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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国公姜家的小郎君, 苏阮是在新安长公主的宴席上见到的, 巧的是,当时在座的,除了她跟苏铃,还有燕国夫人长媳和其女王玉莲。
姜家打的旗号是来拜见长公主——新安长公主跟圣上一母同胞, 和毕国公是表兄妹, 姜家晚辈来拜见她, 理由正当——正好也“顺便”见见两位国夫人。
不过既然是拜见长公主,自然不能只来一位那么显眼, 除了苏阮留意的姜珩, 他前面还有毕国公府二房次子姜瓘和三房长子姜珑。
这两位年纪都比姜珩大一点,听毕国夫人的话音, 也都还没定亲。苏阮摸不准她的意思,便只端坐微笑, 不吭声。
世家子弟,言谈举止自是都没得挑,样貌也都是中上之属, 不过华维钧第一个推荐的人选就是姜珩,自然也有他的道理。
姜珩排在两个堂兄后面, 虽然答话问安都是最后一个,通身气度却让人无法忽略,到他这里便生眼前一亮之感, 小小年纪, 竟真有几分温润君子之气。
然而过后毕国夫人同苏阮提起的人选, 却并不是姜珩,而是姜瓘。
“阿姐帮我思量思量,到底是姜家太托大,还是我想多了?”回去的车上,苏阮歪靠在引枕上,问苏铃。
苏铃嗤的一笑:“这还用想?就是他们托大!想什么呢?将来就连世子都未必承得着国公的爵,居然想推个次子的次子来娶东宫郡主!让他们做春秋大梦去吧!”
就是啊,毕国公要是能走在圣上前面,圣上瞧他的面子,没准会让世子袭个无实封国公爵,至不济,郡公爵也差不多能有,但万一圣上先走,太子继位,没有进一步的姻亲关系,还想袭封国公?县公都得看个人本事!
当然也可能是他们家,根本没看好太子顺利继位,又不想丢了这个便宜,就随便推了个人出来。
“罢了,姜珩那孩子再好,这事儿也是不能成的了。对了,付彦之不在,我自己睡,总是不踏实,阿姐回去叫珍娘来陪我可好?”
“好啊,她这两天倒挺愿意往你那儿去的,难得你不嫌她闷葫芦一个,就让她陪你吧。”
“珍娘这么乖巧,我怎么会嫌?阿姐以后也别总这么说她,能夸就多夸她几句,她本来就觉着自己比不上旁人,你再那么说,她不是更自卑么?”
苏铃摆摆手:“好好好,我不说,托给你了,你帮我教教她。”
苏阮失笑,“我哪懂得怎么教孩子?就是瞧着她心疼罢了。”
从燕国夫人山庄回来以后,这两日苏阮只要在家,就让人去叫珍娘来玩,大概是上次提起共同的小秘密,让珍娘对苏阮多了亲近感,她每次都来。
反倒是玉娘,因为有女官在身边,要学的东西还多,不能跟姐姐同往。
苏阮本来就想同珍娘尽量独处,获取她的信任后,好套套话,搞清楚她和黄正初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便也乐见这种情形。
正好苏阮也在练字,每次珍娘来,她就把自己写的字拿给珍娘看,两人一起点评点评。谈完书法,苏阮还会跟珍娘一起做做针线,总之尽量聊珍娘擅长的,让她放松心情。
苏铃见珍娘肯去苏阮那儿,不是只躲在自己房里或者玉娘那儿,已觉惊喜,回去就让珍娘收拾些日常用的东西,去陪苏阮。
苏阮到家以后,打发绿蕊过去接珍娘,自己更了衣,叫丽娘来问:“府中有消息来吗?”
“有。”丽娘笑着奉上一封信笺,“郎君写来的。”
苏阮接过来,没急着拆,先问了问家务,等丽娘走了,才打开细看。
两人尚在新婚,虽然暂时分开,苏阮有些事会比较方便做,但五六日都见不着人,心里还是很思念的。
付彦之信中也说,难得前日公务不忙,早早回家,房中却冷冷清清,自己打起精神动手烹茶,茶得了,又突然出神,想起往日夫妇相伴、言笑晏晏的情景,半晌才回神,茶都凉了。
苏阮看得心里酸酸的,真想这就启程回家去,但圣上钦点了她们姐妹随驾,她自己偷偷跑回去,肯定不合适。
还好付彦之随后就写道:“幸而分别之期已过三分之一,重聚之日亦不远矣。”
之后他又写了这几日的日常,连园中迎春花开了这等小事都有提及,还说等多开几支后,就亲自剪了给苏阮送来。
苏阮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她看完一遍,叹了口气,又回头细细重看,将将看完,珍娘就来了。
“珍娘快过来坐。”苏阮收起信笺,“我正琢磨晚上吃点什么呢,出去赴宴总是酒喝了一肚子,吃得却不舒坦。你喜欢吃什么?”
珍娘微笑:“儿什么都吃。”
“我不是问你吃什么,是问你喜欢吃什么。如今就咱们两个,还不可着自己的胃口吃,不是为难自己么?”
珍娘这才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儿还是喜欢洪州风味。”
洪州饮食习惯确实跟京中很不相同,苏阮就让人做了两样洪州小菜,烧了两条鲫鱼,又煮了两碗鹌鹑馉饳。
吃过晚饭,外面天还亮着,苏阮就拉着珍娘出去散步消食。此地虽处山脚,却因遍布温泉,地气倒比京中还暖,庄子里已有黄色小野花零星开放。
苏阮颇有兴致地摘了两朵,和珍娘分了,然后闲聊一般提起今日席上的事,“……毕国夫人跟我谈过之后,没多一会儿,芮国公府世子夫人就来找我,问我哪日有暇,她想亲自来拜访。”
珍娘静静听着,并不发问,也不插嘴说自己的见解。
“我和她约了明日。你猜,若我问她毕国公府的小郎君如何,她会不会告诉我?”
珍娘想了想:“会夸奖吧,毕竟都是亲戚。”
“那你觉着,她为何要单独来拜访我?”
珍娘微微皱眉:“大约也想娶郡主。但就算这样,贬低亲戚也不好吧?”
苏阮笑道:“倒也不用刻意贬低,但凡是人,总有缺点,谁还能是十全十美的?我要是她,就会拿姜家的短处来同自家比,稳赢不输。”
珍娘有些惊愕,苏阮笑问:“怎么?不相信?要不要打个赌?”
“不是不相信世子夫人会这样。”珍娘摇摇头,“而是不相信您会这样。”
苏阮失笑:“姨母真是惭愧,然而人都是一样的。世子夫人同姜家的关系,毕竟已经很远了,有这等好事,自然先紧着自己儿子。”
珍娘忧愁地叹一口气:“做人真得好难。”
这次苏阮没笑,还认真点头:“确实。”
“您也会觉着难吗?”珍娘惊讶。
“当然。在你三姨母做贵妃之前,我常常觉得做人、或者说活着,很难。即便是现在,也常常有举棋不定、进退两难之时,但人既然活着,不管怎样,都得往前走。”
苏阮挽着珍娘的手,迈开步子,往前走了一大步,“走过去了,再回头看,就会觉得,也就那么回事。”
珍娘真的回头看了一眼,沉默片刻后,低声说:“我还是觉得很难。”
苏阮拍拍她的手,“我懂,你这是还没走远呢。我从饶州回到洪州那几年,也跟你差不多,不愿见人,不敢回头看,自己都不知道为何活着。”
珍娘之前真没想过二姨母同自己,其实是同病相怜的,她只想着自己是和前夫家里义绝和离,姨母是丧夫,却忘了二姨母也曾被夫家驱逐出门。
这会儿反应过来,珍娘难免有些不安,自责道:“都是儿不好,让姨母想起那些不愉快的旧事……”
“没什么,姨母已经走过去、还走得很远了。”苏阮笑着安抚她。
珍娘见姨母笑得没有一丝勉强,又羡慕又佩服:“儿要是能有姨母一半坚韧就好了。”
“其实你有的。”苏阮拉着她继续向前走,“姨母看得见。”
“真的?”
“真的!明日世子夫人来,你陪我一道见见吧?”
珍娘一听就想拒绝,苏阮看她神色,忙接着说:“你只需打个招呼,又不是没见过,不用怕她。”
听说只打个招呼,珍娘放心多了,“那……好吧。”
第二日王玉莲如约前来,苏阮带着珍娘和她见面,略微寒暄之后,珍娘借故出去,王玉莲便感叹:“多好的孩子,什么样的人家,居然舍得欺负她?”
“人善被人欺,这孩子就是太软善了。”苏阮道。
王玉莲点点头,又感叹两句,才接着说:“夫人这话真是太有道理了,不说珍娘这孩子年幼软善,便是公侯府邸里那些男子们,一旦性情温良些,也要被兄弟们骑到头上呢!”
这话一听就事出有因,苏阮忙问:“怎么?谁家有兄弟阋墙的事?”
“倒还没到那一步。不过,我斗胆一猜,昨日毕国夫人向夫人推荐的,必不是长房姜珩吧?”
“确实不是。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缘故?我还以为只是论年纪提的。”
王玉莲摇头:“说的可是新宁郡主,这等事哪有论年纪的?自是论谁出身更好、品性更佳了。您有所不知,毕国公府世子——论辈分,我得叫一声表叔——从小就性情温和,虽是长子,却对兄弟们极为友爱谦让,偏偏毕国夫人也更宠爱次子,将二表叔纵得……”
她说着叹口气,露出一副不便再深谈的模样。
“原来如此,我说呢,怎么竟提的是二房次子。”苏阮露出几分苦笑,“也就是我,这话要跟太子妃说去,人家还不以为是毕国公府藐视东宫?”
王玉莲道:“我便是为着这个,急忙忙来寻您解释,可千万别让东宫以为姜家自大。”
苏阮假装信了,“难为你,还替他们想着。”又主动提起,“我听说你家也有适龄的小郎君,什么时候带来给我看看?”
“正要同夫人说,三日后,我们国公要宴客,我听说付中丞不在绣岭,怕您不愿出门,特意亲自来给你和代国夫人送帖子,请您两位千万赏脸,到时也瞧瞧我们家的儿郎,入不入得夫人法眼。”
苏阮收了帖子,答应下来,却赶在赴芮国公府宴席之前,又和武阳侯、汾国公两家女眷碰了面、露了口风。等到付彦之轮值结束,赶到绣岭温泉山庄与她汇合时,苏阮已经看过好几家的小郎君了。
“汾国公府完全没有这个意思,剩下的,我看来看去,觉着还是芮国公府的小郎君最合适。”
付彦之松口气:“幸亏汾国公府知道轻重。你怎么想到他家的?”
“怎么?有什么不妥么?”
“东宫同刚立了军功的人家结亲,且非出自圣意,你想想,合适吗?”
苏阮仔细思索,片刻后,惊出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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