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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对不起她,那便到地下再赎罪吧。
这是姜怀亭来到北山的第三年。
桃花开满了后山,微风徐徐,花瓣随风肆意飘落。
姜怀亭手持一把碧云剑在桃花林中练剑,剑气吞并春日的浮光掠影,搅弄成一道道龙卷风似得花簇。
他眉目凌厉的扫过方才剑风扫落的桃花瓣,一剑便将花瓣斩碎,碾入泥土。
沈晚风带着沈绣上了后山,躲在几米远的桃花树后,看着桃林中的男子一袭青衣,手持长剑与花而舞。
沈绣看的一时失了神。这是她初次见姜怀亭。
“姐姐,此人就是你同我讲的,姐夫的义弟”沈绣眉眼不眨看着丛林中的男子问道。
“不错,此人正是姜怀亭。”
沈晚风站在沈绣身后,说道“他为人勤奋努力,待人谦和有礼,我与你姐夫想着,将此人介绍给你,若你们能喜结连理自然是好的,他也能帮着你姐夫打理北门,若你瞧不上也没关系,姐姐再替你寻更好的。”
“姐姐,绣绣不着急的。绣绣还想在沈家庄多侍奉爹爹几年呢。”沈绣脸颊微红。
沈家姑娘,大姐沈晚风行事利落果决,武功与气魄都是一等一的出挑,反倒是三妹沈绣,生的水
灵娇小,性子柔软,至纯至善,像是京中闺阁中走出来的大小姐一般,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娇弱矜持。
“那你便是看不上他了”沈晚风问。
沈绣咬着红唇,她怎好同姐姐说其实也还行,不过要待她亲自相处过后才可决定,此人到底是不是她的良人。
这样不矜持的话,她自然是说不出口的。
她垂下眸子说“一切全凭姐姐做主。”
沈晚风哪能看不出自己妹妹的心思来。
她笑道“也罢了,才见过一面的人,哪能让你这么快做决定来,你就留在山上游玩半月,且与他相处着看看,半月后,姐姐送你回沈家庄。”
“好。”沈绣低声应下。
她再抬眸时,瞧见林中男子一剑舞毕,正坐在石头上歇息,手里拎着一坛子酒,仰头便饮,那酒顺着喉结的滚动吞入腹中。
“绣绣,走了。”
当沈绣回过神来时,沈晚风已经走远。
她忙跟了上去。
沈绣再次见姜怀亭时,是在大堂上。
姜怀亭与北铮商议北门内的事宜。
沈绣随着沈晚风从一侧走来,沈晚风上前与之商讨,她便安静的站在沈晚风左侧,垂着眸子,默不作声,听着他们谈论的声音。
姜怀亭的声音很好听,有种温润的磁性,便是只听声,也能辨得出此人模样俊俏。
沈绣垂着眸子抿唇淡笑。
这一幕被对面正在听北铮说话的姜怀亭瞧见了。
恬静美好,那是怎样的一个笑呢。
就如春夏忽来,千万百花一夜盛开,唯那一朵浅淡粉嫩的莲花安静地立在池塘,不与争艳。
以至于后来北铮和沈晚风同他说了什么,他都没听进去,只一心想着那一抹探入心底的淡笑。
沈晚风察觉到姜怀亭看沈绣的神色略有不同,事情讨论结束,她笑唤道“绣绣。”
沈绣恍然抬眸,便与姜怀亭对视而望。
她慌地移开眸子看向沈晚风,柔声道“姐姐。”
“这便是我与你常说的姜怀亭,是你姐夫的结拜义弟。”
沈晚风介绍着面前的男子。
姜怀亭冲沈绣微微颔首示意。
“这是我的三妹沈绣。自小可是被父亲宠上天的妹妹。”沈晚风笑又对姜怀亭说道。
北铮也跟着笑了起来,沈晚风的这个妹妹娇气的很,沈家庄别的女儿都是舞刀弄棒的,唯她绣花弹琴,动辄便掉了泪珠子,是沈老爷当做宝贝的闺女。
“绣绣见过姜大侠。”沈绣冲着姜怀亭盈盈一拜。
“沈姑娘别折煞我了,姜某不是什么大侠。”姜怀亭拿手摸着耳边的发,不好意思道。
沈绣抿唇笑了笑。
沈晚风和北铮对视一眼,彼此心底明白。
“这样,绣绣你和怀亭先聊着,我同你姐夫出去办点事,晚些回来一起用饭。”沈晚风挽住北铮的胳膊与沈绣姜怀亭作别。
沈晚风和北铮出去,顺带将门带上,吩咐了丫鬟出去伺候。
大堂内只剩沈绣与姜怀亭。大堂静的落针可闻。
沈绣双手交织在一起,有些窘迫。
她平日里很少出沈家庄,也极少跟陌生人交谈。
北山还是那年姐姐沈晚风嫁过来,她随着娶亲队伍来过一次,这次算是第二次,本就不算熟悉,如今又与陌生男子共处一室,她自然有些局促。
“大哥和大嫂这是故意让我和沈姑娘待在一处。”姜怀亭笑着拿起茶壶抬手给沈绣沏了一杯茶。
“沈姑娘喝茶。”
沈绣双手捧着茶杯,坐在那,不知说些什么好。
姜怀亭挠一挠头,亦是绞尽脑汁想着搭话的词句。
“沈姑娘,我听嫂子唤你绣绣,我以后唤你绣绣可好”姜怀亭望着沈绣。
沈绣抿着唇,半晌后声如细蚊道“绣绣只有姐姐和爹爹唤,其他人不曾这样唤过。”
“是我唐突了,还望沈姑娘不要介意。”姜怀亭搓一搓双手,这二十多年来,他从未这样小心心
的与人聊天。
沈绣摇一摇头表示不介意。
两人各自安静下来,捧着茶盏喝茶。
一壶茶下肚,两人并未熟络起来。
沈晚风回来招呼沈绣与姜怀亭一同吃饭,席间姜怀亭不停地给沈绣夹菜。
“沈姑娘太瘦了,多吃一点。”
沈绣看着碗里的两块肥的滴油的肉,脸色更是囧迫了。
沈晚风瞧见姜怀亭给沈绣夹的肉,不忍笑道“怀亭,绣绣不吃肥肉。”
“啊。”姜怀亭愣了愣,手端着碗,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踌躇片刻,最终姜怀亭将碗伸到沈绣面前说“我不知沈姑娘不吃肥肉。那沈姑娘将这肥肉夹到我碗里吧,我是吃的。”
沈绣一怔。
随即一想唯有如此才可化解尴尬。
这肉是姜怀亭夹的,她不吃扔了算是与礼数不合,可若吃,又咽不下去。
沈绣便将这两块肥肉夹到姜怀亭碗中。
这肉刚夹过去,沈绣才反应过来此举有多暧昧。
就如平常姐姐和姐夫吃饭一样,两人会相互夹菜,姐姐也会将自己不吃的肥肉夹给姐夫。
沈绣红着脸吃饭剩下的饭,便回房了。
剩下的半月日子,沈绣本以为会在北山百无聊赖。
她既不会舞枪弄棒,又不会手脚上的功夫,看北门弟子练功也是乏味至极,沈绣坐在房中,托腮,看着窗畔外的碧水青山,秋水似的眼眸微凝。
一株桃花忽地映入眼帘。
“桃花”沈绣将手放下不由地坐正身子。
“沈姑娘。”桃花后是一张俊逸的脸庞,姜怀亭说“听嫂子说沈姑娘喜欢桃花,今晨便折了几枝过来送给沈姑娘。”
自那日后,每日清晨,沈绣都能在窗畔收到一株桃花。
她时不时的还能和姜怀亭聊上几句。
时光飞逝,半月之期很快到了。
这一日,沈晚风和北铮送沈绣下山。
姜怀亭不知这日是沈绣回沈家庄的日子,他折了桃花来送,推开窗畔,却见沈绣屋内收拾整洁,床铺桌案上无一样她的东西,唯那窗台上放着的琉璃瓶里插满了他送的桃花。
“绣绣”姜怀亭才记起那日沈晚风说沈绣只在北山待半月,便会回沈家庄。
他握紧桃花像风一般往山下赶。
沈绣和沈晚风坐着马车,马车外都是北山的弟子,护送沈绣回沈家庄。
沈晚风握着沈绣的手说“你的婚嫁之龄早已到了,我听爹爹说去年一年上门提亲的名门大侠贵族公子不在少数,全被你给拒了,如今见着他,你是怎么想的”
沈绣垂下眸子。
其实这一趟北山是她自己要来的。
并非是姐姐给她做媒,而是她听闻了姜怀亭上北山之后的事情,又知之前他的名声,十分好奇此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子。
他会是眉如剑眼如星,性子狂傲不羁的人吗
那样一个离经叛道,被无数仇家追杀的男子为何又要投身北门改过自新
沈绣自出生起便一直待在沈家庄,见惯听惯的便是正义之士的故事,头一回听闻姜怀亭的事她便好奇的紧。
所以假借姐姐为她做媒,这才上山见了一面姜怀亭。
沈绣原以为见到的会是一个长相十分凶神恶煞的壮汉,不曾想,初次在桃花林瞧见的便是那样一个温润如玉的公子。
沈绣咬着朱唇,缄默片刻道“绣绣想这位姜大侠人是不错,不过今后如何绣绣还要多多接触了解,才可决定。”
“你这样想也好,毕竟是女儿家的人生大事,得谨慎些。”沈晚风拍一拍沈绣的手背,说“姐姐就送你到山下,北门事多繁杂,便不陪你回沈家庄了。”
“嗯,好。”沈绣乖巧应下。
马车快要行到山下,只听车后有人策马而来,唤道“沈姑娘”
几声呼唤后,沈绣撩开车帘往后看,瞧见姜怀亭一身青衣骑着一匹白马追赶着她们的马车。
她心中一悸,忙将车帘放下。
“姐姐,是姜大侠。”沈绣心跳不止,坐在马车内脑中不停地回想方才看到的那一幕。
沈晚风会意一笑,撩开车帘吩咐外面赶车的弟子“停车。”
沈晚风说“放你下去和姜大侠说几句,这后面的路姐姐便不陪你了。”
沈晚风说着要下车,沈绣忙拽住她的衣袖问“姐姐去哪”
“既然有人陪你下山了,姐姐便回了。”沈晚风深知这个小妹害羞的紧,她留着恐会耽误了一段好姻缘,不如将时间留给他们。
“姐姐慢走。”沈绣红着脸下马车目送沈晚风骑马离开。
沈绣站在马车边等,姜怀亭很快策马过来,他翻身下马,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沈姑娘今日就回了吗不再北山多住两日。”
“爹爹念的紧,这就回了。”沈绣说。
“那替我问沈庄主安好。”
“好。”
沈绣看姜怀亭策马来出了一头的汗,她将自己的手帕递了过去,说“给你擦擦汗。”
姜怀亭接过帕子,拿起在脸上擦汗时闻到一股清香好闻的味道。
是沈绣特有的。
他喉结微动,将准备送她的桃花拿到身前,说“沈姑娘你的桃花。”
“你跑这么远的山路就只为给我送这一株桃花”沈绣惊讶。
她伸出手缓慢的接过桃花,心房微窒。
“因为是送你的,不能耽搁。”姜怀亭将脸上的汗珠擦净,看一眼手中被弄的是汗的绣帕说“帕子被我弄脏了,我洗了再还给沈姑娘。”
沈绣摇头一笑“没事。”
那日姜怀亭送沈绣回沈家庄。
他说“往后每月休息的那几日我便来沈家庄看你。”
沈绣红着脸应下。
姜怀亭果然说到做到。
往后的每月的第十日,他便下山去沈家庄做客。
如此以往便是一年,从未有过一次懈怠。
新年之际,沈晚风接沈绣与沈庄主来北山过年。
年夜饭后,姜怀亭和沈绣在后山散步。
皎洁的月光映照着一双人影,姜怀亭牵着沈绣的手,走到山崖边。
山崖上野花枯萎,小草枯黄,覆着一层亮晶晶的白雪。
姜怀亭解下自己的披风平铺在地,他拉着沈绣坐在披风上,脚下便是山崖,微风习习,今年冬日的风真是奇了,竟透着丝丝秋日的余温,一点儿也不冷。
姜怀亭揽过沈绣的肩膀,将她靠着自己宽厚的肩膀。
两人看着天上皎洁的明月。
倏地,姜怀亭双手放在唇边向山崖下大喊“怀亭求娶沈家三小姐沈绣”
“怀亭求娶沈家三小姐沈绣”
“怀亭求娶沈家三小姐沈绣”
那一声声回音晃荡在空旷的山崖。
沈绣白皙的脸颊刷地红了起来。
姜怀亭牵起沈绣的手,温声笑道“绣绣,你脸红了。”
“我才没有。”沈绣抽出手,别过脸。
“绣绣嫁给我好不好”姜怀亭再次牵起沈绣的手将她拉过来,望住她的眼睛说道“我们以后就在这北山上生他十七八个孩子,我们一起守护北门。”
“谁要嫁给你。”说到生孩子沈绣的脸更红了,如那春日姜怀亭送给自己的桃花一般,她别过脸,心却跳动不止。
“绣绣答应我好不好”姜怀亭依旧拉着沈绣的手,温声软语“我会一生一世待你好的,绝不会亏待你。”
“若你负了我怎么办”沈绣忽地转过身来,看着姜怀亭认真问道。
“若我负了你若我负了你,便让我姜家断子绝孙,无一个好下场,我姜怀亭不得好死”
“别。”沈绣捂住他的嘴巴,嗔怪道“我不许你这样说自己。”
姜怀亭笑着拉着她的手,继续说“绣绣嫁给我好不好”
他见沈绣不语。
姜怀亭正色道“你是不是以为,是你姐姐给我们做媒,你是不是以为,我是碍于盟主和盟主夫人的面子才求娶你的”
沈绣咬住唇不说话了。
她倒是从未这样想过。
她能真切的感受到姜怀亭对自己的呵护与喜欢,这种感觉是真心实意的。
“绣绣,我是真的喜欢你,第一眼见到你我便想一直护着你一生一世,这些都无关盟主和盟主夫人,也无关沈家庄在江湖的地位与声名。”
姜怀亭说的情真意切。
沈绣感动于他说他要护着她一生一世。
姜怀亭来北门的第四年的初春与沈绣成婚。
那场婚礼浩浩荡荡,北山上的桃花林都开满了娇美清雅的桃花。
锦绣红毯铺了十里,从北山到沈家庄。
沈绣一袭红色嫁衣坐在沈家庄自己的闺房的床榻上,等待姜怀亭娶亲的队伍。
当她听到耳畔姜怀亭对她轻声细语道“绣绣今日终于成了我的妻子。”
她眼底的笑意再也藏不住。
当红绸被姜怀亭掀开的那一刹,她便已经决心与这个男人走完一生。
无论贫穷或是富有。
他去哪,她便在哪。
姜怀亭十多年后想,倘若时间永远定格在这一刻该有多好,倘若故事的结局便是如此该有多好。
北门被灭后的这十多年,也是沈绣走后的十多年。
姜怀亭时常会想起沈绣,想起倒在血泊中唤着自己名字的沈绣。
在北山山牢的那段日子,他回想得最多的便是和沈绣在一起的时光,仿佛那个时候他才是真正的自己,才是真正的为自己活着,无忧无虑。
后来,在天策府的地牢中,听北晚提起沈绣,他才真真切切面对心底的剧痛。
当姜黎拿着剑刺入他的心脏时,他才幡然醒悟。
他倒在血泊中看着眼前一张虚无的脸庞,说道“终究是我负了你,绣绣。”
这一生荒腔走板剑走偏锋,最终还是行了不归路。
到最后什么也没落下,反倒辜负了许多人。
他对不起沈绣。
对不起姜黎。
对不起梁氏与那两个儿子。
他还对不起北铮,对不起北铮一家连同北门。
欲望、嫉妒,原真的可以让人蒙了心智。
那种想得到的欲念,嫉妒的眼红,真的可以摧毁一个人。
姜黎收回剑鞘极其不屑的看着倒在地上的姜怀亭,她咬牙道“你早该死了。”
姜怀亭想对姜黎说些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他闭眼上眼睛,心道“绣绣,我来找你赎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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