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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被他沙哑的声音羁绊着,那按在壶口拇指用力按下,将壶身拖带下去,一起一落间,皆是雁过无声的不经意她从容地回过头,目中居戚戚哉,可她没想到,与他眸中的悲伤真正对上的那一刻,自己的心中会忽然震一下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漠沧无痕。她原本以为,她大抵这辈子都不可能在他脸上看到这种神色吧
她挨着他,麻木地抱住了他的脑袋,眼神抬起的那一刻,眼底却换作了冰冷。
这只不过是她曾经的万分之一罢了。
“这些天,朕,总忘不了她的眼睛,她一个人靠在榻上,盼着朕的到来,眼睛舍不得闭上,总觉得,朕下一瞬便会出现”
他紧紧靠在她的怀中,悔恨冲破了神经,开始抱着她恸哭起来,“倘若朕能将手中的事务暂时放一放,早些去看她她,她是否,就不会离朕而去”
她忽然僵住了,一颗心满是颤抖。
她触摸到了他冰冷的侧脸,紧紧挨着的五根手指,一次次地淹没在他的泪海里,最后僵硬到不能动弹。
那对细腻的长睫似破茧成蝶前的一回闪,到底还是红了一双瞭望亭端的眼睛。
那座高高筑起的冰墙,还是被什么给击碎了。
“温衾扇枕,问安视膳。昏定晨省,冬温夏凊。陛下,一直做得都很好”
她微笑地点点头,与他对视着说“绳其祖武,垂裕后昆。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陛下,当节哀”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他看向她,目光如洗,似刀尖垂露“昨日,就真的那么不重要吗忘了过去,便能重新开始吗”
被他问得一时语塞,白饵顿时忘了要如何作答。
他望向她的眼神徐徐敛去,兀自低沉道“人生之憾,在于善始不能善终,到头来,朕连心中最是挚爱之人都保护不了,朕不是个好君主”
“挚爱”她忽然很是失态地反问了他一句,“原来陛下也会有挚爱之人是,先皇祖母之于陛下,理当重于泰山,重于天地是臣妾唐突了”
说穿了,太上皇不过是卫府义子,要说有多亲,说到底,也不比卫国公。且不说这些,漠沧无痕与黎桑韫之间还隔了一代,认祖归宗不过是两年前的事,黎桑韫却能成为他心中最是挚爱之人
重情,是么
她的五妹与她连着血浓于水的亲情同甘共苦十一载她余生唯一的心愿便是与之团圆
难道,这就不是挚爱了么
还是说,只有他眼里的,才叫挚爱,别人心中的挚爱,便不是挚爱所以可以任意杀伐,任意摧毁
她眼眶的泪水,忽然蒸发了个干净。退避一侧,欠身不起。
他支撑着额头,拢着的眉头散不开,摇了一下头。
眼睛一闭一睁,沉声道;“斟酒吧”
她福身再拜,听命至石桌前,重叠的手指,再一次,捏住了细细的壶耳
漠沧无痕随眼看向亭外,轻纱随风曼起之时,露出一条浅浅的缝隙,一抹鲜艳映入了他的眼帘,轻纱一落,那抹鲜艳也随之闭合。
到如今,只剩下暗淡的光,在轻纱上若隐若现。
他不禁问“那亭外摆设的,是什么花
她小心斟酒,看了一眼亭外,道“回陛下,是紫阳。”
麋鹿山上,气候极寒,麋鹿山下却与之截然相反,此园以北,地傍山壁之地,有好几片天然的温泉。每每深冬,北宫麋鹿山下当属整座皇宫最为温暖之地。
因此,弄情园里的花,开得要比其他地方都茂盛,种类繁多,品质优良,万紫千红,每每入冬,其他宫的牡丹、绿萝、富贵竹、茉莉、虎皮兰等花品,有一半皆是出自弄情园。
紫阳耐寒。
比起在此处生长,它更适合开在靠西一点的极寒之地亡奴囹圄。
他收回视线,问“风华殿第一次见你之时,朕曾问你,紫阳花的第三种花语是什么。还记得吗”
“感情的忠贞,与两情相悦的永恒。”她不假思索,说得一字不差,迫切抬眸,望了他一眼,“臣妾记得”
他沉默了一会儿,独自举目,笑谈“那个时候,朕真是糊涂,朕不该那般逼问你的。”
“臣妾忘记了,陛下却一直记得,是臣妾之过。如果要罚,就罚臣妾记一辈子,一辈子都不能忘。”她抬眼看他,不禁愧疚一笑。
他的眼神盯在将满的玉盏上,也笑了笑。
她余光一敛,内心轻松了许多,缓缓落下玉壶,正要掩盖,便听见他说。“一辈子太长,命运又总是反复无常。”
“难说”二字像衔枚在口。
“如果要罚,便罚酒一杯吧。”
他昂昂首,示意她杯莫停,再斟一杯。
她应声说好,遂取了另一只玉盏。壶盖搁下的时候,还是热的。
“朕倒是忽然想起了以前在亡奴囹圄的时候”
他忽然拍了一下膝盖。
她心中跟着一颤,下意识抬眼看向他,手腕抬高了几分,听他说下去。
“狱中寒冷彻骨,你、我、将离三人共分食一只炸鸡桌上还有紫阳作伴这个你可还记得”
他顿时一副心血来潮的样子,忍不住看向她问。
她淡淡一笑,凝望着他的眉宇,点了头,平了平手腕,“看守的狱卒,都以为我们疯了。”
此时听那绿酒击杯之声,却是莫名欢快了许多。
轻纱又曼起了,无痕偏头笔直地看向亭外,那紫阳又映入了眼帘,像一位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人海中相逢一笑。
“白饵,去取束紫阳进来吧”他蓦然转头看向她,然后寻了一处空地,“摆在石桌上,看着也好”
她余光在两只相近的玉盏上周旋了一下,手中倒了一半的绿酒,旋即落下,偏头看了一眼亭外的紫阳,回过头应声说好,并巧笑道“那陛下等我一下啊”
“好,”他望着她点了点头,眼神透着温和,“朕等你。”
然后,目送着她出亭的身影,静静地等她。
他等了她两年之久,回过头才发现,原来这一刻,才最漫长。
蓝色的紫阳花,摆于石桌上,花开甚好。那些无比鲜美的瓜果,顿时便黯然失色,也就再也没入过他的眼。
白饵将剩下的半只玉盏甄满后,便将绿酒送到了他的面前,然后回到原先的位置,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杯举过眉“臣妾有错,理当自罚在前。”
“不急,你这盏绿酒下肚,朕怕你待会就唱不好了。”
“”
她没太听明白,暂时落了举着的玉盏。
他抬起头,才说“你莫非忘记了亡奴囹圄的日子之所以显得没那么无聊,离不开你的歌声。朕和将离总喜欢背靠在墙壁上,一边饮着热酒,一边听你的声音,好像只有这样,这酒才显得甘甜、爽口。”
意识瞬间僵了一下,她抱着手里的玉盏,并不敢迟疑太久,应答道“臣妾记得。”
“记得便好,记得便”他点了点头,重复的声音越来越浅,眼底的光停滞了片刻后,她问他想听她唱什么,他抬了头,目光落在紫阳方向,“便唱古相思曲吧”
他说,那是他记忆最深的一首曲子,也是最难忘的一首。
她起身,退到了石桌前,朝正对之人微微侧鞠。
这一次,所有的动作,都对了。
一颦一蹙间,恰似当年。
她腰肢慢回间,含着一片热泪,他默然饮下了那杯绿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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