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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为防盗章, 购买率达40%不受影响, 不满请等待48小时。 案几前燃着线香, 游丝般脆弱的身姿,亭亭立在篾片做成的扁舟上。香已经燃了过半, 青灰的烬截截断落,一缕轻烟扶摇直上。顶端的微茫在褪尽负累后粲然猩红, 隔着几步错眼望去, 像落在他眼角的朱砂痣。
她托着竹盘清浅微笑, 低声道:“仙君还没休息?这样的怒夜参禅, 心里静得下来么?”
倒没有放肆去阖他的书页, 把竹盘放在案头上, 提起袍裾, 赤足踏上了重席。
重席经纬纵横,酥麻地印在脚心。她缩了缩脚趾,趾甲上涌出了嫣红的半圆,像五个红色的月亮。一步步行来, 从他眼尾划过, 然后斜身倚坐, 袍裾盖不住玉足,把自己拗成个弯弯的, 更大的月亮。
指尖如兰花几瓣,掂着茶则量茶, 青碧的松萝①和乌木的茶器, 衬得手指白洁赛玉。皓腕一转将茶投进壶里, 注入的热水沸起带着茶香的白烟,隔烟相望的脸散发出妖冶迷离的气息,如此夜里,风情露骨。
“仙君……”她又轻声唤他,低吟恍在耳畔,“喝茶。”
精瓷杯里盛着翠绿通透的茶汤,伴着杯盏移动的沙沙声,推到他手边。今夜的紫府君不知怎么,像个不近女色的佛,眼睫低垂着,从侧面看上去一本正经得慌。
就是慌,崖儿知道男人这模样时,心里正经受惊涛骇浪。她本以为脱离红尘的人,会有时刻清醒的姿态,看来好像错了。大司命口中六根不净的人,应当是他。
她笑得愈发柔媚,托着腮,幽声说:“仙君让我早点儿睡,我听你的话了。大雨之前去了第六宫,那眼泉水真凉,浇在胸口,把心火都浇灭了。起先天上还有月亮,月华也是凉的,真冻得人打颤。后来起风了,又伴着雷雨,我没处可躲,差点就想叫你救命哩。”
如泣如诉的语调,交织出一幅香艳的画面。
冷硬的泉台,屈腿而坐的姑娘。掬起一捧清泉,泉水从高耸的胸脯滑落,分裂成无数细小的水珠向脐下奔流,是个男人,都想成为那水珠吧!天上惊雷乍现,青蓝的闪电青蓝的光,白腻的皮肤也白得发凉。颤抖着,惊惶着……
“我怕雷,小时候就害怕。”她的手慢慢移过来,轻轻落在他臂上,“天上打雷时想找爹娘,可是他们早不在了,我只有裹紧被子蜷缩在床上。我觉得我可能要蜷缩一辈子,不知道将来有谁能作伴。现在遇见了仙君,您慈悲为怀,会救我苦难,会度化我吧?”
崖儿一面说,一面小心翼翼盯紧他。见他的喉结缠绵滚动,那惴惴的模样,叫她心里抓挠起来。
他仍旧不说话,她轻摇他,“怎么不理我?我来投奔你,你就这样待客?”等了等,复幽幽长叹,无限怅惘地说也罢,“不想说话就不说吧,只要让我留在这里,让我在你身边……”
肢体上的接触,有一就会有二,既然他没有把她推开,想必也不反感这种感觉。她靠过去,像他入定时那样,温顺地偎在他肩头。
她没有心甘情愿这样接近过一个人,以前领命杀人,不管对手多强大,即便战得只剩一口气,她也宁愿用性命相搏,绝不动用苏画传授她的那套。后来杀兰战,自知不足,屈辱和恨都刻骨铭心,以至于过了好久还会梦见那天的情景,几乎把自己活活恶心死。现在这个不同,至少顺眼,不好也是好的。虽然谈不上爱,但她这样的人,谈爱太奢侈了。
江湖上叱咤来去的女人毕竟不多,除了做皮肉买卖的,剩下的都是规规矩矩的好姑娘。紫府君到底没经历过类似的热情如火,无措了,迷惘了。
想拒绝,她说起小时候的无助那么可怜,仿佛推开她,就是把她推进深渊。既然不忍心,那就只有生受,眼观鼻,鼻观心……可是关不住呼吸。她身上的味道无孔不入,说不上是种什么香,超出一切他理解的范围。
甜腻的分量压在肩头,外面雷声大作,这个夜却是温柔的。她额前的头发隐约撩拨他的耳垂,有些东西来得太快,让他来不及理清头绪。
崖儿依偎着他,两眼却冷静地看着案上的檀香。起先那轻烟是一线,笔直向上升腾,但渐渐地,轨迹有了起伏,摇曳着一颤,终于散了。她笑起来,眼睛里盛满得逞后的快意。转过头来,嘴唇离他的脸颊只有两指宽的距离,吐气如兰着问他:“安澜,你喜欢我么?”
这两个字在舌尖上揉搓,轻巧地抵住牙齿,略一用力再瘫软下来,那就是他的名字。名字对于这种人,更像遥远的记忆和牵绊。没有名字他是紫府君,是琅嬛的守护者,是百千弟子仰望的师尊。有了名字,他就是个普通的男人,有血有肉,与佛无缘。
他的眉头到底皱起来,“叶姑娘……”
“我叫叶鲤。”不等他抗议,她就截断了他的话,“你没有剃度,应当不是和尚吧?非僧非道,还是可以尝尝人间烟火的,我就是那烟火。”她自说自话,咯咯发笑,探过身,把脸送到他面前,“要尝尝么?不甜不要钱。”
撅起的红唇,饱满得像他以前吃过的桃花毕罗。她两眼圆睁,就那样近距离看着他,一双瞳仁又黑又亮,眸中泛起琥珀光来。他气短地后退,退一分她进两分,他有些恼怒了,“叶鲤!”
结果她甜甜嗳了一声,“安澜。”活生生地,把一位道骨仙风的府君,叫成了高楼上的二公子。
蜜糖漫过头顶,挣不开逃不脱,这感觉并不只一人有,彼此都暗暗体会到了。可是各自都在坚持,意乱情迷是因为夜太深,毕竟越是到夜里,人心便越柔软。
忽然一道惊雷,震得这神仙府邸都摇晃起来。白中带赤的光像一道剑气,从窗外门前斜劈过去。那雷声太响太响,简直像炸在了耳边。崖儿猛地一颤,倒不是刻意为之的,自发就往他怀里钻。紫府君僵硬地抬着手,抱又不好,推又不好,实在进退两难。
“吓死了我,可没人和你作伴了。”嗡哝的嗓音回荡在他颈间,她吐字的习惯在放慢时变得很奇怪,半吞半含,每个字节都拖得老长,颇有一唱三叹的幽怨。
紫府君闭上了眼睛,只觉自己的万年道行恐怕有朝一日会毁于一旦了。
他漫游在这人间,见过急景凋年,也见过鲜花着景。万事万物从心头潇潇流过,他只是个旁观者,从没想过自己会跌进尘寰。因为有了牵挂即是负担,神佛历劫,首当其冲的便是情,可知这情控制不当,会把人挫骨扬灰,比任何邪祟魔障都凶险。她说得对,他确实非僧非道,不肯上天也不愿入地,避免了很多不近人情的规定,却也有无可奈何的地方。他可以和女人亲近,但无法同寿。如果只是两两消遣倒也罢,倘或生情,灵根具毁万劫不复,到那时可就坏事了。
天地间的惊雷大概是对他的提醒吧,他听在耳里,神思却难以清明。奇怪这个得寸进尺的女人竟有这样的手段,能叫人只愿沉醉不愿醒。
一片暖流从锁骨顶端覆盖下来,慢慢向上蔓延。他心里惊动,莫名僵直了身子,所有感觉都汇聚起来,集中到了那一点。如蛇、如练、如丝弦,一圈圈一层层,所到之处引发烈火燎原,然后划过去,遗落满地冰凉。他续不上气来,恰如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脖颈,胸肺里储存的空气越来越稀薄,不到灭顶绝不让你超脱。
“叶……”他咬牙挣扎,一根带着茶香的手指点住了他的唇,未说的话被迫咽回了肚子里。若即若离的舔舐在他颈间留下蜿蜒的痕迹,一路上移,抵达颌下。呼吸骤然停住了,搁在膝头的手紧紧抓住袍裾,这种无措,说出来简直可笑。
崖儿拉开一点距离,把视线停在他的嘴唇上,再三地看,然后望住他的眼睛,“仙君,你被人亲过么?”
紫府君不敢摇头,仿佛害怕一晃脑袋眼前的一切就消散了,他居然眷恋这种带着浊世气的接触。他说没有,那两个字听来这么羸弱,气若游丝。
她似乎很苦恼,皱着眉头说:“我也没有。”然后把吻印在他唇角,只差了那么一点点,带着书卷般清幽的气息,从他唇角徐徐降落,落回了他肩上。
刚才烽火漫天,两个人都像经历了一场恶仗,打完后还要相依为命。以为终会发生的事最后没有发生,本该庆幸的,却不知为什么会隐隐感到失望。可是不能说,更不能表现出来,奔突的心逐渐平静下来,紫府君还是那个紫府君。他身形如松竹,坐得笔直,电闪雷鸣下的脸冷漠不可亲近,看来是后悔了。
不过对崖儿来说这样就够了,试探过了,知道底线,至少他并不排斥。有了这次,接下来会是个新开始,一个和你暧昧不明的男人,伪装的正经会像薄冰,稍稍一触就碎了。
她退回重席上,把散落的茶具重又放回竹盘里。带着一点腼腆的笑意,脉脉看了他一眼,“夜里喝茶不好,会睡不着的,还是让我带走吧。”提着袍裾退下来,再不停留,转身往门上去了。
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走到外面才松了口气。天地间弥漫的潮气迎面撞来,有风吹过,背上冰凉,才发现衣衫洇湿了。
转过头看琅嬛,暴风雨里依旧不灭的琅玕灯照亮它的轮廓。近在咫尺了,拿到图册就回王舍洲去。不知为什么,她今天格外想家,算算时候,走进蓬山竟然已经那么久了。
崖儿不知道入定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不是魂魄脱离了躯壳,畅游五湖四海去了。纠缠半天无果,索性在他对面坐下来,伸手触触他的眼睫,又捏捏他的腮帮子,二十出头错不了,手感绝佳。
她托腮笑起来:“你是装的么?我以前在冥丘见过一个肉身菩萨,已经死了,身上被弟子漆了金漆,供在佛台上生受香火。你这样子和那个肉身菩萨很像,不过人家鹤发鸡皮,你比他年轻一点儿。”
结果他还是没什么反应,她自言自语,未免无趣,“难怪你一个人能活下来,究竟一天要打多久的座?我是来陪你的,你不领情,现在倒好,变成我要你陪了。”
说完之后品咂一下,也许因为地方不同,面对的人也不同,这些挑挞的话居然如此得心应手。不知波月楼中的她和琉璃宫中的她,哪个才是真实的自己。她明明心怀叵测,却并不讨厌眼前这个人,越是法相庄严,亵渎起来越有意思。
隔着云窗往外看,十万里晴空,天气很好。她放松靠在他肩头,喃喃道:“香炉倒完了,地也扫好了,我还擦了门窗和桌椅……”说着呵欠连连,就势躺下来,枕着他的腿,闭上了眼睛,“小睡一会儿。”
衣袂上的紫檀香幽幽钻进鼻腔,她捻起他袍裾上的绡纱,盖在了自己脸上。
九重门上,是个没人打扰的世界,除了窗外偶尔掠过的飞鸟,一切人间的喧闹都达不到这里。她睡得很安稳,期间还翻个身,换了个姿势。禅定完的紫府君垂眼看着枕腿入眠的人,倒没什么大震动。推她两下她不醒,他重新合上眼皮,也跟着睡了一觉。
沉沉好眠,仿佛能一梦千年。
睡醒后的崖儿见他还是原来的样子,惺忪着眼坐了起来。看看更漏,申时已到了,奇怪打坐竟需要那么长的时间,他究竟是在修行,还是昏死过去了?
她握着他的双肩,用力摇撼了一下,“仙君,醒醒!”这回很有效,他直接睁开了眼睛。
刚醒的紫府君有副不知身在何处的迷茫表情,定睛之后看见一张放大的脸撞进视线里来,他往后仰了仰,话里充满禅机:“本君早说过,没有人能忍受得了九重门上无边的寂寞。”
退却了吧?退却就下山去,拿看了大腿做借口,实在让人啼笑皆非。
谁知她并没有把他的话当回事,悠然在他眼前晃荡着,自得其乐道:“哪里寂寞?有仙君作伴,我一点都不寂寞。”
其实不得不承认,一个妖媚天真的女人,能为单调的人生增添浓墨重彩。琉璃宫一向是他一个人居住,天长日久难免枯燥。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像只织网的蜘蛛,大张开八卦阵迎接来客。遗憾的是不能像蜘蛛那样,用凶狠的手段执意挽留。即便有猎物上钩,只要不愿意,还是得眼睁睁看着他离开。
毕竟不是佛啊,他只是个驻守人间,看护藏书的人。像所有凡夫俗子一样,闲暇时找三五好友畅饮一杯,也是他的人生梦想。多年前倒在神州边缘的瓜棚里找到几个瓜农引为知己,后来那些瓜农挨个儿都死了,人间路断,便再也不想入那红尘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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