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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一进,热浪袭人。竺衣度过了海城的新鲜期,便渐渐收了贪玩的心。左柸授课不多,但素日无事,他也多半在书院,竺衣跟着往书院跑得很是勤快。
志不在读书的人往往在几案前端坐须臾便要打盹。堂前授学的夫子鲜少走动,竺衣干脆在课堂上伴着朗朗书声睡起觉来。几位夫子私下找了左柸,均委婉表示不希望竺衣入堂听学。左柸那日去揪人,果然见到了睡得沉酣的人。
他手中拿着数张夫子呈来的书纸,上面尽是竺衣初逢周公时的真迹。
字迹歪歪扭扭,笔墨成团,糅杂混乱。
蹲下身,轻轻扣了扣竺衣的几案,竺衣茫然转醒,杏眼叠成了几层。她摊在几案上的半张脸印出几道红印,左柸叹了口气,竺衣清醒过来,支起身子,软软叫了声“亭屿”。
他将纸张递给竺衣,竺衣接过一看,幽怨又嫌弃地道:“近日一挨桌子就犯困,写不好。”她按压着麻木的半边小脸,将薄纸揉成团扔进袖子里。左柸笑着道,“以后莫来了。”竺衣刚想反驳,就听他道,“若你真心想学点什么,我可以教你。”
一句话叫竺衣心里乐开了花,那花绽在眼角眉梢,明媚生动。
自此,竺衣日日抱着纸笔名正言顺的赖在左柸身边。左柸悉心指教她读书习字。他为她解读诗书古籍晦涩难懂之处,为她指点提笔落笔之力度轻重,或亲手写字,供她临摹,就差手把手地教了。
他周身若有若无缭绕着清隽舒爽的气息,竺衣满脑子迤逦幻想的闻着,常常为此迷惑,神游天外。她一跑神,就被自己的面红耳赤出卖了。左柸总会及时将笔递给她,命她写字静心。
如此被左柸指教了多日,她的字还算有些进步,字形规矩美观许多,识的字也多了。但倔强的是,她笔下每个字的字骨都不屈的保留着竺氏风格。
青涩、稚气。
始终不得左柸真传,见不到丝毫大气遒劲之态。
左柸略感惆怅,认清了她在这一方面实在是不可塑之才。
……
安稳之下,尽是躁动。
那止此阁的人藏匿着踪迹,已在书院附近徘徊了多日。左柸耐性极好,对方不明着来,他也按兵不动。
狸山的狐牙镜主早已加派暗影出山。一波前往遥案庄护安,一波随左柸前来东海护行。
竺衣在海边玩耍的那般畅快,根本不知有多少暗影潜在周围护着她。她从未觉察到四伏的危机,就连那次进书院时被人暗中放冰箭,都毫无知觉。
只因那冰箭尚未接近她,已被人息声拦截了去。
受重罚的宋西原方恢复七成功力,就被派出来找左柸。她出门没多久,竟被闲逛的初临撞个正着。初临一扫连日来的恍惚,整个人如散发新生,兴奋地叫“宋姑娘”。
这一声称呼,引来了街巷看戏的竺衣。她迅疾跑来,待看到宋西原,几分尴尬,几分认命地叫了声“宋姐姐”。
宋西原歉意地笑笑,问,“他呢”
竺衣语气郁闷,“书院。”
“你随他一起来的”
竺衣点点头。
初临憋了许多的话想对宋西原说,竺衣清楚他的心思,自觉地走开,“我哥哥想跟你说话,我就不打扰了。”
待她消失在墙角,宋西原这才看向初临。初临原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在她面前不自觉的卑微了许多。
“初公子有何话要说我听着。”宋西原当日扎了利落的马尾辫,黑发被飞吹起,摆动着撩人的弧度。
初临不好意思地搔搔头,“一别两月,不知道你境遇好坏,有点不放心。”
宋西原静静站着,“初公子无需担心。倒是先前麻烦你助我回来,不知道柸有没有难为你。”
“没有,你放心吧。”
“嗯。”
“你们的人没有为难你”
宋西原点点头。
初临上前一步,想查看她身上是否有伤,宋西原作势退了一步,初临站住了。他笑笑,问:“以后有事,我还能帮你吗”
“不用,我不想连累初公子。”宋西原回得直接,“初公子的情意,西原不能接受,抱歉。”她颔首。
初临没有听进去,嘴上却说:“好,我知道了。”
“初公子还有什么事么”宋西原羽玉眉微扬,丹唇含笑,英气又美艳。初临怔怔看着她,听她又问一声,这才回过神来摇头。
宋西原握剑抱拳,转身走了。
竺衣从街角拐出来,看人家背影都绰约多姿,又带着江湖人士的飒爽。再看看自己,好像明白了她为何能引众人倾慕。
宋西原畅通无阻地进了柸生书院。左柸单手负于身后,好似久等了一般,看见她时,空缺的心被柔情填满。宋西原唇瓣微启,踌躇片刻,在原地站定了。
此刻,她看到左柸,心中安宁。
不像在遥案庄,时刻为糊涂的心意左右,而愧疚不安。
“怎么了”左柸见她在院中停住,轻笑着问。
宋西原摇摇头,好似失了言语一般。
“身子好些了”左柸走过去,“若没好,我叫竺姑娘来为你植蛊养身。”
沉默的人低下头,他就看着那浓密的眼睫如羽翅般轻微阖动。
胥桉郢带护卫和暗影严密巡视周围,欢七和师乔则密切注视着宋西原的一举一动。
左柸命二人退下,师乔执剑的手紧了紧,退了两步,“庄主,您也知道宋姑娘她此番是来做什么的。”
“她不会杀我,你们退下就是。”左柸走近宋西原,拉过她的手,“在海上的这些时日,可想透了”
宋西原瞳孔漆黑一片,她认真看着左柸,“若答案,不是你想要的,你接受吗”
他笑意不减,只那喉间酸胀,“果然,还是偏向于钰王么”
宋西原眸中起了水雾,半晌,道:“嗯。”
就算左柸给予她这世间最诚挚的爱,就算左柸一次次打着巡防书院的名义,实则为天南海北地暗中护她安全,就算二人从初识到相知,兜兜转转这几年的光景,终究抵不过一个慕沉昜。
霸道的慕沉昜和温润的左柸比起来,实在过于强势了。但他也曾为她丢下一个皇子的尊严,也曾站在海边礁石上,迎着海风畅快表明他的爱意。哪怕因为莽撞,他强行带她入宫,害她被极刑惩罚,害她被落魄丢出宫来……所有悲喜,在之后的时光里捡起,时常令她迷惑、留恋。
宫中被害那一次,她一直以为慕沉昜负了自己,生死线上走过这一遭,她难得对慕沉昜产生了惧怕之意。
她不知慕沉昜为了她,差点失手杀了自己的结发妻。
身体里的控蛊被催出来后,她在止此阁被暗无天日的用刑,被极刑折磨到撑不下去时,总会想起与自己配合耍落海剑法的少年慕沉昜。
再想起他,总归是欢喜先袭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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