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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士家公子猎鹿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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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鱼玄机在山下流连了数日,第六日午后将紫岫带走,回了天枢宫。她在霜棠阁的这几日,守在楼下围观的弟子更是多了,一来这是薇主的养女,二来传说天枢宫的宫主总是美若天仙。

    她倒算不得什么美人,旁边并排站着莺奴的时候就更是普通,但精神很好,只是有一头异于常人的银发;这和她的母亲如出一辙。见楼下又有前来围观的人时,她更专以他们为乐,将吃剩的果核从高阁丢到人群里,只有远远看到上官武来了才收手。倒不是因为怕上官武,只不过这种娱乐的极限就在此罢了,她也不是特意来惹上官武生气的。

    上官武从来不明白她们十四岁时在聚山究竟共度了怎样的一段时光,为何能产生这样强的牵系,但偶尔转念回想自己十五岁的时候,和棠姬其实也不过只相处了一日而已。每念及此,更觉浮世爱恋沉浮莫测,人与人之间确有一眼万年的情分。

    他也不刻意去打搅她们,仅在极为古怪的瞬间,又会对这陌生的少女有了嫉妒;莺奴看起来竟好像是同等地爱着他们每个人,他从来不是特别的那个,棠姬也不是,鱼玄机也不是,或许连紫岫也不是他曾经确信的某些联结起了他们的事件,比如朱雀大街上的事,石舫上的事,又一次变成普普通通的事件,因在那个女子的生命中,远有比那些更为轰动的经验,也有比他更为深刻的人,所以他究竟还要怎么做、才能成为某个唯一呢

    他总是莫名地就想远了,又在很远的地方忽然醒来,于是这个问题总是停在半路便没有下文。

    他每日到教主阁下走动的时候,也见不少闲人聚集在海棠林里抬着头向上看。最初他也驱赶他们,但总有那么几个年纪小的童子几次三番地回来,时间一长,上官武也没心思去理会这等小事;弟子们也都懂得稍稍躲着他。这日穿过树林要回教主阁时,正撞见一个六岁的弟子藏在树干后面悄悄向阁楼上望。

    他也抬头去看,见两个少女才洗了长发,坐在太阳下面晾晒;鱼玄机那头发宛如白银练瀑一般从阁上直垂到下层的半空,莺奴正坐在她一旁,与她靠在一起欣赏楼底的人脸上惊奇的神色。

    尽管对少女们不稳重的娱乐有些气恼,上官武对那躲在树后偷看的小弟子却发不出火来,走去弯腰拍了拍这儿童的头。

    小童正出神,吓得浑身一哆嗦,回头见是阁主站在那里,张着口半晌没敢说话。上官武只想提醒他一回,正要走开,没想到这小童突然拉着他的袖子,脆生生地开口道“阁主,阁主什么时候补喜酒呵,我跟长兄一直在等阁主请大家喝酒呢。”

    这回换做他说不出话来了,不知道该笑还是怒。迟疑了一瞬,他转回身来问道“小儿怎么能喝酒的,我这倒是有些甜饼给你,小友饿也未”

    这年幼的弟子却不说话了,不像个机灵人。他左右看看,最后伸出手去,也不说到底要不要吃。上官武这就牵起他的小手,要带他去厨房吃些东西时,他倒是又开口了“阁主,你带我去楼上看看新妇子,好不好”

    上官武一边牵着他走,一边也不知是对着这傻童子说,还是对着空气说,混账,那是教主。

    说完这话,他忽地丢了那孩子的手,转头去看时,另有一年纪稍长的童子将那傻孩儿牵过,连连对着上官武弯腰埋首“阁主饶过我的小弟,但有罪,我代受之”话虽这样说着,还没等上官武回应,兄弟两个慌忙连跌带撞地跑开了;他环顾四周时,方才留在这里偷看教主阁上两名少女的弟子们也都溜得差不多,那傻童为他们拖延了不少时间。

    他无语在林中发了会儿呆,转头再看阁楼,鱼玄机已经回去了,莺奴攀在栏杆上默默看着他,头发还披落在肩上。

    他还是不敢看这对眼睛,快步绕到莺奴看不见的楼梯上去,竟不觉流泪。他想起在这蚀月教的十余年,自是纯真不再,以至于难以直视那善美之物;而她即将成为这里的主人,再过十余年,不知还有没有这样的纯真。

    他许久没有落泪了,此时觉得双目明晰,眼睫舒透,仿佛洗去什么尘埃;连带着心绪也稍稍平静,头脑清楚起来,这乃是他余生最为强健的时刻。

    还没登上阁楼,他便在楼梯的转角处将面首收拾了,全看不出那短暂的失态痕迹。他接近那转角,能看见莺奴撒在廊下的衣裾了;抬眼时果然又和她那凝视的眼睛对上。

    本没有什么特意要来对她说的,但又不能对这双凝视的眼睛一笑而过,他竟像是鬼迷心窍般地说道“我替你梳梳头罢。”

    她笑着点点头,并将篦子摁到他手中,顺势牵着他站起身来。一朵宝花贴着他的手落到身旁的瞬间,那令人痛苦的情意忽然漫天飞下,仿佛在那一瞬间,有千万无形的手降下花雨。他就势顺着那点鬼迷心窍的冲动,俯下额吻了吻莺奴的嘴唇。

    只是电光火石的间隙,他便难以把持,绝没想到这最后一步居然在此时此地踏出,而明明转眼之前他还自觉无比清明,情爱之狂可令鲲鹏迷途。莺奴也不逃开、也不抗拒,只是后颈和手心微微地出汗。在这极不合时宜的瞬间,他脑海里浮现起许多年前与棠姬初次相爱时,他也曾为这样倾灭万物的情欲所驱,而这情欲始终都在他体内,竟像是本可以献给任何女子的,或许这也是莺奴的真相。

    他为这想法无由地惭愧起来,慌乱中将她松开了。

    莺奴仍用那双眼睛看着他,他几为此再次落泪,数回想要出言致歉,但也明白他们之间并无禁忌、因此也无抱歉可言。想到这里,他强打起精神去回应那凝视,才察觉她的眼中所含的蕴藉并非毒药,那才是一切众生冀求的长生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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