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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永宁解了明姨娘的围,明姨娘隔三岔五便会去寻芳阁找永宁唠家常。冯府的下人惯会见风使舵,什么好的东西轮到永宁这儿都是头一份。
冯永盈两姐妹这日正巧在院子里,几个丫鬟手中捧着个斗彩缠枝纹盖罐,远远走过来,路过朝两人施了一礼。
冯永佳闻得这罐子里头散出来一阵浓香,上前问那些个丫鬟道“这是什么呀,这么香”
“回小姐的话,这是黄雀,明姨娘吩咐了要给大小姐送过去。”
“什么黄雀”冯永佳一听是给冯永宁的,语气就呛起来,伸手要去掀那盖子,“让我看看”
那丫鬟见冯永佳阴着脸靠过来,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冯永佳拿着团扇作势要打她“你躲什么难不成我还会抢了去不成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丫鬟捧着盖罐跪在地上道“三小姐,这是要给大小姐的,您这”
冯永佳恨道“大小姐是我嫡亲的姐姐,她都没说什么,你一个下人在这里嗦什么难不成我姐姐还会因为一点吃食怪罪我不成”
那丫鬟被堵得说不出话来,眼睁睁看着冯永佳大手大脚掀开那罐盖子来。罐子里头一股子勾魂的香气涌出来,闻着就令人胃口大开。
这黄雀正如其名,选用最好的黄雀肉制成。按照本草纲目里所说,“老而斑者为麻雀,小而黄者为黄雀。”。想想看最上等的黄雀要从远离人烟的老林子里头去捉那黄雀来,还要选肉质最鲜嫩可口的制成,就知道获得不易,闻着不鲜才怪。
冯永佳满口生津,正要把手伸到罐子里头时,被一旁的冯永盈止住了。
“二姐,你这是做什么我不过尝一口而已。”
“这是明姨娘送给长姐的,怎容你想吃就吃”冯永盈在“明姨娘”三个字上加重了音。
冯永佳果然停下来想了一下,“哼”了一声,把手伸回来了。
几个丫鬟感激地望了眼冯永盈,匆匆忙忙朝寻芳阁去了。
冯永佳冷眼瞧着自己的姐姐,语气不善道“姐姐,你不会还记挂着我先前那番话吧。”
冯永盈这人其实优点不少,不过最叫冯永佳喜欢的莫过于她那温吞水的性子。平日里不论她如何口头上欺负打压,冯永盈听了大多是一笑而过,再不济就是偷偷掉几滴泪珠子,绝对不会对她这个一母同胞的妹妹怀着一丝怨怼。她嘴巴又笨,不愁她会转头告诉了朱姨娘或者冯正则去。
果真,她的好姐姐只是笑了笑,道“怎么会,我只是不希望你得罪了明姨娘。你要是在途中劫了她送给别人的东西,那丫鬟转头告诉了明姨娘,她会对你有什么好印象吗别忘了,府上的人只是因为明姨娘常去寻芳阁,就挤着往长姐那处献殷勤。要是她看你有一丝丝不顺眼,叫下人们知道了,你还有好日子过吗”
冯永佳把那团扇磕在石桌子上,忿忿道“我又不傻,你说的我怎么会不知道。我只是见不得所有人都向着冯永宁,什么好东西都先往她那里送,把她捧得和什么似的。这要是在杭州,父亲可是事事都先想到咱们的”
冯永盈道“所以,到了祖宅里头,别说是像在杭州那般得天独厚,咱们这庶出的身份,就是想求个一视同仁都不那么容易,还不得夹紧了尾巴做人”
冯永佳虽然听着生气,但不得不承认冯永盈说得在理,只好一肚子牢骚咽了下去。
次日明姨娘去寻芳阁的路上又恰巧碰到了冯永佳。
冯永佳见明姨娘神清气爽,上前问她“姨娘这是要去长姐那儿吗”
明姨娘道“正是,三小姐可是在这儿赏景夏花烂漫,正是一年中游园的好时节呢。”
冯永佳笑说“是啊,我一人游园子也是无聊,不如和姨娘一起去寻芳阁找长姐吧。”
两人没走几步,突然听见园子里假山后头传来人声。
“你这几日出门呐”
“是啊。”
“听说了吗明姨娘前几日出门朝拜碧霞元君的时候被一个泼皮给调戏了,可惊险了你可得小心着点”
“诶呀你小声点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毕竟一个妇道人家,说出去也是丢大老爷的脸”
“还不是因为明姨娘长得美。不过多亏了大小姐机灵,不然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小环眼瞅着明姨娘听了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怕那边的越说越不着边际,连忙走过去训斥道“哪里来的小贱蹄子说话没规矩的东西,这话也是你们说得的”
那两个丫鬟看见明姨娘来了,吓得跪在地上。
明姨娘看着其中一个是寻芳阁的听雨,冷冰冰质问道“你们这话是听谁说的”
两人哆哆嗦嗦嗫嚅了半天没道出个所以来。明姨娘在气头上,没那么好耐性,只吩咐了小环“掌嘴,打得她们肯说为止”
这个年纪的姑娘最是爱美,哪受得了脸上有一星半点的伤,听雨忙不迭交代了“回姨娘的话,是大小姐告诉咱们的。”
明姨娘尚且还不信,连问道“真的假的大小姐没事把这事告诉你们这些下人做什么”
听雨又说“奴婢不敢撒谎,那天大小姐回寻芳阁的时候和罗大娘说的,那时屋子里侍候的人多,嘴又杂,不多时便传得大家都知道了。”
“还真是她”明姨娘又是气恼又是郁闷,她还以为那大小姐是个聪明乖觉的,没想到一张嘴那么敞,简直不知好歹,现下哪还有心情去寻芳阁,调个头就沿着原路回去了。
冯永佳看了这一出,昨日的阴郁一扫而空,看明姨娘一行人走远了,满意地朝两个丫鬟道“你们做得好,这是先前说好赏你们的。”又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代银子分给她们。
两个丫鬟得了好处,嬉笑着退了下去。
东贵西富,宣穷崇贱。这句话形象地诠释了京城三教九流的地理划分。
这柏树胡同便聚集了下九流中的众多妓者。
胡同内最里头最不显眼的一间房内,一张残缺的木桌子上搁着盏变形的筒灯架,里头一星烛火孱弱的就像古稀老朽,被房中浓重的昏暗压得喘不过气来。
坐在那张破木床上的女人唤萍娘,她正就着那烛光做针线活,好换些钱粮给自己和七岁的女儿。
屋内很静,能听到绣花针刺破布料的声音。她的女儿茹姐儿正躺在床里侧睡觉,没发出半点声响。
这时候突然有人扣门,萍娘吓了一跳,打从自己住进这里之后,除了讨房租的,就是对门那对她觊觎不轨的独身汉,其余再没有别人造访过。总之不论是谁,她都不想见。然而那敲门声是如此执着,她警惕地站起来,犹豫了一会,走过去将门启开一条缝。
门外站着个男人,三十余岁模样,衣着地光鲜亮丽,和此处污秽肮脏的环境格格不入。
“荀荀郎”萍娘简直不干相信自己的眼睛,七年了,她整整找了七年的人,就这样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她已是青春不再,被生活磋磨出了皱纹,但男人那张脸却依旧如初见时那般,岁月是那样的不公
男人觉得喉咙莫名有些发涩,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吐出那几个字“你你还好吗”
萍娘没有回答他,只扑到他怀里嚎啕大哭。她的眼泪胜过了一切言语,一滴滴都在告诉男人,这几年她过得有多艰辛。
男人本来以为自己早已全然放下,可还没进门就溃不成军。他狠下心掰开萍娘的手,压低声音道“进去再说。”
他看了眼这狭小的房间,甚至不用转动眼珠子就可以一览全景,他从来没想过,恢弘磅礴的京城除了牢狱,居然还有这样一处阴暗灰败之地。。
空气中弥漫着腐朽衰败的气息,他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男人突然想起来自己第一次见这女人时的情景,她衣着华美,满头珠翠,唇边是羞涩的笑意,正是最好的年岁,端坐在一屋子花团锦簇中,惊鸿一瞥,让他挪不开眼。
哈男人自嘲一声,原来他都还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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