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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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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赞干比亚内战彻底爆发的那一天, 无数的中国过境公民与当地华侨向中国驻赞干比亚大使馆求助。

    大使馆从未这么热闹过,也从未这么狼狈过。

    徐南烨正在馆内安抚避难群众。

    以黄巾军为称的反叛军开着几辆重型武装机车停在了大使馆门口。

    他们的目的很简单,让使馆开门, 他们怀疑有赞干比亚的政府高层趁机溜进了使馆内避难。

    在使馆内避难的都是普通人, 听不懂外面的人在嚎什么, 却能听到枪火与炮弹声的含义。

    尖叫和哭泣在使馆大厅内环绕。

    年过半百的大使先生面红耳赤。

    这群叛军真是疯了中国使馆都敢闯进来

    常年在国外任职的大使先生早已不清楚和平二字怎么书写, 使馆是他在这异国他乡中最安全的地方。

    积年累月的工作负荷早已让他身体大不如前,到如今被气得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直到有人扶着他坐下, 才稍稍平复了些心情。

    徐南烨语气平静,我出去跟他们谈判。

    大使先生望着他肃沉冷峻的面容,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位徐部家的二公子, 初入政途,原本前途大好, 却不知怎么被外派到这么个不安宁的地方来。

    是升是贬并不重要,外派就意味着离开他们安稳宁静的国家。

    人前外交官是多风光无限的职业。

    人后谁都怕一纸调任令从此背离国土,客死他乡。

    大使先生叹气,你父亲当初就不该把你派到这里来。

    当大使离职或不能履行职务时,作为公使衔参赞,同时也是外交代表的主要助手,徐南烨有这个义务履行临时代办谈判职务。

    他推开了使馆大厅的门, 站在了铁栏内。

    个子高挑的年轻男人穿着剪裁简单的白色衬衫,系着灰色领带,左胸上别着黄豆大小的中国国徽。

    就这样站在了比他高出好几倍的武装机车对面。

    徐南烨语气沉肃, 中国不主张干涉任何国家的内政, 请你们离开。

    为首的反叛军跳下车, 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他们不伤害中国人,就是想进去找找有没有他们那狗屁政府的走狗在里面躲着。

    徐南烨不为所动, 仍然用平静却有力的西语让他们离开。

    请你们尊重国际合约,贵国内政变动与我国公民并不相干,大使馆在没有收到两方政府指示前,绝不会开门。

    眼前的男人很年轻,清俊干净的脸,看着约莫也不过二十多出头的样子。

    而反叛军头目却年近四十,留着一脸络腮胡,当过雇佣兵,做过抢劫掠杀的勾当。

    头目用枪口对着他,再次让他开门。

    徐南烨瞥他,藏在镜片下的琥珀色瞳孔中满是无谓和淡然。

    头目看着他左胸口上的国徽,和他身后正徐徐升起的中国国旗,狠狠地啐了声,骂骂咧咧的扬手离开。

    铁栏外的反叛军暂时撤退了。

    他们不是怕这几个外交官,也不是怕这座使馆,更不要提那一枪就能击落的旗帜。

    他们怕的是这群中国人背后坚实且强大的国家。

    中国驻赞干比亚大使馆宛如一座结实的堡垒,即使屹立于馆外的国旗沾满了灰尘,也依旧是反叛军不敢踏入馆内的坚实护卫。

    空旷的大厅里已经挤满了当地华人和入境旅客,外面还有未来得及入馆的中国人。

    徐南烨已经两天没有闭眼,不停有人过来询问什么时候才能回国。

    大使先生扔下电话后神色凝重。

    莫桑比河岸那附近还有一群中国人,听说是个过来拍电影的剧组,现在石桥被炸了,他们被困在河对岸过不来,解放军的直升机现在被扣押在边境口岸暂时飞不过去,首都这边的维和军队走陆路过去需要人带路,谁愿意跟我一起过去。

    徐南烨淡淡说,我去吧。

    大使先生拧眉,出了这个使馆,你的安全就没人能保证了,就算是你父亲也救不了你了。

    我是中共党员,我不是独生,我知道该怎么到河对岸去。

    徐南烨一字一句的说出了自己的理由。

    大使先生最终默认了他的请求。

    旁边有人听到他们的对话,也不知是谁喊了句还有人没进来,要死人了,一时间整个使馆就又吵闹了起来。

    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情绪又变得偏激且疯狂。

    他们质问使馆里的这群外交官和外头的解放军到底是干什么吃的,为什么连救个人都这么困难。

    素来慈祥温和的大使先生彻底发了火。

    他红着眼睛指着其中几个只知道哭闹着扰乱人心的人。

    你们知道我有多少年没有回家了吗你知道驻守在赞干比亚的军人们又有多少年没回过家了吗我们比你们更想回家现在军人们正在努力搜寻剩下中国人的下落,我的同事们在不断的向国内政府请求帮助,希望能够尽早派救援机过来送你们回中国,等你们回去了,你们就彻底安全了,而我的同事们和那些军人还要留在这里继续维和,你们有什么资格抱怨

    使馆内一下子变得安静无比。

    大使先生擦去了眼睛边的湿润,转身用力捏上了徐南烨的肩膀。

    务必把我们的同胞带回来。

    徐南烨轻轻点头,语气简单却坚定。

    好。

    他的记忆从这里和褚漾交汇。

    坐着并不安稳的汽车,徐南烨来到这座边境小镇。

    他们找到了电话里说的那个剧组,小镇里除了这一个中国剧组,还有少数的中国旅客。

    徐南烨任意推开了一扇虚掩的居民房门。

    如果是普通旅客,应该会因为害怕躲在屋子里。

    他问了一句,有中国人在里面吗

    眼前的餐桌忽然动了动。

    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居然看到一个小姑娘像只乌龟似的手脚并用的爬了出来。

    小姑娘边哭边说,我是中国人。

    徐南烨蹲下身子,看到小姑娘满脸泪痕,身体还止不住的颤抖着。

    他蹙眉,替她擦掉了眼泪,让她别怕。

    小姑娘用力擦了擦眼睛,擦得眼睛周围的细嫩肌肤都泛起了红,才看清眼前男人的模样。

    很年轻的大哥哥,长得也好看。

    她一下放了心,抽泣着向他哭诉,哥哥,我跟我姐姐走散了。

    徐南烨安慰她,我们会找到你姐姐的,你跟我先到安全的地方去。

    他想带着她离开,门外又是一阵巨响,像是直接要穿破耳膜,徐南烨的耳朵鸣了一下,发出嗡嗡的声音。

    是房屋顶松动的声音。

    徐南烨抱着她重新躲在了桌子底下。

    在不确定门外到底安全与否,躲在这里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小姑娘怯怯的问他,哥哥,你是解放军吗你怎么没穿军装

    徐南烨摇头,我不是。

    小姑娘又问他,那你为什么会来救人

    徐南烨向她解释,我是外交官。

    外交官也要救人吗

    外交官的职责到底是什么。

    这个职业苦乐相伴,被很多人视为国家的代表,被人尊敬爱戴,对外交官而言是一份浓浓的自豪与骄傲,同时也是压在心头沉甸甸的使命和责任。

    一名合格的外交官应效忠国家和人民,维护祖国和人民的尊严和权益,哪怕不惜倾注毕生的心血,牺牲个人家庭的利益,爱国,忠国,爱民,忠民。

    中国政府为国土内的公民撑起一把巨大的保护伞。

    驻守他国的外交官和军人们为境外的国人与华侨撑起伞。

    徐南烨笑了笑,我现在的任务就是保护你。

    小姑娘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男人入了神。

    她以前看电影,主人公遇到危险时,总是会有帅气的解放军朝主人公伸出手,告诉主人公别怕,他们来了。

    原来还有这么一个职业,也是能够保护她的。

    西装革履,风度文雅,外交官是镜头前多么风光体面的工作。

    他们是国家对外有力的软武器,从周总理开始,国力不断发展,他们的外交话语权才渐渐硬了起来。

    弱国无外交,现在他们终于有了,这个职业不再是心酸和难堪,也不再是被他国诟病的懦弱和无能,而是坚守底线,刚柔并济。

    小姑娘笑着说,那我现在的任务也是保护你。

    徐南烨微微愣了愣,这座不大的居民楼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们确实是应该互相照应的,只是徐南烨下意识不相信这半大的姑娘,怎么能保护他。

    哥哥,你是清大毕业的吗我爸爸也在清大教书。

    他们躲在桌子底下,小姑娘话特别多,她问一句,徐南烨就答一句。

    小姑娘语气坚定,那我以后也要考清大。

    徐南烨揉揉她的头,好,我等你。

    他们刚做完约定,摇摇欲坠的屋顶终于坍塌,脆弱的空木桌脚支撑不起这样的重量,徐南烨抬起手,下意识替她撑住了即将砸下来的屋顶。

    四个桌脚彻底断裂了。

    在他的手臂快要支撑不住时,小姑娘眼疾手快的站起身,从他怀中挣脱,牢牢地用自己小小的身躯护住了他。

    她年纪太小,根本忍不住疼痛,被砸的瞬间就叫出了声。

    徐南烨的胳膊已经快抬不起来,他咬着牙替她用力推开了身上的水泥块。

    小姑娘的头发里夹杂着无数碎块和灰尘,磕着了她头发下的某块伤口,她痛得要死,却又不敢用手去捂。

    那些棱角分明的小石块侵入了她的伤口,撕咬着她娇嫩的肌肤,痛得近乎让她晕厥过去。

    她的伤口还在不断流着血,看着渗人又可怖。

    徐南烨转而将她抱在怀里,颤着胳膊不断地安慰她。

    小姑娘哭着哭着就晕了过去。

    他也受了不轻的伤,背后还重重压着水泥块,只能勉强直起腰坐在地上,为她一个可以依靠的人形座椅。

    终于他听到了熟悉的中国话。

    我们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我们来救你们了。

    等再次醒来,周围已经成了一片白茫茫的景象。

    他再找不到那个救了他命的小姑娘。

    只是听说她的家人已经接她回了国,人还活着。

    他松了口气。

    既然回国了,那就代表她彻底安全了。

    没有什么地方比中国更安全。

    徐父听说消息后,迅速将他调往欧洲,这次他没再让这个儿子单枪匹马的赴任,而是将他安排在了徐家旁支经济产业覆盖的英国。

    英国这个国家多雾多雨,连晴天都很少见。

    在即将接任中国驻英国大使馆的大使头衔前,徐南烨选择回国。

    回到真正能令他安心的中国。

    也去找那个小姑娘。

    原本只是想回学校看看老师,却没想到真能遇见她。

    她的婴儿肥差不多都褪了,整个五官都比那时候精致了不少,放在学校,应该是很多男孩子想要追求的女孩儿。

    徐南烨想和她说声谢谢。

    但她好像都不记得了,也不认识他了。

    平生头一次,徐南烨向人打听了一个小姑娘的高中学校。

    她在市区里的省重点念高三,那天晚上他开着车进了学校,去办公室找到她的班主任时,她的班主任只是无奈的告诉他,这小姑娘居然逃课了。

    她有一个那样严肃的父亲,居然还敢逃课。

    班主任说,从我们学校毕业的一个学长今天回校演讲了,他们的关系不错,小姑娘应该是去找这个学长了,你去碧翠亭看看,他们这些小孩儿平常就喜欢往这种黑不拉几的地方钻。

    其实班主任何曾看不出这些少年少女之间暧昧的情愫,但若不影响学业,他们其实很愿意睁只眼闭只眼。

    车子开不进小小的碧翠亭。

    他下了车,但车灯依然还开着,绕过这弯弯绕绕的灌木丛,终于看到了亭中的少年少女。

    都是十七八岁,最美好的模样。

    是朦胧的初恋萌芽,只差那么一层窗户纸捅破。

    车灯的映照下,小姑娘用试探的语气的问眼前的少年,学长你欢迎我去吗

    那个清秀的少年盯着池塘上漂浮着的几片莲叶发呆。

    车灯照亮他的侧脸。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他说,我很欢迎。

    她会考清大,却已经不是为他了。

    她长大了,却不记得他了。

    他还欠她一声谢谢,她却已经不需要了。

    徐南烨没有打扰他们,而是选择转身离开。

    他坐在车子里发了很久的呆,说不清此刻心里是何种情感。

    或许多年前的执念是对她的感激和记挂,而如今看到少女娉婷,渐渐长成了大人的模样,这些年的想念都渐渐变了种味道。

    也是第一次看到她长大的模样。

    他在国外等了这么多年,仿佛就是为了等她长大。

    徐南烨没有拒绝清大的邀约,如期举办了回校讲座。

    也是奇怪,来听讲座的女孩儿那么多,像是把这一整个春天都带进了教室。

    他就看见了最不起眼的那朵。

    徐南烨终于明白,什么叫做一见倾心。

    因此在她向自己父亲解释他们结婚的缘由时,她脱口而出的一见倾心,谎言竟然无意误打误撞说成了真的。

    是一见倾心。

    也是多年挂念,更是此生难忘。

    人这一生所能经历的所有奇遇,徐南烨都在她身上感受到了。

    如今他终于不再是一个人守着这些回忆了。

    水泥块堆砌的废墟中,徐南烨不再是往常那般儒雅干净的模样。

    他身上的衣服落满了灰,衣袖边是擦不去的污渍,英俊温润的眉眼上也都是斑驳的血痕。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高楼之上的男人了。

    残破和狼狈为他添上了一层更为禁欲诱人的破败美感。

    就像是将一件精致的瓷器狠狠摔在地上,再也不复往日的的矜贵。

    却让人甘愿捧着会被划破手指的瓷片,为他落泪。

    徐南烨的骄傲与清高,全都在这一刻全线溃败。

    已是而立之年,风尘掩去他的真实,他伪装得极好,到如今,终于卸下沉重的担子,低声哭了出来。

    “哥哥,”褚漾心疼的抚上他的脸,替他拭去颊边还残余着温度的血,“对不起,对不起。”

    她不知道自己要说多少个对不起才够。

    对不起这些年将他遗落在时光的洪流中,让他独自承受着这样沉重的记忆。

    对不起她这些年来的任性不自知而对他造成的无意识伤害。

    “对不起,对不起”

    她的声音越来越哽咽,到最后连发出音节都有些困难。

    像个傻子样光张着嘴看着他哭,缺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别哭,”徐南烨喉结微动,“漾漾,我欠你一句话,欠了很多年了。”

    褚漾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看着他“什么”

    男人语气轻轻,像是轻巧的羽毛落在她心间“谢谢。”

    褚漾茫然的问他“谢我做什么”

    徐南烨的唇边挂着浅浅的微笑,声音温淡“在我最不愿同他人袒露的日子里,在阴郁难耐的时光里,你是我的光。”

    褚漾忽然哭得不成模样,大声抽泣,鼻涕水儿混着眼泪打在衣襟上。

    “漾漾,”徐南烨闭眼,语气带笑,“我爱你。”

    无论是过去曾透过窗隙,从他人梦中窥见,豆蔻枝头的你。

    还是现在彼此温存,哭得快要断气的你。

    亦或是有幸未来,得见白发苍苍,倚座摇椅的你。

    不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

    碧棺锦衾,黄土白骨,我爱你,只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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