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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修斯想起, 上千年前,茫茫林海中那一条被踩碎尾骨的小黑蛇。
奈亚拉提普重生而为王。
可他登上王位时, 哪怕权杖在握,众族类所臣服用人族的年岁来衡量, 他那时依旧只是一个没成年,白纸一样的小孩儿。
孤身坐在高高的王座上,一个人到了今天。
现在, 王要以性命护持他的子民了。
主并不在乎这种事情可洛修斯想, 在某种意义上, 他是所有造物的父,他是奈亚拉提普的父。
但他并没有为奈亚拉提普做过什么。
“如果你要对人族开战,我不会帮任何一边。”洛修斯说。
奈亚拉提普垂首,恭敬, 疏远的鲜少在奈亚拉提普身上见到的, 说“我不祈求您。”
“你不怕死吗夜鸮的主人, 有王以上的力量。”
奈亚拉提普说“死亡是每一个王的归宿。”
洛修斯怔住了。
奈亚拉提普抬眼, 碧瞳色泽极深,却剔透而透彻,“也是王的使命。”
王为秩序而生。
为族人战死, 是王至高无上的荣耀。
奈亚拉提普已经回答过洛修斯了。
洛修斯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造物拥有多余、起起伏伏的情感。像有一块石头压在了他心脏上, 挤住了血液涌动最迅猛的血管, 好像什么都停滞了下来。
高大的王笑了笑,“我由衷地期望我与您的重逢之日。”
洛修斯望着奈亚拉提普。
奈亚拉提普同样。他的眼神几乎是专心致志的,专心致志地注视着洛修斯, 好像要将这一张他以前嫌弃得不得了的脸的每一处细节,都记在心里。
洛修斯伸手。“我也是。”
奈亚拉提普屈下左膝,单膝跪在洛修斯的身前。
纤长的眼睫下垂。
王用前额,轻轻蹭了蹭洛修斯的掌心。
像无所保留的热忱和依赖。
金色字迹又重现。
“妖族和人族开战了。”
洛修斯高高地站在山岗,向下俯瞰,“是的。”
“造物的躯体,限制你太多了。”规则书写,“暗面从深渊挣脱出来原本就遏制了你的力量,现在又在这副躯体里,你根本发挥不出造物主的力量。”
洛修斯远望,平静道“我和诺克第丝间的争斗,是一场谈判,而不是一场硬碰硬的神明的战争。这世间,没有神明的战场。”
因为没有哪里,承受得住造物主的全力一击。
洛修斯是要让活着的造物依旧活下去,而不是让活着的造物都死去了,他再回归天堂,重新创造出一个新纪元。
规则也知道,可是“可诺克第丝根本不露面。你的行迹是公开给他的,你却不知道他在哪里,拖得越久,这世间就越混乱,对他越有利。你想和诺克第丝谈判,可你要去哪里找他”
“人族。”
洛修斯说“他是夜鸮的主人。”
他是夜鸮的主人,人族是他手中的提线木偶。
人族对“夜鸮”的狂热,完全已经超过了当初对教廷的信仰。
人们总是更容易在困境中走向极端。
洛修斯将自己传送到了中王国教区,神心国曾经的教廷所在地,国内的一座小城。
空间传送这种法术,也会让洛修斯的躯体更进一步的神化,所幸影响并不深,如果不动用更高阶的造物主之力,洛修斯应当可以再在人间停留一年半载。
洛修斯曾来过神心国。
那时他在人间的游往经历尚浅薄,没有去过几处地方。
但他依旧记得神心国的恢弘辉煌。那是权力的顶峰辉煌。
故地重游,出人意料的,神心国墙垣尚在,高楼未塌,殿堂依旧高筑,昔日连绵成片的教堂也依旧挺立。
只是人去楼空。
掩了一层厚厚的尘灰。
但也并不是所有教廷神职者都离开神心国了。
一路来,洛修斯见过了无数瘦骨嶙峋,披在宽大的黑袍下,戴着黑金属鸟嘴面具的“夜鸮”。
今天这是自从弗拉德宣告死亡后,洛修斯见到的第一个穿着旧日教廷神职人员的服饰的人。
是个中等身材的青年男人。
青年的面色有些警惕“你是谁”
眼前的是一个古怪的少年。银色长发,一身毫无装点的白袍,胸前抱着一只洁白如雪的长毛猫咪。
他都没有察觉到,这个少年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所幸这个少年似乎不是夜鸮的人。夜鸮的人不会穿白衣服,也不会不随身带着面具。
少年走了过来,声线温和“教廷现在还在吗”
这是问了个什么问题
青年说“教廷从未消亡过,只是教皇阁下随主前往了天国。”青年顿了顿,依旧保持着神职人员该有的肃穆哪怕这种端庄的肃穆,如今会被人嘲笑得体无完肤,他说,“主永远与我们同在。”
但少年也没有嘲笑。他点了点头,又问“那如今的教廷,是谁在管理”
教皇阁下一走,教廷的衰败如此急剧
凌驾于人间近千个王国之上的教廷,竟也有一日,会连掌权者姓名都不为同族所知。
青年暗暗地叹了口气,“是圣女薇拉。”
“薇拉”洛修斯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他是过目不忘的记忆力。
薇拉,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了。
上一次听见,还是他刚刚到人间,竞选教廷圣子的时候。
那一任,他是圣子。薇拉是他的圣女。
洛修斯记得薇拉。是个矮矮的,胆怯的,竞选圣女时被遗忘在角落里的孩子。
没想到她留在了教廷,站稳了脚。
“薇拉在神心国吗”
青年点点头“是的。”
洛修斯微微笑了笑“我想和薇拉见一面。”
青年瞪大眼就算教廷没落了,也不至于没落到了随便来一个陌生人都可以见到圣女大人的地步。“圣女大人可不是谁都能见的,你是谁,你有什么要见圣女大人的必要理由吗”
“我是洛修斯。薇拉会记起我。”
“人们已经对教廷失去了信任。”
薇拉依旧是洛修斯记忆中瘦弱的样子,却没有了一两年前的怯弱。一两年间,人间巨变,人们也变了许多。
她坐在洛修斯对面,穿着白衣主教的衣饰,温柔而悲悯但洛修斯看得出,她并没有白衣主教该有的实力。
薇拉只是一个天资平平的孩子。
她捧着花茶,似乎有些悲哀,“也对主失去了信任。人们宁愿无意义的因为逞凶斗狠失去生命,也不愿安分守己,等待教廷的帮助,等待,”薇拉声音几不可闻的低下去了,“主的庇护。”
一场旧人重逢,却没有太多寒暄。
长久的沉默。
直到薇拉笑了一笑,问“你这两年过的怎么样”她等了两秒,洛修斯没有回话,她便笑着说,“你当初是我心里最合适当圣子的人选也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同龄人。假若你当初没有离开教廷,或许教廷现在就是另外一个光景了吧。”
洛修斯注目着她,却没有回应薇拉的话,他问“教廷现在在帮助人族吗”
“是的。”薇拉轻轻地说,“我们永远是主忠诚的信徒。”
“那教廷目前还有多少神职人员”
薇拉“王国教区不清楚,如果神心国的话还有二百三十七位神职者守在这里。”
曾经的神心国,力量的金字塔顶,神职者上万。
二百多个人的教廷,已经名存实亡了。
洛修斯沉吟了片刻,问“人族夜鸮的信众没有攻击过你们吗”
二百多个人的教廷,能在人族的仇恨中存活下来,几乎是一个奇迹。
如果薇拉是圣女,当然薇拉不可能是教廷的最强者但也基本可以敲定,目前的教廷也没有昔日的顶尖强者了。
薇拉放下茶杯,犹豫了一下,她望了许久洛修斯。
终于,她说“有一位先生,在保护着我们。他很强,是个很好的人。”
“他的姓名”
“我们不知道他的姓名。”薇拉摇摇头,“他没有说过。他也戴着面具,但他不是夜鸮的人,夜鸮鼓动过信众来一把火烧了神心国,是这位先生救了神心国最后的神职者和平民。”
洛修斯沉思着没有说话。
薇拉说“如果你想见到这位先生的话我想,这两天应该会有机会的。”尚年纪轻轻的少女,眉眼间却积聚了太多忧虑和愁思,“人族和妖族开战了,又会有一场不死不休的血雨腥风。”
薇拉一小口一小口地啜饮掉了杯中的花茶,整理了一下衣帽,站起了身,向洛修斯笑了笑“待会儿我要和同伴们出城,先失陪了,你好好休息。”
她终于露出一点少女的俏皮“我会做鹰嘴豆炖汤,晚饭招待你。”
洛修斯就是从城外而来。
他平静地说“城外有很多夜鸮的疯子,他们对你们来说,太危险了。”
“我知道。”
“那为什么要出去”
“外面有夜鸮的信徒,也有受伤的,无辜的人们啊。”
“你们帮了他们,可能不过是一命换一命。”洛修斯客观评述,“你们是教廷最后的神职者,既然已经有人保护你们了,就不要辜负他的付出。”
薇拉呆呆地看了洛修斯一会儿,“可我们守在神心国,不是为了避难,是为了竭尽所能,让状况变得更好一点哪怕只有一点点。”
“这是神职者的使命,”她望着洛修斯,“我想,那位先生救了我们,是想让我们去救更多的人。”
薇拉走了。
教廷昔日向来作风奢靡到了极致满足了人族对权力的所有期望。
但现在已经找不到过去美丽秀雅的白衣侍女了。
这里只剩下了地位平等的神职者。
神心国相对封闭,气候尚未被破坏,也没有疾病肆虐。走遍人间的土地,洛修斯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繁茂葱郁、生机勃勃的植被了。
洛修斯守着一片菜园子。
薇拉临走前,叫他摘满一筐鹰嘴豆。
缪金二世跑进了菜园子里的羊肠小道,胖胖的身体试图挤进一方狭窄的豆蔓缝隙,结果被一个路过的神职者捏着后颈皮拎了起来“不许破坏菜圃啊豆苗都被你踩扁了”
洛修斯严肃地摘豆子,装作这只猫不是他的。
神职者气得跳脚,却拿一只猫毫无办法“你没事随处乱跑干什么”
忽然,刚刚被缪金二世压扁了的豆苗上,踏上了一双军式纯黑皮靴。
豆苗彻底断了。
似乎有细细的黑羽坠落,落地即散。可无人可见。
一副银质面具。
戴着一副银质面具的男人,身形修长,肩背挺拔,面具下唇薄而色淡,嘴唇微掀“去叫圣女”
男人嗓音很好听。
可他只说了几个字,突然停了。
视线转到了洛修斯身上。
洛修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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