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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她葬身火海, 已过去五年了。
萧燕绥掀开被子起身下床, 里衣露在外面, 身上登时便是一片浸透的凉意。她被冻得打了个寒颤, 抬手皱着眉摸了摸自己汗湿的额头, 刚刚一场噩梦, 竟是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
屋中并无侍候的婢女, 萧燕绥一贯不习惯自己熟睡的时候,身边还有其他人的存在, 便是旁人轻微的呼吸声,都让她难以适应。因此, 稍微长大了一点之后, 便是一直跟着她的奶娘、婢女值夜的时候,也都被萧燕绥安排到了外间的屋子, 除非她里屋弄出什么大的动静,否则的话, 奶娘和婢女再怎么警醒,怕是也难以察觉到。
萧燕绥摸着黑走到桌旁, 随手倒了杯冷透了的水, 慢慢的喝了下去,摸着微凉的荷叶盏,身上的冷汗消下去之后, 她原本微微蹙起的眉心也渐渐抚平, 眼神微垂。
这里不是赵家, 那场葬送了赵妧娘一个才十来岁的小姑娘性命的后宅隐私龌龊, 也已经过去了。
徐国公萧嵩身为宰相,出身于顶级门阀望族的兰陵萧氏,膝下仅有两子,长子萧华,娶妻闻喜裴氏,育有二子一女;次子萧衡,新昌公主下嫁,育有三子。萧燕绥便是徐国公府上孙辈现在唯一的女孩。
窗外雨声渐歇,淅淅沥沥的细雨声消失,间或夹杂着两声低低的虫鸣,却搅得人心烦意乱。
再无丝毫睡意的萧燕绥披上外衣,走到外间,绕过值夜的婢女,轻手轻脚的推开房门,一阵夹杂着雨后泥土清新的湿润气息扑面而出,萧燕绥轻轻地舒了口气,雨后初晴,几处小水洼映着浓云散去后皎洁的月亮,院中微波漾漾,疏影横斜,月色正浓。
萧燕绥在院子里慢慢的溜达了两圈,虽然一直在不停的走动,可是,却依旧被蚊子咬了好几处。这才五月,蚊子竟然就已经这么嚣张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蹲在花坛边上,一边挥着袖子轰赶着恨不得贴到脸上来咬人的蚊子,一边随手捡了支被风雨吹打折断的树枝,皱着眉紧了紧外衣,很快便在花坛的泥土上写了一串驱蚊酯的化学成分丁基乙酰氨基丙酸乙酯的分子结构式。
月光下,视线并不甚清晰。然而,便是不看,依然对分子结构式了然于胸的萧燕绥却是眼神有些飘忽,忍不住就瞪着自己刚刚写下驱蚊酯分子结构式的地方开始发呆——她现在什么化学实验器材都没有,化学原材料也没有,实验室更没有,这还合成个球的驱蚊酯啊!有这功夫,还是老老实实的睡觉挂蚊帐吧!
越想越郁闷的萧燕绥满心郁卒,伸手用树枝胡乱的将刚刚的分子结构式又全部划掉之后,本想起身回房间了,可是,摸到自己刚刚胳膊上被蚊子咬的包,却又忍不住蹲下了。
唐朝现在的蚊帐材质多为锦、罗、纱、绮、缣,然而,便是富贵人家,用这些丝织品做成的帐幔或是帱,虽然精致华美,但是,在透气性等功能上,也还是完全无法和后世的网状蚊帐相比,尤其等到酷暑夏日天气最为闷热的时候,这里还根本没有空调……
算了,还是先把蚊香做出来吧,就快要入夏了,天气渐热,到时候恐怕更难熬。
划掉了驱蚊酯的分子结构式之后,萧燕绥蹲在地上,开始在泥土上拿着树枝画化学实验最常用的一些器材,那张如同鲜豆腐般精致白嫩的小脸上神情专注,只有在琢磨实验器材的唐朝版本替代品的时候,才时不时生动的或放松或皱眉。
不多时,画好制造蚊香大概需要的整套化学实验器材图之后,看着地面上模模糊糊颇为潦草的草稿,一直全神贯注的萧燕绥揉了揉蹲得有些发麻的腿,站起身来,这才察觉到自己的面上有些刺痒,她伸手一抹,指尖仿佛感到脸颊上一处有些微微肿起来了,不由得嘴角一抽,扔掉手里的树枝,抬脚踩掉自己刚刚在地面上画好的实验器材图,捂着被咬出了一个包的脸,愈发郁闷的悄悄回了自己的房间。
外表仅有五岁的小女孩自己安安静静的转身回到床上,重新躺下,还忍不住的伸手挠了挠刚刚被蚊子咬到的地方。
慢慢的,不知不觉间,萧燕绥的呼吸渐轻。
夜色渐沉,窗外不知何时起,竟又下了一阵细雨,潺潺声雨滴声中,脸上还肿着个蚊子包的萧燕绥才终于又睡着了。
翌日,骤雨新晴,碧空万里。
萧燕绥被自己的婢女阿秀唤醒,刚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便听到阿秀一声低低的惊呼,“六娘!”
萧燕绥困倦地掀开眼皮,“嗯?”下意识的伸出小手轻轻的抓了抓脸上微微发痒的部位。
五岁的小女孩皮肤娇嫩、玉雪可爱,然而,正是因为如此,萧燕绥脸上昨天晚上在院子里被蚊子叮的包,现在都还有些红肿的印迹,似乎一时半会儿难以消下去。
“六娘,你的脸上怎么回事……”婢女阿秀的声音有些发颤。
稍稍清醒过来,也已经摸到了脸上那个包的萧燕绥也很快回过神来,被阿秀这么一提醒,顿时觉得更痒了,她又挠了两下,眼神游离,一脸生无可恋的郁闷表情。
“没事。”萧燕绥没精打采的耷拉着眼皮,掀开被子坐起身来。
“婢子去取药膏来。”阿秀说着,已经转身,匆匆从案几上摆放着的妆奁盒子里取了药膏,用玉簪挑了一点出来,小心翼翼的替萧燕绥涂在脸上被蚊子咬了的部位。
萧燕绥微微扬着下巴,侧过脸去,任由阿秀替她上药,嘴上却漫不经心的随意道:“等下还得洗脸。”
阿秀急得不行,“娘子和新昌公主今日要带人去西明寺上香,六娘现在脸上的红痕还未消去,可该如何是好!”
“无妨。”萧燕绥不以为然道,被蚊子咬了而已,就算小孩子肉比较嫩,过个半天一天的自然也就下去了。
换了一身鹅黄色的襦裙,萧燕绥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阿秀一双巧手帮她梳了儿童丱发,然后又将一柄缀着金玉宝石的小花梳饰于发间。
毕竟还是个五岁的小孩子,再怎么悉心打理,其实也就是换件漂亮的新衣服,戴个新头饰罢了。
简单的梳洗过后,萧燕绥带着阿秀去给母亲裴氏请安。
“阿娘。”萧燕绥乖巧的依偎在母亲的月牙凳旁。一身华服端庄明丽的裴氏原本唇角含笑,看到女儿脸上肿着的蚊子包之后,顿时眉心微蹙,一双温柔的手轻轻的抚在了女儿的脸颊上。
刚巧,萧燕绥到的时候,她一母同胞的两位兄长三郎五郎后脚也进来了。
“六娘,你的脸怎么了?”没等裴氏开口询问,三郎萧恒看见萧燕绥的第一眼,目光便落在了妹妹的脸上。
“……被蚊子咬了。”萧燕绥木着脸回答道,大家都在这儿,正好省得一个挨一个的解释了。
“怎么会被咬得这么厉害,”裴氏心忧,柔声问道,抬头看向阿秀,“可涂了药膏?”
阿秀立刻回了“是”,裴氏这才作罢,又轻轻的揉了揉女儿,唤自己院中的婢女上了饭菜,母子四人用过早饭之后,方才一起出来。
裴氏带着三个儿女到了前院的时候,新昌公主也已经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四郎和七郎过来了。
“嫂子,”新昌公主笑着和裴氏道,妯娌间闲聊了几句家常,新昌公主爱怜的拉过萧燕绥的手,又是忍不住一句关切道:“六娘这是怎么了?”
“昨夜蚊子咬的……”萧燕绥已经回答得麻木了。
新昌公主嫁给徐国公次子萧衡之后,夫妻恩爱,颇为和美,连着生了三个儿子,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没能生出个贴心可爱的女儿来,凑出一个“好”字。
兰陵萧氏虽枝叶繁茂,子孙众多,才能出众者有如过江之鲫,然而,嫡支的徐国公府上,如今的孙辈里,却是仅有萧燕绥一个女孩,她身上若有什么事,可不惹人注意?
裴氏和新昌公主带着几个孩子,一行人上了车架,在奴仆婢女的簇拥下,往西明寺去了。
古刹庄严,寺中僧人虔诚诵经,佛声不绝于耳。
作为一个没有任何宗教信仰、只信奉现代科学的理科生,萧燕绥默默的跟随在母亲裴氏、新昌公主和几位兄长身边。
高僧讲经,她就坐在旁边的蒲团上安静的低头犯困,等到求平安符的时候,就以曾经凑热闹转发锦鲤的心态颇为庄重的伸手接过,心里并不当真,却也跟着感谢的念了几句佛语。
临近晌午,有小沙弥带领贵客去待客的院中用些斋饭。
萧家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走过去的时候,正巧遇到带着三弟李倓和三妹李文宁出来游玩的太子长子李俶。
“姑母,裴娘子。”李俶贵为太子长子,性格却颇为温和谦让,打招呼的时候,他的视线也只是从算是小表妹的萧燕绥顶着蚊子包的脸上一扫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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