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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妤没有制止她打孩子的行为,不带情绪公式化将陈妈妈的话原封不动还给她, “陈小姐,陈子轩小朋友和我儿子打架我并不怪他,小孩子打架其实也没什么, 不懂事,归根究底还是要老师家长教。您也不必摆出一副息事宁人的样子,我说了,这件事我追究到底,还有其他陈女士的儿子欺负其他学生的事情, 我也会告知其他学生的家长, 幼儿园方面我会找时间谈谈的, 今天我要说的就是这些,我还有事, 先走了。”
说完, 蒋妤抱起蒋蹊离开老师办公室, 远远还能听见陈子轩小朋友嚎啕大哭声。
蒋蹊贴在蒋妤耳边轻声说:“妈妈,宝宝没哭。”
蒋妤笑道:“宝宝真乖。”
从幼儿园出来之后,蒋妤带着蒋蹊去医院看了他腿上的淤青。
小孩子骨头还没长好, 蒋妤担心他伤到了骨头。
好在检查并没有什么大碍。
蒋蹊安安静静坐在后座的安全座椅上,敏感的孩子察觉到蒋妤今天的冷淡, 以为是因为自己今天表现不好, 惹妈妈不高兴了, 瘪着嘴,低着头,只敢偷偷抬头去看蒋妤,不敢说话。
蒋妤通过后视镜看他,四目相汇间,小家伙仿佛做错了什么事一般,忙不迭低下头去。
很快,公寓到了。
公寓是她用自己的积蓄买的,她和前夫离婚,没有要一分家产和抚养费,独自抚养孩子。
她不要他的东西,什么都不要。
停车后蒋妤将蒋蹊抱下车,走路如她做事风格,雷厉风行。
蒋蹊跟不上,只好迈着小短腿,费力的跟在蒋妤后面气喘吁吁追着跑,心里忐忑,越发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又不敢出声喊蒋妤慢一点,或者是抱抱他,跑得满脸通红。
走了一小段路蒋妤转身看着费力跟着自己的孩子,停了下来。
蒋蹊站在原地,胆怯看着她,双手不安地绞在一起,背在身后,忐忑喊了声妈妈。
蒋妤看他跑得满脸通红,又考虑到蒋蹊膝盖上的淤青,于是蹲下,将蒋蹊抱在怀里。
蒋蹊三岁,没多少重量,全身上下全是软乎乎的肉,蒋妤一手提着包,单手轻松将他抱了起来。
蒋蹊双手紧紧环着她颈脖,将头埋进蒋妤肩头。
很奇怪,在蒋蹊趴在蒋妤怀里时,两颗砰砰跳动的心脏仅隔着两层布料,蒋妤几乎能感觉到蒋蹊心跳的律动,随着她的心跳,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血脉交织的柔软。
上了楼,蒋妤这才将人放下,兀自去厨房倒了杯水,再回到客厅时,却看到蒋蹊正笔直面对着墙壁,立正站着。
“小蹊?”蒋妤走到蒋蹊面前,蹲下,平视他,“怎么了?”
蒋蹊眼眶里充盈了满满一眼眶的眼泪,瘪着嘴,奶声奶气的声音夹着哭腔,“我在罚站。”
“为什么要罚站?”
蒋蹊眼泪哗哗的流,打着哭嗝,压抑着哭声,小小声的哭,小身板一抽一抽地抖,一字一字说得很费劲,“因、因为我……我我我做错事了,不应该和别的小朋友打架。”
蒋妤沉默。
小孩子心智未成熟,成长向导需要家长以身作则,从小给孩子灌输的,或许就是影响他一辈子的道理。
蒋蹊用手背去擦眼泪,手背全是泪渍,他又换了只手去擦,连打了好几个哭嗝,才稳住声音细细地说:“妈妈你不要生气,宝宝嗝……知道错了。”
蒋妤想了想,或许是今天自己对他太过冷淡,蒋蹊怕是误会了。
她为了孩子,一直没有让前夫知道蒋蹊的存在。
没有爸爸,生活在一个单亲家庭,对于蒋蹊而言,妈妈就是他的全部,这样的孩子,心思难免会细腻。
“妈妈没有生气,宝宝做的很棒,宝宝简直是妈妈的骄傲,但是宝宝答应妈妈,下次再遇到这种事,不要打架好不好?”
蒋蹊歪着头,很不解,抽抽噎噎地问:“为、为什么呀?他们欺负人嗝——”
蒋妤和很多人讲过道理,条条思路清晰,可面对蒋蹊这么小的孩子,她还真有股无力感。
和他讲道理,不一定能听懂,只能哄。
“因为宝宝和人打架,受伤的话,妈妈会疼的。”
蒋蹊听了大吃一惊,两只大眼睛一眨一眨,拧着眉头,睫毛濡湿,像是羽毛沾了水。
他是真的相信并当真了,瞪着眼睛,煞有其事的紧张问道:“妈妈你哪里疼?”
蒋妤将蒋蹊抱到沙发上,给他擦脸擦眼泪,将裤腿捋到膝盖上,又拿冰块给他敷,“宝宝你的腿疼,妈妈的腿也疼,你的手受伤了,妈妈手也痛,宝宝,你是妈妈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不好好吃饭,妈妈也会饿肚子,晚上睡觉不盖被子,妈妈说不定第二天就会着凉。”
蒋蹊被唬得一愣一愣的,连忙保证,“那、那宝宝以后一定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妈妈!”
蒋妤夸他,“宝宝真乖,宝宝是妈妈见过的最乖的小孩。”
蒋蹊破涕为笑,水汪汪的大眼睛弯眉笑了起来。
晚上将蒋蹊哄睡之后,蒋虞将瑜伽垫铺在窗前,一边练着瑜伽,一边思考还未来得及思考的问题。
夜深人静,是蒋妤最喜欢的时刻。
足够的安静,足够让她静下心来好好思考。
重生于这个时间,对她而言,其实很是棘手。
她离开主播台已经三年多了,蒋嫣已经成为那档节目的品牌代言人,形象不可撼动。
上辈子这个时候的蒋嫣事业稳步提升,台领导不久之后给她提名了金话筒奖。
金话筒奖,这是节目主持人的最高荣耀,金话筒奖对于节目主持人的意义,好比诺贝尔奖于科学家的意义。
没有继续在主播台上主持节目,没有得到金话筒奖,这是蒋妤最遗憾的事。
荣耀在哪都是荣耀。无论何时,还是何地。
重生一世,无论是公知女神的称号,还是金话筒奖得主,亦或许说星光台节目主持人,她都要拿到手!
蒋妤在电视台混迹五年,对于电视台的运作最为熟悉,电视台作为媒体行业,聘用员工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事业编制,还有一种是台聘,想要成为正式员工,极为困难,但每年还是有大把的实习生义无反顾往电视台钻,为的就是能留在电视台。
可每年留在电视台的实习生,十个里面也难签一个。
除非你爸爸是台长。
蒋妤从小与父亲关系冷漠,但巧得是,蒋妤的第一任前夫,现在已经是星光电视台的副台长。
作为副台长的真爱,蒋嫣的事业起点站在她的肩膀上,后续有电视台副台长为她鸣锣开道保驾护航,在星光电视台风风光光,得到的轻而易举,一帆风顺。
但她想回电视台这件事并不难,她和星光电视台的合同属于台聘制度,合约还在,那么她回电视台工作,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医患冲突的起源,由来已久。
病人不信任医生,家属不信任医院,原本饱受舆论质疑的第九医院更是站在了风口浪尖,蒋妤看着空荡的医院走廊,匆匆出院的病人,护士额上的疤痕,这一切的后果是媒体作为传播者,推波助澜,引导舆论,将冲突推至了最顶点。
“师姐,坐下休息会吧。”陈轲递给她一瓶拧开了瓶盖的水。
蒋妤轻轻一拧便开了,喝了一口,看他摆弄自己的摄像机,“怎么想到当一名记者?”
陈轲笑笑,“会拍点照片,所以就当了。”
“十八万的摄像机……”蒋妤稍稍一看,就知道陈轲手里的摄像机价值不菲,粗粗估算下来最少是这个数,“拿过不少奖的摄影天才,在摄影行业才更有发展前途,媒体行业从头再来,值得?”
“拍点照片谁都会,但写点东西,能震撼民众的东西可不是人人都可以写的,相比之下,后者更能让我有成就感。唾手可得的东西,没意思。”
蒋妤挑眉,不置一词。
对于陈轲,蒋妤有那么一点模糊的印象。
上辈子陈轲的出名是在几个揭露官商勾结的视频里,视频里官商相护的嘴脸令人心悸,也正是因为那则视频,政、治局高层大刀阔斧之下,将几个省份,连根拔起。
当时的媒体行业已经很少有如此胆量的记者,蒋妤钦佩他之余,也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古代朝堂敢于谏言的人,基本活不长久,得罪权贵的人,一般活不太自在。
事实证明,的确如此。
大约过了两个多小时,紧闭的产房门终于打开,有护士抱着婴儿出来,“恭喜,母子平安,是个男孩。”
“男孩!”双手合十的大妈欣喜若狂,抓着男人上前,“我们周家有后了!”
男人愣愣地看着襁褓里的婴儿,一扫之前的愁眉苦脸,眼底透着光,不由自主喃喃,“我有儿子了,有儿子了……”
刚出生的婴儿被护士抱去了婴儿室,大妈与男人亦步亦趋跟着护士走了,只剩下另外一个大妈焦急等候在产房前。
大约又等了半小时左右,产妇这才被推了出来。
大妈泪水盈眶,抓着病床的栏杆,问着还留有一些意识的女儿,“玲玲,疼不疼啊。”
玲玲头发被汗水浸湿,疼到无神的眼睛扫视四周,不见她想见的人,凝眉,眼泪滑了下来,抓着大妈的手急切道:“妈,周铭吗?他人呢?”
“他去照顾宝宝了,一会就来。”
玲玲眼神肉眼可见的黯淡,似乎不能接受这一事实,但也不得不接受,闭上眼睛,沉默地点头。
蒋妤记得,在进产房之间的争执过程,有人推自己的那一下,是这个孕妇的妈妈推的。
似乎在这个孕妇的妈妈眼里,自己就是十恶不赦想要害死她女儿的人。
蒋妤站在产房门外继续等,直到陈医生从产房走出,疲惫摘下口罩,蒋妤这才上前。
“陈医生你好,我是星光电视台的记者,我叫蒋妤,请问您有时间能接受我的采访吗?”
亦或是不久之前蒋妤说的话,以及蒋妤的立场,让医生有了微薄的信任。
陈医生看着蒋妤良久,终究点头,“你们来我办公室吧。”
蒋妤要问的,无非只有那几件事。
六名死者的检查报告,几名被打医生护士的现状,以及当时的情况。
蒋妤坐在她对面,陈轲的摄像机对准了陈医生,蒋妤让陈轲去陈医生背面逆着光拍,以保护隐私。但陈医生摆摆手,“就这么拍吧,我不做亏心事,医院也没做亏心事,我不怕。”
陈医生在镜头面前,拿出六名死者的诊断报告书,明确说了六名死者的检查报告属于良好,没有任何问题,是在符合出院标准的情况下出院的,新闻所说的,六名死者曾经在第九医院生产也是事实,但这并不能说明死因是因为第九医院。
几名被打的医生和护士并确实已经离职,不过离职大多是实习的医生和护士,其中产科的副主任医生因为伤势过重,现在还在医院接受治疗。
没有人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因为一个职业而送命,也不会有人为了坚持一个职业而不要命。
陈医生还说,当时群情激奋的群众将护士台都砸了,医院很多孕妇都受到了惊吓。
蒋妤看见她小腿上一道长达十公分的疤,狰狞可怕,问她,“你害怕吗?”
陈医生将宽大的白大褂一遮,恰好遮挡了那条疤痕。
“不害怕,因为没来得及。”
“那你当时在做什么?”
陈医生说:“当时有一个孕妇被吓早产,情况太危急,我和几个医生把她抬去了产房,顾不上害怕不害怕的。”
医患冲突是早已存在的社会问题,也是媒体经常报道的社会尖锐性问题。
早前有媒体报道过有家属因医生手术失败,将手术的医生打至重伤,瘫痪,死亡,每一桩鲜血淋漓的纷争背后,都是无数医护人员的血和泪。
医学界至今笑传一句话,劝人学医,天打雷劈。
繁重的学习以及工作后夜以继日高强度的工作,在得不到家属的体谅与高风险的情况下,让不少原本对医学有浓重兴趣的学子望而止步。
有护士在办公室门外喊,“陈医生,麻烦您出来看看。”
陈医生顾不得还在镜头前,匆匆起身往外走,“怎么了?”
医生和护士旁若无人,“来了一名孕妇,情况不太好。”
蒋妤与陈轲对视一眼,默契跟在后面。
来医院的这名孕妇情况确实不太好,被抬进来时下身出了不少血,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陈医生看了眼孕妇,又看了眼四周,“人呢?家属呢?”
护士在陈医生耳边低声道:“没有家属,她一个人来的。”
孕妇将银、行卡递给陈医生,睁着一双雪亮如刀的眼睛,忍着疼痛冷静道:“我叫赵亚,银、行卡密码是910315,知情同意书我自己签,手术中有任何问题我自己承担,麻烦你,帮我接生。”
陈医生微楞,接过银、行卡,转头递给护士,“去办住院手续。”
蒋妤在看着几人合力将孕妇推入了产房,她看到那名孕妇眼底的冷漠与从容,就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孕期提前,半夜发作,蒋妤自己打了急救电话来了医院,交了自己的银、行卡与密码,告诉医生,责任书她自己签。
手术室门外没人等,她让护士推她进病房。
不能下床,自己雇请保姆照顾自己。
整日的沉默,除了面对刚出生的孩子。
“师姐,咱们还等采访吗?”
蒋妤摇头,“不用,这些足够了。”
就在蒋妤准备回电视台整理今天所采访到的报道时,节目组内其他记者打了个电话过来,说是他们在采访其中一名受害者家属时,家属在死者的房间里找到了遗书以及抑郁症诊断报告。
蒋妤与陈轲赶到时,死者的家里一派惨然。
客厅乱成一片,地上玻璃制品碎了一地,房间里传来响亮的小孩啼哭声,胆小女记者躲到了摄影的身后,惊悚未定看着坐沙发上埋头痛哭的男人。
蒋妤看着沙发上嘶吼嚎叫,几近崩溃状的男人,上前问他:“向由,是我,蒋妤。”
男人情绪失控,抬头看了蒋妤一眼后,双手抱头十指抓着头发痛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男人面前的茶几上放着几张满是斑驳字迹的遗书,以及,诊断报告。
蒋妤坐在他身边,看遗书上的字迹,怀揣着沉痛的心情,却是用着淡然的口吻,“对于你妻子的遭遇我很抱歉,你之前和我说,想知道你妻子是怎么死的,现在你发现了妻子的遗书和诊断报告,难道不想知道其他,你不知道的吗?”
“其他的?”
“比如,她为什么会得这个病。”蒋妤很清楚,剖析病情,无异于一刀一刀,鲜血淋漓剖析向由。
很残忍。
可向由只是深吸了口气,他将手攥成拳放在大腿上,肉眼可见的颤抖,咬紧了牙关,憋住了满眶的热泪。
“我叫向由,谈欣是我妻子,一直以来,她是个很知性的女人,很温柔,也很懂得体谅,从来……从来不会因为一些琐事和我争吵,很懂得退让,”向由将头深深低下,高清的镜头面前黑密的发间夹杂的白发丝显露无疑,他在镜头面前几度哽咽,“我真的不知道她有这个病,她什么都不和我说,我在外面挣钱养家,我早出晚归,我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她,我也想好好陪陪她和孩子,可是每当我想停下来,就会不由自主的想,她和孩子怎么办……”
蒋妤看那封遗书,遗书的内容充满了对自我的厌弃,满屏的文字透着绝望的气息,以及一次次失望过后,痛苦的挣扎,大片大片的水渍将字迹氤氲开来,最后一句却是,宝宝,妈妈爱你,原谅妈妈不能陪你一起长大。
全篇唯一的爱,只提及了孩子。
再坚强的人,再强大的理由,也抵挡不住铺天盖地的绝望与消极。
“你爱她吗?”蒋妤问他。
向由坚定道:“我爱她。”
“你有多久没说过你爱她了?”
向由沉默着摇头。
“那你在她怀孕之后有说过爱她吗?”
向由情绪稳定,细细想了想,而后诚实说:“没有,她怀孕之后,我所有的心思和精力,都放在了孩子和工作上。”
蒋妤几乎可以猜想得到,没有安全感的女人,在丈夫的漠视之下,由惊恐而产生的患得患失,沉默的爱,多么令她绝望。
“我对不起她!”正值年轻的大男人忍着眼泪和悔恨,将诊断报告和遗书递给蒋妤,“蒋主播,这个就交给您了,请您一定,还医院一个公道。”
“你放心,我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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