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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在寻芳阁的永宁对这件事浑然不知,她右手正拿着一柄木剑,左手捏着个剑诀。
“这个招式错了。”阿蛮声无起伏地指点道。
永宁回忆了一下,摆正了姿势。
阿蛮嗯了一声,示意这回对了。
永宁让阿蛮教她习剑法已经几个月了,起因是那次出门遇险让她得了个教训,放远了说,再过几年雍王就会因为夺权无望,发动兵变,之后程廷希总揽朝纲,对冯家下手。但她一个深闺小姐,就算知道了这一切又能怎么样,冯正则不会因为她几句话就改变政见,该来的还是会来。她现在能做的,是要确保冯家被流放之后她能逃出去。已经死过一次了,永宁可不能浪费这第二次性命。
这件事她是偷偷摸摸在做,旁边除了阿蛮就是云蟾。云蟾在前头守着,有人来就及时通报。
“小姐马大娘来了”
云蟾的声音传过来,永宁把剑藏好了。
“姑婆。”永宁迎上去
马氏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开门见山问永宁“姑娘,你还记得你送给老太太那幅画吗”
“记得,怎么了”
“那画,有点问题”
马氏把刚才老太太那儿发生的事告诉了永宁。
果真那次霞儿钥匙是被偷走的,甚至官皮箱里的画也被掉包了。
永宁听完,问她“老太太没叫我过去”
马氏摇了摇头。
“那她有没有什么话和我说”
马氏又摇了摇头。
永宁沉默了,要是老太太叫她过去骂一通,那说明事情还算小,但这样憋着,怒气肯定要日后点点滴滴发泄出来,以后的日子可不太好过。
紫禁城,天子居所。四海之内在没有比这处更尊贵森严的地方,可连日的高温并没有因此饶恕这片土地。太阳一照,普天之下大家该热还是要一起热。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春站在窗门紧闭的宫殿内,虽然穿着一件轻薄的不能再薄的衣裳,仍旧热的汗流如柱。他偷瞄了一眼端坐在上首的皇帝。皇帝穿了一件冬日里常见的大棉袄,好像不仅不觉得热,还颇为舒适,一滴汗也没有,眼眸微闭着,仿佛不想看见下头站着的几位阁臣。
皇帝把这一切都归功于数十年兢兢业业的求道生涯。宫内外都知道万岁爷服用丹药内里虚空,偏他一人还以为自己老当益壮,不但寒冬可以洗冷水澡,酷暑亦是整日一件棉衣缩在蒸笼般的殿宇中。皇帝今早一见王春全身穿着清凉的行头,眼神还十分得意,仿佛在炫耀自己异于常人的康健和忍耐力。
殿内几位大人你一言我一言,从南说到北,从东南倭寇到国库税收,话题越来越沉重,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北直隶永平府又发现了几处矿山,勉强可以聊胜于无地填补国家财政虚空。
“近日城外难民流离失所,瘟疫四起,缺医少药,死者十有。”首先挑起这个话题的是内阁次辅唐骢。
唐骢前头的耄耋老朽是首辅汪元锡,万岁爷体谅他高龄,特允他坐在一张绣墩上参加廷议。
他听到这话,松弛的眼皮子不由得跳了下。
他早就知道这件事,却一直没有上报天听,原因只有一个,这些难民都是从战火连天的边境涌进来的。特别是宣大二镇,战况紧急,十战七败。宣大总督李烈得了他的指令,报喜不报忧,次次只汇报剩下的那三成胜仗。皇帝到现在还以为边镇一切尽在掌握中。如今突然冒出来那么些难民来,不是明白着打他的脸吗。
好在城外闹起了瘟疫,正合了他的意。死吧统统死光了才好眼不见心不烦,他那个侄子曹汝潘也是个得力的,不仅克扣了惠民药局的药,还在剩下的几成中混杂了不少劣等品,就算吃了也治不好。
唐骢眼神在汪元锡身上停留了一下,继续道“据臣所知,这些流民多来自宣大二镇。”
皇帝依旧不睁眼,徐徐道“宣大捷报频传,哪来那么多流民”
汪元锡知道轮到自己发言了,不紧不慢道“但凡遇到战争,难免波及到平头百姓,就算屡战屡胜,也不能保证不伤及百姓分毫。再者,行兵安营,粮草后勤,无不需要征用百姓田地住宅,出现无家可归者实属正常。”
饶是唐骢宦海沉浮数十载,见过各色面孔,也被汪元锡的无耻气歪了胡子“首辅大人可知流民人数几何那可是成千上万遍布城外听说昨日还有难民混进城中药铺偷盗草药,可知瘟疫已经严重到什么程度。打仗是为了庇护百姓,若是打了胜仗还会这样,这仗还不如不打”
唐骢在气头上,话说的有些过了,皇帝终于睁开了眼,斥道“好了眼下是要先办法安置流民,不是在这里吵架。”
汪元锡接着道“臣已经安排了发放更多的草药粮食”
皇帝嗯了一声,眼瞅见下头的吏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程廷希,说道“程爱卿,你有何建议”
程廷希缓缓出列,低沉的声音回荡在殿中“回陛下,虽说控制瘟疫为当务之急,但治标不治本。据臣所知,大兴,宛平二县有不少闲田农庄,不如将流民落了户籍收用,让他们自力更生。”
汪元锡撇头看了眼这位年轻的阁臣。程廷希见了,只不卑不亢地抿唇而笑作为回应。
这些年曹汝潘打着汪元锡的名头暗地里吞并了不少土地,或做别院,或高价租赁给周围农户,如今他提出来要收容这些难民,被堵了财路是小,要是被查出来这些小动作那就难办了。
“陛下”汪元锡上了年纪,语速比他走路速度还慢,还没吐出几个词,就被打断了。
皇帝还心念着他的丹药,拍了拍龙椅扶手,欣然道“就这么办,退下吧”
众臣鞠躬行礼散去,留下汪元锡坐在绣墩上流汗不已。
天真热啊
“程侍郎。”
程廷希听到一道苍老的声音唤自己,转过头来。
这一群参加廷议的官员大致可以分成三派,拥护荣王的跟着唐骢,拥护雍王的跟着汪元锡。还有就是墙头草,一会跟着唐阁老,一会跟着汪首辅。形势分明了当。
听到汪元锡喊程廷希,唐骢也回过头来,又颇有深意地和程廷希对视了一眼。
程廷希停下朝汪元锡做了个揖。
汪元锡并不看他,昏黄的双眼望向前方,沙哑道“名师出高徒啊”
程廷希自然知道他什么意思,唐骢是他的座师。
他回了两个字“不敢。”
汪元锡呵呵笑了起来“还记得你刚入翰林的时候,如此的才华横溢,虽然为人低调,却掩不住锋芒。那时候我就注意到你,时常与你互通书信,以忘年交相称,你许多真知灼见到现在我都记得。可惜了”
世事无常啊
程廷希垂眸回道“下官确实仰慕首辅才学,可官场上无所谓知己好友。”
“十多年了”汪元锡向前走去,无限感慨,“程映川,有时候竟连本阁部也看不透你。你呐,就像一把刺客手中的利剑,看着不轻易伤人,可真正出手的时候不取人性命不罢休,却不是握在我手中。”
他又呐呐地补充了一句“不过幸好不是在我手中”
跟在汪元锡身后的几个官员一脸懵逼,难道这就是大佬的对话
风吹动着宽大的衣袖,程廷希立在长阶上,一双丹凤眼微眯着眼瞧着一众人渐渐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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