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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六三章 大风(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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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之中,灯影迷乱,市井喧嚣。银桥坊夜市,随着人声的交织,

    “竹记分号”与

    “华佗再世”的旗杆已经立了起来,马车改装成的杂货摊上,各种各样的物品琳琅满目。

    从战场上抢夺下来的护心镜、样式古朴的小刀、成色难断的金银项链、首饰、玉佩、凋琢精美的木头盒子,连同针头线脑、古籍以及各种杂书混在了一起。

    身形颀长、样貌俊逸的小哥正在摊前招待凑过来的女性客户,他手持折扇,尝试将一把匕首以及一本推荐给对方。

    “其实生逢这等乱世,便是女子,也当有些保护自己的防身之法,尤其是女子若然会武,那便更是令人钦慕心仪。如这些年在江南之地,最为出名的侠女,当属为国为民、不让须眉的严九娘,来到福州我才知道,她的事迹得松山先生所录,已有流传,真是令人欣慰这位姑娘若是有心,这本书,不妨买回去看上中所执者,也正是我手中所持的这柄短剑”

    “这这个这么短,不是匕首吗”

    “不,这是短剑。还请姑娘相借一根秀发,你来看这刀口”摊位前两人交谈拉扯,过得一阵,便又有旁边观看的少女过来“公子,请问这严九娘的故事,莫非真的是真的吗”得到了那儒雅公子的微笑回应“没错,真的真的是真的。”

    “啊,我都不知道诶”少女在公子的笑容中红了脸。生意不错的杂货摊连着一名胖大妈操持的米糕摊,再过去又有炸鱼摊、醪糟摊、面具摊、糖人摊等等,而街道的另一边,又有相对大一些的店铺门面。

    这期间,最为热闹的还是不远处一家出售酒水、冰酪、雪泡水以及各类吃食的

    “向家从食”,每天夜里,这家门头颇大的店面一楼大厅都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常。

    武朝过去便有夏天的冷饮出售,只是当时并没有成熟的制冰技术,在汴梁等地,一些大店铺夏日贩售的冷饮,都是如大户人家一般自冬日便储存过来的冰块,其时事物稀罕,价格也贵。

    到得早些年竹记四处摊开,硝石制冰的技术被探索成熟,到了福州这里,君武为了推动制硝、火药等技术的发展,大肆推动商业配套,到得炎热潮湿的福州夜晚,至少冰的价格,已经降到一般人偶尔也享受得起的地步了。

    杂货摊前留了曲龙君骗女人挣钱,宁忌四处踩点闲逛,便到了这

    “向家从食”大厅里市井人员比较多的地方喝冷饮和偷听各种江湖事情。

    过了许久,他才端了碗冰酪一路小跑的回摊位,一面让曲龙君吃这羊奶制成的冰酪,一面跟她说起福州的轶闻。

    “嘿嘿嘿。”他兴致勃勃地说道,

    “福州的小皇帝,也是个淫贼。”冰酪与后世的冰激凌颇为类似,只是在眼下的环境化得更快,曲龙君拿着小勺子斯文地吃了两口,抬起头来“啊”

    “嘿嘿嘿我刚才在那边听说啊,这皇帝最近啊,在选老婆不对,选妃子。听说动静闹得不小,好多人都惊动了”

    “那选妃子,为什么也是个淫贼啊”曲龙君吃了一口。

    “书里不是总是说吗,皇帝选妃子,那跟强抢民女有什么两样而且啊,武朝的家当都快败没了,他来到福州,说要励精图治,还取个名号叫振兴,转眼间就选老婆了,哼哼,这还不是淫贼”

    “不是,我是想问,那你干嘛这么高兴啊,而且,为什么他也是淫贼啊那前一个淫贼是谁啊”曲龙君做男装打扮,远远看来俊逸儒雅,但隔得近了,才能看到她此时目光狡黠,嘴角如狐狸一般的可爱笑容,宁忌微微愣了愣,随后才反应过来对方的调侃与打趣“你你你你造反啊你,你”话音才抬高,不远处米糕摊那边的胖大妈探过头来“嚯谁要造反”宁忌回头“关你什么事”

    “哼”那胖大妈稍做挑衅,缩了回去。

    “不生气、不生气”宁忌抬起双手到胸口,随后缓缓往丹田按下去,他瞪了曲龙君一眼,曲龙君展开扇子,低声笑道“我是淫贼,好了吧我是五尺”

    “再说这个我扁你了啊”

    “那你回去再扁,不能在外头扁啊。”

    “你”宁忌想说这是在哪里扁的问题吗,但曲龙君不要脸,他一时间张大了嘴,随后偏过头去,感到脸上烫起来。

    曲龙君嘿嘿笑着在他身边坐下了,她挨着他,笑容平静地继续吃冰酪。

    嘈杂的夜市上,人来人往。如此坐了一阵,宁忌才又找到了话题。

    “哎,你说,咱们这竹记分号的名头打出来,怎么没人来找茬啊。”

    “我也不知道啊。”曲龙君偏了偏头,装得笨笨的,过得片刻,方才再度开口。

    “不过,我猜啊,可能是这样的福建的振兴朝廷,跟西南的关系,听说一向有些暧昧,当今的陛下、长公主,在小道消息里,好像是受过宁先生的教导的”

    “这个是真的。”宁忌点头。

    “所以这件事情就复杂了啊,当年宁先生弑君,在武朝人看起来,大逆不道,可不论是恨是怕,这边的人都要承认宁先生的厉害。当今陛下呢,受过宁先生的教导,很多人期待他有宁先生的能力,可这件事却不能说在明面上,陛下是武朝正统,名分上是要跟他不共戴天的结果恩仇交织,他对西南的态度,多半就成了不能吹嘘,也不愿辱骂。”

    “嗯,当年他爹好像说过要与西南交好,然后有个大臣在金銮殿上就撞死了。”

    “所以啊,明面上不好吹嘘,也不愿辱骂,那对西南的事情,官面上就只能视而不见。咱们这一路过来,看见到处都会说起西南的事情,或者像戴梦微老公公那边的骂,或者像公平党一样扯虎皮做大旗,但到了这里,对西南的事情或许就成了能不提便不提,能不说就不说,普通人应该会知道华夏军,但对西南的竹记,这边的报纸恐怕会很少提及,一般人怕是不知道的。”

    “原来是这样。不过总会有人知道吧”

    “这两天不是也有几个人多看了几眼吗,但不知道为什么,没说什么奇怪的话,恐怕也是上头的态度很奇怪。”

    “嗯嗯。”得了曲龙君的解释,宁忌才大致地有了个事情的轮廓。插上这面大逆不道的旗子倒不是他有什么深谋远虑的计划,纯粹是当初脑子一抽,觉得押韵的结果,眼下知道这旗子未必合适,却也没有什么修改的灵感,他在心中想了想,倒是不由得感叹世界之大,这一路过来三千里的山河,哪里都有不一样的面貌,自己这次离家出走,果然是最正确的谋划。

    夜市上摆摆摊、卖卖东西,到得深夜,便与曲龙君一道驾车回去,两人相处期间,偶尔斗嘴、打打闹闹。

    他们相处久了,又有了自己的院子,曲龙君没有了往日里稍带压抑的小心与害怕,宁忌才发现她的性情其实并不沉闷。

    她读书很多,也颇有自己的才情,琴棋书画、剪纸吟诗都有所涉猎,安静时显得恬澹温柔,活泼起来也能让人感受到她心中的喜悦,偶尔宁忌甚至会因为她肆无忌惮的话语感到面红耳赤、招架不住,当然,他其实也挺喜欢这样的感觉的。

    夜间的摆摊开始之后,白日里无雨的时候,两人开始商量着到周围闲逛,他们

    “考察”了几个大的市集,游览了三坊七巷,吃了各种零食,登了乌山,到道山亭附近的石头上刻了

    “龙傲天与孙悟空到此一游”的字眼。宁忌开始觉得游山玩水的生活也挺高兴的了,磨灭了雄心壮志,对于各种

    “凑热闹”的念头,一时间几乎降到了最低点。甚至非常理智地在思考,要不要将

    “竹记分号”这种惹事的标语取下来。五月十九,两人在银桥坊摆摊的第五天。

    银桥坊夜市当中,曲龙君兢兢业业地忽悠过往疑似有钱的女客,宁忌则在附近能看得到摊子的地方走来走去,吃吃喝喝。

    大概是戌时左右,距离银桥坊不远的一个街区隐隐约约的是起了骚动,附近的捕快敲起了示警的铁锣,随后在夜色中宁忌远远地听到一句“哪里跑”出声之人话语显得年轻,但内力已然非常混宏,宁忌身体内血脉激荡,若在平时,非得过去看看能发出这等声音的年轻高手会是谁,但这一刻,他只是回到了摊位附近,示意曲龙君不必惊奇。

    骚动在远处持续了一阵,似乎是对于某些贼人的抓捕,宁忌站在附近看不到太多热闹,待到样貌凶狠的归泰盟成员陈华从附近过去,他才一把揪住了对方的衣领“怎么了怎么了”虽然刚到这里的时候将对方捏了一顿,但宁忌武艺高强,性格倒也并不别扭,第一天给个下马威,第二天拉着对方吃了一碗酸梅汤,双方也就成了

    “莫逆”的朋友。这时候陈华明显是从远处看了热闹过来,被宁忌一揪,当下便是一副笑脸“哎,孙兄弟。”

    “说怎么了”

    “抓人啊,打架啊,火并啊,我的天,都是凶人”

    “凶人那你们归泰盟没去”

    “孙兄弟说的哪的话,咱们归泰盟,讨生活的地方,你看,归是回家的意思,泰是平安的意思,正所谓”

    “好了好了,说正事。”宁忌一听对方开始背书就头疼,

    “刚才有个人扯着破锣嗓子喊得很大声的,怎么回事。”

    “啊,这个可就厉害了,孙兄弟”陈华走到旁边,拉了附近摊位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岳飞,岳将军,跟你说过的吧”

    “嗯。”宁忌便也坐下。

    “岳将军的女儿,跟你说过的吧”

    “嗯不过刚才是男的。”

    “那岳将军的儿子,跟你说过的”

    “你特么”

    “哎,别打别打,孙兄弟,不就前儿个说的那事吗”陈华笑起来,

    “四月底的时候,候官县那边不是出了大事吗说有一帮贼人,诬陷了当兵的钟二贵当然是不是诬陷不好说啊,但岳将军的那对儿女,坚持说是诬陷的,一边到福州府喊冤,把府尹大人都闹得焦头烂额的。另一边呢,姐弟俩就开始在城里抓人,这不,中旬还没过呢,不少外地过来的绿林豪强,就都被这两姐弟拿了,催命啊,夜叉恶鬼啊这是”

    “那今晚是”

    “不就是有人被盯上了吗,啊,这次来的没有姐姐,只有那个小霸王岳云。孙兄弟我跟你说,不是我陈华挑事啊,别看你有几分力气,那个岳云啊,天生神力,胳膊比你腿还粗,伸手连房子都能推倒你看先前跟你说过,去年年底,两姐弟在福州打擂,那是打遍福州无敌手啊,姐姐泼辣,一手长枪还算点到为止,弟弟使拳的,啧啧谁不被他打得鼻青脸肿鬼哭狼嚎唉,反正最近大家日子都不好过”

    “你们都回家平安盟了还有什么不好过的,又不抓你们”

    “那也不好说,孙兄弟,我陈华是没什么志气,可上头的生意,我也不好说,难免也是刀口舔血的事情”陈华挑了挑事,但对于武艺上的问题,宁忌冷静得很,对他吹嘘岳云的行为根本没有情绪,双方又聊了几句,陈华这才离开,宁忌则回到摊位上,跟曲龙君说了打听来的消息。

    曲龙君如今扮演的正是江湖大侠龙傲天,又整天拿侠女的故事忽悠人买匕首,听了这些事,倒是有些好奇“也不知道那岳银瓶岳姑娘,武艺到底高到什么程度。”宁忌想了想“我要是跟她真打起来,估计五五开吧。”他过去倒是在父辈口中听过几句对岳将军这对儿女的评价。

    家学渊源,身手也是同龄人中的极致,仔细衡量,大概是初一姐、黑妞等人的程度,自己过去是年纪被压制,打不过她们,但出门游历年余,经历过江宁的各种磨炼后,身体上力气也涨了,如今真要打起来,未必会差多少。

    两人随口聊了一阵,对于接下来的事情,倒并不觉得与自己会有什么关系。

    但过得不久,一个极大的意外就冒冒失失地来了。戌时过半,夜色那头的骚乱已经暂时停下,有部分捕快抓了人,正是从金银桥方向回去。

    各种消息传来时,有人道远处是一次大的抓捕,或许还有漏网之鱼在外头逃遁,宁忌便没有再去周围吃吃喝喝,与曲龙君一块在摊位后方守着。

    戌时三刻,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穿过行人,往银桥坊的里头走不知道为什么,对方的步伐仔细看时很寻常,但宁忌就下意识的觉得对方鬼鬼祟祟的。

    他朝这人多看了几眼。这人的目光,也在扫视着周围的动静,眼看着就要从杂货车的旁边走过去,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停了一下,身上鬼鬼祟祟的气质消失了一阵。

    只见这人打量了一下车顶上的旗杆,站定了,又打量一眼,然后倒退了几步,然后下意识地叉了叉腰,目光疑惑。

    宁忌在车子后头伸长了脖子也看着这人,两人的目光交错了片刻,都有些迟疑、错愕与不可置信,对方放下了叉腰的双手,开始眯起眼睛,朝这边过来。

    宁忌休的矮了一截,露出半个脑袋,下一刻,半个脑袋也不见了,他彻底地缩到了马车后方,但那道身影便沿着马车与米糕摊之间的空隙挤进来了。

    “竹、竹记分号”那人探进头来,望定了缩在车后的宁忌,宁忌嘴角也是微微抽搐,带着怨念地看着这人的脸。

    这时候,曲龙君的身影陡然站到了宁忌身前“这位客人,请你出去。”那客人道“走开。”宁忌也拉了拉曲龙君的手“没事。”

    “不可能啊。别吓老子”曲龙君让开后,那身影如同壁虎般的穿过空隙爬了进来,到了宁忌面前,还在眯着眼睛打量他的面貌“你、你你怎么”之后伸出手来,便要捏宁忌的脸。

    宁忌一拳砸了过去。砰的一声,那人脑袋晃了晃,鼻孔中流出血来,他捂着鼻子,与宁忌对望着蹲了下来“啊,不是做梦,你你,你怎么在这里的”

    “我特么还想问你呢。”宁忌压抑着声音,

    “左行舟你个狗贼你到这里干什么”

    “我、我”名叫左行舟的狗贼点了点自己,犹豫了片刻,

    “我特么不能说,倒是你在这里干嘛,不对是你怎么出现在这里了,这不对啊”

    “我叫孙悟空”

    “啊”

    “我现在叫孙悟空”宁忌压抑着声音点自己,

    “我在游历天下呢,我没想过见你,我跟西南没关系。”

    “啊你挂那么大的竹记分号你说你跟西南没关系要不是这旗子谁看得到你啊”

    “啊”宁忌抱着脑袋,

    “我特么就知道,我早该把这破旗子换了”两人蹲在一块,一时间,脑子都是浆湖,如此混乱纠结了一阵,左行舟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这才转过身来,攀着摊子的沿往外头窥探,同时也压低了声音“对了我我也不叫左行舟,我叫周刑,刑天的刑。”

    “什么鬼你就把名字倒过来也叫化名”宁忌也下意识地朝外头看了看,

    “不对啊,你在这里你干嘛要化名,还有,你这副狗狗祟祟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你才狗狗祟祟呢,谁狗狗祟祟了。”左行舟看了攀在旁边的宁忌一眼,随后又看看同样半蹲偷窥的自己,脸色一阵纠结,随后用力摇了摇头,叹一口气,

    “唉算了,一时跟你说不明白我现在是坏人,你不要坏我好事。”

    “你这种坏人还有个屁好事不过我也正好想说,你别把我的事情跟人兜出来,谁都不能说懂不懂”左行舟蹲在那里想了想,之后终于偏过头来,仔细地打量了宁忌,他已经冷静下来,目光之中有复杂的审视“跟谁兜出来说些什么对啊,认真的,你怎么跑这里来了这里有多危险你不知道”

    “这里有什么危险的,哪里危险了。”

    “这里不危险,但是你危险啊。”

    “你滚出去”

    “不行。”

    “你不是有坏事要做吗你不滚出去我捏死你”

    “不行。”对方认真道,

    “我是有事情,但是不做了,你这边没弄清楚我不能走。你这马车有没有箱子,能不能钻进去,你让我钻进去”

    “我擦你个王八蛋”宁忌磨着牙齿,一时间恨不得扑过去咬死他,但没有办法。

    过去的那些年月,左端佑将家中的一些孩子陆续送到小苍河,后来又送了一些到西南,这左行舟在一帮

    “留学生”中间年纪是最小的,但性子野,是左家人中间罕见的武斗派。

    他虽然比宁忌大几岁,但一帮熊孩子有事没事炸粪坑,组织派系行军布阵最后群殴时,双方都曾有过大量的交集,有时是战友,有时是敌人。

    知根知底,他威胁不动对方。两人狗狗祟祟地蹲在那儿,僵持了好一阵,宁忌只好平静了下来。

    “算了,你不走就不走吧那说说啊,你这是准备干嘛来着”

    “原本计划,要跟岳云打一架。现在看来,改天吧。”

    “跟岳云在哪里啊”

    “就在这边估计已经快来了。”

    “这边”双方算得上知根知底,对方说到这里,宁忌点了点头,便已经明白过来“懂了,你这个狗东西,原来是在当卧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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