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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琅在路上接到了夷寻应的电话。
“你要去宋家?”他问。
“嗯。”林琅知道夷寻应也是关心她, 此时此刻不方便提起自己这一趟的目的, 便道:“你还记得社团在风华楼后面做的那次活动吗?活动报告我还没想好, 来宋家走走,顺便完成报告。”
风华楼后, 分明就是他们俩把方乐魂魄驱出赵悦音身体的地方。她在暗示夷寻应, 自己来宋家是为诡异之事。
夷寻应只略一停顿便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遂轻轻笑了:“你当心着些。宋家龙潭虎穴,不那么好待。”
他的声音很好听, 笑声更是挠得人心里痒痒的。
如果是平常,林琅或许就拉着他多说会儿话了。不管其他,养养耳朵也好。此时此刻,只能当机立断挂了电话, 免得说多错多。
宋北哲有些好笑地问:“打电话给你的是谁?”
明知道他在林琅的身边, 还能这样明目张胆地说宋家坏话的,天底下统共就没几个。
林琅道:“我一个同学, 和我一起刚入同个社团的。”
宋北哲稍一思量:“原来是夷家的小公子。”难怪完全不顾忌他。
财团之间彼此都有联系。像是夷家这样庞大的势力,宋家不可能不留意着多打听些。因此只凭林琅口中一个简单称呼,他就能知道对方是谁。
林琅却对宋七爷这般手眼通天的手段不甚喜欢,没再说话, 撇眼凝视窗外。
车子开往别墅区,入到最里面,在那片欧式建筑的大门前停了下来。大门缓缓打开, 车子进入驶向最中央那栋华美楼宇。灿烂的阳光照射在小楼上, 称得墙壁上美轮美奂的金色浮雕愈发生动炫目。
街道两侧是打理齐整的草坪, 期间点缀着各色花草。即便在冬日,红花绿树亦是散发着勃勃生机。
看到宋北哲的车子回家,花匠和佣人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躬了躬身。
楼前,有穿着齐整的侍者恭敬而立:“七爷您回来了。”上前把车门打开。
宋北哲并非完全不能走。他是腿部有疾不利于行,加上身子至寒愈发的不好,这才坐了轮椅。
他手持拐杖支撑着身体缓缓下来,坐到轮椅上。便衣保镖依照习惯打算推他往屋里去,被他拒了。
“我自己来就好。”宋北哲偏头望向林琅,笑容暖如春风:“顺便我们两个也好说说话。”
保镖自动分成两列,不远不近地护在两人身边。
在车上的时候宋北哲已经和林琅说过宋家的大致情况。
宋家老太爷已经过世,老太太还健在。老爷子生前最喜欢的便是最小的孙子,宋北哲。从小,宋七爷的功课和剑术都是老太爷亲手教授,宋家上下,再没第二个人有这种福分。
老太爷与老太太有二子,如今宋家共两房人。
大房的大老爷和大太太、大少爷已经去世,独留行七的宋北哲一人。
二房的老爷太太都还健在。两人有两子三女,皆比宋北哲年长。
宋七爷是大老爷和大太太中年所生。
叹气这些时宋北哲轻不可闻地叹了句:“我想我或许是天煞孤星的命格。不然的话,身边人
怎的一个个离我而去。”
语气之怅然,完全让人无法想象这位是那叱咤商界的宋七爷。
林琅听后断然道:“你绝不会是这般命格。”
她说得太快太理所当然。宋北哲忍俊不禁:“你莫要说好听的话来哄我。”
“我犯不着做这种事。”林琅道:“我说这话自然有我的理由。”
她和小钟认识那么久了,他一个表情她就能知道是代表什么意思。看他之前做派,想必宋北哲原本的命数非常不错。
再说了,真是天煞孤星命格的话,命很硬。旁人想借阳寿也难,说不定阳寿还没借到,自己反而被那命格反扑不得善终。谁也不会去冒这个险。
所以,宋北哲原本的命格应该很好。好到对方贪心地想要一用再用,以至于借阳寿的动作太大太贪婪,一时间都能惊动地府判官来瞧瞧。
思及此,林琅愈发觉得宋北哲真挺惨的。原本富贵顺遂的过完这辈子就好,结果弄得现在只能坐轮椅代步不说,还几乎要没命。
林琅侧头望向宋北哲:“你的命并不硬。别把亲人的过世揽在自己身上。不是你的错,你无需自责。”
这般笃定的语气让宋北哲彻底沉默下来。
“情况你已经大体知道。”此刻宋北哲驱使着轮椅缓缓上前,低声平静地道:“现在快要到晚饭时间了,家里人基本上都在,等会儿你莫要紧张。”
区区几个人一起用餐,林琅还真的很不当回事。
想她平时在自个儿地盘上用膳,小妖魔们都争先恐后地来服侍伺候她,基本上都是摆好些桌子都可以坐得满满当当。几百上千人同时出现也都是常有的事儿。
林琅浅笑:“你放心就是。”
她抬眼一瞧,视线却是定格在了华美楼宇的屋脊之上。那个有个小跑,也是人们所称的檐角走兽。
按理来说,只传统的中国古式建筑才会有这东西。如今宋家欧式的小楼上竟然也出现了个,使得她不由多看了几眼。
“那上面雕的是什么?”林琅问宋北哲:“何时刻上去的。”
宋北哲迟疑道:“雕的是什么我不清楚,不过从房子建好后就有个走兽在上面,应该就是它吧。”
临进屋前,林琅又朝那边多看了一回。
她总觉得那东西雕得有点不太对劲。看上去像是个鸟类。如果是檐角走兽的话,鸟类许是风。可它和凤鸟并不相同,羽毛纹样与尾翼都不像。它的尾部成节状,有一圈圈的纹路。
林琅目力很好,能够看出此雕刻的颜色和周围有差,像是没有经历过太多风雨的样子,应该不是宋北哲所说原有的那个,更像是后来安上去、替换了原有的。
林琅觉得那鸟类的样子有点眼熟,一时半刻的却记不起来。
进门后,空荡荡的大厅里没有宋家其余人的身影。只亮丽的水晶灯与炫美的墙壁相呼应着,冰冷地为这个偌大的屋子添上一抹华光。
打扫的女佣上前向宋北哲问好。
宋北哲:“家里人呢?”
“老太太去了寺庙,晚上才能回来。”女佣道:“小少爷和表小少爷去看新栽的花了,太太应该在厨房……啊,太太来了!”
说着话的功夫,一名年约六十岁的妇人走了过来。她绾着发髻,着狐狸皮披肩,戴整套钻石首饰,赫然是显贵家族的贵妇做派。
因为大太太已经不在人世,所以家里人渐渐地把现在唯一的二太太称呼为“太太”。
看到自家二婶后,宋北哲的眉目间闪过厌恶,侧头和林琅道:“我们走。”当先往书房去。
林琅刚刚起身还没走几步,被宋二太太和她身边的两个女佣给拦住了。
“哟,”宋二太太的目光在林琅身上来回睃着,“这是老七女朋友吗?可真漂亮。”
林琅了然,宋二太太显然是不敢去惹宋七爷,故而拿她这个跟随宋七爷前来的女伴来说事儿。
对于宋二太太的这个说法,林琅并未反驳,而是朝着宋北哲的侧影抿嘴羞涩一笑,对宋二太太顺势唤道:“二婶好。”
直接坐实了宋二太太的这个猜测。
这是两人在路上就商议好了的,装作情侣。为的就是方便林琅晚上出入宋北哲的房间。
至于名字,左右宋家和庑南大学不在一个地方,送
宋北哲朝林琅招手:“过来。”
之前还霸气地一路和他并行的女子,现下却乖顺地听从他的意思,走到了他的身边。像个温婉可人的小女朋友。
宋北哲与宋二太太道:“我带她去我书房。”
分明是不许宋二太太再出言为难她。
维护之意顿显。
宋二太太哼了声,没有多说什么,扭身去了旁边喝茶。
和宋家宅邸的整体奢华不同,宋北哲的书房布置得清新雅致。屋内栽了一丛竹,竹旁是个博古架,架子顶搁有几盆绿植,架上则是放着时常随手翻看的书册。
林琅朝那些书看过去。都是经济哲学之类,全是她不感兴趣的。只瞧了两眼就没了兴趣。
“不喜欢?”宋北哲微微笑着,温声道:“女孩子好像都不爱这些。”
林琅心说就她这年纪,还真当不起‘孩子’二字。笑道:“我更喜欢实在一点的。”
“比如?”
“玄学术数啊什么的。”
宋北哲摇头失笑:“我倒是头次听说,玄学术数比经济更实在。”
两人说着话的功夫,有仆人敲门,说是秘书到了,有事儿求见七爷。
宋北哲:“让他进来吧。”
林琅打算换个地方待着。刚打算离开,却被宋北哲拦住。
“你在这里就好。”他道。
林琅:“你倒是真放心让我在这儿,就不怕商业机密被我听了去?”
宋北哲莞尔:“你不是对这些虚的东西不感兴趣么。”
林琅嗤了声,跑到沙发上坐着。
听那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什么走势走向之类的东西,实在枯燥。她闲得无聊,索性闭目养神。
结果不知不觉竟是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之间,她发觉宋北哲拿了外套来给她披上。只不过懒得睁眼,任由自己跌入了黑甜梦境。
梦中她又看到了那个身影。
这次是在溪水边。
他拈着一朵花,递到她的跟前,笑问:“你喜欢不喜欢?”
这朵花如今开得正好,色彩浓烈妖娆夺目。
林琅接过花朵,很不以为意地轻哼:“你拿什么不好,拿一朵彼岸花。虽然好看,寓意却不怎么样。”
他无奈地轻叹:“上次你明明说它好看,我才采来送你。”
林琅佯怒,抬眼看他。
就在将要望见他面容的刹那,突然耳边传来了接连不断的吱嘎吱嘎声。
眼前画面开始扭曲破碎。她看到满天的彼岸花碎裂成片,铺天盖地地朝她砸来。明知是梦,却可以感受到那东西砸到身体上时蹭过皮肤的疼痛。
林琅重重呼吸着,猛地睁开眼,强行从梦境中惊醒过来。耳边好似仍然残留着那啃食一般的接连不断的咀嚼吱嘎声。
……这个家里到底有什么鬼玩意儿?这东西好生厉害,居然可以蚕食人的梦境,忒大的胃口。
也不知这祸害寄生于何处,平日不出来时缩在哪个角落里。如今还没天黑,竟然也敢到处乱跑。
林琅想去屋檐上看看。沉吟过后,又否了这个决定。屋檐风吹日晒的,并不是躲藏的好地方。应该另有别处才对。
不过,她的梦境本身就是破碎的,那东西吃下后,恐怕要肠胃不适。
林琅幸灾乐祸地想着,环顾四周,发现屋里不知何时只剩下了她自己。
把宋北哲的外套放在沙发上,她出屋去寻宋北哲。两人一同去餐厅用晚饭。
家里人已经到了七七八八。除去在寺庙还没回到家的老太太和在外地读博的六小姐,基本上都齐了。已经结婚的孙辈甚至于带来了自家丈夫和妻子,共赴晚宴。
这是宋家自老太爷在世时就定下的规矩。如果大家不在外地的话,周末的时候必须回家里吃晚饭。
可巧今天就正好碰上。
席间林琅悄悄地观察着宋家众人的情况。秉承着食不言的准则,席间没人说话,仅能听到用膳时候的轻微声音。
只不过这些人看她的眼神好似不太对。
借着宋北哲用公筷给她夹菜的空档,她悄声问:“……怎么都在看我?”
“我两任未婚妻都出意外亡故,难得又有了女朋友,他们觉得稀奇。”宋北哲平静道。
林琅:“……”
她说这些人的目光怎么那么怪。那分明是,看一个将死之人的眼神。
林琅留心着餐桌上的每一个人,除了二太太。
根据宋北哲的身体状况,林琅基本上可以肯定,做这种恶事的人与宋北哲有血缘关系。
至于宋二太太,是嫁到宋家来的,和宋北哲并非血亲。因此这件事儿绝对不是她做的。
一顿饭的时间很快过去。
大房的宋七爷和二房的孩子们没甚共同语言,双方略微寒暄了几句,众人便要散去。
二房的长子,家中行二的宋仁海没走几步便停在了林琅的身边。
他身量颇高,有些胖,已经有了人到中年的啤酒肚。五官和宋北哲有两三分的相似。不过,眼神飘忽中透着阴鸷。
“林小姐。”他哈哈地笑:“不是我说你。大好年华的小姑娘,为了些臭钱就和一个废了的残疾在一块,有意思?”啧啧两声:“瞧你小模样挺漂亮的,攀高枝儿不算难。何必在他这棵烂树上绑死。”
宋北哲脸色骤然黑沉。
他正要喊人把这混不吝的东西给扔出去,却见啪的一声脆响后,宋仁海的脸颊上赫然有了纤细通红五指印。
“我喜欢他是我和他的事情,用不着你管。”林琅气定神闲地拿出帕子擦完手,神色忽地转为狠厉,她把帕子一甩,直接掷在了宋仁海的脸上:“但是我告诉你,他就算身有重疾,也比你这个狼心狗肺瞧不起人的东西强千万倍!”
宋仁海恼羞成怒抬手要回扇林琅。却被宋北哲一把擒住了手腕,动弹不得分毫。
“这个家,是我当家。这份家业,是我爹助祖父赚得的。”宋北哲眉眼弯弯,手中下了狠劲儿,却微笑着温声道:“你若不喜,尽管走。我不拦。”
宋仁海疼得冷汗直流。
宋二太太和宋二老爷宋建军赶忙过来劝:“老七啊,你堂哥说话是混了点。但是喝了酒,人就不清醒,你也知道的。”
这时候宋仁海的一双幼子喊道:“我爸没喝酒!”
宋建军急得满头大汗,狠狠瞪了孙子们一眼,生怕宋北哲有力修长的手下一刻就会掐到他们儿子身上。
“管好你的臭嘴。”宋北哲擒着宋仁海的手腕往旁边猛地一掼,将他撂倒了地上:“不然的话,连个残疾人都打不过,你也不嫌臊得慌。”
宋二太太忙去扶宋仁海。
宋仁海疼得打滚:“哎哟我的手,断了断了断了。”
宋建军苦笑着说:“老七,都是一家人,你何必……”
“是你们先不把我当自家人的!为了抢我名下的家业,你们什么事儿都干得出,别以为我不知道!”宋北哲终是变了神色目露凶光:“你莫要以为我是怕了你们。我不过是看在奶奶的份上,留下你们的命给你们一口饭吃罢了!”
原本还算正常的晚饭,终究在二房当先惹事下,惨淡收场。
二房一行人次第离去。
二老爷宋建军和二太太就住在这里,负责照顾宋老太太,倒是没有离开。把孩子们送出大门,夫妻俩又转了回来。
林琅在窗口暗影处盯着看了宋建军一会儿,从他出楼一直望着他转回楼内。
沉吟着往屋内走,林琅听到宋北哲唤她,抬眼看了过去。
宋北哲:“要不我让人给你另备一床被褥。”
林琅一听他这话,就知道这人洁癖惯了。和她一样,从不喜和人同床共枕。
“不用。”林琅道:“你睡就好,我守在你床边看着。”
宋北哲偏头深深地凝视她。
就在林琅以为他要反驳或者是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却轻叹了口气,颔首道:“好。”
夜幕降临。
别墅内的灯次第熄灭。宋北哲合上手中的书,与林琅道:“我们也休息吧。”
他把腰畔挂着的铃铛放到了枕下,关了灯。
漆黑一片的屋子里,静得能够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魂铃是爷爷送给我的。”宋北哲道:“爷爷说,我出生的时候他找人算过,我这辈子最大的劫数和魂灵有关系。就寻高人找到此物。”
有鬼魂靠近,魂灵便会响起。
林琅问他:“那你晚上被这东西吵醒过吗?”
“晚上的话倒是没有。只白天偶尔响起,比如前两天我们刚见面的时候。”
林琅觉得心里好似被迷雾给拢住了。倘若不是鬼魂作祟的话,那会是什么?
一个多小时候。
林琅终是忍不住了,催促宋北哲:“你快睡啊。”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不睡着那鬼东西不来。
宋北哲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烫。大杀四方的宋七爷,难得地开口时声音发紧:“我头次睡时和女子挨得这样近。不习惯。”
林琅奇了。
这家伙真是……
纯得一点也不像是有过两个未婚妻的人。
听着宋北哲在床上辗转反侧,林琅恍然明白过来。他身体极寒,恐怕很不舒服,因此无法安眠。
她悄悄掐了个决,覆在他身上。淡淡的暖光过后,他的呼吸渐渐趋于平稳。没多久,已经进入睡眠。
那东西如果知道屋里还有醒着的人,或许不会过来。林琅屏息凝神,遮蔽住自己的人气,认真倾听着周围的一切动静。
就在这时,她听到不远处响起了什么东西在啃食食物的声音。
吱嘎。吱嘎。
与她下午梦中出现的一样。
那声音越来越近,没多久,就到了她脚边的位置。
她甚至能够感受到,那东西往前行的时候,她小腿处被带过的极轻微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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