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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皇还在时,有一年北方大旱,颗粒无收,百姓苦不堪言。
当时又有一支莫名其妙出现的义军四处招摇,打着救民于水火的旗号想要重建瑾盛王朝。
温折桑的父亲当时入仕只有短短几年,为了不断地往上爬,他请命前去赈灾,谁知刚到北地就遇到了义军,百姓和义军勾结,赈灾粮草被抢了大半。
这是要掉脑袋的大罪。温折桑的嫡母听闻消息后立刻倾尽家产高价买了一批粮草,亲自送往北地。后来粮草到了,温尚书风光回朝,她却因积劳成疾在北地长眠。
先皇驾崩的那一年,温尚书支持的那位皇子在府上遭遇刺杀,死得悄无声息。那是最后一位能与当今皇上匹敌的一位。自他死去之后,新帝登基,之后他的党羽被迅速拔除。
温尚书原本也是逃不过的,是他那嫡夫人的娘家拉了他一把,那个屹立于江南的书香大族举全族之力劝住了新皇。以至于后来不光是温尚书有了一线生机,新皇选用贤能,也让许多其他皇子的党羽也都幸免于难。
虽然后来两家决裂,但碍于温折桑嫡母的存在始终没有撕破脸皮。再后来温尚书想续弦,想抬平妻时,就总有人提醒他莫忘旧人。温尚书知道自己对不起发妻,府中妾室也没有一个能生下儿子的,这事便放着了。
现在温折桑乍然提了一嘴,惊得温尚书刹那间就想起来那些前尘往事,他的脸色也瞬间变得不好看,沉着脸说:“斯人已逝便是挽不回的,活着的还须得向前看。今日也不是要征求你的意见,早晚你得入宫,府上的事你就不必操心了。”
温折桑觉得自己永远无法理解他,兴许她这父亲是天生的冷血无情,可以为了仕途放弃妻儿。就是那庄姨娘,温折桑想,恐怕也是为了唯一的儿子才宠爱于她。
“那女儿就祝父亲事事顺遂,步步高升。”她说。
半日后,冬月说府上已采买了红绸,正是要为庄姨娘抬平妻做准备的。温尚书也已在叫人相看好日子。府中上下都在说庄姨娘如今是要得势了。
温折桑将一封信递给她,说:“送去江南柳家,越快越好。”
江南柳家,正是温折桑嫡母的娘家。
温折桑想做的不多,她生性就不爱跟后宅里的女人们争斗,如今她也仅仅是保住嫡母的地位而已。
两天后,温折桑被召入皇宫面圣。
当朝皇帝名唤慕胤,登基五年一直日理万机,夙兴夜寐,是上至太傅、丞相,下至黎民百姓都认可的明君。
温折桑见到慕胤时他刚下早朝,身上的龙袍还没写有换下。一片明黄,在肃杀的景象中尤为刺眼。
“臣女拜见皇上。”
慕胤从她身旁匆匆而过,卷气隐约的龙涎香味,“平身。你可知朕此番匆忙召你回来所为何事”
温折桑如实回答:“大约是因为清丰县外的山匪。”
慕胤随手推开面前堆积的折子,毫不吝啬地夸她:“没错,又叫你猜着了。”
慕胤还没到而立之年,他刚登基时甚至有几分稚嫩,虽然被磨砺了五年,一举一动间都有了上位者的气势。然而当他笑着夸人时,那双眼睛里像是有春暖花开,便是再冷漠的女子都要红了脸。
只是温折桑冷静自持,对他也从来没有什么旖旎想法,故而面容坦然,甚至苦笑着说:“要真是一般的山匪,皇上派兵清剿了就是,可他们偏偏不是。”
慕胤逐渐收了重逢的欣喜,挥手屏退左右太监,说:“朕听说你有个十分信任的手下也投了他们。你这一路回来虽然安全,但你可知在你们不远处的另一条路上,那些人也随之赶往上京”
温折桑坦然自若,“臣女知道。”
“哦你是如何知晓的”慕胤饶有兴致。
“就是皇上口中的那个手下告诉臣女的。他叫谢贻寇,本是一个山匪,后来想带着自己的弟兄们金盆洗手,于是在清丰县落脚。臣女当时并不知晓他们的身份,只是见他无依无靠又会些功夫,这才将他留下。数月前,另一群山匪出现在清丰县,威胁谢贻寇投了他们。但是他们并不知道谢贻寇一心只想安稳度日,对谋朝篡位并无兴趣,于是臣女斗胆想帮他讨个机会。”
温折桑简略地交代了一遍,“谢贻寇想与皇上合作,帮助皇上找出幕后黑手。”
慕胤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问:“他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朕如何知晓”
温折桑:“皇上可以让他假装入宫行刺。宫中高手众多,他若是假意,必定不敢前来。若他真的来了,也可借此机会与皇上谋定而动。”
慕胤想了想,脸色稍微缓和,“你说得不错。实际上朕追查到他们在上京五里外的地方就失去了线索,现在恐怕他们已经进了上京。他的身边或许也有人看着,要怎么提醒他入宫行刺也是个麻烦。”
“此事臣女已经和他商量过了,只是到时要麻烦宫内护卫们手下留情,为防意外,臣女还给他规划了行刺路线,这几日烦请皇上在此路线上布下人马。”
慕胤顿时无奈地笑道:“敢在朕面前提什么行刺路线的你还是头一个。召你回上京这事你心里可怨朕”
温折桑的头垂得更低了,“臣女不敢有怨。”
又是这样的说辞。慕胤心里不好受,他心仪温折桑的事上京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可偏偏她对自己无情。
“当时朕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只怕你留在那里会陷入危险。幸好他们并没有太过分。但他们出动几百人就只为了一个谢贻寇,你不觉得奇怪吗”慕胤说。
“他们认为谢贻寇是凤子龙孙。”温折桑如实相告。
慕胤顿时笑了,轻描淡写地跟温折桑说起了五十年前新旧王朝更迭的事:“哈哈哈,凤子龙孙,也算是吧。前朝覆灭时有人拿自己的孩子换走了当时的十七皇子,后来有人打着十七皇子的名号纠集了一伙人暗中招兵买马想卷土重来。三十年后,十七皇子不想再被控制,于是带妻儿私自逃离,不料半路遇到山匪,十七皇子夫妻惨死。十七皇子的幼儿却被山匪收养,那孩子正是谢贻寇。所以他们说谢贻寇是凤子龙孙也没什么错。”
“没想到”居然是真的。温折桑微微吃惊,“原来皇上已查到了这么多,不知皇上心中可有怀疑之人”
要是换作旁人问这话,肯定得落个揣测圣意的罪名,但这人是温折桑,慕胤便混不在意,说:“暂时还没有,这些事朕也是昨日方才知道的。不过朕很怀疑是朝中有反贼,前朝那十七皇子的生死一直就是个迷,如今又出现个十七皇子的儿子,若非是一直追查的人,定然不可能知道这些。前朝覆灭不过五十余载,朝中也有几位前朝留下的老臣,那些前尘往事他们多少是知道的。”
温折桑心里思忖着,虽然她和谢贻寇都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是凤子龙孙,但谢贻寇是决计不想谋朝篡位的。但是她仍旧打算把真想告诉谢贻寇,打定主意,她面上不显:“将怀疑范围缩小在朝臣中就已很节约时间了,如此一来,只要谢贻寇能取得他们的信任,与那背后之人见上面,肯定能帮助皇上揪出他来。”
慕胤看着温折桑,缓缓露出一些执掌杀伐者的狠绝,“朕其实很想杀了他,永绝后患。”
五十年,也不过弹指一挥。如今一些年逾古稀之人还说得出前朝的种种年号、君王,然而又出现一个前朝皇孙谢贻寇,如果他有心复国,说不定真能找到一群前朝的支持者。
虽然温折桑口口声声说谢贻寇并无谋反之心,但身为帝王,最忌讳那些无法掌控的人或事。
温折桑低着头,语气平缓:“臣女以为,如今还需依仗谢贻寇的帮助才能尽快查出幕后黑手,现在他的身份还没有被公之于众,百姓便不知前朝有位皇孙尚在。待此事了,还请皇上允许他隐姓埋名,平淡一生。”
红彤彤的银霜炭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慕胤沉默地看着温折桑,她瘦了,憔悴了,她的眼里依然平静无波。可是慕胤记得,他尚且年幼时,每每见到她,她的眼里总有说不尽的明媚和欢喜。
后来后来她嫡母故去,温尚书的地位越来越高,她的眼睛却越来越黯淡。慕胤有时见她痴痴地望着一角天空,她说她在看云彩。
“你很少向朕提什么要求,但每一次,都让朕难做。”上上次她要科考,他就亲自赐了她功名。上次她要入仕,他又允她做了县令。如今她求的事不为自己,为一个男人。
温折桑:“皇上是明君,爱民如子。谢贻寇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但他生在今朝,并非前朝之人。皇上若不想留一个前朝皇孙,也可让他假死,重新生活。”
慕胤合上折子轻轻一笑,“罢了,事无绝对,等这事了结朕再做决定。”
“臣女谢皇上圣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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