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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书轩驾驶着车辆,情不自禁地又绕回到依旧熟悉的街区。
他站在了曾经的家门口前,离开了四个年头,这里一切如初,硬骨凌霄生成的篱墙,繁翠间有金黄色花朵,亦如忠实的卫士当关。可庭院照样无设大门,对外敞开,只是楼房墙边多了许多菊花。
奥克兰秋意初上的三月,菊花虽然娇弱,却成了陪伴秋瑟的不落芳华,紫的、黄的、粉的、白的多种颜色,或端庄大气,或秀丽可人,或俏佳惑眼,在秋风乍起时惹出一抹抹的舒心惬意。而玫瑰正残花凋零,但花枝上的绿叶尚能勉强地将狞人的花刺隐藏。
林书轩看楼房门窗紧锁,四周安静无声,心想俞敏俪此时该还留在店里。他斗胆走进了院落,边走边回忆起此前光阴,更忍不住嗟叹他在国内的生活。
林书轩与林书健在云南腾冲初战未捷,但很快又一起奔向了云南瑞丽市,那里另有一个赌石者的盛世。
他本胆寒于自己的初次失手,可他又有千万个需要一夜暴富的理由。游芊华在那一场争吵后真的又回归了职场,一如往常地“斗志昂扬”,在觥筹交错中游刃有余地再创她的佳绩,将林书轩那颗传统保守的心灵揉捏得汩汩血流。
林书轩想象不出,一个曾笃定不移地为他未婚生子的女人,在成为他的妻子之后,却能够将孩子说甩就甩。但他又以一个中年男人的广阔胸襟坚信,当他拥有让她足够满意的经济能力时,她自然也会当一个他所满意的女人。
而林书健时刻期待着咸鱼翻身,虽然在心中唾骂了林书轩千百遍,但林书轩仍然可成为他的救星。因为有了林书轩,父亲林振南的态度变得出奇的宽容和慈爱。
林振南瞪着一双迷蒙醉眼看儿子,叹说:“我以为你一无是处,没想到你还真有俩下子。书轩那么内敛稳当的一个人,竟能被你忽悠得团团转,看起来你还真是个人才。”
林书健不甘心地叫:“爸,您以前一直赞扬书轩哥,没拿正眼瞧过您自己的亲生儿子,可他还不是照样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林振南又叹说:“你是我亲儿子,他只是我侄儿。我再疼他,可我两腿一蹬闭了眼去时,所有财产也是给你不给他的。但你得有真本事让他听你的,等他和芊华都成了你忠心的左膀右臂时,我就不再替你发愁了。”
林书健吃惊地看着父亲。
林振南醉醺醺地呵呵直笑,林书健激动得浑身颤抖。林振南的妻子趴在儿子的耳旁说:“你只要听你爸的话,小花点精力帮衬他一把,也只要赌石不是玩大赌,小赌怡情,一年几十万的那种小打小闹玩,我们家还是经得住的。我也有些私房钱投在你舅舅的私立医院里,怎么说也不能一把抓了进棺材。”
林书健更是激动得想哭。
林书健一边循规蹈矩地帮父亲管理工厂,一边不忘赌石的“初心”,紧锣密鼓地策动林书轩改觅良所。瑞丽玉城并没有成就林书轩一夜暴富的梦想,可林书健所谓“小打小闹”地玩着,林书轩却玩完了所筹借的资金。
但游芊华拿回来的那张借条写满密密麻麻的字,似乎掂起来重不可负。在借条的右下角写着最近一笔结算金额已达四百多万人民币之巨,而在那大写金额上面,有那个福宁煤老板的红手印。
游华既欣喜若狂又深有遗憾,她边将借条小心谨慎地珍藏在自己那件貂皮大衣的内贴袋里,边说:“这钱滚钱滚得好过瘾啊,可要是能先将欠二姑那几十万先还掉就好啦。二姑虽然有钱,可嘴尖,三天两头刺得我浑身难受。”
林书轩担忧地问说:“这借条能妥当吗怎么光听雷动不见下雨我们跑了这么多趟,每次都只是重新结息又作本金,结出一串的阿拉伯数字,真钱的一个子儿都没见过。那个煤老板态度奇好,可到底靠不靠谱我们的六十万翻出了四百多万,他的利润真有那么高吗”
游芊华不高兴地嚷嚷:“替人家操什么心呢他担心担心你自己吧,你一次次地去瑞丽盘玉石回来,盘回好东西了吗要不是我在撑着这个家,你得将女儿送给别人养了。”
林书轩哑口无声,却也痛心疾首。
再后来,忽然在一夜间,那个煤老板跑路了,听说他举家出国了,想找他的福宁人可排长龙。大家的手上至少攥有一张煤老板亲自签字画押的借条,金额少则数万,多则千万。在煤老板超过两个亿的融资案中,游芊华的几百万金额不过尔尔。
林书轩挤在喧嚷吵杂的人群中,无声地看债主们既愤怒地声讨,又都伤心地追悔,他不由地深情怀念起新西兰那份恬静安然的田园生活。
他的心中默默地念叨一声:“三千年读史不外乎功名利禄,九万里悟道均不过诗酒田园。”曾经追逐到的诗酒人生明明白白地虚幻成了追忆,生活只剩下裸的难堪和艰涩,失去了俞敏俪的诗意,游芊华的酒色也无法悸动,可期待的只有远方。
林书轩害怕俞敏俪突然间回来,可他又很想知道她是否变了模样。
俞敏俪此刻正端着一杯咖啡,安静地站在儿童医院里的一个角落,看着杰夫与那一群不同肤色却同样可爱的孩子们正在嬉闹。俞敏俪为杰夫而感动,更为新西兰儿童癌症慈善基金会不懈的努力而感动。
她记得杰夫说过:“政府有政府的道义,但我们每个人都有义务让这个世界更好慈善基金会不仅仅在金钱上帮助了患儿和他们的家庭,更注重于给孩子们带来欢乐和坚持的动力。”
孩子们缠着杰夫,争先恐后地要他评点自己的“画作”。杰夫时而搞怪,时而又故装严肃,小房间里嬉笑声不断。
杰夫大声地叫孩子们的名字,他们的名字是被杰夫呵护在心田里的种子,经由杰夫之口,像被春天里的鸟儿特意衔起,又播放在了俞敏俪的心怀。
正如一位华人游学专家所说的那样:慷慨、独创、参与、关心、娱乐、支持社会这就是新西兰人,独一无二的新西兰精神。
俞敏俪想得有些入神,手中的咖啡杯已空,杰夫悄悄走近她的身边,轻轻地将咖啡杯从她手中取走。
孩子们已经在看护的带领下享用下午茶。
俞敏俪猛一惊,抬头只见一双蓝色的眼眸,清澈如一潭秋水。俞敏俪朝杰夫微微一笑,杰夫与她并肩而立,高大的身躯衬得她更加玲珑小巧。
杰夫说:“所有的孩子都应是爱的结晶,而不是放纵的结果。他们都是父母的天使,是上帝的礼物,而不是被撒旦选中的祭品。”
“我这一生无法拥有自己的孩子,但能够帮助这些被病魔盯上而无助的孩子们,看见他们甜美的笑容,让我心生感动和喜悦。他们是无辜的孩子,上帝却忘了亲吻他们,当痛苦磨砺了天使的翅膀,我愿意每天为他们祈望,他们能够平静和坚强地飞翔。”
俞敏俪又转而问:“杰夫,以你的才华完全可以过上另一种人生,你可以很有名气,你的名字会闪亮地出现在各个大众媒体,你会是许多人追捧的对象,你的身边会有美女如云,可你为什么要花许多时间在这个僻寂的角落陪伴这些孩子”
杰夫眼眸里的秋水荡漾着深情和忧伤,语气深沉却热烈:“在这世间,并不是所有的才华都要有人欣赏,并不是所有的热爱都要虚张声势。沉寂并不代表平庸,怀揣着悲悯和慈爱静静地生活,生命将更自由而开阔。俪俪,我们身边的许多人都在自觉地履行自己内心的使命。看看那些穿着亮色衣裳的人们,他们在马路边、沙滩上、公园里,自发自觉地清理人类垃圾。还有那些,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在公海里与大集团抗斗,只为了保护海洋生物太多太多的人,他们平凡却又伟大。所有的公益和慈善只为了传递爱,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这是上帝最初的意愿,也是最终的要求。我只是遵从了上帝的意愿”
俞敏俪不免感慨说:“我一直努力让自己当一位顺从者,以为那就是善与爱的全部,是你让我看清了人与人之间真正的差距。”
杰夫:“我们都是平凡者,我们的力量菲薄,无法温暖整个世界,但我们可以学会温柔自己的岁月。你的那些婴孩作品件件都惟肖惟妙,相当可爱,完全可以给人们带来欢乐和艺术美的感受。如果你愿意,我很乐意帮你办一次石雕展览会,让人们分享到这份欢乐和美丽。”
俞敏俪俏皮地应说:“你刚刚说了并不是所有的才华都要有人欣赏的,我的才能原不及你,更不敢有什么非份之想了。”
杰夫脸色一沉,态度认真,说:“我们都是艺术的痴情者。我画油画,你雕绿石,你的世界更有爱,那些婴孩子们各种姿态各样表情,无论他们是哪个族裔,都能激起人们心中的温柔和关爱。”
俞敏俪边驱车边想杰夫的建议,恍然间觉得杰夫眼眸里的秋水射出一道光,如穿透过千年的寂静,炽热得令人无法抵挡。
林书轩正准备抬腿离开,乍见俞敏俪的车已滑进了院子,他有些吃惊,又有点难堪,停住脚步,踌躇着不知怎么开口。
俞敏俪亦猝不及防,愣了许久,像偶遇老朋友一样开口招呼:“噢,久违了,没想到还能见到你”
林书轩定了定神,仿佛要掩饰尴尬,又仿佛想要倾吐所有,语速极快地说:“我回来一个多月了,觉得小宝还是在新西兰接受教育比较好。我妈也来了,她前几天还说起你。”
俞敏俪想不出林妈妈提她的缘由,只好笑笑:“哦,谢谢伯母的念叨时间过得真快呀。”
林书轩听见伯母两字,心似乎被刺痛了一下。可他只想跟她多说上几句,又顺着话题接着说:“我刚联系了幼儿园,但小宝很快要上小学,我正在考虑要在评分比较高的小学附近租处房子住。我也正想找份合适的工作做,许多事情刚搞定,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俞敏俪哦了一声。
俩人静静地立在草地上,不再说话。
良久后,林书轩讷讷地问:“你还好吗还是一个人吗”
俞敏俪笑笑,:“是一个人挺好的哦,其实也不能算一个人,我还有娉儿,还有海海和雅安他们”
林书轩小心翼翼地又问:“你为什么不再找一个”
俞敏俪不知如何作答,只好低头笑笑。
林书轩有种隔世般的恍惚,他总觉得她的含笑无语中分明有千言万语。
俞敏俪抬起头问他:“你还在雕刻你的印章吗”
林书轩忽觉双眼有雾,愣愣地呆立,他觉得自己有理由深信不疑她在为谁等待,就像她知道他一生钟情于寿山石印章雕刻那样。
俞敏俪小声说:“我一会儿还要出去,就不请你入屋坐了,你还有事吗”
林书轩连忙说:“我只是来看看,马上就走”
俞敏俪望着林书轩略显佝偻的背影,想说点什么,却又迟疑不定,连忙收回目光,抬头望向天空,看见奥克兰三月的阳光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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