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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第 15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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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展见星料到木诚一定会有后续的报复,但没想到,这报复会以这样一种形式到来。

    许异有句话说错了,他的过往,并没过去。

    当初他不愿以子告父,才取道大同,求助了朱成钧,其后宁藩起事,事败,他运道极好地一直隐匿了过去,但这世上没有永远的秘密,运气,终有用完的时候。

    今秋实在多事,秋风卷地,卷歪了天子身边的格局,卷来了瓦剌第二次的朝贡要求,也卷来了,对户部主事许异的一次重重弹劾。

    这封出自都察院某御史手笔的弹章中,不但揭露了他的身世,连同教授过他的楚祭酒也捎带了进去,这还没完,遥在大同的代王朱成钧都跟着被扣了个知情不报居心叵测的罪名。

    事一发,在朝中引起了震动,人们的忘性其实很大,宁藩从前快把天闹翻,时日一久,也就从众人的记忆中褪了色。谁也没想到,居然还能延伸出这样的后续。

    许异与楚祭酒双双闭门在家。

    这是朝官被参后的惯例,就算本人无罪,也需待调查清楚后,才能复职。

    傍晚时,展见星走出文华殿去,预备出宫。

    她在宫道上遇见了木诚。

    “展谕德,”木诚带着微微的笑意,叫住了她,“看谕德这脸色,最近似乎有些不顺”

    展见星的面色确实不好看,那封奏本里虽然没有提及她,但她在朝中称得上亲近的人全被扫落进去,心情又怎么好得起来。

    “木公公有事吗”她冷淡地问。

    “也没什么,不过前次蒙谕德点拨,说及风水之事,我投桃报李,如今也想提醒一声谕德,”木诚笑道,“世上不但风水流动不定,这背后的倚仗啊,一样是说不准的,今天还在,明天或许就没了。”

    “我知道谕德不把我这样的刑余之人放在眼里,但是打根子上来说,你我又有什么不同呢都凭着圣心讨口饭吃,一旦失了圣心,不论是手里的东西,还是脚下的路,都越来越少,越来越窄最后,就完全绝了。谕德的学问比我好,一定也比我更悟得通这个道理,是不是”

    展见星盯着他,她本来没有心情理会木诚,但木诚的话太多了,多得不像他的为人偏偏这么一大篇话又没什么确实的内容,但他却已经显得很得意似的。

    他在得意什么

    别人参一参她的同门,都值得他这么一副不能忍锦衣夜行的样子吗

    除非里面有他的杰作,他付出了汗水,当然要来验收成果了。

    展见星点了点头,她悟通了“木公公,原来是你。”

    木诚笑容一顿,旋即加深“什么是我谕德这个话说得我不明白了。”

    展见星已从他的表情上得到了一半答案,她也笑了笑,冷冷地“那我就给公公一个明白。公公说错了,不论是圣心,还是别的什么倚仗,只有公公,才觉得不可或缺。”

    说完她转身离开。

    身后,木诚的笑容维持不住,整个阴了下去。

    他知道为什么太监总是很难和文臣对付了,哪怕他与展见星之间没有旧怨,这样不识时务,不知死活的人,也实在叫人讨厌

    哼,这不过是个开始,他有的是招数,钝刀子一刀刀磨,等到真正孤立无援的那一天,他倒要看看他的骨头还硬不硬得起来

    展见星出宫以后,变更了日常回家的路线,疾步往许家去。

    许异不方便出门,一直在家,但来应门后,一见到她,眉头皱起,便将她往外推“见星,你快走吧,别叫人看见,连你一块参了。我正写认罪的奏本,事到如今,也只好尽力把你们撇清了,九爷好些,只要我一口咬定他不知内情,这点事还伤不着他。你和先生就险了,恐怕多少要叫我连累唉,都怪我贪心不足,还想回来做官。你回头见了先生,替我道个歉罢。”

    展见星挤了进去,反手把门关上,才摇头“许兄,不是你连累了我,是我连累了你。”

    许异一怔“这怎么说”

    “知道你身世的人,无非我与王爷,再有临川郡王及他身边有限的几个嫡系。”展见星一路走来一路想,此时已经抓住了那根隐隐浮现的线,冷静地道,“我与王爷不必多说。而倘若事泄在临川郡王那边,早就该发作了,当时无事,如今临川郡王那一系都已伏诛,便有漏网之鱼,躲着逃着都来不及,又怎敢冒头与你过不去”

    许异被点醒“不错。那你的意思”

    “世上唯一还有可能知道此事,且要借此为难的人,是泰宁侯。”

    “什么”许异这下大为吃惊,“我跟他毫无渊源对了,他倒是和九爷有过过节,但从我去拉扯九爷,也太远了罢再者,他也没门路知道啊。”

    展见星道“他有。王爷与他有隙时,正是宁藩事败被锁拿进京的时候。他为了对付王爷,下功夫打听过,他没有打听出什么王爷的破绽,但是恐怕,把你的打听出来了。”

    朱成钧那时以谣言治谣言,主动把铁牛大刚给散播了出去,泰宁侯固然上了当,但也可由此证明他确实往那个方向使过力也许是事前,也许是事后,事后的可能性更大,当他发现消息有误的时候,当然会回头去求证一下。

    他这一次求证,必然会小心细致得多了,以至于抓到许异把柄的时候,都没有马上用因为许异那时候还躲着丁忧,他也不清楚,许异究竟是什么情况。

    直到了这个时机,他才将这根引线点燃。

    “至于说和王爷关系远,因为对付的重点不是王爷,是我。”展见星说着话,眼里闪着碎冰一样冷的光,“木诚刚才拦下了我,样子很不对劲”

    她将木诚的话和那种反常的得意都形容出来。

    许异心头冒上一股寒气,他脑子转得也快,马上明白过来“这么说,他居然预备先对付完你周围的人,再来对付你这用心可真够恶毒的”

    然后跟着想道,“但是,你才又说泰宁侯泰宁侯难道会替木诚张目他们两个什么时候搭上的关系,就算搭上了,木诚有这么大的本事,可以使唤得动泰宁侯”

    展见星道“使唤不动,所以泰宁侯与木诚之间,多半是达成了某种交换。泰宁侯不会白白将你的秘密送给他,他一定也有需要木诚替他办的事,等一等这个后续,就知道我猜没猜错,他们究竟有没有勾结了。”

    许异呆了片刻,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着了道,但老底都叫人掀了,也只好打算认了,没想到后面居然会有这么复杂的一串。他熟知展见星性情,至少有七八分把握,才会来对他明白说出。

    他头就疼起来“这还不如单冲着我来呢。我有过,但也算有功,折算下来,大约命总保得住,只是这个官做不成了。你不一样,我看木诚非整死你不可,你的处境比我险多了,照我说,你在皇上那里犯的忌讳,不能再去分说分说吗我看根子就在皇上那里,若是能把皇上说得明白过来,像从前那样待你,那十个木诚也动不了你。”

    展见星眼睫掩下,又抬起来“许兄,你不必担心我,我想到了办法,能令皇上看清木诚的真面目。”

    许异一喜“真的”

    展见星点头“我来找你,就是请你先不要急,最好,将此事拖一拖,拖出他们的后招,而后我再寻机找皇上一次辩白清楚。”

    许异在自家的小院里转了个圈“怎么好拖这样大事,一拖,只怕得拖到刑部大堂上去了。我倒不是怕,只是于事无补。”

    展见星笑了笑“许兄,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切实的把柄流落在外面有也不要紧,不论令尊如何,你在大同出生,成长,经历清楚明白,二十年与江西从无来往,你就咬定令尊生前不曾告知过你,你根本不知旧事又如何”

    许异脚步顿住,眼神慢慢亮了起来“我懂了,见星,我就说,是宁藩那边主动找到了我,我当时什么也不知道,觉得宁藩情形不对,才虚与委蛇。至于我爹到底是不是宁藩的人,他老人家已经过世,我往何处去求证就算有疑问,我为人子,既不应该,也不忍心去翻查什么,总之我就是一个不知道”

    “对,许兄,你也不要灰心丧气,你是与朝廷有功的人,为了孝道,才隐瞒下了自己的功劳,现在就算叫揭穿了,未必没有一争的余地。你寒窗十年,不该就此荒废去乡野。”

    许异从出生即带有的原罪里煎熬出来,心志实则远比常人稳健,已经振奋起来“不错,我本来就不是反贼,凭什么参我就认见星,你也是,我们读书那么辛苦,可没道理叫一个幸进的阉人绊倒”

    展见星嘴角动了一下,附和般露出一点笑意,与此同时,眼睫却沉沉地垂了下去。

    许异开始按照计划拖延起来。

    他一旦捡回斗志,编瞎话的技能就全部回来了,把罪名一推二五六,疑似能赖掉的一概赖掉,赖不掉就咬死一句不知道,总之就算不能清清白白,那也只是个白璧微瑕,谁要对此有疑问,那就到地底下问他爹去。

    一通乱拳打出来,把参他的御史搅和晕了。许异的功是板上钉钉的,他身世上笼的倒只好算是一团疑云,这里面有个很妙的地方,那就是所有可能的直接人证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御史就算有渠道拿得出一二物证,顶多能证许父,却证不了许异他就是不知道,也不相信自己的父亲会是宁藩的暗线,有什么问题吗

    有问题,下去问许父去。

    以许异个人的作为,他就是一颗赤胆向朝廷,红心献天子。

    旁观的诸法司一时也犹豫住了,法司不插手,那许异就仍是官身,御史个人没权限逮他去审问,只能与他隔空对砸奏本,两方吵了个乱七八糟。

    就在这种对吵中,吵来了初冬,吵来了瓦剌的二度朝贡,也吵来了大同马市里爆出来的一桩案子。

    大同。

    如今这座重镇最热闹的地块,就要数东关了,马市建在这里,安置瓦剌使者的驿馆也建在这里。

    寒风起时,万物萧条,独独这里倒是热闹得不堪。

    大同各衙门上下从文到武,都绷紧了神经,既要尽地主之谊,招待好异腔异调的瓦剌人们,又要严密看守好他们,防着他们窥视大同兵备,又或是侵扰民间。

    幼帝在朝,难兴刀兵,要稳定,那就不能出乱子。

    在各方通力合作之下,马市建成的一年多以来,虽热闹,一向也算太平,主事的代王朱成钧闲来无事,常亲自去马市上转悠,他不带什么仪仗,身后至多跟两三个护卫,时候长了,人都认得了他,有这么尊大佛时时镇场,谁又敢在明面上找不自在。

    但暗地里,另说。

    边防对瓦剌敞开了一道口子,两边来往难免渐渐稠密,马市上交易的都是官方许可的货物,如盐茶布匹等,行商按规矩去衙门办到批文就能加入。

    至于铁器弓箭等,那当然属于官方严禁外流的违禁品,不过既然有需求,而且是大量的来者不拒的需求,那就保不准有人肯冒着砍头的风险做。

    大同这次爆出来的,就是这样一桩案子

    有人投书县衙,检举称住在东关驿馆的瓦剌使者与马市行商于暗夜里私行交易,共弓三百余张,铁箭三千支。

    行商已经得银脱逃,不知去向,但重重的六大包赃物就藏在驿馆里,被县衙衙役赶去,搜了个正着。

    传至京城,满朝哗然。因为这实在是个太要紧的时机了,瓦剌方面卷入的不是一般人,而是朝贡使者,因为今年前来的人数仍然过多,所以循照去年例,又被扣了一半在大同,另一半如今正在京里,这要处理不好,签过的和谈协议还能不能作数都难说了。

    “瓦剌人果然狼子野心”气愤者有之。

    “哪里冒出来的行商发下海捕文书了没有怎么居然能叫他逃了”关注追踪案情者有之。

    “马市可是代王在主事,怎么能让人钻出这样的空子,唉”指责朱成钧者有之。

    “马市是代王受命在管,驿馆并不是,全赖代王,也不公道,当地官府也有责任。”

    “代王不管驿馆,但扣下部分瓦剌使者留在大同是去年时代王做的主,驿馆里的使者和马市上的瓦剌人可不一样,一般衙门都无权去搜查的,若不是这次大同县衙得了投书,也无理由前去。那等到京里的这些瓦剌人回去,两边汇合,可不是大摇大摆地就带上弓箭出城去了”

    “你说这话没有道理,不留在大同,全放进京来,今年的使者可来了近两千个,你难道喜欢看见这么多瓦剌人在京里游荡两三个月”

    “那些节外生枝的话,先不要多说了。”一道苍老而有力的声音响起。

    两个正吵得起劲的官员被打断,下意识循声望去“侯爷”

    说话的泰宁侯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眼角深深的纹路刻着,显出严厉“瓦剌率先违背协议,狼子野心,从未歇过,依本侯的意思,应当立即将不论是京里的,还是大同的瓦剌人全部逐出,以儆效尤”

    朝堂上的争执在当天传入了文华殿,属官们也惊讶地凑在一起议论着。

    展见星没怎么出声。

    她只是想,这个后续终于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泰宁侯不是和瓦剌勾结。。他人设不会变这样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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