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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见星渐渐觉得奇怪起来。
她身处的文华殿虽是第一等中枢要地,但也称得上清净,因为风雨都被大臣们尽力挡在了外面,众属官别无旁骛,只要围绕教导着朱英榕,耐心地等待他长大就好。
近两三年过去,属官们之间的脾气秉性已经彼此熟知,不会再有人来探问她婚姻之事,再古怪的事,时日长了,自然习惯了。
却不知为何,朱英榕近日居然重又对此感兴趣起来。
他年岁大了些,不是朱成钧嘲笑他“九岁的做媒天子”那时候了,但也不过十一二岁,仍然并不该管这些闲事话说回来,就算他亲了政,只要不是个昏君,那也管不着臣子的婚娶事。
朱英榕却不但有意无意地打探着,甚至流露出一点想替她赐个婚的意思,把展见星闹得哭笑不得。
“皇上,那些戏文上的话,您就算认了真,也不是如今可干的,您还是好好读书罢。”
朱英榕不很死心,望着她,目光居然似有点深意“先生年岁着实不小了,便自己不着急,难道家里父母也不放在心上吗朕知道先生眼光高,一般的女子看不入眼,那便由朕请太后做主,替你在京中择一品貌过人的淑女如何”
展见星无奈摇头“臣暂无此意,一个人也惯了,就不劳皇上及太后娘娘费心了。”
朱英榕听了默默地,一时不再多说什么,事情似乎暂时结束。
但在下一次她应召前往咸熙宫奏对时,从钱太后处得知了另一桩意外的事。
“展大人,我有一件事,想托付与你。”
展见星躬身“不敢,请娘娘赐教,臣有所能,无不效力。”
钱太后坐在屏风后,天已入了秋,纱制的屏上绣着一丛丛灿放的菊花,影影绰绰能看见后面的人影,大约是年轻,身板挺得直,这么朦胧也能分明显出与别人的不同。
钱太后纤长手指按到身侧的迎枕上,眼眸眯起了看着,道“展大人,你还记得木诚这个人吗”
展见星自然记得,但她不由愣了一下因为这个人从她的闻知里已经消失很久了。
“臣记得。”
答了三个字后,她就安静地等待,因为她知道,钱太后不会无故提起木诚来。
“皇上是个好孩子,念旧,也心软”
钱太后慢慢地,把前事叙说出来,直说道,“他可怜木诚在宝钞司受苦,把人放到我这里来,我虽不赞同,不便拂皇上的心意,应下了。一向也算相安无事。”
“但就在三个月前,有一天晚上,皇上忽然带走了木诚,当时没有知会我。隔了一日,才来与我说,因我不怎么喜欢木诚,为了不与我添烦恼,便叫木诚到乾清宫伺候去了。”
“若是旁人,皇上要一百个走,我也不说一句话。但是木诚,”钱太后的声音沉了一点下来,“先帝亲自发落走的人,干出过那样的混事,怎么配近皇上的身”
展见星惊讶地抬起头来她完全不知有此事。
木诚没有跟着朱英榕到前朝去过,而后宫内侍的调动,本不需要经过阁臣或是属官的同意,此事至今,竟是没一点风声露到外面。
“我劝了皇上,只是皇上不知为什么,却执拗起来,偏要留着木诚。”钱太后说到此处,叹了口气,“展大人,我的难处,你都知道,我没法子硬管着皇上,恐怕他心里不痛快,唉。”
展见星当然明白,曾经的错误虽然已经纠正,但有些关口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朱英榕看上去对钱太后再孝顺再亲热,底子没打牢,立在其上的人,便难免有些检慎之心。
要钱太后对朱英榕好,她绝没有意见,可是要出手管教他,她就不那么下得了手。
“那太后至今,仍然不知道皇上为何会重新起用木诚吗”
钱太后在屏风后摇头“皇上不肯说,只是搪塞我。若木诚果然已痛改前非,我也不是一定要逆着皇上的心意,但他面似大忠,却是个大大的奸侍,从他去了皇上身边,三个月下来,皇上对我这个做娘的都有点”
钱太后顿了一下,才带着些伤心及怒意地道,“有点冷淡了。这叫我怎么容他”
展见星完全明白了。这么一来,钱太后就更加不好出手管了,恐怕伤了母子情分。
“娘娘别担心,臣先去劝一劝皇上。若臣不济,还有内阁的各位老大人们,必然有人做主,不会由着他蛊惑皇上,将皇上引向邪路的。”
钱太后点点头,直起身来“展大人,我相信你,那这件事就由你去办了。”
展见星应声告退。
屏风后,钱太后的目光从金灿灿的菊花上移开,悠然投向了身后的窗棱。
窗扇关着,她看不见,可是她想象得到他是如何一步步走下台阶,在宫人的引领下离开的。
她的唇角不自觉扬起,她不是每个月都见得到他,因为总不能每个月都召同一个讲官来,可是难得能见到的这一个月,就足以支撑她度过空白的那么多时日。
木诚的事,她可以告诉给任何一个召见来的讲官,她留到了此时,因为这样,召见的时辰就自然地延长了。
她的心情因此比每一次都好。
至于木诚,她没有那么放在心上,凭他多能搅事,只要能把他从朱英榕身边弄走,那处置的法子多着,一个阉人而已,还能翻得了天
展见星在隔日的讲读结束后留下来,单独觐见了朱英榕。
她有给小天子留面子的意思,孩子渐渐长大,脸面就越来越重起来,其实不只钱太后,连她也觉出朱英榕行止间有威严的意思了,对这种变化,她欣慰,也约束自己变得谨慎起来。
虽然如此,朱英榕在听见她提起木诚之后,脸色仍是第一时间就苍白乃至有些阴沉起来“先生,是太后告诉了你”
展见星不觉得这个需要隐瞒,坦然点头“太后娘娘关心皇上,所以说与臣参详。”
朱英榕注视着她,安静了一会。
但他的心里很不安静,有一瞬,他很想脱口而出“你与母后到底是什么关系”,但他不能真的出口,太羞耻了,这么一想,他都觉得红头涨脑,控制不住地想发怒。
他已相信了木诚说的话,证据都有了,他不能不信,他因此对钱太后都冷淡起来,但很奇怪,等转头来到前朝,真的见到这个很可能与他母亲有私的男人,他那些躁怒又好像不觉消下去了些无它,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周身上下,太干净了。
很难把那些龌龊的私情爱欲联想到他身上,甚至不要说私情了,他连正常的男女之情都没有。
朱英榕又有点烦躁起来,他在男女之情上知道的太少了,想往深里分析,分析不出来,大概只能想到也许展见星坚持不婚,就是为了守着钱太后。
这一想,他就很不自在,好像吃下了一个没洗的毛桃,从里到外都泛着别扭,也不愿意再看见展见星。
“没什么可参详的,朕不过要他做个粗使,朕这么大了,难道这点权利也没有吗”
展见星微怔“皇上,臣不是这个意思。”
她觉出来朱英榕情绪不对了,他从没这么对她不客气过。
“那就这样罢”
朱英榕要走,展见星去拦他“皇上留步,木诚是什么样的人,皇上深知,皇上本是明事理之人”
“他已经改过了,做个粗使又碍着了谁的事”朱英榕扭过了头,“母后就这样不肯罢休,而先生就这样听母后的话,一说便来了”
展见星“”
她有片刻茫然,因为男女之情,她也完全称不上精通,更不会有那样丰富的想象力去想到朱英榕会疑猜她与钱太后之间的私情这本就是她认知里的盲点,疑猜她与朱成钧还罢了,她怎么可能与世间任何女子有这种事情。
“臣尽自己的职责,怎是听了谁的话语就是太后,告诉臣,也是一片为皇上的慈心,并不是与谁的私愤。”回过神来后,她正色道。
对于这一点,朱英榕倒是愿意相信,谁对他好,他还不至于分辨不出来。可是他又忍不住问“那你从前冒那样大的风险帮助母后,助她与朕相见,也只是尽责,没有一点私心吗”
他想从展见星那里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他信了木诚,但并非全无挣扎犹豫,因为他本心里实在一点也不想相信他。谁愿意相信自己的母亲心生他念呢
暮色里,朱英榕的心沉了下去
因为展见星没有马上回答他。
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他居然犹豫了。
展见星的犹豫,在于她确实不能对此坦然,她怀揣秘密,为了在自己的志向与母亲的安全中找到一个平衡,她在那时,与钱太后做了约定。
有这个约定,她就不能说全无私心。
犹豫过后,她再想应声她不是不会扯谎之人,但,已经晚了。
这一瞬间的犹豫,朱英榕认为自己已经得到了答案,他冷冷地道“朕知道了。”
十月初。塞外寒风起。
位于大同的边市设在东关外,因瓦剌方面主要用来交易的物资是马匹,所以百姓口传也称为马市。
几个月下来,马市在朱成钧的主持下,已经运转起来了,同时另有一支瓦剌队伍,抵达了大同,将通过大同过居庸关,前往京城朝贡。
这支队伍多达一千五百人倒不是瓦剌想通过这种方式做什么手脚,而是两边断绝来往期间,瓦剌物资缺损太严重了,一个马市都不足以应付各部族的需求,于是又遣使要求朝贡。
这有表达臣服之意,朝廷方面因此答应了,使者过大同时整歇,驿馆就建在东关,官府被这么长串的所谓使者吓住了,不敢放这么多人过关,但也不敢扣下,情急之下,得知朱成钧正在马市上,便去寻他讨个主意。
朱成钧没客气,张口命扣下一千也就是一大半,至于瓦剌使者因此没法运送的贡品,他着人送。
贡使事关国体,这事不小,秋果亲自带了些护卫出面去了,等护送到京,跟内阁的阁臣们解释了一下,方回转来。
一回来,他就急匆匆找到朱成钧“爷,不好了,展伴读好像失宠了。”
朱成钧也才从外面回来,把大氅甩下,转头道“什么意思”
“我这个身份,不好在京里久留,也没打听得太细,就知道人说,皇上近来十分冷落展伴读,可若问展伴读犯了什么错,又都说不上来。”
“这莫名其妙的,皇上才多大点年纪,就开始君心莫测啦”
“怎么个冷落法”
“就是不大理他了,从前可亲热了,总召他单独说话,现在都没有了。对了,我见到展伴读了,内阁离着文华殿很近,我给带路的小子点银子,他替我把展伴读叫出来,我问展伴读了,可是他只说没有,叫我别担心。”
秋果皱着眉头,“我不信,皇上不再私下召见他,就是风向了,宫里人不会看错的,我看也没错。”
朱成钧凝神听他说完了,“哦”了一声,走到桌边去倒茶。
秋果惊讶道“爷,你不着急呀你想个法子帮帮展伴读嘛。”
朱成钧反问“我为什么帮她”
“我看展伴读不是会和人斗心眼的性子,这不知是谁给他使的绊子,真失了宠,他恐怕要吃亏”
“那不是很好吗”
“呃啊”
朱成钧捧了茶盅,到炕边安安稳稳地坐下,抬眼“京里呆不下去,到我这里来就是了。我保她永远不会失宠。”
秋果“”
作者有话要说别怪九,我们九就剩一张嘴能了,让他快活快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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