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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大抵是有“天赋”一说的,也正是因为这个词的存在,叫很多人都觉得成功来得好像容易,没有谁愿意去了解你曾为了这个词付出的艰辛与苦痛,泪水与挣扎,恐惧与战栗,焦灼与惊醒。
彼时,星冉望着这个孩子,内心便生出这样的感悟整个东启都折服于这孩子超越年龄的卓识,可好像没有人知道这年仅六岁的娃娃曾经历过什么,才变成今天这样。
她想开口劝他几句,可身旁的万俟殊抬手遥遥地指了指车外,打断了她的思绪“他来接你了,你要见他么”
星冉怔了片刻,顺着他的指尖,看到一身银甲、策马而来的薛秣。
“不见了罢。”星冉垂下眼睑,“他可能不是来接我的。”
“去见罢,你以后同薛少将军见一面便少一面了。”
星冉有些急了“小殊弟弟,你忘了这回事好么你不怕我把你说的话告诉他么,你不怕我提醒他提防你么”
万俟殊什么也没说,起身走到马车门前,掀开车帘,向她伸出手“公主殿下。”
他早已万分笃定,星冉不会把车内的谈话告诉薛秣。
事实上,星冉确实没有同薛秣提到关于万俟殊的只言片语,尽管她现在坐在薛秣的战马上,薛秣如当初一样,牵着马载着她往宫门走。
日光黯淡,不晓得是因为海上的滚滚烟雾,还是因为天上的浓浓云霭。
她主动提起叫人开心得事情,以打破这尴尬“薛少将军青出于蓝,此战以一抵六,却大获全胜,我父皇和薛老将军都很开心罢”
薛秣回头,望了望从码头离开的万俟殊的马车,神色略讶异“万俟殊没有告诉你么”
“告诉我什么”
“公主错了。这长战事大获全胜,全是万俟殊的功劳,与我并无关系。”
她心跳大抵漏了一拍“你说什么”
薛秣赞叹道“前日夜晚,万俟殊手执陛下金牌,突然来到东海岸,紧急号令将士们搜集渔舟、并渔舟上扎草淋油、,我尚不知他要做什么,直到昨日酉时,一场西风浩荡自东海岸浩荡而过,渔舟上的稻草悉数点燃,乘着那西风直奔了海中央的倭贼去,无数倭船尚未来得及撤离便被点燃,大火熊熊燃了整整一夜,敌军伤亡惨重,我军未伤一人。是万俟殊他观天象多日,成功预测到这场救命的西风,这个功劳理应是他的。”
星冉便这样想到了方才马车上自己说的话“薛秣是如何做到的他明明说胜算不大的,可你看他却不费一兵一卒就把祸乱平息了”
原来,这是万俟殊的功劳,为何他不提醒自己,为何他目光那样平静
星冉第一次对万俟殊产生愧疚之感,因为她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弟弟。
但这种愧疚随着时间逐渐消逝,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频繁的震惊,与越来越深沉的厌恶。
东启二十四年春,薛老将军过世,东启皇以国葬之礼为薛老将军办了丧事,并赐皇陵长埋英雄忠骨。薛秣接任薛初大将军一职,统领五军,名声赫赫,风光无两。
夏至,星冉十五岁生辰,东启皇举办盛大的宫宴,邀文武百官及其适龄儿孙,名义上是为公主庆生,实际上是为星冉招婿。但大家都知道,驸马人选星冉公主、或者说东启皇早已经定下了,自然是新上任的大将军薛秣。一个貌美聪慧、一个英俊睿智,一个痴迷军械、一个热衷沙场,实在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可那一夜的星冉却惴惴不安,不知为何,她十分焦虑。
是因为她不确定两年过后,薛秣有没有变得喜欢她一些么
还是因为万俟殊曾经建议她不要选薛秣做驸马,因为薛秣会死
她坐在宫中东启皇专门为她建造的九曲回廊之上,望着蔚蓝苍穹深邃浩荡,望着万丈银河洒下璀璨星光,忽觉得长大后的人生很难,要做那么多的选择,要分辨那么多的是非,根本无时间去感受这苍穹的浩瀚,也根本无心情是感受这银河的辉光。
她终究还是出去了,去那个专门为她举办的宫宴,完成她今晚不得不做的一件事情,难题总要解决的,不是么
那一场宫宴着实盛大,仿佛整个帝京自八岁到二十八岁的未婚的少年郎都来了。
说来奇怪,这么多公子中,她最先看到的不是那令她心心念念的薛秣,而是那个最小的、只有八岁的万俟殊。他坐在薛秣对侧、十分靠近主座,却好似置身荣宠之外,正以细长的手指不紧不慢地剥着一枚莹润的荔枝。
是啊,他好像应该坐在那里,因为在刑部这两年,他立下了大工,了结了无数件陈年积案。听父皇说,万俟殊极其擅长审讯,刑部大牢里那些常年口出狂言的罪犯、死囚,在他的审讯下,最后都一板一眼地交代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且都老老实实地签字画押了。万俟殊本人也自然而然地从一个小小的主事,升至刑部侍郎。
她曾经觉得好奇一个不足八岁的孩童,为何会把那些不要命的死囚收拾得服服帖帖呢这些招数若是用在行军打仗上效果会不会也很好呢于是,在某个春光明媚的日子里,她饶有兴致地来到刑部,想观摩一下万俟殊如何审讯犯人。
礼部的官员告诉她“万俟大人去死牢了,今日他有一个要犯要审。”
她兴致冲冲“什么要犯”
“好像是通敌叛国。”
星冉摩拳擦掌“本公主去看看。”
东启国的死牢皆是下挖建造,越往里走,越近地下,越不见一丝光亮,且因为东启靠海,地下湿度极大,牢内石壁上水雾凝结,时不时会滴下几滴沁凉的水来,落在肌肤上叫人本能地毛骨悚然。一般而言,越往下走,关的牢犯罪孽越深,越不可饶恕。
她只记得那一次往牢底走了很久很久才见到万俟殊,彼时,万俟殊正和刑部一位主事共同审理那位罪犯,他手边案几上放了一盏烛灯,昏黄的烛火落在他恹恹的脸上。
在看到她之前,万俟殊好像刚下了令,她来不及拿着灯笼去看一眼那传说中通敌叛国的要犯,就听到牢内发出撕心裂肺、直冲灵台的一声哭嚎“啊我的手指我的手指”
纵然星冉在姑娘当中已属于十分大胆的,但她这厢毫无防备就听到这一句鬼谷狼嚎,直吓得灯笼都脱了手,亦随着那牢犯发出万分惊恐的一声喊叫。
倏忽之间,一双小手捂上星冉的眼睛,微凉的嗓音落在耳畔若海风拂过“你怎么来了”顿了片刻,当机立断道,“侯大人,你先审着,我带公主出去。”
那侯大人请示他道“万俟大人,他昏过去了,可还要按照既定的程序来”
万俟殊平静得不像话,仿佛根本没有听见方才那声凄厉的哭嚎,只是在开口的时候将手挪到了星冉的耳上“嗯,把他弄醒。告诉他这只是第二道,若是不招,后面还有八道刑罚等着她。”
纵然耳朵被一双沁凉的手给捂上了,可这句话,星冉还是听得清清楚楚,那时候,她控制不住地瑟缩了一下,慢慢地远离了万俟殊几分。
出了大牢,重见天日,叫她生出些恍如隔世的感觉,而且再也对万俟殊、对审案提不起任何兴致了。
“小殊弟弟,你害怕么”她蹙眉问道。
日光穿过,将万俟殊的瞳仁染成浅棕色,他面上瞧不出一丝一毫的恐惧,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公主,有时候我很想让你早点看到这些,可有时候我又觉得还是让你晚些知道罢。你还没有成亲,还是一个小姑娘,应当多体会那些自由与欢快,所以以后不要来刑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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