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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昌公主来得快, 去得也快,但她留下的一副卷轴, 却被裴氏死死的握在手中。
图上所绘, 便是伤了她放在心尖尖上、万千疼爱只觉不够的宝贝女儿的歹人?
“阿姀?”萧华一只手轻轻的握住裴氏的手,比之女子,男人的指腹总是更加宽厚、温暖一些, 这般熟悉的温度, 让裴氏心中微微一动,略带几分恍惚空茫的回头看向他。
萧华站在裴氏身边, 夫妻二人相携而归, 一同进入屋中之后,发现三个儿女竟然全都放下了碗筷, 萧华不由得哑然失笑, 开口道:“是新昌公主有事前来, 你们三个这是作甚。”
身为兄长的萧恒神色自若, 一边示意弟弟妹妹都坐下, 一边笑着回答道:“只是没想到, 新昌公主竟然来去匆匆罢了。”
萧燕绥的目光却是落在了裴氏手中拿着的那张卷轴上,也不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 裴氏宛若削葱的手指竟死死的扣在上面, 画卷的外面甚至都被他按出了两道指印。
“阿娘, 可是有什么事情?”萧燕绥开口问道。
萧华扶着裴氏坐下, 这才道:“阿姀, 画卷便交给三郎吧!”虽说如此, 萧华却也没有瞒着萧悟、萧燕绥不让看的意思,只是继续向萧恒说道:“市井之中,常有人脉众多、沟通三教九流的掮客之人。”
萧恒立即明白了萧华的提点。想要找到几个出身市井人,比自己亲自派出去人马,就在那市井之中,自然也有吃着饭碗、能做这种事的寻常人。
萧恒心中一动,立即点头称是,“阿耶放心。”
裴氏轻轻抿着菱唇,旁边有婢女上前,想要伸手结果卷轴交给三郎,然而,裴氏却并未松手,下一秒,她直接打开这幅画卷,将画中那三个穷凶极恶的匪徒的模样尽数收入眼底,眼神锐利如钩,仿佛能从画卷上将其人狠狠的撕下肉来。
萧华见了,哪里还不知,她这是因为女儿受伤一事耿耿于怀。
轻轻的拍了拍妻子的手背以做安抚,柔声轻道:“这三人虽已经被灭口,不过,总要调查一番,希望能找出他们背后之人。”
萧华此言一出,屋子里的众人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如此一来,便是并未看到画卷,对里面的内容,又岂有不知之理?
萧燕绥的关注点却是不同众人,比起所有人都对那三个绑架了她的恶徒咬牙切齿,萧燕绥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这幅画卷的来源。
“卷轴乃是新昌公主所赠?”萧燕绥不解的眨了眨眼睛,直接问道。
裴氏愣了一下,才回答道:“公主说,乃是太子东宫的李文宁郡主所赠。”
萧华并未多言,仔细打量了一番画卷中的内容,这般笔触,已经颇具风骨,而且,落笔收笔之时,都颇为英朗,以萧华的眼光评判,九成是出自男子之手,可不像是出自那位郡主笔下。
萧华左手的手指轻轻的点在了自己右手的手腕之上,略一思忖,便觉得,这幅画的由来,怕是并非仅仅只是李文宁这位郡主一己之力了。
来自东宫太子的善意?
在心中微微一哂,萧华并未将这番猜测宣之于口,只是打算稍后便将今早发生的事情,尽数禀告给父亲萧嵩便是了。
萧燕绥想了一下,才记起来,那日在西明寺中,他们确实和前不久才用完斋菜出来的太子长子李俶、李文宁以及李倓走了个碰面--其中还有一个一直盯着她脸上的蚊子包,看得颇为专注好奇的家伙=_=
并且,燕国公上的九郎张岱也曾言,自己遇见了三位表哥表姐,还收拾了几个市井无赖,也就是说,出身太子东宫的这三人,是在和自己一行分别后,才遇到的那伙市井无赖。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从自己被绑架再到逃脱而后遇见张岱,这个时间其实并不算短,而那三个绑匪,应该是在绑完自己后,走脱的路上,先遇到了张岱,而又才被人灭口的……
萧燕绥心思陡转,将那一日的情形在脑海中细细的捋顺了一边尚觉不够,她现在只想拿出一支笔来,将西明寺周遭的简易地图勾勒出来,然后根据众人所在的位置变化标记好,结合不太确定的时间,以及自己的步伐快慢,由此大致推算出那三个市井无赖的路径,然而,在此基础上,再将那杀人灭口之人的所在区域,也圈定出来。
萧燕绥一向是个说干就干的性子,打定主意之后,她抬起头瞅了萧恒一眼。
察觉到妹妹递过来的一个眼神,萧恒心中不解,却掩饰得很好,并不与父亲和母亲说,等到这后半截因为各怀心事而变得颇有些食不知味的早饭吃完之后,萧恒接过母亲手中的卷轴,却是同妹妹萧燕绥走在了一起,笑着说道:“我先送六娘回院休息。”
萧悟又忍不住的叫了一声道:“那我呢?”
“哥哥,你去读书。”萧燕绥懒洋洋的开口,干脆利落的回答道。
“五郎,你去读书。”几乎是和妹妹异口同声的,萧恒也笑着说道。
萧悟张了张嘴,那一瞬,仿佛连嘴唇都是微微抖动的。
道理他都懂,可是为什么人生如此艰难QAQ
出了裴氏的屋子,萧恒把手中的卷轴暂且交给了阿秀拿着,自己却是把妹妹抱了起来,真的一路将她抱回院中之后,才笑着问道:“六娘找哥哥,可是有什么事情要说?”
“哥,你能找到西明寺周遭的地图吗?”萧燕绥轻轻的拍拍他的肩膀,示意萧恒把自己放下之后,小女孩的声音清脆悦耳,如同出谷黄莺一般。
萧恒略一思忖,旋即不以为意的笑道:“这有何难?”
萧燕绥还当他是手里就有现成的地图,哪里想到,萧恒根本是直接坐在了萧燕绥书房的案前,拿过案上摆着的一对儿白玉镇纸,将整张纸在案上铺陈好之后,新手从笔筒中摸了一只笔杆粗细匀称的毛笔。
只不过,萧燕绥的桌案上却是摆着两个笔筒,一个里面全都是正常的毛笔,有粗有细,另一个笔筒里面,却是她平日写化学方程式、画器材制造图时惯用的羽毛笔或者是炭笔。
萧恒才把笔拿在手里,便觉出重量不对来,他细细的打量了妹妹这里的几只奇形怪状的笔一番,觉得有趣,索性便直接取了羽毛笔蘸墨,依旧如行云流水一般在纸上绘出了西明寺的半边轮廓和周围地形图来。
萧燕绥略含惊叹的看着萧恒下笔有如神助,西明寺的部分建筑群竟然如此清晰的自他手中而生,一时间,只有一个念头--她这个哥哥不能去学土木工程,真是可惜了……
毫无疑问,萧恒画出来的部分,都是他在西明寺中走过的部分,一片迷雾般的空白的位置,自然就是他不曾踏足的地方了,不过,光是这样,对于萧燕绥想要做的事情来说,其实差不多已经够用了。
萧燕绥本人对土木建筑方面其实只有些一知半解的常识,顶多是因为比较了解工程力学,所以对建筑知识稍有所了解。
她倒是知道,土木工程专业里面最基础的丈量土地并简单绘图,其实就是用自己的步数来测量,说简单也简单,说困难,却也困难,尤其萧恒还是在之前根本没有准备的情况下,竟然也能下笔如此干脆,这般心思,萧燕绥是自叹弗如的。
待到萧恒收笔,他却忍不住的又看了看手里的这支羽毛笔,墨水匀称,倒是颇省了写字运笔和蘸墨时的力气,忍不住笑道:“六娘的这笔倒是有趣得紧。”
萧燕绥伸手,被包成白馒头的小手倒是颇为顺溜的直接将萧恒手里的笔拿起来然后直接扔在了旁边的清水池中。
一时间,尚未用尽的墨水自羽毛笔的笔尖溢散而出,因为墨水中的微粒在水中做布朗运动,那池清水中,很快便仿佛缭绕了一层淡淡的雾霭一般。
“哥你喜欢?那我送你几根呀!”萧燕绥说得轻松,朝着阿秀稍一示意,阿秀便从书房一面墙壁前立着的百宝架上,取了一个尺余长的木盒子出来。
阿秀本来还要打开盒子,从里面取出几只羽毛笔来交给萧恒的,不过,萧燕绥却是相当大方,直接开口道:“别挑了。”
阿秀微微一怔,然后便回过味来,直接将这一盒子的笔都摆在了萧恒之前拿过来的那副卷轴旁--这是要将这一盒子笔都送给萧恒的意思了。
“……”阿秀不拿了,萧恒却是颇有几分啼笑皆非之感,他伸手颇为随意的打开木盒,就看到,里面工工整整的摆着许多纸笔,几乎每一根,都同萧燕绥笔筒里摆着的那支一模一样,想来是出自同一个工匠之手。
“妹妹真是大方……”萧恒这句感叹,绝对是真心实意。
萧燕绥倒是不以为然,反正鹅毛好找,厨房里随手都有,对于那些精工雕花无不精通的木匠来说,做些只需要打磨光滑别扎刺就可以的笔杆,也确实费不了什么力气,萧燕绥早上说要,不消半天功夫,下午便能拿到那么一大把。
“你要炭笔吗?我这里也有!”萧燕绥看了一眼自己的笔筒,随手又从里面抽了一根唐朝山寨版的铅笔出来。
特别理所当然的把还在打量羽毛笔的萧恒从桌案前挤走之后,萧燕绥直接坐在这里,拿着铅笔便在萧恒刚刚画好的地图上开始写字标记。
--晌午时分,路遇太子东宫三人。
--晌午过后两刻,同云烟去西明寺后院的禅院休息,稍睡片刻便无意识。
--下午某时某刻,自山顶猎户废弃的屋舍中醒来,窗外阳光投射的影子不及寸余。
--下午某时某刻,挣脱开绳索后,从猎户屋舍中出来,自己的影子长度约为身高的三分之一。
到了后面,萧燕绥自然已经无法分辨时间,所以,下午那几个时间点的位置,萧燕绥都空出来没有填写,不过,她却还清楚的记得每个时间点上,窗棂、树木乃至她自己的影子的长度。
有了这些佐证,想要知道当时的时间,利用太阳高度来直接计算其实是可以的,想要简单点的话,直接等到今日下午,看着影子长度差不多的时候,看看现在的时间,也是一样。
就两三天的时间,太阳高度虽然会有变化,但是,放在这种大致的推算上,能够影响的时间变化,其实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如此一来,待到萧燕绥将这张地图上各个地点的时间和人物悉数标注清楚,便是最简单直白的一张行程问题。
虽然很多数字都需要估算,但是,结合着仵作验尸得出的结论,以及张岱等人的经历,完全可以利用运筹学,规划出那个杀人灭口之人的部分路径,然后,再反向将那个杀人灭口之人的路径,套入行程图中,以那三个市井无赖遇害的地方为圆心,圈划出西明寺中可能涉及到的部分建筑范围。
“西明寺里和尚众多,哪怕是不确定的线索多了,但是最终,能够用到的线索,却也变得丰富了许多。”萧燕绥几乎是自言自语般的低声喃喃道。
在她看来,整个过程就像是在解一道N元一次方程组。
未知数很多,但是,未知数之间的相互关系却也很多,她现在需要做的,就只是抽丝剥茧,将那一大把未知数一个一个消除,最后只剩下她想要的一个,然后得出答案。
当然,因为这张图上的字是当着萧恒的面添的,萧燕绥当然不会写出涉及到路程、位移、时间、速度等的计算过程,所有的计算内容,心算出一个差不多的数值来就可以了,然后便是落于纸面上的,类似于“从山脚下到茶肆处,约一炷香的时间”的推测过程。
萧恒初时还有些不解,待到萧燕绥已经在他刚刚手绘的简易地图上标记出了众人的路径前进方向、杀人灭口的案发地点,每件事之间相差的时间,然后根据行走速度,进而推算出另一件事可能发生的地点以及持续时间,萧恒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眼看着萧燕绥最后拿铅笔画虚线圈定了西明寺庙宇群的一部分范围,萧恒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西明寺禅房的布置,亦是心中有数,暗自沉吟起来。
萧燕绥完工之后,就要把这样地图也交给萧恒,然而,萧恒却轻轻的弹了下妹妹的鼻尖,并不接受,他的目光不过是从正正地图上稍一扫过,便相当自信、甚至颇有几分自负的笑道:“图中所标记内容,为兄皆已铭记于心,这张图,若无其他用途的的话,六娘倒是不妨毁去。”
萧燕绥听了,倒是毫不怀疑萧恒所言,她的动作也足够干脆,直接将这张图从镇纸下抽出来,头也不回的说道:“火盆?”
完全被惊呆了的阿秀顿了一瞬,才忙转身取了火盆过来。
萧燕绥一点也不心疼的把整张纸团吧团吧,揉成了一个废纸球之后,扔在了火盆里,不消片刻,原本写满了玲珑心思的一张纸,便只剩下了一片纸屑灰烬,同盆地此前燃毁的纸屑灰烬,似乎并无丝毫不同。
萧恒的目光,却是从那火盆之中留存的灰烬纸屑中一闪而过,他含笑伸手,轻轻的揉了揉妹妹的脑袋,口中只是道:“六娘放心吧,哥哥自会将此事调查清楚。”
然而手足情深的温柔之下,一个好奇不解的念头却是在萧恒的心头飞掠而过。除却今天,六娘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每天都还烧毁了什么或许有趣、或许令人震撼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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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萧恒抱着那一盒笔和新昌公主送来的卷轴离开之后,萧燕绥也转过身来,对阿秀道:“去厨房看看,有没有现成的冰块,然后再去拿几瓶烧酒。”
阿秀明白,这是又要将烧酒蒸馏一遍了。
“你盯着点,没问题吧?”萧燕绥一边说着,一边又从一叠纸下面又抽出了一张纸来,看着自己昨晚在上面写下的制作香皂的过程,略微挑眉。
阿秀立即点头,“婢子明白。”
顿了顿,见萧燕绥的目光还在“烧碱”之上流连,阿秀又道:“婢子已经使人去买烧碱了,想来,晌午之前便能回来。”
萧燕绥点了点头,阿秀的说辞,倒是和她昨日所言一致。
所谓皂化反应,简单来说,一般就是将氢氧化钠和油脂混合,然后生成高级脂肪酸钠和甘油。其中,高级脂肪酸钠便是香皂的主要成分了;至于甘油,则是本身就可以和水以任意比例混合,具有良好的保湿型。说起来,很多护肤品中,最常见的成分便是甘油了。
而对于萧燕绥来说,她想要香皂,其实就是为了洗涤作用,更何况,脂肪酸钠本身是呈碱性的,而人类皮肤表面的PH值却处于弱酸性的范围,虽然皮肤本身具有调节恢复能力,但是,如果碰到了皮肤比较敏感的人,香皂本身,就很容易让人过敏了。
也不管有用没用,萧燕绥漫无边际的想了一通之后,才收回思绪,视线继续落在自己那张纸上。
其实她和萧恒的想法差不多,有些东西,还是记在自己的脑子里比较靠谱,记录在纸面上,便免不了会被人看见,虽然不一定会造成麻烦,但是,却终究是个不确定的隐患。
想到这里,萧燕绥瞥了一眼旁边的火盆--昨日的蒸馏装置图纸早就已经烧掉了,整个山寨版的蒸馏装置却是还大喇喇的摆在她的书房里。只不过,那些实验器材实在是太粗糙了,除非是被精通此道的人看见,否则,落在大多数人的眼中,也只会当成是小孩子突发奇想的玩具而已。
阿秀刚刚出去,吩咐了两个婢女去厨房取来冰块等物后,已经开始重新将蒸馏装置搭起来了,萧燕绥手里夹着张纸,依旧津津有味的看着他们还不慎熟练的动作--这让她不由得想起了曾经自己在实验室中的场景,虽然跨越了千年的时光,但是,这么看的话,其实还真的挺有意思的。
临近晌午,窗外阳光明媚,蝉鸣声声。
这时候,通过阿秀一上午都盯着的的蒸馏装置,已经又收集了两瓶也说不清是应该叫做酒精还是叫做提纯后的烧酒的东西出来。
依旧是装瓶后便立即蜡封,以免里面的酒精挥发和吸水,萧燕绥晃了晃手里的一瓶“酒精”,也有几分哭笑不得。
--本来是因为自己手指受伤,想着不能再拖延了,要尽早弄些消毒的酒精出来用,结果现在可好,她手上的那片伤口都差不多结痂愈合了,酒精反而变成了上好的白酒,被自己的祖父和外祖父当成礼物争了起来。
萧燕绥上辈子从来不好美酒一道,至于这辈子,才五岁多,时间太短,不好直接定论,只不过,因为记忆加成,心智成熟,萧燕绥觉得,估计自己还是多半不会对酒感兴趣了。
正巧,这边刚要把蒸馏的设备全都收拾了,阿秀派出置办些烧碱的仆从,也已经将东西买好送了回来。
萧燕绥立时来了兴致,心情也随之兴奋起来。
“阿秀,我要的别的东西呢,猪油,香料,还有铜锅那些呢?”
阿秀看着那些盛放在瓷罐中的烧碱,因为担心萧燕绥不小心受伤,更是忍不住的胆战心惊,只觉得心口一阵砰砰直跳,几乎都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略顿了顿,阿秀才艰难道:“早上就和厨房那边说了,锅盖上的水珠,也都已经收集着了,婢子这便去厨房那里取回来。”
“好。”萧燕绥说得轻快。
阿秀往外快走了几步,却又忍不住的回过头来,看到萧燕绥还在饶有兴趣的打量着那一陶瓷罐的烧碱,甚至还颇有取出来一些仔细辨认的动作,登时便被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是声音发抖的开口道:“六、六娘!”
“哎?”萧燕绥抬起头,有些奇怪阿秀为什么还不走,“你还有什么事情吗?”
阿秀深吸了一口气,急得几乎都要哭出来了,她猛地几步跑回来,拉着萧燕绥,使她和陶瓷罐中的烧碱隔开了好几步远之后,才忙不迭的开口道:“烧碱危险,六娘要做什么,只管吩咐婢子就是了,莫要亲自靠近……”
萧燕绥一想,倒也能够理解。
莫说是现在了,就是在后世的实验室里,强酸强碱这种东西,也都一直属于危险品的范畴,尤其是她现在的身体确实还只是个小孩子,阿秀忍不住的担心,也是人之常情。
想到这里,萧燕绥也不与她为难,干脆的点了点头:“可以,你先去取东西吧!等下我不插手就是了。”
得到萧燕绥如此承诺,阿秀瞬间长舒了一口气,终于露出了一个笑脸来,步伐也随之轻快了三分,“六娘稍等,婢子这就去。”
氢氧化钠是化学实验室里最常见的必备化学品,纯粹的氢氧化钠应该是无色透明的晶体,密度为2.13克每立方厘米。而现在,摆在萧燕绥面前的这一罐氢氧化钠,确实肉眼可见的块状,颜色略暗,且带有一些杂质。更何况,因为唐朝的工业条件,就注定了烧碱肯定无法完全密闭保存,自然也就导致了烧碱块的表面会免不了的同空气中的水和二氧化碳发生反应。
不一会儿,阿秀便带着几个分别端着蒸馏水、猪油,以及铜锅铜勺的婢女回来了。
萧燕绥伸手指了指地面的板足案,把东西都放下之后,几个婢女退下,萧燕绥站在旁边围着板足案绕了两圈,一双眼睛仿佛都在发亮,看得阿秀只觉得惊心动魄之后,清朗的声音里才带着笑意,十分轻快的说道:“取些烧碱出来,放在烧杯--唔,就直接放在铜锅里吧,然后缓慢加蒸馏水溶解,要用那柄铜勺,一边轻轻搅拌一边慢慢溶解。”
一个胆大心细的仆从听了,已经拿起了铜勺,舀了一大勺烧碱放在了锅中。
萧燕绥见状,微微睁大了眼睛,忙又开口补充道:“别用你那沾了烧碱的勺子直接碰到水,将蒸馏水顺着锅边一点一点的慢慢加进去,然后缓慢搅拌,小心别烫着,也别把烧碱溅在手上。”
那仆从一一答应下来,萧燕绥如此谨慎,其他人的动作也都随之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因为紧张,阿秀看得一眼不眨,甚至连周围几人急促的心跳声,都随之变得格外清晰。
完全相同的加水和缓慢搅拌的动作,仿佛持续了很久。因为烧碱遇水发热,期间还出现了一些泡沫,铜锅的底部也变得热了些。
一直等到铜锅里的氢氧化钠水溶液变得澄清透明,萧燕绥才再一次开口道:“再搅拌一会儿,等到水温冷却下来之后,就差不多了。”
那仆从点了点头,略微伸手,隔着衣袖碰了碰铜锅,确定现在的温度并不至于把手烫伤之后,才稍稍松了口气,直接用手指摸着铜锅的外壁,一直等到铜锅的外层也渐渐冷却下来之后,才告诉萧燕绥道:“六娘,这个锅已经凉下来了。”
萧燕绥点了点头,“那成了,把猪油慢慢的加进去,然后水浴加热,小火慢慢煮吧!”
那个仆从连连点头,道:“然后呢?”
“然后?”萧燕绥眨了下眼睛,“等到锅里的油脂彻底没有了为止,对了,先煮着,等到猪油没有了之后,最后再把香料加进去。”
做香皂的过程中,其实香料是充当着一种相当于杂质的成分,这些香料本身是不参与皂化反应的。
再加上,香料的成分其实十分复杂,萧燕绥一时之间也无法确定,氢氧化钠会不会破坏香料的成分,所以,还是等烧碱和油脂各自消耗殆尽之后再把香料放进来好了。
高级脂肪酸钠和甘油还是想对你稳定的,破坏性也远远比不上强碱。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那个胆大心细的仆从每一步都按照萧燕绥的吩咐,谨慎又小心,不知何时,院中树木的影子,竟然已经开始向东斜。
阿秀看了看天色,恍然惊觉,竟是已经到了下午。
她的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这一屋子里的人,最重要的是萧燕绥,竟然连午饭都没吃。
阿秀嘴唇抖了抖,然后才强打起精神,轻声对萧燕绥道:“六娘,晌午已过,你还没用午饭。”
“哎?”萧燕绥愣了一下,虽然不是她亲手操作,可是,烧碱这东西毕竟危险,萧燕绥哪怕只是盯着,自己也是同样全神贯注,哪里还顾得上吃没吃午饭这点事情。
还是等到阿秀提醒之后,萧燕绥才回过神来,这一下子,果然感觉到了胃里有些饥饿。
萧燕绥瞅了瞅那个仆从手里的铜勺,还有他面前现在已经看不出明显油花的铜锅,萧燕绥的食指弯曲,轻轻的抵在自己的下颌上,难得的流露出了几分迟疑不决来。
小孩子的身体本来就不禁饿,刚刚没想起来的时候还不觉得,这会儿阿秀提起来了,萧燕绥真的就觉得自己的肚子都在故里咕噜的交换了,想要去吃东西的冲动,也尤为明显起来。
可是这边,距离整个皂化反应基本结束,似乎也用不了多少时间了,还有后面的盐析过程,接下来出现的,基本就是香皂的成品了……
萧燕绥已经在琢磨,让阿秀把午饭端过来就在这里吃的可行性了,不过,担心萧燕绥身体的阿秀却是也急了,语含担忧的轻声说道:“六娘,厨房那边,说不准娘子随口问一句,便也知道——”
一下子被戳中死穴的萧燕绥扁了扁嘴,立时拉着阿秀的手从月凳上站起身来。
她吃不吃饭这件事,厨房肯定不会瞒着裴氏,若是裴氏不问还好,就像是阿秀说的,只要裴氏随口提一句,自然会有人把今天的事情悉数告诉裴氏,到时候,裴氏还不知道要怎么担忧呢。
更何况,她现在也确实感觉饿了。终于打定主意的萧燕绥一回头,干脆道:“这边先停一停,都去吃饭吧。”
几个仆从婢女也俱是点头称是,不过,话虽这么说,事情却不是这么做的。
待到萧燕绥和阿秀从这间书房出去之后,那几个婢女仆从自然是有人先去用饭,过会儿再交替着换过来便是,好在皂化反应进行到了后面,基本就是加清水慢慢的搅拌,维持着固定的温度水浴煮着,倒是没有太多需要小心注意的地方。
这一天的,上午先是蒸馏究竟,然后紧跟着临近中午了又是皂化反应,萧燕绥的书房里简直充满了浓重的酒香、然后便是香料太浓导致的近乎让人失去嗅觉的香味了。
才一出了书房,站在同样满是酒香缭绕的院子里,萧燕绥深吸了一口气,竟然感觉空气的味道都是难得的清新。
说得文雅点,是“入幽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可是,说得直白点,其实却是萨姆纳理论中的嗅觉疲劳。
萧燕绥毫不怀疑,这会儿摆一瓶酒精在她面前,恐怕她都会觉得那个味道淡了很多了。
“换个没酒精味的地方吃饭,”萧燕绥随意的摆了摆手,若是这会儿时间还早,她就直接去裴氏那里蹭饭了,可惜现在有点晚了,这会儿过去的话,还得再解释为什么迟了的原因。
阿秀略微迟疑,然后提议道:“在院中可好?”
“可以啊!”萧燕绥点了点头,出了自己的院子,绕过回廊,拾阶而上,穿过一片荷花池上的走廊,一直走到水面的六角凉亭中,四下里,视野开阔,满目尽是莲叶接天碧翠,几个荷花的花骨朵俏丽的探了出来,周围一片静谧,隐有水声汩汩,荷叶飘香。
“就这里吧!”萧燕绥站在凉亭里,这片荷花池的对岸,便正对着萧恒、萧悟两人挨在一起的院子。
只不过,萧燕绥觉得,萧恒这会儿应该并不在萧府之内,至于萧悟,去书院读书的话,那边自有他休息的屋舍,中午一般也不会回来就是了。
萧燕绥在这里站了片刻,望着开阔的荷花池,还有视野尽处,萧府之外,乃至长安城外层峦叠嶂的青山深处,便漫不经心的想了些事情。
她前两日险些被人暗算的这番经历,虽然祖父萧嵩直接禀告玄宗,高力士亲自出马,连西明寺都上下彻查了一番,如今,兄长萧恒又一直把此事放在心上,定是要将那几个市井无赖的身份都调查清楚的,萧家之人,待她珍视,可谓用心至极。
可是,有几处怀疑,萧燕绥却是从出事那日,直到现在,一直都在思索,却始终不得其解。
其一,便是幕后动手之人的目的。
萧燕绥乃是徐国公府上嫡亲的女儿虽然不假,可是,她的兄长萧恒乃是长房嫡孙,放在古代,身份自然更加重要,那背后之人既然已经在西明寺中布置如此妥当,事后也能轻易杀人灭口,为什么却选择针对了相对不那么重要的她,而非萧家的小郎君?
其二,便是对方在西明寺的这番布置,究竟是由来已久,还是仅为当日。
裴氏每隔三两个月,便会去西明寺上香祈福,长久来看,其实颇有规律,但是,具体的时间,却都是当月提前几天才临时定下的。如果西明寺那个被人动了手脚的禅房,是一直都存在的话,也就可以推测,幕后之人在西明寺的内应,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只可惜,事发当日碍于西明寺的地位,便是萧家也只能束手束脚,终究还是被那内应将西明寺禅房的线索尽数扫去了……
很快,阿秀再次回来,她身后的婢女端了依旧热腾腾的饭菜摆在石桌上,阿秀则是细心的取了一个垫子放在了石凳上,这才让萧燕绥坐下。
萧燕绥收回蹁跹的思绪,坐在石凳上,此时,身为一个腹中饥饿之人,面对这样一桌美味珍馐,不自觉的便流露出了几分带着满足的笑意来!
她的眉眼精致,才五岁的小孩子,脸颊白皙娇软,嫩得几乎能滴出水来。便是前日在西明寺的那般可怕遭遇,也没让她被噩梦所魇,哪怕心中疑虑重重,至少表面上,萧燕绥从来都是一派天真娇憨,毫无忧愁的模样。
阿秀素来知道她的口味偏好,厨房中准备的饭食,自然也是照着她的喜好来的。
萧燕绥取了一块曼陀样夹饼,又把长长的羊皮花丝夹在其中,慢慢悠悠的卷起来之后,才配着其它的菜肴和汤羹,露出一口米粒般的小白牙,慢慢悠悠的咬了下去。
——趁着现在还没换牙,先多吃几口吧,等到过个一年半载,小孩子开始换牙满嘴漏风的时候,说话都不想说,吃饭仿佛也不那么香了。
不远处时有一身鸟声轻鸣,萧燕绥随意的侧过头,循声望过去,看着院中一片翠意欲滴的景象。
待到收回目光,萧燕绥稍一低头,明亮的星眸映在一碗清汤中,轻起涟漪,却是一种完全不属于孩子的沉静。
——她是断然受不得这般委屈的,西明寺当日之痛,她早晚要揪出那幕后之人,悉数奉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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