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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城这个初夏格外多雨,雨水淅淅沥沥,从月中下到了月末。
那一晚彻夜长聊后,很多事情仿佛一夜间柳暗花明,像一趟列车驶过艰难险阻,破开重重迷雾,终于归于正轨,安稳而平快地继续向前驶去。
那晚说好的真心话大冒险刚玩一局就结束在了季一的倾诉里,后来他哭完了,一群人躺在地上你垫我我垫你,牌也不用抽了,直接凭嘴快抢话说。
许娓娓在餐桌上时话说的很潇洒,躺下就理智全失,抱着宁洲大嗓门地又嚎又闹,眼泪鼻涕流下来随手就拉起他的衣角抹,但嘴里一直念叨着沈栀,不舍得她走的话说了一百遍到最后嗓子都哑了,第二天醒来却分分钟断片儿,把昨夜的情深义重全忘光了,半点也没再感伤过。抹把脸,还是那个跳脱炮仗一样的地主家大小姐,成天到晚顶着学习的重压在夹缝里找乐子,吃喝玩什么也不耽误,时不时还有清纯腹肌小学弟在线撩骚做催化剂,让她和宁洲的感情与日俱增。
余湘起初还端着,一副你们喝多我要善后的态度缄口不言,后来被许娓娓摁着又一顿灌下去,终于把女金刚的五分清醒也灌没了,她也开始说胡话,简彤好奇她和彭家杨的暧昧关系很久了,酒壮怂人胆地勇敢问了,本以为能听到段荡气回肠的青春故事,结果没想到余湘轻描淡写的
“他算什么我高兴就陪他玩玩儿,不高兴了都不稀得搭理一万个他也比不上你们谁。”
说完她就呕地一声,从地上弹起来抱着垃圾桶吐了,吐完还低声喃喃,“男人能管用,有事最靠得住的还不是你们”
这事她第二天起来也忘了,虽然说不好真忘假忘,总归拒不承认,简彤几次甜甜蜜蜜地想提起,要回忆一下在酒后真言里存在的坚实友情,都让她用死亡威胁的眼神堵回去,嘤嘤嘤地闭上了嘴。女金刚还是女金刚。
简彤记别人酒后醉态记得清楚,自己的事也没忘,她感情顺利好友环绕,说起来没什么需要靠酒后才能倾诉发泄的了,但自去跟她妈闹掰之后,这半年来她即使休息放假也是去爷爷奶奶那里,意识到她是认真的,她妈也开始反思认识到自己之前十多年的教育错误了,有心想和她修复关系,但简彤一直没松口,母女俩就那么僵持着。
简彤平时面上不显,这点堵心事全在里面憋着了,酒一催,也忍不住了,搂着谢嘉言粗壮的大毛腿念叨着想妈妈
让她搂着的谢嘉言心里也苦啊,她好歹是摊上了个这样的亲妈,他就不一样了,他想得挺远,琢磨着眼跟前和彤彤处的挺好的,这要没难没坎儿的,过不了几年也该互相上门了,摊上这么个丈母娘他忍不住悲从中来,想想都觉得自己下半辈子不好过,攥着抽纸包也抹上泪了
俩人转天还小吵了一架,简彤负着气,扭头回家找她妈和解去了,母女俩冰释前嫌。
当时他们闹的叫的,沈栀就在边上傻笑着看,看客厅里一片鬼哭狼嚎。她有喝醉了管不住嘴的毛病,陆璟之一直盯着她没敢让她喝太多,为了看住了她,他自己也没多喝,整个屋子里最清醒的就是他,于是他清醒着干了件缺了大德的事
把眼前的酒后百态录了下来,除了他和沈栀,全员入镜。
这个视频让他受了大半个月的孤立,直到他主动删掉这份珍贵的视频资料,人缘才终于有所回升。
而在那晚后至今的半个月里,变化最大,大到几乎脱胎换骨的,还要属季一。他哭过倾诉过,堵在胸口的石头也终于放下了,恢复到从前的样子,该笑笑该闹闹,尽管偶尔神情里还是会流露出一丝前所未有的怅然,但他们熟悉的那个季一在慢慢回来。
可就在他们以为他接受了这个戛然而止的结局时,期末考前的年级模拟小测,他蝉联了两年大小考的凤尾成绩,在掉到a3之后,第一次有了质的飞跃
他考过谢嘉言又考过了简彤,排名一路狂飙进年级前十,最后以05分之差屈居宁洲名下,位列理科榜年级第四。
所有人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季一依然心有不甘。他那晚喃喃不绝里有一句话始终在不断重复着,他们都以为是哀怨醉话,到今天才总算明白,他是说真的。他说,如果我能再厉害点,是不是以后还能有机会能再碰见她
他做到了。
彼时几人正在图书馆里备战真正的期末考,季一举着成绩单弹得清脆作响,“看到没有,小爷我之前那都是没认真,这随随便便一努力,啧,你们都不行啊不是我吹啊,我除了考不过陆儿在场的各位,你们都是辣鸡”
原来他被子里深夜长亮的手电筒,是为了实现那一声如果。
几个人心里五味杂陈,但季一不知道,他得意忘形,连宁洲也不落,打包算进去,“洲儿你等着看啊,正经期末考看我怎么杀在你上头来个年级第二啊风风光光地让咱师太迎我回班”
他一脸贱笑嘚嘚瑟瑟的,像只斗鸡一样拉开战斗架势都等着挨喷挨揍了,没想到桌上谁也没呛他,连谢嘉言这个放从前早给他撂地下的都没动手,宁洲更是难得笑了下,说“好啊,我等着。”
只是这个笑容不如他自己想的那么和蔼可亲,季一被笑得脊背生凉,身体一仰,翘腿的椅子瞬间没控住,他连人带包一起向后栽去,脚尖踢上桌角,整壶咖啡被他颠翻,淹了长桌上所有习题卷子
“卧槽你傻逼干鸡毛”
“啊啊啊啊老子的游戏机”
“叫什么呢都拿嘴能收东西啊赶紧动弹啊先”
楼层管理老师等了半年,终于在学期末逮着了这条桌上的把柄,气势汹汹地从另一边飞来,边飞边叫,“干嘛了干嘛了你们又作死是不是”
一片人仰马翻里,简彤抱着抢救下来的书包站到一边,举着手机一声惊呼,“啊汪学长他们出成绩了”
沈栀正在甩着咖啡渍的手一顿,回头朝她看去,简彤难掩激动,手舞足蹈地,比看见她自己高考成绩都亲,冷不防一抬眼见桌上七个人都在看她,她脱口而出,“691汪学长好厉害考了691呢”
最后一年文转理,他考了691。
沈栀蓦然想起那年云南滇池边耀眼的水和光。
当时的承诺早就已经随风散了,但她希望他一切都好的心至始至终也没有变,只是她无需再提起,他无需再知道。现在他真的很好,要告别青城,扬帆起航,好好的去开始下一段属于他人生旅程了。
沈栀甩掉手上淋漓的咖啡,低下头轻轻笑了。
愿你从此万事胜意,前程似锦。
期末结束的那一天,陆璟之和沈栀一起去看了她妈妈。
沈栀的母亲葬在青城郊外一座依山靠水的陵园里,园区里草木繁盛,处处葱郁苍翠。陆璟之衣着正式而简洁,长衣长裤,衬衫雪白,扣子一丝不苟地系到领口,在夏日清晨初生的朝阳里,一片盎然绿意中,到墓前放下了怀中的白色栀子花。
墓碑很干净,一丝残灰落叶也没有,照片上的人,笑着定格在了一生最美好的时光里。
沈栀在碑下台阶边坐下,指尖覆上去轻轻摸了摸她的脸,说“妈,我们来看你了。”她示意了下身边的陆璟之,“没意外的话,他再过几年应该就是你名正言顺的女婿了。”
陆璟之望着碑上的照片,神色认真,“阿姨。”
沈栀示意他也在台阶上坐下,继续对着墓碑言语,“你给把把关,要是觉得不满意就托梦告诉我,我再换也没问题。”
陆璟之“”
沈栀笑笑,“从前想不开,一心钻在是非里,觉得不解了心头恨就没脸来看你,现在想开了,所有的恩恩怨怨也都结束了。沈振安进去了,舅舅小姨让他这些年吃下去的全让吐出来了,他后面那个疼了小十年的沈家小祖宗也不是亲生的,他妈亏心事没少做,当初那么欺负你,现在也瘫着动不了了”
“你不想听这些么我猜也是。那不多说了,给你看这个。”
她从口袋里拿张崭新的身份证来,举高在碑上照片前停留了一会儿。她想给妈妈看看,姓名那一栏的“何栀”二字,是她摆脱了过去的证明。
“外公让我把名字改了,现在咱们母女俩都和沈家再也没有瓜葛了。我知道,你那时候那么痛苦还强撑着不放弃是为我,你放心不下我,怕我没了你以后过不好”
沈栀慢慢往碑身上靠去,像小时候倚在妈妈怀里,只是那时的柔软温暖已变得坚硬冰凉,她声音微哽,“你现在不用担心了,我很好,真的,再也不用受他们的管束威胁了,以后也会很好的你可以放心了。”
陆璟之无声地握住了她微微颤抖的手。
沈栀断断续续地说了很久,终于擦干眼泪起来。
来时天边朝阳初起,离开时顶上日头高照。
正午的阳光从茂盛的叶片间稀稀落落地洒落下来,偶有清风拂过。
掌中的手心温暖而干燥,阳光下溪水平缓流动,粼粼潺潺,她牵着陆璟之的手沿着下山的石阶不紧不慢地往下走,摇摇晃晃地问他,“刚刚在我妈跟前你怎么也没说点什么呢”
“嗯”她顾着回头说话不看台阶,陆璟之手上微微用力一拉,让她免于踩空,“说什么”
“就说你以后会好好照顾我、让她放心之类的那些啊。”沈栀抿嘴,“电视里不都那么演的么,第一次见面,你也不好好表现一下么。”
“不用说,我会好好做,她能知道的。”想想又补充了句,“我做的不好,说了也没有用,就让咱妈给我带走吧。”
沈栀被他不见外的称呼说的一愣,哦了声,慢慢抿着嘴笑了。
曾经牵肠的阴霾云消雾散,阳光终于明明落落地洒进来,照进心里每一个黯淡角落。
“对了。”她偷着笑了会儿,忽然问他,“之前陪季一去见辛穗那次,咱们在车里,娓娓打电话来之前,你想问我什么”
陆璟之一愣,低头看她。
“我只问你这一次啊,你想好了,再往师谦身上拐就下没回了。”
她嘴角向上扬着,眼里闪动着狡黠的光,倒映着朗朗晴空和他,仿佛洞悉一切,也仿佛告诉他我准备好了。
陆璟之凝视着她的眼睛,“我想问你,四年以后如果我真的要走,你跟不跟”
“跟,你走多远我都跟你一起,我这辈子都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除非有一天,你不再喜欢我了。”
山林间树叶沙沙摇动,带起一片清脆鸟鸣。
陆璟之眼眶一热,心脏剧烈跳动起来,沈栀却没等他再说话,率先转身向下面走去,声音打着旋被清风软软送回来,“但你要盼着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啊,有正事做我会和你一起,你上学念书,我去给你做保姆那想也不要想咯”
她边说边走,身影很快去远了。
下山的台阶越跑越短,她就快跑到尽头了。但以后的路还有好长,长得一眼望不到头,那是她和他的未来,路上会有太多的结束和开始,相聚和离别,但她知道,他也知道,他们会一直在一起,直到路的终点尽头。
陆璟之深吸口气,见她跑的七拐八弯的又险些栽倒,他迈开腿,大步朝她追去。
“别回头,看着路走”
山风从背后飒飒袭来,碑前的栀子花被扬起吹散,花瓣携着香气被风带走很远,在天上飘啊荡啊,追着地上的两个身影,看着他们渐渐靠近走到一起慢慢地,渐行渐远。网,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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