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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何人为我入梦来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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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年春天,文簌仍旧做了桃蓉糕,她一直记得她第一次吃桃蓉糕时的感觉。可是现在的她,无论怎么努力,都再也找不回那种感觉了。桃蓉糕不甜了,也不香了,剩下的只有苦与涩。

    厨房的人将她做的桃蓉糕错端到赵元玖那里,据说,赵元玖只吃了一口,就命人把它全部丢掉。还说要撵了做这糕点的厨子,做的什么难吃玩意儿。

    文簌不辩解,也不解释,径自将那桃蓉糕端回自己的房中。她知道,即使赵元玖知道这是她做的,他也照样会说难吃,会让人把它丢掉。因为他不是傅信,不会为了她而委屈自己。只是她不明白,她学会了那么多糕点的做法,她做别的糕点都那么好吃,唯独这桃蓉糕,她怎么,就是做不好呢

    秋季皇帝再开围场,她与赵元九都去了,只是这一次不再有傅信。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故意用铁钉去刺马背,使马发疯,不知道她为什么一定要使自己跌下。她到底是期望傅信来救她呢,还是期望赵元玖来救她。可是最终他们两个都没来就他,傅信不在,而赵元玖,即便一身武艺,也不会管他死活。这让她想起小时候,那时候因为陈淑妃还只是个嫔妾,没有妃位,在她摔倒的时候,只会说“跌倒了,自己站起来就好,因为是磕在自己身上,所以别人不会为你心疼”。

    那是一句出自被皇帝冷落很多年的嫔妾之口的话,说那话的人不是她的母亲,而是陈嫔,是那个一心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苦熬多年才终于获得册封的淑妃娘娘。她原以为她终于有了一个会为她心疼的人,可没想到,最后却只是南柯一梦啊

    因为她在围场受了伤,皇帝便准诺赵元玖先送她回府。回府以后,赵元玖不问她伤势,也不为她请大夫,反而先斥问她“究竟是有多深的仇怨,你才会想出这样的办法在皇上面前报复我啊赫连文簌,我待你可不薄啊”

    “不薄”文簌反问。倒也真是可笑,他纵容他的小妾欺压在她头上,从未给过她好脸色看,如今却说待她不薄文簌讽刺的说“可你若是愿意救我,凭我用什么妙计都不能得逞啊”。

    赵元玖被她这轻蔑的态度惹怒了,一巴掌重重打在她脸上。恶狠狠的说,“少在这里显摆你的公主之位,这赫连家的天下,有一半都是我赵家打下来的,你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公主而已,即便受了欺负又怎样,皇帝他会管你吗”

    文簌受不住这力,一下就跌倒在地。她捂着脸,眼里噙着泪,费力起身,坚定的说“这是赫连家与赵家的恩怨,不是我与你的恩怨。你记着,我不光是赫连家的公主,更是天下的公主”。

    语罢她摔门而去,当日就回了嘉宫。

    她以一个女儿的身份,在陈淑妃面前讲述他与赵元玖的事。起先陈淑妃还安慰她,可当她提出要与赵元玖和离时,陈淑妃却勃然大怒,“皇室婚姻是你想和离就和离的吗”

    文簌气极,大声反问“若是殴打公主都不能和离,难道要等我死了才能了结不成”

    陈淑妃吸了一口冷气,颤抖着说“皇上在养心殿召见了傅信,你知道他问傅信什么吗”

    “什么”

    “他问傅信,敬王与显王,谁人可立为储你知道这话的意思的,若你现在要与赵元玖和离,你就是要了你哥哥的命”

    敬王与显王,谁人可立为储凭傅信与文诵的关系,若他答显王,皇帝会认定他与文诵勾结。若答敬王,皇帝必会说他欺瞒。若含糊其辞,模棱两可,皇帝更会说他规避祸事,枉为人臣。然而照傅信的性格,他必然会选出一个来,可无论他选谁,皇帝都会猜忌文诵。所以她需要继续这段婚姻,为文诵铺路。

    正淳二十六年冬,有人揭露傅信在科考中阅卷不公,结党营私。皇帝又给他冠以离间皇室骨肉亲情的罪名,贬他为青州都饷,即刻离京赴任。

    傅信离开的那天,天上下了鹅毛般的大雪。文簌站在城楼上,目送他而去。看马车的背影逐渐缩成一个小点,看车辙渐渐被大雪掩埋。他走了,也许他就再也回不来了。想到这儿,她一个踉跄,跌倒在地,歇斯底里,“到底,是为什么啊”

    为什么呢她不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只是想不明白而已。朝廷官员升贬本是常事,为何偏偏傅信贬官就是这样的理由呢

    随后不久,文诵顶上傅信的职位,在年前给正淳典要收了个尾。文簌唯一觉得还算好事的事,怕也只有这么一件,那就是皇帝还没有厌倦文诵,他仍旧有争储的机会。文诵若得储位,一切都会好起来。

    但是傅信的离开,赵元九的憎恶,陈淑妃的冷漠,仍旧使她大病了一场。她病了,从春天病到秋天,太医开了无数方子,都治不好她的病。她本不是体弱之人。也就从那时开始,她终于知道,暗处,还是有人在害她的。

    她向皇帝请了一道旨,要到显王府里头去养病。她本没有抱太大希望,没想到皇帝最终却准了。

    那年秋天,皇帝壮志勃勃,决定去巡视边塞。入冬之时,傅信作为青州都饷,入京述职。不知为什么。文簌的身子一天天坏下去,她害怕自己可能将要死去,她请求文诵让她见他一面,了此心愿,死而无憾。文诵似乎也害怕可能即将到来的死亡,终是心软答应了她。

    隔着院墙的花窗,文簌只能看见傅信的一张脸,脸上满是憔悴。她不自觉想要伸手抚上他的脸庞,然而当手抬上半空时,她终究还是放了下去。

    最终还是傅信先开了口,“听显王殿下说,你病了”。

    文簌一听到他的声音便泪落入珠,颤抖着说,“傅信,我想你了”。

    一句话,仿佛间万语千言都说了出来。

    傅信叹了一口气,“你何苦呢臣不值得公主这样啊”

    “可我喜欢你啊,傅信。你知道的,你明明知道的。”

    傅信很久都没有说话,半晌才开口,“其实公主不是喜欢我。人若一直吃苦,苦亦是甘,一日偶尝得了甜,再吃苦,便苦不堪言。公主喜欢的,只是这甘甜的滋味罢了”。

    文簌当即就发了疯似的,冲傅信吼道“什么甘与苦,苦与甘,你若是不喜欢我,当初为何又要写那样的诗给我为何又要让我以为你喜欢我啊”

    隔着小窗,傅信看着满脸是泪的文簌,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沉痛开口,“我的确喜欢过你,但你不是高阳,我也不是辩机,即便我是辩机,我也”。语及此处,他也有些泪眼模糊,顿了顿才说,“我也不忍你是高阳”。

    文簌背对着她,没有说话,哭声却渐渐大了起来。傅信拾起地上的一根树枝,在地上写了一首词,然后心痛的说“既已无人再疼你,那你自己就要多疼自己。我们,永别吧”

    他走了,他的脚步声渐渐小了下去,渐渐地再也听不见。文簌越过院墙,来到傅信方才在的地方,只见地上写着“百花洲,灞桥柳。相却千里云亭山,四月十四望天楼。回首渐惊觉,十年黄金榜,原来百事愁。长恨此生无所有,忍顾白雪白头。只是少年事,旧尘梦,不是一言一词一休。何时相忆忘相逢,只留魂魄在青州”。字迹一如当年他写给她的那句诗一样,只是从此以后,他便彻底成为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了。

    她突然觉得自己曾经是多么可笑,夜夜吹冷风,喝凉水,甚至还倒掉了所有的药,只为说服文诵,让她见他一面,只是不知等到终于再见,却是永别。如此相见,不如不见

    傅信走后,她终于开始认真的调理自己的身子,病症也开始减弱。她把自己关了起来,决意不再去听外界的任何事。她以为自己可以就这样好好的活下去,无关傅信,无关赵元九,无关陈淑妃,好好的只为她自己活下去,直到文诵带来傅信的死讯。

    文诵说傅信进京私入显王府的事被人抖了出去,本来照他与文诵的关系,也不算什么大罪过。可是恰好此时皇帝巡视边塞,傅信不等皇帝归京,便又返回青州,随便给他扣什么结党营私的罪名,也不算什么了。皇帝回京以后知晓此事,一旨下令,将傅信丢入大牢。

    傅信死了。看守监狱的狱卒将他灌醉,把醉的不省人事的他丢到雪地里,冲他大喊,“皇上说了,只要你能走回去,便放你自由”。

    街上打更的更夫亲眼见证了整个过程,一边说着又愤愤不平,“一个烂醉如泥的人怎么可能自己走回去呢这明显就是不让人活”。

    傅信蜷在雪地里,身上只着一件单衣,单衣不久就被地上的雪给浸湿。他那时候就像已经死了,其实只是醉了,可他动不了,他已经被冻得没有了知觉。文簌听的魔怔了,只想着那时的傅信,脑中可曾想着她的模样,临死之际,他可还记着他呢

    第二天,人们在雪地里发现了他的尸体。仵作说,他冻死在丑时。

    文簌突然就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原来人生,真的就只是梦一场。在这场荒诞的大戏中,你不得不咽泪装欢,你不得不忍痛割爱,你不得不强颜欢笑,不得不撒谎,不得不骗人,不得不明明心很痛,却告诉别人你很好,不得不明知一切都是阴谋,却还骗自己说只是运气不好。甚至有一天你死在大戏中,也不会有人觉得该或不该。人死如灯灭,一去不回头。十年百年过后,又有谁还会记得这天地间曾有这么一个人呢唯有那你曾用鲜血浇灌的花,他会傲慢地开完一辈子,然后青史留名,踩着他脚下的森森白骨,说不出谁是为他付出过生命的,谁又是被他无情舍弃了的。一将功成万骨枯,一代江山白骨垒。傅信,你就是被舍弃的那一个吧

    如果她没有病重,他就不会来显王府,如果不来显王府,就不会惹怒皇帝,不惹怒皇帝,就不会搭上性命。可反过来呢什么第一宠臣,什么给他殊荣,最后他还不是死了。就是那个口口声声说“得傅信是上天怜朕”的人杀的。这才几年时间了啊,傅信就这样被抛弃了,她,可不也是吗

    她冷笑着说,“揭发他的人,是赵元玖吧”

    文诵没有说话,只是文簌心中早有了答案,除了赵元玖不会有人那么想要傅信死,不会在傅信对他们再也没有威胁的情况下赶尽杀绝,他在报复他,也是在报复她。

    过了好一会儿,文诵才劝慰道“既已失去,便放下吧好好活着莫让他伤心”。

    文簌冷冷一笑,“不曾得到,何谈失去”她一直,都不曾得到的,不是吗

    不久后,她就搬离了显王府。正淳二十七年冬,大年三十晚上,长乐公主赫连文簌在定国公府悬梁自尽,大年初一,府中下人才在房间发现她的尸体。桌上留有一张纸,上写“”此恨难绝”。

    文簌的贴身婢女在皇帝面前将她与赵元玖之间的矛盾,争执,以及赵元玖打她和那日他所说的话一一呈报上去,皇帝听闻后勃然大怒,下令定国公府满门抄斩,经朝臣相劝,只处死赵元玖一人,收回定国公之爵位,其人贬为庶民,子孙世代不得再为官。

    文簌的灵柩出殡了。皇上亲自给她送灵,以示抬爱,灵柩被葬入皇家陵园。在灵柩入土后,皇帝摒退众人,只留下了一个贴身老太监。

    皇帝颤抖着身躯,看着陵墓,苍弱的问,“你说,他会怨朕吗”

    老太监答“除去安国公这样的大患,为皇上分忧,公主应当是会理解的”。

    皇帝很久没说话,半晌才道,“朕会立文诵为储的”。像是在接老太监的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更像是在对文簌说。

    一阵寒风吹过,惊起寒鸦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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