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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文宣”
王厚敏最先反应过来, 厉喝出声“你竟还敢来”
“作乱贼人都敢入宫,”李蓉冷眼扫过去,“他为何不敢”
“嘴硬得很, 两个人一起抓了送城楼上去”
“慢着”裴文宣抬起手来,护在李蓉身前,止住冲上来的士兵, “王大人,在下孤身入城,自然是有事相商, 大人不妨听在下一言。”
“你这竖子巧舌如簧,怕是不安好心”顾子淳从王厚敏身后站出来, 正要说话,就听裴文宣从袖中拿出一只发簪, “顾大人,顾老夫人问您, 何日归家呀”
看见这发簪,顾子淳面色巨变,顾子道也失了姿态,急道“你把我夫人怎么了”
“顾尚书不必惊慌。”裴文宣悠悠收起发簪, 温和一笑,“现下王夫人、苏家主, 都带着各位家中亲眷在公主府做客,我已吩咐好属下好好招待, 当然礼尚往来,各位大人如何招待我和殿下,公主府的人就如何招待他们,想必诸位都是守礼之人, 不会太为怠慢。”
“我爹在你那里。”
苏容卿盯着裴文宣,冷声开口。
裴文宣笑了笑,声音温柔“你全家都在我这里。”
说完,他便拉着李蓉,大摇大摆走向被绑在墙角的福来,抬手一剑斩了福来身上的绳子,扶着他站了起来。扶他起来时,低声吩咐了句“若萧乾与大臣起冲突,让人杀一个。”
他说得很快,声音很小,从他扶着福来的角度,谁都没意识到这短暂的交谈。
福来面色不动,裴文宣把人扶起后,语调中带了些歉意“公公受累。”
福来微微一笑,面上不惊不惧“大公子客气。”
“诸位,”裴文宣扶起福来后,转头看向众人,“殿外风寒雪冷,不如入殿一谈”
“裴文宣你少废话,”王厚敏急声,“有话就说,少在这里拖延时间。”
外面攻城声是悬在众人心上的刀,它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会落下来。
众人心中都有些不稳,进退都拿不定主意,叱喝裴文宣,也不过就是在给自己一个时间,想清楚到底要如何。
裴文宣轻轻一笑,吩咐福来去给李蓉找个凳子,福来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
旁人想拦,裴文宣提了声“看来诸位是不打算好好对待我和殿下呀殿下如今有孕,你们还让她这么站着,是不想谈是吗”
众人一时僵住,福来便退了下去。
等福来离开,裴文宣转过头,看向王厚敏“其实我此番前来,并非与诸位为敌,相反,我是来给诸位帮忙的。”
“帮忙”顾子道皱起眉头,“裴大人此话何解”
“诸位如今脑袋都在断头台上,”裴文宣抬手往脖子上一割,“我来给诸位大人送个主意,至少留个全尸。”
“裴文宣”
王厚敏一时大怒,裴文宣瞬间冷了脸色,高声大骂“一群乱臣贼子国之蛀虫,对上愧于君对下愧于民,如今太子殿下大军入城,尔等若束手就擒,还有一线生机,否则尔等九族夷平,也难消其罪”
“将他拿下。”
苏容卿抬手冷声,士兵往前涌上,裴文宣从胸前猛地抽出一只烟花,指着众人大喝“我看谁敢”
“以此为信,若我与殿下今日葬身此处,”裴文宣冷眼看着众人,“尔等三族为我陪葬。”
在场三族脸色十分难看,但早早出城的其他世家却顾不得这些,崔彬提步上前,急道“各位大人,如今太子殿下已经攻城,当断则断,若是妇人之仁,是谁都保不住的赶紧将两人绑了,找到陛下拿到遗诏,速速出宫才是到时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等各家齐聚,再举事不迟”
说话间,一个侍卫赶了回来,低头和苏容卿说了几句。苏容卿听闻,眉心舒展开来,转头看向崔彬“崔大人不必担忧,太子攻城并非有大军救援,不过就是一群疲倦之军,不到一万人马,强弩之末罢了。”
众人面面相觑,苏容卿抬眼看向裴文宣“裴文宣,勿作无用之功,束手就擒吧。”
“苏容卿,”裴文宣盯着他,“你可真是冥顽不灵。明明有路你不选,非要往死路上走。”
“选”苏容卿听到这话,低声笑开,“我何曾有过路可以选我生来就是苏家的少家主,我生来就走在这条路上,你让我怎么选”
“那我给你选。”裴文宣平静开口,他转头看向众人,“诸位,打开天窗说亮话,今日太子之所以会提前离宫,我之所以埋伏在城中绑了诸位族人,其实都是因为有人通风报信,将各位计划提前告知。”
“谁”王厚敏皱起眉头,裴文宣笑了笑,抬起手来,指向苏容卿,“就是他苏氏的大公子,苏容华。各位,苏氏根本不想参与此事,苏氏何等清贵之族,几百年从未参与过皇室之争,诸位以为苏容卿代表的是苏家的立场吗不,从来不是”
“将他拿下”
苏容卿大喝出声,然而这一次,却是王厚敏拦住“慢着”
说着,王厚敏盯着裴文宣“你继续说。”
“苏容卿毒害苏相拿到家主令,苏大公子连夜出逃,早已经赶往天守关,说服了苏将军协助太子清理乱贼,以表忠心。今日叛变,各位跟着苏容卿一路走到黑又有什么用苏氏只有他苏容卿一个人叛变,各位听他的话搭上全族有用吗倒不如听在下一句,此时投诚,还来得及。”
“投诚”
顾子道听得这话,不由得反问了一句“如何投诚退出宫城吗”
“诸位谋逆,若仅是退出宫城就免受处罚,天下岂不纷纷效仿”
“那你是要”顾子道皱起眉头,裴文宣轻轻一笑,“交税。”
“柔妃娘娘之前提出政令,实为陛下之心愿,诸位不妨顺着陛下的意思,交税纳贡,改推举制为科举制,讨陛下一个欢心,也算给陛下一个台阶,不予处置各位,这样一来,岂不是皆大欢喜”
在场人都不说话,片刻后,王厚敏笑出声来,转头看向一旁的苏容卿“苏侍郎,之前你一直说,柔妃娘娘是被太子和裴文宣下套哄骗,老朽心中始终怀有疑虑,如今来看,苏侍郎还是眼光毒辣,深谋远虑。”
“我世家立身千百年,”王厚敏盯着裴文宣,“裴文宣,我怕你是忘了,李氏,”王厚敏压低了声,“原不是天子。”
“那王大人的意思是,”裴文宣笑了笑,“这条路,你们不选咯”
“若是选,”顾子道抬手抚上胡须,“我等就不会在这里了。不过,裴大人有一点说的是,”顾子道转头看向苏容卿,“苏大人,苏氏到底是什么立场,还望苏大人,表个态啊”
苏容卿听顾子道的话,便明白他们的意思。
他们面上坚定,也不过只是做个样子给裴文宣看,裴文宣的话,始终是落在他们心底的。
谁都不傻,李川跑得这么合适,李明至今未死,这个局势,若是苏家的军队没来,那就是死。
最后不过是拿个遗诏,留一个人和留一批人并无差别,他们需要的是苏容卿的表态。
苏容卿低头笑了笑“各位大人先出宫城看看情况吧,我留在这里,等拿到遗诏,再和大家见面。”
“那再好不过了。”其他人听得此话,便放下心来。
他们先出宫,无论后续发生什么,至少有一条活路。
说完之后,众人便急切跑出去。
苏容卿转过头来,看着站在李蓉身前的裴文宣,两人静静对视片刻,苏容卿声音平静“我知道你不会点手里的烟花。”
“哦”
“你不是这种人。”
“那你就看错了,”裴文宣眸色带着冷,“我为了殿下,什么都做得出来。你有家人,我也有。”
苏容卿没有说话,他看着裴文宣的神色里,带了些许羡慕,些许苦涩。
“希望你说话算话。”
“那你大可试试,来人,将他们拿下”
苏容卿下令,侍卫再无顾忌,朝着两人就冲了过去。
裴文宣得见情况,急忙将烟花交到李蓉手中,在旁人将剑砍下前一刻,一把将她推入大殿。
李蓉尚未反应过来,就看大门轰然关上,随记就听剑砍在大门上和裴文宣高喝“关好门”的声音。
李蓉急急拍打大门,大声叱喝“苏容卿,停手你苏家的兵马不会来了,仅凭现在内宫一万人马和王家的一万人你们赢不了苏家的军队能不能来,他们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你现下停手,我保你一命。”
“殿下,”苏容卿看着守在宫门前,带着少数兵马和人厮杀着的裴文宣,声音很淡,“只要你改制,这天下就会有千千万万个容卿。我只要拿到遗诏,便可再组世家之盟。殿下好好呆着,别卷入纷争,伤着自己。”
说完之后,苏容卿便要离开,李蓉听他的话,忍不住嘶吼出声“你阻挠改制是为了稳定江山以免战乱你今日把遗诏带出去,大夏战乱就不会停了”
听到这话,苏容卿顿住步子,他背对着李蓉,神情有些恍惚“那殿下还要改制吗”
李蓉愣了愣,苏容卿在一片杀伐之声中,声音异常清晰“殿下,只要你不改制,遗诏永不会显世。”
说完,苏容卿便提步往前,李蓉忍不住大吼出声“苏容卿你还清楚你在做什么吗你才是大夏百姓祸乱之根本,你才是这世上的大恶你不承认是因为你没办法面对,但是你可以回头啊”
“过往是过往,新生是新生,苏容卿你为什么要一直活在过去走不出来”
“现在是新的世界了,我是新的李蓉”李蓉声音里带了些茫然,“你为什么不能当新的苏容卿呢”
抛却世家教诲。
抛却过往认知。
抛却信仰与坚守。
当一个崭新的苏容卿,为什么不可以呢
李蓉不明白。
而苏容卿走在长廊上,他听着李蓉每一句话,他身上肌肉微微发颤,可他逼着自己,不要回头。
他没有路,他不能回头。砍杀声还在继续,李蓉坐在黑色大理石地板上,听着外面厮杀的声音。
她抬手捂在自己肚子上,她用这生命的力量,汲取着冷静和坚韧。
再等一等。
裴文宣不会有事。
他会活着,会好好活着。
李蓉的手一直在抖,她第一次意识到这么深刻的无力和惶恐,她不害怕死亡,不害怕失去,唯一这么让她害怕过的,竟然是另一个人生命的终结。
她听着刀剑挥砍,听着外面的砍杀,她仿佛是被人按在水里,往无尽深渊而去。
而这时王厚敏等人也到了宫门前,萧乾见他们一起出来,不由得皱起眉头“诸位大人是打算去做什么”
“萧将军,”王厚敏等人笑了笑,“现下就剩遗诏未取,我等先回府看看家人情况,等苏大人取了遗诏,我们再做汇合。”
萧乾听得王厚敏的话,他盯着他,外面是攻城的震天喊声,萧乾目光带冷“你们怕不是舍了我二姐跑了吧”
听到这话,王厚敏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你这是什么话我等为柔妃娘娘鞠躬尽瘁,还不够诚心吗”
“若是诚心,当与我萧氏同生共死才是。”
“萧大人的意思,”顾子道冷着声,“是打算把我等都囚禁于宫中,与柔妃娘娘绑在一块了”
“正是。”
萧乾点了点头,毫不遮掩,大臣身后的侍卫瞬间把剑,萧乾的人也拔剑相对,两方剑拔弩张,萧乾干脆道“今日,你们要出去只有两个办法,跟着我萧氏活着出去,或者躺着抬出去。还望各位大人不要不识抬举。”
萧氏本为寒族,世家之人哪里容得他们如此羞辱王厚敏冷笑一声,抬手道“闯我就不信,他当真敢杀了谁”
“你敢”萧乾听到王厚敏这样嘲讽,瞬间拔剑,“你再上前试试”
王厚敏不管不顾,领着人径直上前,也就是这时,后方传来一声尖叫,也不知是谁先动手,便见血溅满地。
“杀人了”有人受惊,大喝出声,萧乾面色巨变,其他人也在短暂惊愣之后,瞬间反应过来。
“杀出去”
王厚敏惊慌大喝,一时之间,众人不知为何,突然交战起来。
“喂,”裴文宣看着远处乱起来,他朝着面前和他厮杀得士兵大喊了一声“你们主子出事儿了,还不去帮忙”
裴文宣这一喝惊住一批人,除了苏氏原本的士兵外,其他人短暂犹豫后,都转身朝着宫门冲了过去。
宫门前杀成一片时,华京终于被彻底攻破,李川领着人一路往前,上官雅站在城外,一面击鼓,一面看着李川兵马消失在视线尽头。
这时,一面绣着“王”字旗的军队从远方而来。
对方来的人不少,从山坡而下,带来轰隆之声。
看见那旗帜,侍卫急急劝阻上官雅“上官大人,王家的援军到了,我们先赶紧撤吧。”
“不行。”
上官雅目光不动,看着那遥遥本来的军队,她站在战车之上,终于放下手中战鼓,抬手拔出长剑,看着军队奔来的方向,高喝出声“退者当斩,迎战”
上官雅不退,早已经斩了粮草没有退路的士兵也不敢退。
上万士兵朝着城门前的两千人疾驰而来,在清晨中,尘烟飞扬,地面颤动,上官雅心跳得飞快,眼看着军队越来越近,她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
她一贯被教导为家族而生,她人生头一次,觉得命运在自己手中。
哪怕她选择的,是赴死,而非向生。
但就算到了这一刻,她都没有觉得有所后悔。
甚至有种难以言喻的酣畅,这世间,有自由与尊严,远高于生命。
她呼吸越发急促,在两兵相交仅只有不足十丈时,她突然听见人群中传来一声高呼“还有还有军队”
上官雅骤然回头,便看见身后山头,“苏”字旗飞扬而起,青年一生玉色华服,手提长剑,马悬弯弓,携着晨光,朝着战场一路而来
上官雅忍不住笑起来,也就是这一刻,旁人传来一声“小心”
话音刚落,她便被人一把推开,两军瞬间相交,上官雅滚落在地,她拼了命挥砍长剑,朝着驾马而来的青年奔去。
而对方也明显看见了她,一路穿过人群,朝着她冲来。
上官雅从未有一刻觉得这么清醒,她在人群中大喊着对方得名字“苏容华”
她发髻为了躲过兵刃被削散开去,她在杀伐环绕之中,一路冲得毫无迟疑。
眼见着那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最后一刻,他朝她伸出手来。
她仰望着马上青年,也急急伸手。
他握住她那一瞬间,仿佛是传承了两世的夙愿,终于在那一刻达成。
苏容华将她一把拉到马上,上官雅还未说话,就听他一面驾马往华京城疾冲,一面安抚着她“别担心,我已和堂兄说清楚,我带兵过来增援,他去通知家里,给秦临放行。”
“你们”上官雅一开口,就带了颤音,她缓了片刻,才镇定下来,“决定好了吗”
苏容华没说话,他揽着她,带着兵冲进华京,驾马奔驰在御道之上时,他看着这个熟悉的华京,缓声道“好了。”
“我会向殿下请旨,带着苏氏退回家乡,所有土地人口,同常人一般缴纳税赋,以换容卿一条性命。”
上官雅听得这话,也不奇怪,她在他怀里仰头看着他,青年带着少有的认真,让他整个人有了几分过往未曾有的坚毅。
“到现在了,”上官雅声音很轻,“你还要救苏容卿么不救他,你们苏氏也算功臣。”
“这世上所有人都可以放弃容卿,”苏容华听到这话,声音很平静,“独我不能。功臣不功臣也无所谓,唯一可惜得是”
苏容华顿了顿,好久后,他似乎才调整了情绪,故作无所谓笑起来“以这样的身份,怕是不能和上官小姐提亲了。”
上官雅没说话,她只是注视着苏容华。
笑意再不到眼底。
华京那位只问风月的贵公子,终究是不见了。
等待是人生最漫长的事。
尤其是无力的等待。
李蓉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终于听见门口传来巨大的喊杀之声,而后又是许久,外面声音突然都安静下来。
大门轰然打开,她看着完好无缺站在门口的裴文宣。
他身后站着李川、蔺川和一干援军,裴文宣见她镇定站在大殿,不由得笑起来,正要开口,就看李蓉突然朝着他冲了过来,一把死死抱住他。
这是她头一次在他面前,露出这么脆弱的姿态。
随着这个拥抱,感觉有一堵无声的墙轰然坍塌,裴文宣低头看着李蓉,他竭力控制着情绪,抬手轻轻拥抱住她,轻声道“你先去安全地方休息,我去找苏容卿。”
“我也去吧。”
李蓉知道此刻也不是说话的好时候,其实裴文宣活着,一切也就还好。
她放开裴文宣,抬头看了一眼李川和荀川,不由得道“蔺飞白呢”
“先带兵去内宫救驾。”
“秦临呢”
李蓉提步直接往内宫赶去,转头问向荀川,荀川压低了声“秦将军受了些伤,但并无大碍,此刻与苏氏陈军对阵,特派属下领一万兵马提前攀过雪山而来。”
荀川几句话将情况说清楚,李蓉点点头,只道“辛苦了。”
“为殿下,”荀川抬眼看她,满眼真诚,“不苦。”
李蓉领着众人往内宫疾行时,寝宫之内,柔妃将李明按在桌上“玉玺在哪里”
李明不说话,他闭着眼睛,苏容卿和华乐在屋中到处翻找,苏容卿一时也有些急了。
他得找到玉玺,他必须找到玉玺。
外面传来厮杀之声,苏容卿瞬间抬起头来,看向柔妃“李川人来了,快”
柔妃得话,咬牙取刀,贴在李明脖颈上“你不是说要把皇位传给诚儿吗你不是说爱我吗玉玺呢拿出来”
“朕的位置,”李明神色很淡,“我可以给,你不能要。”
看着李明的神态,哪怕是到此刻了,他还这么高高在上的模样,柔妃忍不住颤抖起手“在你心里,我也好,诚儿也好,华乐也好,根本就算不上什么东西。”
李明抬起浑浊的眼,冷冷看着她“我们低贱、卑微,不过就是个费尽心力讨你喜欢的玩意儿。你厌恶世家的高高在上,可你打从心里,爱的也是那份高高在上。”
“你闭嘴。”
李明听到这话,面上顿时带了些怒意“你做这些事儿,还想要朕的皇位你做梦”
“做梦”柔妃笑起来,“是,我做梦,我做梦梦了很多年了。”
柔妃说完,手起刀落,一刀便斩在李明手指上。李明痛苦嚎叫出声“贱人”
听见李明的叫声,柔妃突然有种说不出的畅快,一时之间,竟突然觉得,有没有玉玺已经无所谓了。
终归已是穷途末路。
此刻她在乎的是把李明踩在脚下。
九五之尊,众人俯首之人,被她凌虐。
好似这样的行径,就能缝合被他人鄙夷、被他人嘲讽、被他人踩在脚下时的屈辱。
“玉玺。”
她抬手削了李明背上一块肉,李明叫骂,萧柔一面削,一面又忍不住落泪,反复叫着“玉玺,把玉玺给我。”
“诚儿要登基。”
“我要当太后。”
“华乐要当长公主。”
“我萧氏,要成为这大夏最顶尖的贵族玉玺给我玉玺啊”
“在那里。”
李明终于不堪忍受,嚎叫着指向地板一个格子“别再碰我,”他急急喘息着,“玉玺在那里。”
听得这话,苏容卿赶紧上前,按着李明指的方向打开地板,便见一个玉盒放在里面。苏容卿赶紧把玉盒取出来,将玉玺从里面拿出,将怀中遗诏掏出来印下玉玺。
也就是在印下那一刹,大门轰然打开,李蓉领着众人疾步而入,苏容卿一把抓起遗诏,转头就朝着窗户跑去。
裴文宣反应最快,只道“我去追。”
说完,裴文宣就跟着苏容卿消失在窗口。
苏容卿一走,便带走了一大批人,李蓉抬起头,就看见李明坐在椅子上,柔妃用利刃抵在李明脖颈上,华乐站在她身边,身体微微打颤。
“放我们走。”
柔妃冷静开口,李蓉神色平静,她挥了挥手,荀川便应了一声,领着人退了下去。
房间里就留下李蓉和李川,李川拉了凳子,让李蓉坐下,而后立在她身后不言,李蓉优雅坐在位置上,笑着看着柔妃。
柔妃抓着李明的头发,看着这样的李蓉,不由得带了几分恐惧。
李蓉笑了笑,轻轻抬手“动手啊。”
“李蓉,”柔妃咬牙,“这是你父亲。”
“父亲”李蓉低头笑起来,“这也是华乐父亲,你的丈夫,怎么就独独只是我的父亲了你动手,与我何干”
“打小,他最宠爱的儿子是李诚,最爱的女儿是华乐,真心爱过的女人是你,如今你要杀他,和我说这是我父亲,让我放你们走”
李蓉似觉好笑“你是觉得我软弱可欺,还是愚昧无知”
“你想动手就快点,你这里抹了他脖子,我好赶紧让川儿登基。冲你这份功劳,我留一个全尸。”
“母亲。”
听到这话,华乐一时有些慌了。
她看了看萧柔,又看了看李蓉,而后也不知怎的,她突然就跪了下来。
“殿下,”她颤抖着声,眼里全是祈求,“求求您看在同为李氏血脉的份上,放过我。我是您的妹妹,您今日放了我,我保证,以后我再也不和您争执,我永远是您最忠心、最孝敬、最听您话的妹妹。”
“以往我错了,”华乐说着,跪着往李蓉爬过去,“你原谅我,求求你,原谅”
话没说完,剑“噌”的一声,便落在了华乐面前,华乐愣了愣,她呆呆抬头,就看李川冷眼看着她“离我姐远点儿。”
听到这话,柔妃突然笑了。
“儿啊,”她唤华乐,“看明白了吗,求饶是不会有任何结果的,我们这样的人,一辈子都不能求饶。”
说着,她放下李明,朝着华乐走去,她似乎是想去扶华乐,然而她的眼睛,却一直盯着李蓉。
“你说得不对,其实你该在乎他的。”
“他不爱我,也不爱诚儿,更不爱华乐。我们在宫廷里,就是他眼中的污点,烂泥。只是他需要我们,利用我们。”
“他从来没想过我为修北燕塔。”
“他从来没有给我一点尊重。”
“他从来不在我面前克制脾气,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柔妃停在李蓉面前,她看着李蓉,慢慢笑起来“我忍了他一辈子,等了他一辈子,爱了他一辈子。可是他不在意我,就因为,我出生卑贱,我是个奴才,而你母亲出生高门贵族,她生来就流着上官氏的血,她永远不会犯错,她必须得到尊敬。”
“可凭什么”
柔妃盯着李蓉“凭什么,你们生来就是人上人而我,生来就要被踩在泥里。这上天公平吗”
“不公平。”
李蓉果断开口,柔妃愣了愣,李蓉声音很轻“所以,你该争。只是不是有一个合理的理由,就可以肆无忌惮作恶。”
“我同情你,”李蓉静静审视她,“可我不能支持你。”
“同情我”柔妃听到这话,忍不住笑起来,“是了,你们这些人,是该同情我们。我该好好感谢,平乐殿下给的这份”
柔妃说着,抬起眼来,目露冷光,出声的片刻,她往前一迈,手中匕首急刺而去
也就是那一刻,羽箭从窗户猛地射出,瞬间贯穿了柔妃的头颅
柔妃的血喷洒在华乐身上,也溅在李蓉脸上。
李蓉面无表情看着柔妃倒在地上,华乐在短暂失神后,突然尖锐的叫出声来。
她疯狂大叫,在血泊里一面叫一面后退,而后疯疯癫癫冲到门前,打开大门冲了出去。
片刻后,惊叫声戛然而止,李蓉看着倒在地上的柔妃,感觉她的血浸润鞋底。
她看了很久,轻声开口。
“愿来生,你生在一个更好的世界。”
一个不问出身,不问血统,无论男女,每个人都能得以尊重,能通过努力往上,获得更好人生的世界。
李蓉说完之后,她抬起眼,看向对面的李明。
他身上的龙袍已经被血染透,父女静静对视。
许久之后,李明虚弱开口“不杀我吗”
李蓉想了想,站起身,转过头去“好好休息吧,我叫太医过来。”
“为什么不杀了我”
李明见李蓉似是毫不在意转身,他忍不住低吼,李川转头,看见站在门口的李蓉。
李蓉目光落在倒在雪地里的华乐身上,她看了很久,轻声道“你罪不至死。”
“你不是个很好的父亲,也算不上一个好的君主,如果是以前我想杀了你,但有一个人教会我,记住一个人的好,比记住一个人的坏更重要。总是记住恶,久了,就不记得自己的善了。”
说着,李蓉抬眼,深吸一口气“况且,你也不需要我动手了吧”
“父皇,好好休息吧。”
李蓉说完,便推门走了出去。
等出门后,她转头看向旁边荀川“裴文宣呢”
“据说在未央宫。”
“你守在这里,陪着川儿,别离他半步。”
李蓉吩咐完,便提步走了出去。
李蓉往未央宫赶去时,裴文宣提剑走在未央宫最离间的寝室中。
他追着苏容卿一路赶过来,侍卫都在宫外厮杀,此刻未央宫中,就他和苏容卿两个人。
苏容卿会选择未央宫逃窜,必然是因为未央宫有着出去的密道,上一世上官雅坐镇中宫这么久,苏容华自由进出宫中,必然是有着什么特殊的进出方式。
未央宫最里的房间,光透过纱窗进来,形成一片昏暗之色,轻纱在风中飘扬,绣着山水人物的屏风隔在房间,外面砍杀不断,房内却静得连滴水声都能听出来。
苏容卿就在这里。
裴文宣知道,但他却不知他藏匿于哪个位置。
而苏容卿也是如此。
他们双方藏在暗处,一面观察周遭,一面隐藏身形。
灯花突然爆开,裴文宣突然间屏风上落出一个身影,他长剑直刺而去,对方也明显发现了他的存在,两把剑同时刺过屏风相交,而后一路划过屏风,横切上方山水墨画,一路抵达尽头之后,裴文宣手腕一压,剑便直接压着苏容卿的剑抵了过去
然而苏容卿反应极快,长剑一挑便从旁边一脚踹去,随后趁着裴文宣躲挡,旋身一剑直接砍下
屏风被两人撞翻在地,两人的剑狠狠冲撞在一起,面对面相交之时,裴文宣清晰看见对方眼中冰冷的杀意。
裴文宣轻轻一笑“素闻苏大人学院考校年年魁首,未有一门不拿第一,传言果然不见,苏大人当真剑术非凡。”
“承让。”
苏容卿没有多言,抬手一掀便急攻挥砍而下
房间内轻纱飘舞,两个打斗着的人影若隐若现,两人剑术不相上下,一时缠斗得难舍难分。
两人都算不上顶尖高手,但于文臣之中,也算格斗有术,长剑砍杀,相抵,既又分开。招招带着置人于死地的很久,不带半分忍让。
“你早想杀了我。”
苏容卿察觉裴文宣的杀意,冷淡开口。裴文宣闻言冷笑“你第一次给殿下撑伞时,”长剑再一次撞击在一起,震得两人都手臂发麻,“我就想杀了你。”
“巧了。”苏容卿抬手削冠而过,“你和殿下定亲当日,我也这么想过。”
“那我得感谢,二公子不杀之恩。”
裴文宣直取苏容卿颈前,苏容卿急急后退。逼到柱前,苏容卿猛地闪身,裴文宣来不及收剑刺在柱上,苏容卿顺势朝着裴文宣手挥砍而下,裴文宣急急起剑,一把抓住苏容卿的手腕,过肩直接将人砸往地下
苏容卿手被逼得放开长剑,用尽力气将裴文宣带到地上。
双方都被逼弃了剑,便在地上赤手空拳对殴起来。
这是他们五十年来第一次正面交手,就是生死之间。他们也不多说其他,裴文宣抓着他的头发就按着他的头万地上疯狂砸下去,苏容卿双手抓住裴文宣手腕一折便踹上他腹间
他们像两只野兽,两个乡野村夫,完全没有任何仪态可言,一拳一脚狠砸在对方身上。
外面人似乎越来越多,苏容卿明显有些急了,一把锁住裴文宣咽喉,就往死里下手。
裴文宣反手掐着他脖子,也不肯松开。
“你你还挣扎什么”
裴文宣感觉呼吸开始艰难起来“你走不了,那个假李诚也不可能有用。殿下心意已决,一个遗诏逼不了她。”
苏容卿不说话,他也被裴文宣掐得难以呼吸,他喘着粗气不肯放手,听着裴文宣开口“你明明有那么多路选,你就是不肯走。你既然早早重生,你明明可以提亲娶她,是你不敢。”
“你明明可以放下,同她一起辅佐李川,是你不愿。”
“你明明知道世家有错,李川虽错可改,是你不肯。”
“到头来,你一无所有,还要说你无路可走,苏容卿,不可笑吗”
“可笑。”
苏容卿一开口,瞬间泄力,裴文宣翻身一滚,一脚将他踹开
两人翻滚到两侧,迅速翻身而起,跪在地上急促咳嗽起来。
裴文宣先抬头看他,就见苏容卿蹲在地上“可我怎么办”
“我是苏氏少家主,我怎能置家族利益于不顾。”苏容卿咳嗽着,抬起头来,“我已经失去了殿下,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联络世家谋反,我把性命压在上面,如今你们告诉我我错了”
苏容卿说着,笑出声来“那我失去的呢不是白费了吗我本来可以迎娶殿下,我可以像我大哥一样,任性跪在父亲面前苦求,去迎娶殿下。可我没有。我上一世,看着她嫁给你,她出嫁那天,”苏容卿声音哽咽,“我跟着她的花车,一直走到公主府。这一世,我亲自劝着你去娶她。我为你迎亲,我亲手把你交给她,就是因为我选了这条路。”
“我已经放弃了我最宝贵的东西,”苏容卿盯着裴文宣,“我不可能错。”
“你记住一件事,”裴文宣声音平静,“殿下,不是你放弃的。是我争取的,无论你选择争与不争,”裴文宣定定看着她,“殿下,都是我的殿下。”
苏容卿听到这话,没有说话。
两人静静对视,裴文宣站起身来,抬手拔了还刺在柱子上的长剑“你记好。”
“你错了,就得认。”
“她爱我,你得滚。”
“这辈子,你不管活着死了,都别想接近殿下,”他用剑指他,“一分一毫。”
话音刚落,裴文宣抬手挥砍而去,苏容卿就地一滚直接取剑反手抵住。
剑与剑相交之声响彻房间,这一次,两人都拼尽全力,仿佛是被什么激怒,不管不顾挥砍向对方。
轻纱被砍得四处飘落,屏风损坏大半,外面声音越来越少,直到最后,隐约听见李蓉一声询问“人呢”
李蓉声音出现那刹,苏容卿手上一抖,裴文宣剑直接擦着他的剑贯穿他的胸腔。
鲜血缓慢流出,两个人都停了动作。
李蓉推门而入,就看见房间之中,裴文宣的剑抵在苏容卿心口。
李蓉入内,裴文宣迅速抽了剑,苏容卿直接滑落在地上,靠着柱子,看着走来的李蓉,轻轻喘息。
李蓉看着这个熟悉的人狼狈的模样,她一时竟不知是该怨恨还是伤怀。她走到苏容卿面前,缓缓蹲下身子,苏容卿一双眼全落在她身上。
“结束了。”
她看着他,声音很平静。
苏容卿听到这句话,缓慢笑起来“殿下来了,我很高兴。”
“道个别吧。”
李蓉看着他,似如看一个旧友,带了怜悯和悲伤。
苏容卿看着李蓉的目光,他喘息着,最后,也只问“殿下,一定要,改制吗”
“一定要。”李蓉肯定回答,“我希望,这世间,再也不要弘德和萧柔。”
“我也希望,这世间,再也不要上一世的阿雅、苏容华、你、我、我父皇、母后、谢兰清”
“不要用冠冕堂皇的话,遮掩吃人的事实。人是人,所有感情,所有权力,都理应尊重。”
苏容卿没说话,他定定盯着李蓉。
李蓉等着他,好久后,他颤抖出声“世家最大之争,在于嫡庶。”
李蓉没想到最后苏容卿最后的道别,居然是这个,她愣了愣,随后就听苏容卿看着她,轻声开口“殿下,我从未想过害你,我一直希望,您能过的好。”
“哪怕是和裴文宣在一起,”他笑起来,“都要过得好。”
“我重生回来,没有求亲,不是因为懦弱,是我知道,你喜欢他,也知道,我害了你,而且,我要杀李川,你也不会原谅我。”
“我阻止你建督查司,是世家强大,我不希望你受到威胁。”
“北燕塔上求亲,”苏容卿轻轻喘息,他不敢眨眼,他怕每一眼都是最后,他用尽全力,艰难开口,“也是因为,世家欲驱逐殿下出华京,我以为裴文宣死了,殿下与朝廷赌局输了,唯一能保住殿下的办法,就是用苏氏身份为殿下求一个人情,并非,特意冒犯。更非,趁人之危。”
“我知道。”
李蓉有些沙哑,垂下眼眸,苏容卿笑起来,他看着她,许久,他费尽力气,从袖中取出一把洒金小扇。
“这是,山崖那夜,殿下落下的。”
苏容卿抬手交到李蓉手中“我本想,偷偷藏着,最后,还是得交还殿下。”
一如他这份心意。
本想长久的放在心里,谁都不打扰,谁都别知道。可到最后一刻,他终究还是个普通人。
李蓉低头看着手中的小扇,并不出声,苏容卿端详她,好久后,他颤着声,充满期盼,又全是绝望“我心悦殿下。”
李蓉手上一僵。
这是两辈子,他头一次说这句话。
“十二岁,御书房前初见,”他眼里带了眼泪,“我便心悦殿下。一辈子,两辈子,独爱殿下。”
李蓉得这话,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觉眼眶酸涩。
她点点头,算做知道。
苏容卿见她的模样,温和笑起来“殿下,这一世,过得好吗”
“好的。”李蓉哑声开口,“很好。”
“那就好。”苏容卿点头,“我也放心了。”
“殿下,”裴文宣走到李蓉身边,扶起她,“莫要蹲得太久。”
李蓉应了一声,由裴文宣扶起来。
“走吧。”裴文宣低声开口,李蓉点头,两人相伴相扶,往外走去,走了没几步,李蓉突然顿住脚步,她回过头来,看向苏容卿“容卿,”她看着他,好似和朋友分享某个喜悦的消息,“我有孩子了。”
苏容卿愣了愣。
他骤然想起,上一世的李蓉,最大的遗憾。
她常说起孩子,那是他们的痛苦。
也就在这一刻,他终于清楚知道,她真的过得好,和上一世不一样。
他笑起来,点头道“好,容卿,恭喜殿下。”
说着,他艰难起身,看向裴文宣“裴公子,能否劳烦您,”他抬手,指向边上放着的一把琴,“我想为殿下,奏最后一曲。”
裴文宣点头,放开李蓉,去为他取了琴。
将琴放在苏容卿面前时,他又放了两瓶药。
“我知道,你一心想死。今日之后,苏容卿就死了,你也不用再痛苦了。”
“未来你不是苏少主,你走出去,愿你成为贫寒之人,历经穷困困难,再用你所能造福于世,等死的时候,才算两清。”
苏容卿听得这话,他看着裴文宣,轻笑出声“在下牢记。”
裴文宣点点头,便站了起来,起身之时,仿佛是不注意一般将烛火拂到地上。
火舌舔舐地上的轻纱,裴文宣转身离开,他走到李蓉身边,抱着李蓉的肩头。
李蓉被他揽着,两人一起往前走。
苏容卿转眸看了一眼旁边的升腾起的火焰,好久之后,拨弄了第一声琴弦。
李蓉听着身后响起琴声,她没有回头,他们两个人在一起,一起离开了这份过往。
等他们走出来时,火已经烧起来了。
李蓉背对着未央宫站在庭院,听着里面的欢相送。
一首很短的送别曲,轻快又美好。
他为她弹了很多年琴,这是最后一曲。
失了杂忧挣扎,也算无遗憾。
琴声和火焰燃烧的噼里啪啦声交杂,李蓉静静站在门口,直到琴声停了,她才转过头去,看见那已经彻底燃起来的未央宫。
她看了很久,裴文宣就静静等着。
等了许久后,李蓉回过神来,她提步往前,似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只道“走吧。”
两人走了没几步,就看苏容华急急忙忙冲了进来,一进院中,见已经烧起来的未央宫,他愣了愣,慌忙上前,裴文宣一把拦住苏容华,急道“苏兄里面危险”
“容卿是不是在里面”苏容华满脸惊慌,“是不是”
“苏容卿在里面”
上官雅追进来,听到苏容华的话,赶紧询问,李蓉点了点头,只道“人已经没了,进去也就是送死,走吧。”
说着,李蓉便往外走去,苏容华听着李蓉的话,愣愣看着大火,骤然跪在了地上。
寝宫之内,李明被大夫环绕,在众人慌乱的之中,他慢慢闭上眼睛。
李川站在床榻前,听御医颤抖着哭喊出那一句“殿下,陛下驾崩了”
他没说话,他静静看着,好久,他哑着声,遣退众人。
众人出去,合上大门,独留着荀川,站在李川身后。
他一步一步往前,跪在龙榻前,握住李明苍老的手,轻轻抵在额间。
他听清李明最后一句话了。
他说,对不起。
李明驾崩的消息很快传来,李蓉听了,也就只是点了点头。
而后她便转身,漫无目的往前走。
裴文宣就走在她身侧,随着她一起往前。
他们两一直没说话。
已经彻底静下来的皇宫,宫人陆续出来打扫积雪,他们两走在一起,肩并着肩,衣袖摩擦。
走着走着,也不知是谁先伸出手,在衣袖之下,悄无声息拉上对方。
那从手间传来的力量,无形给予着双方支撑。
李蓉听着踏雪之声,她突然觉得,这条路她能好好走下去。
走得很远,很好,很长。
李明驾崩之后,李川把自己关在寝宫里关了很久,李蓉知他伤悲,更知这其实就是李川的表态。
他说过会将天下给她,如今就是在给她铺路。
李蓉也就没有推辞,她一手接管了朝堂上大大小小所有事,临时组织了一个小朝廷,先让苏容华、蔺飞白和秦临三面夹击平了萧肃的叛乱,之后就让秦临直接转向王氏和顾氏的地盘,直接夷平两族,把两族的钱抄了出来,充入国库。
等苏容华、秦临、蔺飞白领兵回来,李蓉镇住华京,才开始着手准备李川登基大典之事,她把裴文宣叫过来,才说完登基之事,就听裴文宣迟疑着道“苏容卿今日下葬。”
李蓉愣了愣,裴文宣走到她身后,给她取了披风“毕竟是多年故人,去送送吧。”
李蓉身子不方便上山,和只和裴文宣去了苏家,给苏容卿上了柱香。
苏容卿没有尸首,在宫里烧成了灰,苏容华便给他以衣冠下葬。
李蓉过来,苏容华亲自领着李蓉和裴文宣参观苏府,一面走,一面给两人讲着苏容卿小时候的事。
“小时候我不听话,父亲看在眼里,知道我养废了,就对容卿严加管教。他每日清晨,都要在祠堂前背一遍家训。每日都要听父亲强调一遍,他是少家主,当以苏氏兴衰,为人生最重要之事。”
苏容华领着李蓉和裴文宣走过小桥,来到祠堂。
祠堂前烛影绰绰,苏家牌位陈列在上方。
最新的那个,便是苏容卿。
苏容华停在祠堂面前,他看着祠堂,好久后,低哑出声“是我害了他。”
若他年少不逃避,能抗争到底,苏闵之就不会这样苛责于苏容卿。
若他能多教导一下弟弟,苏容卿便不至于走此绝路。
他站在祠堂前,好久后,才回过神来,笑了笑,便领着两人往前,颇感抱歉道“抱歉,一时伤怀。”
“无妨,”裴文宣拍了拍苏容华的肩,“毕竟是家里人,再如何,也是家人。”
苏容华没有说话,李蓉站在苏容卿的牌位前,好久后,她看着苏容卿的牌位,平静道“苏容卿虽然有错,苏氏却也将功抵罪,算作功臣。如今苏相身体有恙,不知苏大公子,日后如何打算”
苏容华听得这话,沉默很久,他跪下身去,恭敬道“我父年迈,欲告老还乡,微臣愿替父亲请辞,改日携苏氏全族,离开华京,回归江南。”
李蓉低着头,好久后,她应了一声“回去吧,回去也好。”
说完,李蓉转过身,看向外面飘洒的漫天白花,唤了一声裴文宣“走吧。”
苏氏离开华京以后,便是李川的登基大典。
在登基大典第二日,裴文宣便带着聘礼进宫,给李蓉下聘。
李川正坐着喝茶,慢悠悠道“有事儿找我姐,我正在做大事儿呢,别耽搁我。”
“这事儿必须找您。”裴文宣跪在地上,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礼单,“微臣是来向长公主下聘的,还请陛下应允。”
话音刚落,李川一口茶就喷了出来。
于是新朝开始不过两个月,就迎来了最大的一桩喜事,那位权倾朝野的长公主殿下,又成亲了。
新郎还是上次那个。
这次平乐殿下身份更高,而迎娶之人,也已是这大夏最年轻的丞相。
于是两人的婚礼,比起第一次,更为隆重。
八抬大轿,十里红妆,举国瞩目。
这一次,裴文宣亲自到了宫门前迎接李蓉,他看着宫门缓缓大开,李蓉身着喜服,手持金色团扇,遮住半张脸,跪坐在金雕玉砌的御撵之上。
轻纱飞舞时,隐约见到她的面容,她一双眼带着笑,隔着人群,静静注视他。
裴文宣忍不住笑起来,抬手行礼,高扬出声“臣,裴氏文宣,恭迎凤驾”
植梧桐于树,终得凤驾而归。
李蓉遥遥看着裴文宣,隔了两辈子,她终于看见裴文宣,像一个真正的新郎,怀揣着喜悦和热忱,来迎接她。
而她也终于像个普通的女子,怀揣以对婚姻的期许,和隐约的不安,坐在轿撵之上,嫁给了那个人。
裴文宣按着礼仪领着她回去,她从宫里来到公主府,然后持着扇子,坐在公主府的床上,等着裴文宣的到来。
她等了好久,外面吵吵嚷嚷,而后就听“砰”的一声响,好似就是门开了。
李蓉抬眼看过去,就见裴文宣站在前面,后面跟了探头探脑的一大批人。
上一世成婚没这阵仗,一时倒把李蓉看愣了,裴文宣也是有些无奈,解释道“他们都要来,我就带着来了。”
“殿下,”上官雅从裴文宣身后探出头来,高兴道,“您介意吗”
李蓉得话,抿唇笑了起来,上官雅抬手一击掌,高兴道“那就是不介意了。新郎官,快,进去。”
上官雅说着,就推着裴文宣进去,李蓉看着一行人跟在裴文宣后面,上官雅、荀川、李川、蔺飞白、秦临
一干人等,该来的都来了,聚在屋中,吵嚷着让裴文宣却扇亲新娘子。
李蓉从未有过这样热闹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在众人哄笑之中,脸就有些热起来。
裴文宣本和秦临蔺飞白推攮着,低低叫着“别挤,你们别急啊”
一回头就看见李蓉手持着扇子挡在脸上,低垂着眉眼,一双眼像是汪了秋水,他一时不由得愣了。
他声音戛然而止,周边也就禁声了,片刻后,裴文宣听着耳边响起了一个青年悠悠询问之声“裴文宣,殿下美不美呀”
裴文宣根本没法思考,下意识就点头“美。”
霎时间满堂哄笑开来,裴文宣骤然反应过来,回头推了一眼飞白,似是有些恼了“你无不无聊”
蔺飞白笑着给他推了一把,旁边李川催促“快快快,作诗,我姐拿这扇子多久了,手不酸啊”
裴文宣听到这话,回过头来,他静静看着李蓉,李蓉抬眼看他,旁人将纸笔交到他手里,裴文宣握着笔,好久后,才落下笔来。
裴文宣写得很快,李川第一个凑过去看,结果一看内容,脸色就变了。他憋了又憋,忍无可忍,终于出声“大好的成亲日子你写这玩意儿,你脑子坏了吧”
说着,李川抓了纸笔“赶紧,重写。”
看见李川的反应,李蓉便有些好奇了,她轻声道“念念。”
“姐”
李川还想再劝,裴文宣却已经拿起诗词,低声念起来。
“还记少年春梦里,转眼便白头。
对镜独数华发生,寝冷意难休。
捧酒回想半生事,指南北,问诸侯,顶天立地,壮志已酬。
唯有佳人不复留,
思悠悠,恨悠悠注1,
若得来生见,海入河江,山崩成丘,”
裴文宣念着,抬起头来,盯着李蓉“生死不休。”
听到这话,众人面色都有些古怪起来。
谁都没听过成亲之日写这种诗词的,正想劝裴文宣再改改,结果就听李蓉轻轻一笑,挪开了脸上扇子,露出那张精心描绘后美得有些惊心动魄的面容。
“好。”
她轻轻应答。
海入江河,山崩成丘,生死不休。
裴文宣听明白她的回应,低头轻笑起来,上官雅见得这样的场景,忍不住高喊起来“亲一个来,亲一个”
裴文宣被众人推攮着上前去,他服了这些看热闹的,只能道“行了行了,亲亲亲。”
说着,他便弯下腰,朝着李蓉凑过去。
明明是已经连孩子都有的人,但是在裴文宣靠近李蓉时,不知道为什么,两人都觉得心跳有些快起来。
裴文宣渐渐靠近,李蓉不敢看他,便垂了眼眸,裴文宣的吻落在她面颊上,像是着了火似的,只是轻轻一碰,便迅速闪开。
裴文宣似觉羞恼,亲完就回头,抬手去推人“行了行了,亲完了,赶紧走吧”
“新郎急着要洞房花烛夜了”
蔺飞白调笑着裴文宣,裴文宣被众人笑红了脸,骂着把所有人都轰了出去。
等他关上大门,背过身来,就看李蓉笑意盈盈坐在床头看着他。
他突然就觉得自己好像当真是二十出头的样子,忐忑走到床边,有些拘谨坐下,和李蓉隔着床,各自坐在一边。
裴文宣缓了缓,终于才鼓足勇气,他往中间挪了挪,靠近李蓉,李蓉见他过来,扭过脸去,看向窗外,故作镇定道“还不休息吗”
裴文宣没说话,他像一个青涩无比的少年,手心里都是汗。
“殿下,”他轻声唤她,“你要不要和我去北燕塔”
李蓉听到这话,有些意外,她抬起头,看向裴文宣,裴文宣有些紧张,好像怕她询问去了做什么。
然而她笑起来,只道“你带我去哪儿,我都愿意去的。”
听到这话,裴文宣笑起来,他赶忙起身,去找了披风,给李蓉披上之后,便拖着李蓉一起跑了出去。
两人夜里折回皇宫,裴文宣领着她上了北燕塔的塔顶。
他们都还穿着喜服,尽量躲着人,等上了塔顶,李蓉出了些细汗,裴文宣忙替她擦着汗问她“累了吗”
“倒也还好。”
李蓉扶着腰,抬手放在自己肚子上“就感觉,它有些重了。”
裴文宣听到这话,一时紧张起来“我不该”
“但我们今日成婚,”李蓉截断他,“这日子不一样,当正式些。你带我来,是想做什么”
李蓉说着,转过头去。
站在北雁塔塔顶,俯瞰着整个华京。
华京今夜并未宵禁,满城灯火,裴文宣取了一只小烟花,抬手道“您等等。”
说完之后,裴文宣抬手将烟花扔出去,就听“咻”一声响,烟花升上天空,爆出一个小火苗。
李蓉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大半夜带我上北燕塔,就是为了看这么小个”
话没说完,李蓉一时顿住了,她看见原本灯火明亮的华京,在一瞬之间,仿佛是收到了什么信号,所有灯火全都熄灭,变成了一片黑暗。
在这黑暗之中,星光变得格外璀璨,而后就看一盏一盏灯亮起来,在整个华京,仿佛是燃烧的火,拼成了一个“蓉”字。
夜风吹拂着李蓉鬓角的碎发,她忍不住上前一步,随后就听远处烟花骤然炸响,大朵大朵烟花升上半空,将整个夜晚炸得绚如白昼。
她仰头看着那些烟花,听着身边人轻声开口“我说过,我会回来娶你。”
“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满城烟花。”
“让你费心了。我本也是不在乎这些”
“我知道,”裴文宣转过头,看向她,他目光落着星光,“这是,裴文宣送给他的妻子李蓉的。”
“等未来,他还想送给她的殿下”
裴文宣看着她,说得异常认真“太平盛世,千里江山。”
话音刚落,最盛大的一朵烟花炸开在夜空。
等那朵烟花炸完之后,上官雅转过头,看向城门口的荀川。
荀川身后站着秦临和蔺飞白,他们三个人都牵着马,准备离开。
这几人本来早该离开华京,只是为了等着李蓉的婚礼,一直留到现在。如今喝完了喜酒,也该走了。
上官雅看了一眼三个人,目光最后落在荀川身上“你们回来都没多久,又要走,在华京呆着不好吗”
“华京不属于我。”荀川看着上官雅,面上带笑,“走的路多了,就不愿意待在一方城池打转。”
“不过,”荀川想了想,又笑起来,“以后每年我都会进京叙职,到时候,我再找你和殿下喝酒。”
“行吧,”上官雅点头,带了几分遗憾,“早点成婚,多带一个人回来。”
荀川抿唇轻笑,只道“还说我你也是。”
说着,荀川扫了一眼蔺飞白和上官雅,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知道“不过我尽量吧。那”荀川抬眼,看向众人,“就此拜别”
“等一下,殿下让送你个东西。”上官雅说着,想起什么来,从袖中取出一份任命牒文,“殿下打算将你册封为镇北将军,让我将将任命牒文给你。”
说着,她将牒文交给荀川,特意嘱咐“看看吧。”
荀川有些茫然,不明白这种东西有什么好看,她打开牒文,终于看见三个字,秦真真。
她一时愣住,秦临看见那三个名字,眼里也带了几分动容。
“替舍妹,”秦临声音沙哑,“谢过长公主殿下。”
“走吧。”
上官雅抬手拍了拍她的肩“殿下说了,以后,你就是你,为自己活着。”
荀川
不,拿回了独属于自己名字的秦真真,她抬头看向远处的北燕塔。
北燕塔上,身着喜服的两个人,在夜风之中,静静拥抱在一起。
“真真,谢过殿下。”
秦真真沙哑开口,行了一礼后,也不再多说,干脆说了句“就此拜别。”
便翻身上马,同秦临一起,驾马离开华京。
等秦真真秦临走后,上官雅看向一旁等着的蔺飞白,有些哭笑不得“他们走就算了,你走什么你走了,咱们婚事怎么办”
蔺飞白没有说话,他低头笑了笑,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副叶子牌。
上官也愣了愣,蔺飞白将叶子牌交到上官雅手中。
“我不想娶个心里有其他人的女人。”蔺飞白抬眼看她,“反正,咱们其实也就是萍水相逢,我比不上苏容华,我看得出来,他能为你死,我可能不能。”
上官雅听到这个,低头笑了笑“你计较这个做什么,反正他和我也不可能了。”
苏氏谋逆在前,苏容华不可能敢和作为上官家执掌者的她联姻。
蔺飞白笑起来“别这么想,他走的时候我去找过他,他和我说了,他如今得承担起自己大公子的责任,等他安置好苏家,培养好下一任继承人,说不定就回来入赘了呢”
上官雅愣了愣,蔺飞白注视着她“上官雅,你努力这么久,就别将就了。我也有我更好的人生,西南的姑娘,又漂亮、又热情、身材又好,喜欢我的人,多得不得了,你别惦记了。”
“谁惦记你啊”上官雅哭笑不得,“你可真不要脸。”
蔺飞白笑起来,两人沉默许久,蔺飞白终于开口“再会。”
“保重。”
说完,蔺飞白翻身上马,也往远方而去。
一夜折腾之后,等到卯时,一切又恢复如常。
宫灯逐一点起,大臣们云集在宫门前,陆续步入广场。
李蓉站在最前方,与她并列的是还担任左相得上官旭,其次便是裴文宣,上官雅、崔玉郎、裴礼明等人一路往下。
春初还带着些许寒意,清晨比冬日亮得早了许多,在天空隐约有了亮色时,就听太监场合之声“跪”
所有人分开两边,屈膝跪下,李蓉身子不便,便只是轻轻低头。
按着过去的礼制,在这声“跪”后,皇帝的轿撵便会入内,然后皇帝会踏过御道,步入大殿,踏上玉砌铺金的高台,最后坐在高座之上。
然而跪着等了很久之后,都没听到声音,有人好奇抬头,才看见远远有几个太监,抬着一张雕刻着凤凰的金椅小跑着过来。
原本该坐着皇帝的椅子上空无一人,只有一道圣旨放在上面。
众人面面相觑,连李蓉都忍不住抬头,看见这种景象,皱起眉头。
太监端着椅子一路跑入大殿,将椅子放到高台上方,金座旁侧。
而后便由福来取了金座上的圣旨和一封信走下来,福来将信交给李蓉,又将圣旨展开,高念出声“奉天承运,皇帝昭曰”
李蓉没听清福来的声音,她看着上面李川的字迹。
“阿姐,见信如晤。”
“见到信的时候,我应当已经出京了。不必担心我的去处,我跟随了一位熟人,想必会照顾好我。一生困于宫廷,是我最大的苦难,所幸得阿姐相救,阿姐说自己想要权势,其实我明白,阿姐心中不仅仅想要权势,也是希望我能遵循本心,过得更好。”
“李川生于宫廷,承君王之学,却无君王之心,手中有剑,却无挥剑之勇。生来十八载,未有一日为自己而活,不知为何而生,亦不知死有何惧,心中所系,唯有北方未平。愿远行北方,绘制北方疆域地图,描人文风情,若有一日,李川能回,便是我大夏,北伐复仇之时。”
“今日将江山交予阿姐,愿阿姐为执剑者,掌天下事,不负江山,不负百姓,不负愚弟,李川。”
李蓉看着信,觉得喉头哽咽,她抬起头来,在人群之中,看向一直注视着他的裴文宣,听着福来的声音。
“朕闭关于上清观,再不问世事,特封平乐公主李蓉为监国长公主,代为摄政,视入君王。擢驸马裴文宣为左相,上官雅为门下省纳言,崔玉郎为礼部尚书,共辅长公主以治天下。朕闭关之日,往众位爱卿勤政克己,切勿怠慢,钦此。”
此令出后,所有人都沉默着,谁都不敢接旨。
福来合上圣旨,走到李蓉面前,恭敬奉上圣旨“请殿下接旨上坐。”
李蓉看着圣旨,许久后,她接过圣旨,走上御道,一步一步踏上高台,最后坐在凤凰金座之上。
晨光一寸一寸洒满山河,李蓉就听太监高唱了一声“入殿”
而后群臣百官鱼贯而入,她看见裴文宣,看见上官雅,看见崔玉郎,她仰起头,似乎能见华京之外,大道之上,驾马向着北方远去得秦真真和秦临,向着西南疾奔的蔺飞白,还有领着侍从,抱着行囊,坐在百姓牛车之上,闭上眼睛,第一次闻见这么干净的青草香的李川。
李蓉看着百官入殿而跪,听着百官高呼万岁之声,她站起身来,双手展开,说出了她成为这大夏执掌者以来第一句话。
“众卿平身。”
随着这只句话出口,一个崭新的时代,开启向前。
它或许不是一个最好的时代。
它还有诸多令人诟病的弊端。
可是,它像是一个开关,有人用鲜血和一生,奋力按下了这历史按钮。
为命运,为自由,为尊严,为生而为人所当拥有的一切,滚滚往前。
全文完
下面算个番外吧,之后的事情,给大家一个交代
康兴二十年冬,奸妃萧氏联合世家作乱,谋害帝王于宫中,史称康兴宫乱。
长公主平乐携驸马等人平定叛乱,辅太子李川登基,改年号德旭。
传位这位新君并无治国之才,喜好玩乐,先帝知儿甚深,临去之前,特赐平乐公主为监国长公主,辅助监国。原吏部尚书裴文宣,擢为右相。
登基当日,群臣入殿,恭候着皇帝出席,然而等候许久,也只等来了一道圣旨。
帝君心不在朝政,登基当日,便宣布由于上清观修仙问道,以求早日飞升。朝政事务,转交由长公主处理。
至此之后,朝政由长公主一手接管。
德旭元年冬,李蓉生下第一个孩子,那个孩子是个公主,李川极为喜爱,下诏特赐姓李,取名李曦。
李曦满月那日,裴文宣给她办了酒,热热闹闹亮了个相后,夜里他抱着李曦,同躺在榻上的李蓉聊着天。
“秦临给了战报,说北方又打起来了,还好抄了王家、顾家顶一阵子,但这么下去也不是回事儿,得想个法子。”
裴文宣一面说,一面拍着孩子,李蓉见到了喂奶的时间,把折子放下来,将孩子拥进怀里,拍着孩子,声音很轻“你又想改制了那想好怎么改了吗”
裴文宣沉吟片刻,思索着道“得想办法让他们交税。科举也不是一日两日的时,不收税,不收地,他们总有钱,有钱就有更多的土地,有更多的土地就有更多的兵马、钱、权,终归不是办法。”
“我倒是有个法子,想了许久了。”
裴文宣看着李曦咕噜咕噜喝着奶,也忍不住有些渴,他取了茶水,喝着茶冷静着自己“什么法子”
“嫡子承袭爵位,但财产嫡庶可以均分,只要庶子提出分家,分家之后,依法上税。”
话音刚落,裴文宣一口水就呛到了气管里。
他急促咳嗽着,但一面咳嗽,一面就明白了李蓉的意思。
世家的根本在于土地财产,土地财产常年一来,一直是嫡长子继承制,除了苏容华这种放弃了继承权的情况,一般都是由嫡长子继承所有财产,而家族中其他人都依附于财产继承者。
这直接导致了世家财产的长期保全,一代比一代更为强盛。
然而庶子均分财产,分割出来的财产依法上税,那就是在无形切割削弱世家。原来百亩土地不上税,四个兄弟均分后,就剩下二十五亩不上税。几代下来,世家权力,便可从财产根本上削弱。
庶子在家族之中,地位虽低,但人毕竟是人,相处久了,也有感情,地位虽低,但多少还是会一些权力。就像裴家,裴礼明虽是庶子,但还是在家族帮衬下成为了刑部尚书。一旦给了他们一条法律可依,有能力的庶子,必定会想尽办法执行。
过往打压世家,矛盾多在皇族和世家之间,而这个法子,就将矛盾放在嫡庶之间。他们与其推翻李蓉,和李蓉争执,不如和自家庶子内斗。
但不管斗与不斗,终究是世家自己内部的事儿。
这一条,配合着科举制等法子,世家三代之内,怕就再无今日光景。
裴文宣想明白,缓过来,不由得道“你怎么想到这种法子的”
“你以前常同我说,权势之后,就是人心,”李蓉说着,见李曦喝完奶,她轻拍着李曦的背,低声道,“苏容卿走时,和我说世家的最大弱点,在于嫡庶。他是再正统不过的世家子出身,他所说,自然有他的道理。站在这些人的角度多想想,也就想明白了。”
“这话是我告诉你的,”裴文宣笑起来,“我自己竟没想到。”
“你是个好人,又是嫡长子,”李蓉抬头笑着看了他一眼,“想不明白这些也正常。我以前也想不明白别人,打从”
李蓉顿了顿,裴文宣便明白过来。
上一世的生死是她的坎,她崩溃后又站起来,那就是她的新生。
裴文宣抬手握住李蓉,低声道“我明白。”
李蓉低头一笑“打从和川儿吵那事儿之后,我便也就能多从别人角度想想了。你若觉得这事儿可行,那就这么决定吧。”
裴文宣自然是没意见的,于是隔日,为庆贺李曦的出生,李蓉颁下了一道“平恩令。”
平恩令出来,明眼人都看得明白这一条法令的意图。朝堂之上,大家争得厉害,裴文宣是此令推行者,常常亲自出面,与其他大臣争得不可开交。
李蓉带着孩子上朝,坐在帘后听他们争执。
有时他们争执声大了,就会吓到李曦,李曦哇哇大哭,裴文宣听到孩子大哭,一时就顾不得和他们吵什么,转头就走,直接走到帘后,帮着李蓉将孩子抱起来。
孩子也奇怪,李蓉是哄不好的,裴文宣一抱,便不再哭了。
裴文宣无奈,只能抱着孩子走出来,一面拍着李曦的背,一面继续和同他争执的大臣继续“你方才所言简直荒谬至极,此乃造福世家之幸事,世家当感恩戴德才是,若你不信,不妨让众人表个态,看看世家子弟是愿,还是不愿。”
裴文宣话语虽然严厉,但语调柔软了许多,似乎就怕惊了李曦。大臣听他软和下来的声音,一时也吵不下去。
如此几个回合,大家也不想在朝堂上吵下去。
毕竟,所有人心里都明白,平恩令就是一个明明白白的阳谋,李蓉抓住的是世家七寸,根本抗拒不了。
过往打压世家的政令,推行都是寒族和世家的人在吵。可如今这条政令,竟然是世家自己吵起来。
从中央到地方,嫡庶之间各显神通,平恩令下达不到五年,大大小小宗族在全国各地零散分家成风,国库也充盈起来。
在此之后,李蓉再逐步限制推举制,提拔寒门,力推科举制。
南治水患,北抗外敌。
一步一步,为大夏拔毒疗伤。
这些年,外界都当李川在上清观修仙,但李蓉和裴文宣却明白,李川是去了北方,他们最后一次联系,也是他听说李曦出生,他从北方特意赶回来,下旨赐姓。后来就只有秦真真一封书信,说李川入北地腹地,她过去保护,就再没了消息。
打那儿以后,李蓉常常一个人坐在李川的宫殿里,坐上很久之后才离开。
德旭四年,李蓉又添了个男孩,名为裴清运。
德旭七年,李蓉突然收到秦真真回到华京的消息。
她听见消息那一瞬,从高座上狂奔而出,一路跑到宫门前,就看见宫门前,一对青年男女站在那里。
青年看上去二十四五的模样,面上带了些胡茬,看上去风尘仆仆,但笑容肆意张扬。
他旁边的姑娘黑衣佩剑,好似无声的守护者,静静站在他身边。
李蓉不敢上前,好久后,听青年开口,温和叫了一声“阿姐。”
四年时光,李川绘制了整个北方疆域地图,摸清了北方部落地点与关系,还从北方带回了新的种子和香料。
除此之外,他还带回了一个孩子,名为李寻。
他和秦真真在华京没有待太久,留了北方的地图后,两人就带着李寻离开。临走之前,李蓉和李川谈了一夜,希望将李寻留下,李川却只笑了一句“阿姐,我不留在华京,是怕我们起争执。把寻儿留在华京,阿姐与寻儿,就不起争执吗”
李蓉一时顿住,李川叹了口气“而且,我不适合这里,寻儿也不适合,罢了吧。”
拿到北境地图后,不久,上官旭告老还乡,裴文宣成为左相,上官雅擢为右相。
作为大夏第一位女丞相,上官雅上任第一日,便上书北伐。
此时大夏修生养息多年,军强国盛,上官雅提出之后,朝堂上下,无一反对。
李蓉决定领着上官雅亲征北方。
她做下决定当晚,裴文宣在她门口走了好久,李蓉见有人在门口走来走去,她“哐”的一下打开门,裴文宣吓了一跳,李蓉盯着他“有话就说。”
“我就是想,”裴文宣面色有些勉强,“曦儿和清运都还小,他们依赖母亲,要不要不北伐我替你去吧”
李蓉没说话,她静静看着两个小家伙跌跌撞撞跑进来,李曦跑在前头,大喊着裴文宣“爹爹,爹爹你来和我们玩啊。”
说着,两个孩子就跑到裴文宣面前,一人一只腿,抱住裴文宣,仰头看着他。
裴文宣面露苦涩,艰难道“他们更依赖你,真的。”
李蓉低头一笑,她伸出手,抱住裴文宣。
“别担心,我不上战场。”
“我就是想看看。”
“想看看大夏的山河,看看百姓的苦难。我不能永远坐在华京,不是吗”
裴文宣没说话,一大两小都挂在他身上,李蓉抬眼看他“而且,我也很依赖你的,我一定会回来的。”
听到李蓉这么撒娇,裴文宣一时无奈,他叹了口气,只能抱着李蓉,低声道“行吧,去吧。”
他为她准备好所有后勤,李蓉和上官雅便朝着北方过去。
有李蓉亲临,士气大振,李蓉和上官雅坐镇前线,由秦临秦真真领军,朝着北方深处腹地而去,立志取下北境皇庭,彻底平了北方。
然而中途出了岔子,上官雅守的一座城被围困三月,城中无粮,所有人都等着粮食时,就看一个青年,带着人拖着十几车粮食和士兵高歌而来。
他突破重围,冲进城里,上官雅看见已年近三十的青年,一时就酸了眼睛。
“你来做什么”
她沙哑开口,苏容华双手拢在袖中,低头一笑“我选了宗族子弟,培养了这么些年,家里也差不多了,听说你在北方缺粮食,我就想,”苏容华抬头看着她,笑意盈盈,“来趁火打劫,看看,能不能讨价还价,高攀一下上官丞相,入赘上官雅,如何”
北伐一共打了三年。
三年后,北伐胜利之时,上官雅和苏容华成亲。
不久后,上官雅便有了第一个男孩儿,名为上官烨。
德旭十四年,群臣因储君问题争论不休,执意要求李川成婚,若是成婚,就过继一个宗室子弟为储。
群臣跪在上清观,跪了一个月,上清观里扔出一道退位圣旨。
缺席早朝十四年的贤文帝李川因病退位,传位于长公主李蓉。
李蓉成为大夏历史上第一位女帝,改年号新乾,任公主李曦为储君。
李曦生于朝堂,如今虽然年仅十四,但已经跟随李蓉在朝堂呆了多年。
对于这个结果,群臣并无意外,只是在私下里,还是劝阻李蓉“殿下登基,乃众望所归,但公主殿下为储君,怕是不妥。”
李蓉得了这话,低头没有说话,隔了两个月,李蓉就听闻,那些不允许李曦成为储君的官员,都改了口。至于如何改口,她没问李曦。
裴文宣夜里同她说起此事,还是颇为忧虑“你让曦儿成为储君,还是太为冒进。”
“那得看她自己了。”
李蓉笑“你以为不让她成为储君,就不是冒进了”
裴文宣得话,一时愣了愣。这些年李蓉对人心揣摩越发精准,他一时竟有些拿不准了。
可他还是忧虑,继续劝着道“我还是觉得不妥。你已经走的是非常路了,你让曦儿再当储君,这”
李蓉听他的话,一时反应过来,抬头盯着他“今日御史台和我唱反调是不是你怂恿的”
裴文宣听到这话就僵了身子,赶紧翻身背对她“夜深了,不要多想,赶紧睡觉。”
“我说裴文宣,”李蓉见他这态度,突然反应过来,“你胆子大起来了呀”
“陛下,”裴文宣赶紧翻身,提醒她,“明日还要早朝,很困的,赶紧睡吧。”
“不行,”李蓉感觉自己遇到了极大的事儿,“你给我说清楚,今天御史台那批人是不是你指使的,裴文宣,你是不是不想过了”
“姑奶奶”裴文宣听着李蓉心血来潮的责问,都快哭了,“御史台和我没有关系,您赶紧睡觉吧”
两个人在夜里吵吵嚷嚷,本来跑过来想找李蓉裴文宣的李曦裴清运站在门口,过了片刻,李曦果断带着弟弟转身“改天来吧,他们已经睡下了。”
裴清运听李曦的话,皱起眉头“阿姐,我听见他们在里面吵架,他们会不会和离啊”
“不会的。”李曦很淡定,“他们这是培养感情。”
李曦对自己的父母认知很深,他们经常这么吵架,吵完了又抱在一起,她习惯了。
裴清运还不放心,等第二日李蓉下朝,又去找两人,结果一过去,就看一本书从屋子里直接飞出来,李蓉在里面叫骂“滚滚出去你今日这么不给我面子,那不过就不过了。”
“你说话就说话,”裴文宣挡着脸退出来,“动什么手啊让人看到多不好”
“滚”
李蓉“砰”一下关上大门“说好了各自得势就和离的,我这就写和离书,如了你愿”
裴文宣得话,正想回击,就突然意识到旁边有个人。
他扭过头去,就看裴清运呆呆看着他。
裴文宣一时有些尴尬,挺直了身子,轻咳了一声“清运啊,你”
话没说完,裴清运掉头就跑。
裴文宣僵住,他看着李蓉的门,想说点什么,又觉得好似有些说不出口。
憋屈,没面子。
他忍了半天,拂袖转身,便去了自己的书房。
他的书房刚好能看到李蓉的侧窗,他就看见李蓉在里面奋笔疾书。
裴清运一路小跑到李曦的房间,急急拉着李曦“阿姐,不好了,你快去看看,爹娘要和离了,他们不要咱们了”
李曦十分淡定,但还是被裴清运拖着出去,她一面走,一面满不在意道“淡定些,走慢点儿,别慌。”
两个孩子往着御书房赶,裴文宣在屋里,左右坐不住,终于还是站了起来,到了李蓉门口,敲了敲门。
李蓉不说话,裴文宣又敲了敲。
李蓉被他吵得烦,猛地开了门“还有何事”
“那个,”裴文宣轻咳了一声,扭过头去,有些僵硬道,“就是,我想着,孩子都这么大了和离书还是别写了,将就一下吧”
说着,裴文宣勉强笑起来“不然,孩子多伤心啊”
“你说得是。”李蓉板着脸,“为了孩子着想,就将就将就吧。”
裴文宣听着李蓉口是心非,他忍不住笑起来。
总觉得面前这姑娘,不管多少岁,都像个孩子。
他低头看她,忍不住将她搂进怀里“那今晚我可以睡床了”
李蓉扭头不搭理他,裴文宣忍不住低头就亲了她一口,正要说什么,就听裴清运大喊了一声“啊”
裴文宣吓得一把撒手,两人赶紧散开,故作镇定缓了缓,才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两个孩子。
李曦恭敬行礼“儿臣与清运闲游至此处,惊扰父亲母亲,还望见谅。儿臣先带清运告退。”
说着,李曦就拉着呆愣的裴清运离开。
两个孩子踏出宫殿,裴清运才反应过来“那个,他们还和离吗”
“和离”李曦嘲讽一笑,“打从我出生,他们写了多少和离书了放心吧,他们分开不了。”
“就他们两那样,你再给他们两辈子,三辈子,生生世世,他们都分不了。”
有些爱跨越山河,有些爱跨越时光。
而有些爱,跨越生命和信仰,千锤百炼,永不分离。
李曦走出大门时,仰望着星空。
她想,若有一日,她也想成为她母亲那样的人。
洞察人心,知晓是非,有亲人爱护,又朋友相伴,还有一个爱人,相扶相守,共度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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