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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指挥使位列三司,秩正二品,堪谓封疆大吏,但在地方上也并非可恣意横行的,头上还压着几尊京中调来地方坐镇的大佛。
譬如副将适才说的部堂大人。
部堂即总督尊称,总督总领数省政务与军务,又兼着六部堂官的衔,无论品级还是权柄,都是一省都指挥使拍马不及的。
如今连部堂大人都惊动了,这京中来的是什么人物
吴筹郁郁,将此间暂交于副将,自家转去见部堂。
陆听溪对于外间的纷乱一毫不知。
她困乏已极,蜷着身子昏昏入眠。
风吹窗扉动,她蓦地惊醒。
方才做了个怪异的梦,梦中陆离光怪,纷纷杂杂,仿佛还有个若有似无的声音于她耳畔低言轻语,空灵渺远,宛若梵音。
梦中情景稍纵即逝,陆听溪坐到书案前,抽来一张笺纸,研墨提笔,写下了三排小楷
留在京师。
见谢思言。
丙戌年,庚寅月,甲辰日,赴河间府景州吴桥县。
她对着笺纸看了半日,眉尖微蹙。
这似是在说她当初不该离京。
但最后那条见谢思言又是甚谢思言应当在扬州江都肄业,她纵想见他也难。
谢思言在赶赴江西的路上,大致梳理了他离京之后的诸事脉络。
他去年听闻沈安身死,本是要回京的,但他父亲忽来书翰,说让他在江都再多待一年,否则回京来也要押他去两广那边的书院继续就学。他知他父亲是个言出必行的性子,权衡许久,觉着还是留在江都好,至少跟两广相较,江都与京师相对近些。
可等他回京才发现,陆听溪母女竟已南下大半年了。而陆听溪的外祖陷入朝堂倾轧,仲晁授意吴筹借卫仓构陷之,陆听溪母女更是被兵差围困叶家宅邸之内。
宝升隐瞒不报的缘由,他也能约略猜到。
无非是受了胁迫。
宝升先前曾为他父亲办过差事。
他而今禁不住想,如若当初他留在京师的人是杨顺,是否眼下的局面便会大有不同。
至少,杨顺没胆子将他的事都透给他父亲,更没胆子对他瞒下陆听溪之事。
吴筹被浙直总督文赫叫去后,坐了许久的冷板凳,才得召见。
文赫劈头盖脸斥他一顿,末了道“不论如何,先将围在叶家府宅外的兵丁都撤回来再说。”
吴筹道“倘当真如此,回头如何向仲阁老那头交代”
文赫拍案“莫说仲阁老只让你处置那叶锦程,纵仲阁老当真让你扣了叶家众人去胁迫叶锦程,那也得带上脑袋办事你怎不想想,阁老从头到尾都不过使人前来传话,何曾白纸黑字下过命令回头出了事,你出去说是仲阁老授意的,看有几个信你届时仲阁老再一推三六九,反将一军说是你诬赖于他,你又当如何自家作死,莫累了我”
吴筹仍不以为意“江西这边本就是阁老的地盘,上上下下有几个不是阁老的人。何况如今邹益几被仲阁老架空,内阁就是仲阁老的天下,即便京中当真来人了,还能越过仲阁老去部堂大人过于审慎了。”
文赫冷笑“你可知此番要来的是哪个是谢家的公子”
“哪个谢家”
“你说哪个谢家京中还有哪个谢家值当我将你召来”
吴筹眉头拧作一团“魏国公世子他来做甚”
“这等贵介公子的心思岂是我等能揣度的谢公子飞鸽传书,在信中明言要保叶家,又特特点明,说不能动陆文瑞妻女一根毫毛。”
文赫耐心告罄,彻底阴了脸色“总之,你莫给我惹祸,作速将你的人撤回来,等魏国公世子到了,好生款待着,你再赔个不是,说不得谢公子能网开一面,不予追究。”
吴筹自文赫宅邸出来后,面上阴鸷之色显露无遗。
他不会照文赫说的办。
文赫自来胆小如鼠,又不肯投靠仲阁老,跟他们实则不是一路人。
吴筹将叶家众人押了去,又着人搜查叶家府邸。
到得晚间,终于将陆听溪找了出来。
吴筹甫一瞧清楚陆听溪的面容,就立等怔住。
他为人傲狠,在地方上横行多年,长久以来又被一众地方属官抬着捧着,吃穿用度自来奢靡,府中美人更是麇集如云。
但这等丰姿娆丽的美人,他平生仅见。
少女约莫十四五的年岁,苒弱纤秀,娇容玉色,一袭家常的绣葡萄百果对襟襦裙也能穿出月上留仙裙的丰美仙逸。少女云鬓高髻之间甚至饰物寥寥,却不减姿色之盛,只显她一派皎然粹美。
那一双盈盈明眸,似蕴了颢然秋水、桂魄明珠,映着灯影月华,道不尽的摄魄勾魂。
几乎只在一瞬之间,吴筹神魂飞荡,全然被迷住了。
少女肤光胜雪,腰比弱柳,从头至脚每一处都惹得他火动。
吴筹即刻改了主意。
这样的绝色尤物,他怎舍得投入牢中呢。
金屋藏娇才是。
陆听溪见阶上那个黑面虬髯的大汉下得阶来,朝自己伸出手,惊惶闪避,报上自己父祖的名号,威胁他休要胡来。
吴筹撤回手,饶有兴味地看她“你觉着你抬出来的这些人慑得住我”
陆听溪冷静少顷,眸泛冷芒“那魏国公府的名头你总听说过吧你可晓得我与魏国公世子是何交情”
她自觉自己跟谢思言谈不上什么交情,若真要说交情,也是儿时的些许情谊。只是自打她出面为他作证之后,他反而开始欺负她,不是抢她表兄给她的伴手礼就是莫名其妙生气。
她目下这般言辞也不过是为暂渡难关而权且一试,心中只默祷谢思言回头晓得此事后不会想扒了她的皮。这么些年下来,她对谢思言的脾性也算有所了解,他最厌旁人攀扯他。
但她只能搬他出来。
本只是随口一试,抬眸一看,却见吴筹皱起眉头,似当真作难起来。
陆听溪再接再厉“谢家世子爷可不是好惹的,他若知晓你今日作为,你这封疆大吏就做到头了。”
吴筹面若重枣。
他忽然想起一桩陈年旧事。
当初崇山侯府在京中也算是盛极一时,可后头就是因着开罪了魏国公世子,在三年之间飞快败落。
虽说他仍是觉着仲阁老会保他,但魏国公世子千里迢迢赶来,这陆家的女孩儿又这般说,他心里总是打鼓。
可他又委实舍不下这等丰姿绝伦的世外仙姝。
思量再三,吴筹挥手召来白日里来传话的那个副将卢誉,如此这般交代一番。
卢誉瞠目,扫了陆听溪一眼,略有踟蹰,但对上吴筹阴寒目光,只好应是。
谢思言一路沿官道南下,抵达江西九江府后,径去见了文赫。
他不耐听文赫寒暄,开门见山问起了陆听溪的外祖叶锦程与叶家余人的境况,且特特问了陆听溪的下落。
文赫面有难色,少焉,道“我已将世子的意思转达于吴大人了,还特地将吴大人叫来面谈许久,只吴大人当时应承,回过身来就将我的叮咛抛诸脑后,把叶大人家眷投入臬司衙门大牢。我再传吴大人,吴大人说没有札付便不来。”
“世子也知,这札付不是随意发的,我也作难。后头我亲自去责问吴大人,吴大人便口口声声说,他这般行事是因着仲阁老的授意。我也不知端的,却不知眼下朝廷那边究竟是怎么个意思”
文赫自来圆滑世故,谢思言的吩咐他会照办,但吴筹若一意孤行,他也犯不上硬生生对着干,他虽是上峰,但也不好将底下人都得罪了。
本是想两头不得罪,可他说话间,就见魏国公世子蓦地冷眼看来。
“部堂大人倒一手好算计,想两头做好人,也得有那个命。”
“我目下只问一句,陆文瑞之女何在”谢思言目光幽厉。
谢思言从卫所里将吴筹揪出来时,他喝得酩酊烂醉。
谢思言一盆冷水将之浇醒,鞫问陆听溪的下落。
吴筹东倒西歪站起,掠视一圈,发现谢思言竟将总督衙门的军牢都调了来,跻跻跄跄,约莫有上千之数。
他竟在自己辖下的卫所被围困了。
简直荒谬。
吴筹咬死了不知,又说自己去叶家押人时,根本没瞧见陆听溪,当时在场之人皆可作证。又说谢思言若不信,大可往臬司衙门的大牢里一探究竟。
谢思言阴恻恻盯他片晌,见他眼下乌青一片,一望即知是酒色之徒,愈加忐忑于陆听溪的安危,躁闷得几欲杀人。
他召来杨顺,扬声道“去把吴大人的副将叫来,跟他说,让他作速将陆家姑娘安安稳稳带来。”
“我立即着人在此燃香,”谢思言字字冷冽,“香柱每燃掉一根,我就剁掉吴大人一根手指,燃尽便再续一根,直至我瞧见陆姑娘为止。”
杨顺领命而去。
吴筹高呼要弹劾谢思言对朝廷大员滥用私刑,谢思言充耳不闻。
陆听溪睡梦中隐隐听见外间动静,一凛,发现来的是吴筹那个副将卢誉。
她这几日一直被关在这间密室里,吴筹欲对她行不轨之事,但她以死相抗,吴筹又威逼利诱一番,见她始终无动于衷,大抵是怕迫得紧了她会寻短见,便只让她好生想想,并没做甚。
每日有人来给她送饭食,顿顿丰盛,但门外守卫重重,与囹圄无异。
卢誉犹豫一下,命人押了陆听溪出去。
陆听溪惶遽失措,问这是要去做甚,卢誉道“带你去见魏国公世子。”
陆听溪听闻这话,但觉做梦一般。
谢思言怎会来此他不是应当正在筹备春闱吗
这密室位处地下,出口开在山野之间。
卢誉领着几个手下将陆听溪带到近郊时,旁侧一个守备官趁歇息的间隙,跟卢誉单独道“咱们若当真这般将人带去了,回头吴大人说不得还要怪罪咱们削了他的艳福。依我看,那魏国公世子不过撑个势罢了,吴大人毕竟是封疆大吏,他怎敢当真剁了吴大人的手指。”
卢誉追随吴筹多年,亦知其好色之甚,又思及他们临走前,吴筹叫嚣着说他们今日若听了谢思言的吩咐,回头要领罚云云,犹疑起来“那还将这小美人送回密室去”
“这也不成。若是原样送回,回头魏国公世子找到密室这边来,追究起来,咱们也顶不住。”
卢誉皱眉“这也不成那也不对,你说要如何”
“咱们不如将这小美人处置了,”守备做了个抹脖子的举动,“回头就跟魏国公世子说,咱们来密室这边提人,却发觉她使计脱身了,咱们没寻见人。”
“她既是自己跑了,那就与咱们无干,届时吴大人怪不到咱们头上,魏国公世子也忙着寻人,更没咱们什么事。只要不露出什么风声,此事就算糊弄过去了。只是可惜了那个容姿绝色的美人,文人都爱说什么来着,红颜薄命。”
卢誉起初觉着冒险,但思及卫所里而今剑拔弩张的阵势,又觉左右不是,最终在那守备的再三游说之下,咬牙点头“那就一不做二不休。”
当下扯了块汗巾出来,与那守备一道朝远处坐在石台上的陆听溪走去。
卫所里的香已燃尽了一根,谢思言眼也不眨地剁掉了吴筹一根手指。
吴筹又疼又怒,气恨交加,破口大骂,在场余人却胁肩累足,缄口结舌。
不多时,卢誉等人折返,照了先前的说辞禀告一番。
谢思言问密室何在,卢誉心下愈加忐忑,将详明位置说了。
谢思言当下命人以密室为中心,四处找寻陆听溪的踪迹。
他也正要随同一道,突然回头,对着不住往后缩的卢誉等人冷声道“你们也跟去。”
在密室周遭寻找半日也不见陆听溪踪影。
谢思言忧心如捣。
他现下心里慌得厉害。
他也道不清缘由。
兴许他知道自己为何惶惶不安,但不敢往深处想。
他一把拽来卢誉,一手卡在他颈项上,再多一份气力就要拧断他的颈骨“你扯了谎是不是”
卢誉但觉面前少年一双利目里暴风遽起,昏霾遮天。
他战栗不止,兼喘不上气来,脑袋发木,白着一张脸将陆听溪的下落招了。
谢思言翻身上马,疯狂挥鞭驱策,跟在后头的杨顺等人几被他远远甩开。
到得地方,他飞身下马,环视几圈,最终将视线定在了一丛矮灌木上。
他一路追风逐电,当真到了地方,反而在原地僵住。
他缓缓上前,步子虚浮。
灌木后头一爿草地显是刚被翻动过,对方行事匆匆,甚至来不及夯平浮土。
他徒手去扒土层,指尖触到一片柔软衣角时,浑身僵冷。
杨顺甫一赶上来,就望见世子僵硬的侧脸。
他心下一提,疾奔上前。
他一眼就瞥见了浮土之下那片绣着葡萄百果纹样的裙幅,悚然一惊。
他见世子嘴唇翕动,不知在低喃什么,俯身凑近,便听到世子喃喃呐呐道“都怪我,是我不好还怪他,他为何要这般待我”
杨顺怔忡,世子说的“他”是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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