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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小楼点燃鞭炮, 厂家夹在鞭炮里的金色纸条随着红色爆竹纸一起往下飘,火光四射, 红里夹金, 映得满屋都金灿灿的, 着实叫人眼花缭乱。
爆竹买得最大规格,响了好久才停下, 最后一声爆竹炸开,路人开始拍巴掌, 连黄老头也忍不住叫好。
“我活了这么久,还没看过这么响的爆竹, 好兆头!以后一定财源滚滚,生意兴隆!”
锦州有店铺开张发红包的习惯,用红纸包上一两枚铜板就算封红包, 包几百封也不过一块大洋。
钱不算多,纯粹图好彩头。
荣三鲤把分红包的活儿交给一个杂役, 让他分给来道贺的路人和小孩, 自己则与顾小楼进店去,搬出昨晚写好的东西。
常家饭庄里没有一个客人,常天壮和几个伙计靠在柜台上聊天, 往日嫌那些吃粉皮的人烦,今天倒有点怀念他们。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是常鲁易和夫人下楼了, 两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见了他们就训斥。
“又站在这里磨洋工, 干活去!”
“老板,一个吃饭的都没有,干什么活啊?”
“待会儿就到饭点了,客人不就来了吗。”
“今天新酒楼开张,他们肯定都去对面尝尝鲜啊。”
“放屁!”黄润芝叉腰泼辣骂道:“再说这种晦气话,这个月别想要工钱,给我滚到厨房去!”
伙计们一溜烟跑了,她没出够气,随便拉了张椅子坐下,看着门庭若市的锦鲤楼目露凶光。
常鲁易心情也不好,但是怕她闹,安慰道:
“开张第一天,客人必定要多些的,大家都喜欢看热闹嘛,等过两天就知输赢了。”
黄润芝却不这么想,从她嫁到常家以来,这永乐街上就只有他们一家酒楼,哪天不是车马盈门?
平白无故跳出来个锦鲤楼,哪怕是开张当天,她也不愿被他们分走一杯羹。
得想个办法,把那些看热闹的人都给拉过来……
她正琢磨着,就听到门外又传来一阵欢呼,推了常鲁易一把,让他过去打探情况。
常鲁易不好意思露面,跑到厨房找常天壮,常天壮从后面出去,悄悄查看,回来告诉他答案。
如此一番折腾后,黄润芝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
荣三鲤拿出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凡今天进店消费的食客,即使只点一杯茶也能参与抽奖,奖品是明晃晃的一块大洋,总共备了一百块,不怕抽不中,就怕不来抽。
一百块!哪怕全是奔着抽奖去的,他们今天也能做一百单生意!
黄润芝气得直掐丈夫的耳朵。
“瞧瞧人家的脑子,再瞧瞧你!你是猪吗?就这么干坐着看她抢生意啊?”
常鲁易痛得连声求饶,又骂在一旁傻站着的常天壮,让他滚回厨房去。
常天壮翻了个白眼,留他们二人在大堂。
光掐耳朵是没用的,掐下来也不够炒一盘。黄润芝逼丈夫想办法,自己的高跟鞋也一个劲儿在地面上敲,眼睛转溜着,一会儿一个主意。
“我们去雇几个地痞流氓闹场怎么样?我堂哥认识这种人,花几块大洋就能让他们在店里闹一天,看谁敢进去吃饭。”
“你当人家傻的啊?不知道报警吗?”
“那就派伙计往他们家的锅里丢苍蝇?保管第一天闹出这种事,没人愿意再光临。”
“才刚开春,上哪儿去找苍蝇?粪坑里也刨不出来啊。”
“那你说怎么办?这个不行那个不行,你是男人,你出主意啊!”
常鲁易被她逼急了,倒真想出个主意,冲她这样那样的耳语一番,黄润芝露出惊喜的笑。
“行!就按你说得办!”
他们忙活起来,过了没一会儿,锦鲤楼的小跑堂就站在门边,对正在招呼客人的荣三鲤招手。
“老板,您快来看看。”
荣三鲤让顾小楼过来接替自己,帮食客点单,她则走到小跑堂身边,往门外瞧去。
常家饭庄仍是冷冷清清,门外却也挂出一块牌子,上书——凡今日进店消费满三百文者,可抽奖赠送秘制烧鹅一只。
锦州靠大运河,养鸭养鹅的人很多,做鹅的人自然也多。一只烧鹅市场价普遍是一百文,常家饭庄里价格贵一半,卖一百五十文。如能免费赠送,也算是美事。
可大中午的,有几个人能消费满三百文呢?
她一笑置之。
“不用管他,招呼客人就是。”
跑堂应声,一甩抹布跑去端菜了,荣三鲤回头看着热热闹闹的大堂,还有挤满楼梯等位置的食客,欣慰地扬起嘴角。
刘桂花从后院跑出来,跟她说厨房的鱼已经快用完了,得尽快买。
荣三鲤拿出一张名帖,上面印有她的名字和锦鲤楼地址,让她去码头找一个叫贺六的鱼贩子,正是上次给他们送甲鱼的那一位,叫他按照昨天的订货单原模原样再送些鱼过来,鱼钱等打烊后一起结算。
码头离永乐街不算太远,刘桂花又很想帮她出出力,拿着钱就出门了。
荣三鲤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就被客人叫去,争先恐后的点单。
常家饭庄里,常鲁易夫妇把牌子挂出去后就开始期待,满以为客人会蜂拥而至。
然而根本无人从他们门口经过,更别说进店了。但凡路过一个行人,都被对面的热闹氛围吸引过去。
黄润芝眼巴巴地等了半天,见时间已经到了十一点半,往常这时候店里早已经坐满了人,今天却连个鬼影都没有,摆明了是对面开张害的。
这几日的信心勃勃被击碎,她恨不得冲到对面去抢几个人过来。
对了……抢!
黄润芝眼尖地瞥见一个熟悉身影,用力推丈夫。
“快!那是昨天来咱家吃过饭的,你去跟人家套近乎,把他带进来!”
常鲁易拉不下这个面儿。
他记得那人,就在不远的制烟工厂做工的,偶尔会来店里点个小炒菜配碗白米饭当做打牙祭,撑死了也就三十文钱,几乎没赚头。
平时最嫌弃的就是这种又占座又不点什么东西的食客,今天却要主动套近乎?怎么可能。
常鲁易不想去,黄润芝又开始掐他。他连蹦带跳地逃出门,决定先混一会儿再回去。
等到十二点时,常家饭庄里稀稀拉拉地来了几个客人,不是因为跟他们关系好,也不是因为这里的菜好吃,而是对面实在没位置坐了。
黄润芝看见他们就气,简直想把这些白眼狼赶出去,又怕一整天都开不了张,就把下面交给伙计,自己气呼呼地上了楼。
伙计紧跟着又跑上来,支支吾吾地说今天去晚了,没买着鱼,鱼贩子都回家去了,仅剩的一家还被锦鲤楼订货,正要给他们送去,说什么也不肯匀些出来。
黄润芝处在气头上,按习惯该臭骂他一顿,忽地想出个办法,把他拉过来低声嘱咐一顿。
下午两点,锦鲤楼的客人还是络绎不绝,厨房再一次传出急报——
最后一条鱼已经下锅烧了,大厨表示要是再不送鱼去,接下来点鱼的客人只能吃鱼鳞。
荣三鲤放下手头的事去找刘桂花,后者在厨房帮忙削萝卜皮,木盆里已经装着好几个小臂长新鲜水灵的大白萝卜。
听了她的话,刘桂花叫冤。
“那个老板明明说了中午送的啊,怎么没来呢?我去看看。”
她在围裙上擦擦手跑出去,很快就带来消息。
卖鱼老板的车在路上翻了,鱼全都滚到臭水沟里,今天没法再供货。
“怎么开张第一天就碰到这种事呢,该不会是有人故意使绊子,让咱们供不上菜吧!真是太可恶了!”
荣三鲤倒是不生气,仿佛早有预料,对她说:
“反正今天我们的生意也做得差不多了,大家都很辛苦,再过两个小时就打样吧。”
刘桂花惊道:“晚上不做生意了?难得的开张好日子,多可惜啊,少赚好多钱呢。”
荣三鲤笑吟吟地说:
“见好就收,以后赚钱的路才长。万一惹上疯狗,那就过犹不及了。”
刘桂花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提狗,只知道她看起来年纪轻轻,说话时却高深莫测,给她一种不好招惹的感觉。
幸好他们已经握手言和,荣三鲤不光不嫌弃他们,还给他们发工钱,想想都像在做梦。
她跑出去把这话告诉了顾小楼和跑堂们,食客碰巧听到一耳朵,连忙加快速度,赶着结账时去柜台抽奖。
天边飘满了绚烂的晚霞,许多人结束一天的工作,听说永乐街上吃饭抽现大洋,急急忙忙赶热闹,却看见跑堂挂出打烊的牌子。
小兵愕然地看着她,不仅是因为那番惊人心魄的话,更是因为她的笑容和举动。
妈的,以前总听人说她是个女爷们,除去一张漂亮的脸,几乎与男人无异。
他还信了,现在看来,这世间除了狐媚子转世的,还有哪个女人能比她更勾人?
荣三鲤的那一拍还在令小兵回味无穷,而她已经升起车窗,显然没有更多的话要说了。
小兵骑上马,回去传话。
顾小楼担忧地看着她。
“三鲤,你这么说他就会走吗?别败坏了自己的名声。”
荣三鲤笑而不语,淡淡道:“你等着看吧。”
顾小楼见她如此有把握,只好收起担忧,望向那片薄雾。
小兵马匹带起的风将薄雾冲散了些,几乎可以看清霍初霄深刻的五官。
听完前者的话后,他好像朝这边看了过来。深沉的目光与春日的暖阳一同穿透雾气,落在福特标志性的拱形车头上。
他的马蹄动了,顾小楼心里一紧,又看荣三鲤,后者仍是那副淡然的模样。
最后,霍初霄调转马头,高大的身影渐渐隐入雾气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开车。”
荣三鲤吩咐一声,司机踩下油门。
不出半个时辰,雾气散尽,灿烂的阳光为汽车披上一层金甲,奔向崭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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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州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这里依山傍水,易守难攻。城北是一片重峦叠嶂的山脉,浩浩荡荡绵延了上千公里。城南则毗连大运河,下船就能进城,只需经过那道足有十多米高的城墙。
一千多年前,它只不过是荒山僻野,后因商队改路线,时常会在此地歇脚,就陆陆续续建立起几个驿站。
之后驿站变成村落,村落发展成城镇,锦州的规模和人口于前朝末期抵达顶峰,堪与平州媲美。
又因有大运河,凡商船必定在此停靠,凡来往南北的路人必定在城内休憩,其繁荣程度,丝毫不逊色于沿海的贸易集散地沪城。
锦州城内有无数条街、无数条巷,数不清的商场店铺,每天都有新店开张或倒闭。
这几天,永乐街上有家因经营不善而关门的布店转租出去了,每天天不亮就有装修师傅过来敲敲打打,将店铺翻新。
永乐街约三百米,历史跟锦州一样长。
街道后面就是民居,因此街上卖什么的都有,洋货、布料、瓜子点心……甚至还有算命摊子和酒楼,几乎是一个城市的缩影。
酒楼名曰常家饭庄,听名字就知道是家传的。创始人乃锦州本地人,曾是前朝知府家的厨子。
知府倒台后他自谋出路,创立一个常家菜,十分符合锦州人的口味,因此生意兴兴向荣。
传到如今,创始人早就去世,掌柜的是他儿子常鲁易,对自己的手艺特别自豪,总以常家菜唯一传人自居。
对门的布店成功转租之后,街上的商户见惯了,漠不关心,只有他深受困扰。
一是装修声音嘈杂,灰尘大,他总觉得会影响自家生意。
二是今日出门时,偶然听说了一个消息——对门装修完成,也会开一座酒楼,据说请得还是从平州来的厨子。
平州是京城,卧虎藏龙之地,要是普通的厨子还好,可万一来个在宫里干过的……
皇家御厨,噱头不比他这个知府家的大得多?
两者相加,他烦得今日菜价都忘了看,也顾不上杂役买菜时会不会与小贩串通好虚报价格,匆匆折返回店里,打算找自己夫人儿子商量对策。
“常老爷早。”
在他家店门口支了十几年摊子卖粉皮的老头黄大山,照旧陪着笑跟他打招呼。
他看也没看一眼,提着长袍下摆跨进门槛。
黄老头没有放在心上,正过脸继续做粉皮。
他老婆刘桂花用头巾擦擦汗,压低声音问:
“常老爷今儿个脸色怎么更难看了,该不会又想涨我们租子吧?他太太这个月可天天早上都让人过来端粉皮呢,一个大子儿没给过,再涨租子都要折本了。”
黄老头眯着眼睛笑,露出一排缺了几个的黄牙,凑近将新听到的消息告诉她,说完努努嘴。
“你现在知道他为什么不开心了吧,永乐街就要开第二家酒楼,他的好生意说不定就做要到头了。”
刘桂花却开心不起来,忧心忡忡地盯着锅。
“你说……要是新开起来的酒楼也卖早点,咱们的摊子是不是就开不下去了?儿子还在上学,媳妇都没娶,就指着粉皮赚点钱。要是卖不出去,以后拿什么给他交学费?”
黄老头一听才意识到这个可能性,心情顿时焦躁起来,抓起一把辣椒粉撒进汤锅里。
“唠叨什么?天塌下来有我顶着,还能饿死你们娘儿母俩?去去,做生意。”
刘桂花不说话了,帮客人盛粉皮,黄老头看着眼前这锅热气腾腾的汤,忍不住朝对面的店铺瞥去一眼。
那里晾着几块新门板,已经上好了漆,就等木匠把它装上去。
酒楼快开张了。
那边常鲁易没跟太太儿子商量出名堂,这边黄老头时刻紧盯对面,想看看店铺的新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一整个上午,店里都只有装修师傅。等到下午三点左右,一辆黑色福特轿车驶进永乐街,停在店门外。
黄老头正在把新蒸好的粉皮从笼屉里刮出来,手里动作不停,却悄悄伸长了脖子,鹅似的往那边看。
车内下来三个人,穿短衫的一看就是车夫,帮忙提行李。剩下一个长身材的男青年,一个衣着简单却优雅的年轻女人。
两人模样都十分标志,然而眉眼间并无相似之处。男青年看起来比女人小几岁,两人的关系耐人寻味。
不是姐弟,该不会是……夫妻?
下车后女人没有说话,男青年冲店里喊了声,有个中年男人跑出来,将他们迎了进去。
福特车停在路边,在这个年代是稀罕之物,全永乐街也就家底丰厚的常老板家后院里停着一辆而已,如今终于来了第二辆,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下午吃粉皮的人少,黄老头喊了声老婆子,把手中工作交给她,自己则跑到对面店铺的侧门,偷听里面的动静。
一群人围在店里看装修,男青年忽然提议。
“三鲤,我们去后面看看吧,后面还有个院子。”
那个被他称呼为三鲤的女人嗯了声,声音听起来轻柔文静,之后众人就一同往后院去。
黄老头探头探脑地听了半天,得知他们的确是从平州来的,也的确是想开酒楼。
女人叫荣三鲤,男人叫顾小楼,听说话时的亲密应该是一家人,却不知为何两家姓。
荣三鲤是两人中间掌权的那个,店面则是顾小楼托人租的。他等中年男人介绍完店里所有设施,荣三鲤点头表示可以后,才让车夫把行李拿进来。
偷听到这里,黄老头算是彻底放下心,哼着小曲儿回到摊子上,接过刘桂花手里的笼屉,继续干活。
刘桂花好奇地问:
“你咋这么开心呢?人家不开酒楼了?”
“开,怎么不开。”
“不卖早点?”
“谁知道呢。”
“那你开心什么?”刘桂花纳闷极了。
黄老头神秘兮兮地一笑,压低声音。
“你是不知道,他们的掌柜呀,是个女人!”
“女人怎么了?”
怎么了?
女人能有成大事的吗?先前那个开布店的,要不是听了老婆的话进一批又贵又难卖的洋布料,怎么可能那么快关门。
还有他这个粉皮摊子,老婆只能打下手,干干择菜洗碗的活,正事还不是得他亲自来。
看那女人长得又漂亮,细皮嫩肉,必定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主,带个小白脸出来做生意本就是自不量力,再加上对门还有个常老板虎视眈眈,估计用不了三个月,店面又要换人。
黄老头对自己的猜测很有信心,见锅里的汤已经沸腾,拿个长柄勺舀起一点抿了抿,喜滋滋地眯起眼睛。
常鲁易从门里出来,似乎才喝了点酒,挺着个大肚皮,脸上油光发亮。
黄老头照旧打招呼,“常老爷,出门啊?”
常鲁易一看见他就用袖子挡住脸,挥挥手厌恶道:
“你汤里少放点辣椒粉,呛死人。要是再这样,下个月这摊位不租给你们了。”
二老连忙赔笑,鸡啄米似的点头,心中暗道除了他们谁还愿意租这个破摊位。
常鲁易最瞧不上他们这副哈巴狗的模样,扬长离去,却没有出永乐街,一扭头就走进对面的店门。
他跟家人中午就商量好了,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管她是哪里来的贵人,先热脸相迎搞好关系,再做定夺。
装修师傅都是附近请的,一眼就认出他。
“常老板找谁啊?”
“新掌柜呢?”
装修师傅立刻冲内院喊:“荣小姐,有人找你。”
没过多久,一个穿白色羊毛大衣的女人款款走出,满头秀发用枚珍珠发卡拢住,那叫一个肤白胜雪、美明艳动人。
常鲁易看直了眼,忘了打招呼。
还是荣三鲤先开口。
“请问你是?”
常鲁易啊了声回过神,忙摘下头顶的帽子,极为绅士地说:
“鄙人乃常家菜唯一传人,对面常家饭庄的掌柜常鲁易,请问这里的老板在哪儿?”
“我就是。”
荣三鲤笑得很温婉。
常鲁易心中一喜,几乎忘了自己来之前的心思,盛情邀请。
“原来你就是新老板,巧了巧了。你今日才到锦州,想必没来得及准备晚饭吧?以后大家在同一条街上做生意,那就是自己人了,不如先去我的店里吃顿饭?就当为你们接风。”
顾小楼确实也问过他一次,得知原来他本是平州城外乡镇上的一名教书先生,因招惹上乡绅恶霸被抢妻杀子,惨遭逐出老家,无处可去,才来锦州投奔一个远方亲戚。
亲戚是卖菜的,就介绍他卖鱼,无需技巧,只要会算账就能糊口。
顾小楼不是一个太有善心的人,当年要饭时没人帮过他,反倒被不少人嫌弃,于是等他被荣三鲤带回家,一颗心也只有面对她时才会宽容。
乱世之中,贺六的经历算不得惨,顾小楼听了也只是听了,没有太大感觉,仍旧嫌弃他的鱼不够大,偏偏荣三鲤指定了要与他做生意。
贺六看书看得投入,顾小楼都走到他身后了也没注意,直到他清清嗓子,贺六才猛地站起身,收起书赔笑。
“小先生来了,今天要什么鱼?”
顾小楼把荣三鲤需要的转达给他,他掏出笔记好,说明天一早就送去,姿势非常卑微。
顾小楼看着心烦,不跟他说了,快步回家去。
走到永乐街,他正好碰上几个从常家饭庄出来的食客,口中讨论着汆虾丸子有多美味,表情回味无穷。
他心情更差了,准备进门,一辆黑色小汽车从后驶来,停在常家饭庄门口。
难道还有达官贵人特地开车来吃他们家的汆虾丸子?
顾小楼躲到门柱子后面看,见车门打开后跳下来一个穿西服梳大背头的高个青年,走起路来大摇大摆,螃蟹似的进了门,声音嘹亮地喊了声:“娘,我回来啦!”
这人……怎么看着那么眼熟?
顾小楼眯起眼睛回想,脑中模模糊糊冒出一张油头粉面的脸,还有常清廷三个字。
常清廷,常鲁易……真是阿巧娘碰到阿巧爷,巧碰巧了!
他连忙跑到后院去,敲荣三鲤的门。
荣三鲤还在研究菜谱,闻声无语地打开门。
“你怎么又这样风风火火的,出了什么事?贺六的鱼卖光了?”
“不是……是……是常鲁易他儿子回来了!”
“回来怎么了?”
这街上的谁都知道常鲁易有个儿子,又不是稀奇事。
顾小楼看看四周,凑到她耳边快速说了一句。
荣三鲤听完不怒反笑,饶有兴致地说:
“这么巧,真是冤家路窄。”
顾小楼担忧道:“咱们跟常鲁易本就在抢生意,又揍了他儿子,现在怎么办?他们不会合起伙让我们关门吧。”
“他们要真想动手,那就奉陪到底。”荣三鲤眼中闪过一抹锐利的光芒,抬头问:“让你买的东西买好了吗?”
“贺六说明早就送来。”
“嗯,招呼客人去吧。”
荣三鲤说完竟然关上门,没有跟他商量应对方法。
顾小楼急得想敲门,抬手后想起她训他急躁时的表情,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收回手。
锦鲤楼里她是大老板,他是二老板,不能急躁,更不能别人还没找上门,就自乱阵脚,像什么话。
三鲤肯定有办法,她不是常说么,事情没来不招惹,事情来了不怕事。
顾小楼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平复下心情,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去了大堂。
没想到的是,当天晚上,让他食不下咽的麻烦就自己找上门来了。
当时他俩正和黄老头夫妇在后院吃饭,只听得大堂里门开了,传来一声“荣小姐”,等抬头时油头粉面的常清廷就已经到了眼前,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顾小楼条件反射地站起身,把荣三鲤挡在身后。
常清廷笑着拍了下巴掌。
他的嘴比旁人大,笑容让人毛骨悚然,仿佛张着血盆大口。
“荣小姐,真没想到原来你就是我家对面新酒楼的掌柜啊,你说这世上的事巧不巧?咱们怕是从命里带来的缘分,用英文怎么说来着……戴死特你。”
不等荣三鲤接话,他又看到了黄老头夫妇。
“原来黄叔黄婶也在,你们的事情我都听我娘说了,往后终于不用风吹日晒卖粉皮,荣小姐真是好人啊。”
二老不知是惧怕他还是避讳他,干笑着答应一声,不肯多说半句。
常清廷的眼睛滴溜溜转,打量一圈后院,最后回到荣三鲤身上。
“荣小姐,咱们既然如此有缘分,今天又算是别后重逢,是不是该单独聊一聊?”
顾小楼想都没想就骂道:“谁要跟你聊?滚!”
“别这样,我这次回家来待得时间可长呢,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弄僵了多不好。”
他说话的样子客客气气,因为与伶人待惯了,说话时也学来一点婉转的调调,配上他那张精心修饰的脸,气质怪异又油腻。
顾小楼自打第一次与他见面就完全没好感,此刻自然不留情面。
“你想用这话威胁三鲤吗?大家都在一条街上做生意,敢使那些低三下四的手段试试。”
常清廷根本不接他的话,只笑眯眯地看着荣三鲤。
后者想了想,起身从顾小楼背后走出。
“好,我们去楼上包间聊。”
“三鲤!”
“你们吃饭,不用等我。”
荣三鲤说完就带常清廷上楼,后者离开时很得意地朝顾小楼挤眉弄眼,气得他差点没忍住揍他几拳。
两人上楼后还关上包间的门,顾小楼坐在石凳上,看着桌上的饭菜,一口也不想吃。
刘桂花劝道:“小楼啊,你别生闷气,老板是个有主意的人,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他侧脸看着二老,心中一动,低声问:
“你们应该很了解常清廷吧?跟我说说。”
“这……”
刘桂花欲言又止,毕竟之前是在常家饭庄门边摆摊的,分开不到一个月就背地里议论少东家,有白眼狼之嫌。
“去去,女人家家有什么用,我来说。”
黄老头推开她,坐到顾小楼身边,义愤填膺地说了一通。
原来这个常清廷打小就不是省油的灯,乖张顽皮任性妄为,因为家底颇丰,爹娘宠着,长大后越发无法无天。
他老早就不上学,跟几个锦州的二世祖在外混,吃喝玩乐抽大烟,可以说能碰的都碰过。
二老不跟他说话,起因是三年前过春节的时候,他们的儿子正要考大学,急需学费,于是过年当天都在摆摊。
常家饭庄每年年底都要放半个月的假,早就不做生意了,只有常清廷和几个青年在门口放炮仗。
当时儿子和黄老头回家搬煤块,只有刘桂花独自守摊,她怕炮仗炸着锅,劝常清廷去远点的地方放。
对方嫌她扫兴,不但不听,还将她推搡到地上,故意往锅里丢炮仗,炸得满街都是。
等两人回来看到这一幕,常清廷和他的狐朋狗友早就不见了,儿子气得找他们报仇,反被几人合伙揍到骨折,险些与大学失之交臂。
事后常鲁易为了平息这件事,给了他们两块大洋当封口费和营养费,要他们收下后不准再提。
家里缺钱,二老憋屈地收下钱,从此见到常清廷躲避不及。
顾小楼得知真相后,越发担心荣三鲤,一拍筷子上楼去,想偷听他们的对话。
两人正好下楼梯,六眼相对,荣三鲤对常清廷说:
“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早上你开车到门外等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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