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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梁遇最初给她的印象,就是个当了大太监的亲哥哥,结果现在这两样都发生了变化,实在让她有种说不上来的忧伤。
他还在敲门,笃笃地,敲得很有耐心。月徊略挣扎了下,还是过去打开了门。
她红着眼睛说“其实我没想让你进来,是怕敲门声吵着少监们。”
梁遇道“我来也没有旁的意思,就想陪你一会儿。”
他能明白她的感受,哥哥忽然丢了,无关旁的,只是心理上的落差,让她觉得难受。说起来有些怪诞,本以为要跟的那人六根不全,也做好了守一辈子活寡的准备,忽然得知一切都变了,换成一般的姑娘,会高兴得忘乎所以吧可月徊不同,她矫情的点和别人不一样,她这会儿不是庆幸,只觉得哥哥面目全非,好像不是以前那个人了。如同母亲看着长大后人嫌狗不待见的孩子,常会怀念襁褓中的温驯柔软,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养出了个不尽人意的东西他眼下就是这样处境。
他害怕不陪着她,她过不去那道坎儿,分明齐全是好事,为什么到最后愧对天地似的,实在让他想不明白。
她在桌前发呆,他在她对面坐了下来。灯下看她,神情呆滞的她,和眉开眼笑时大不一样。他叹了口气,“月徊,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甚至打算咱们成亲那晚再可我觉得这么骗你,心里过意不去。我”他匀了匀气道,“本来是想向你邀功,想告诉你,我没有对不起爹娘,没有拖累你一辈子,如今看来,我好像做错了。你是更喜欢那个残缺的我么我这样,反倒让你为难了”
“不不”月徊摸着额头说,“我只是一时回不过神,你再容我缓一缓,我能想明白的。”
她抬眼瞧瞧他,还是原来的人,原来的眉眼,没有哪里不一样啊,可她心里就是空落落的。她有时候一根筋,想不明白的时候一脑子浆糊,但要想明白,也是一眨眼的工夫。
“你别动,就坐着,等我开窍。”她安抚了他两句,托着腮帮子使劲儿,想了半天没想明白,伸手在他手上摸了摸,“这样,没准儿能明白得快点儿。”
他转过腕子,把她的手攥进了掌心,诚挚道“这么生死攸关的事儿,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应当能明白我的心吧”
月徊嗯了声,“想是海上的风咸,把我的脑子吹得锈住了,我就是转不过这个弯儿来你别急,再等等。”
梁遇听了,恍惚窥出了其中端倪,挪着杌子往前凑了凑,人离她那么近,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你看这样,能不能对你有助益。”他牵起她的手,放进了胸怀里,脸上赧然,但手上却将她压紧了,目光坚定,“怎么样脑子转得快些了么”
月徊说“我好像感觉到了一点儿阳刚之气”
那是好兆头,虽不明白她所谓的阳刚之气到底指什么,至少她在慢慢适应。
不过眼下他有点怀疑她的动机,是不是有心放长线钓大鱼。他给的饵不够,她就意兴阑珊,要是下猛药,也许那锈住的脑子就豁然开朗了。
“净身之后,长不出这样的肌理。”他说着站起身,抽了胸前衣带,笔直站在她面前,“自小爹就给我找了四川最好的武师,教我习学刀剑弓马。这些年我没有落下,只是越炼身上越结实,后来就不敢让人近身伺候了。”
月徊看得脸颊发烫,他光膀子的模样早前也见过两回,可没有一回是这么豁得出去的。这一身好肉,确实让人看得很欢喜,回头再琢磨琢磨,既然垂涎他的身体,更应该庆幸他还健全着。
月徊说“我好像又明白点儿了。”
他伸出手臂,把她圈进胸膛里,贴着她的唇角,用那种酥麻的语调说“你还没发觉里头好处,等时候久了,自然就知道了。”
他也会玩若即若离那一套,月徊就等着他亲上来,可他偏不。唇瓣像羽毛,拂过去又拂过来,拂得她浑身起了一层细栗。
“现在呢”他问,“想明白没有”
月徊听见自己的心在腔子里乱窜,面前摆着两条路,一条是正道,一条是歧途。说句掏心窝子的,正正经经谈事儿,哪儿及这种搂着腰喘着气儿的切磋来得惊心动魄。她占足了便宜,这会儿已经想明白了,但她觉得应该再多坚持一下,毕竟积黏的女人,才让男人又爱又恨。
于是她说“明白了一大半吧,还差那么一点儿。”抬手摸摸他的嘴唇,唇周光滑,明明和秦九安他们是一样的。她眨巴着眼睛问他,“哥哥,你就说,是不是上我这儿蒙事儿来了一个大男人也没长胡子,你说齐全,我怎么信不实呢。”
他笑了笑,“这世上有好些玄而又玄的药,能让人变了声调儿,也能控制男人不长胡子。只是伤身,时候用得久了,就当真长不出来了。”
月徊说“我不信。”一面斜眼觑他,“哥哥,你可别欺负我见识少。”
梁遇被她的固执气着了,拉着她,直接压到了床板上。
他居高临下看她,那双眼睛里漫上了山雨欲来的空鳎“你是成心的,是不是”
月徊哎呀了声,“我哪儿是成心的你别这样,有话咱们站起来好好说。”
他哼笑了声,“梁月徊,别以为我不敢法办了你。今儿既然准备洗鸳鸯浴,我自然预先把人都遣散了,就算我对你做出什么事来,也没人救得了你。”
月徊配合地筛了一回糠,“真的吗你竟然这么算计我”
梁遇看她演得做作,不由枯了眉,“你能不能专心点儿,我正和你谈人生大事。”
月徊道“我挺正经的,难道你看不出来你忽然和我说了这么耸人听闻的事儿,我没被你吓疯就不错了,多问两句,你还不乐意呢。”
她是个滚刀肉,在他的预期里,也没有她平静甚至带着高兴劲儿的接受事实的猜想。只是她不知道,要证明他说的都是真的,有多容易。以前那个八风不动,禁欲自持的人,在遇见喜欢的姑娘后,也能调动起浑身潜藏的爱意。
她在他身下,眼眸明亮,充满好奇。就这样看着她,即便不动她分毫,某种朦胧的东西也在抬头搅得他方寸大乱,心神不宁。
“月徊,哥哥如今是把命都交到你手里了。”如果没有爱到这样程度,如此致命的把柄,怎么能让她知道。
他原本以为自己够冷静,想得够长远,谁知并不。他像所有坠入情网的人一样,急于安抚她,急于澄清自己,急于让她知道,她跟着他不会不幸他害怕她会逃,他必须织起大网密密把她圈住。他已经孤注一掷了,就算她背叛他,也只能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他略略压低身,那宽大的缭绫锦衣像水浪上绵密的泡沫,将她严严覆盖上。他顺着她的肩头往下,找到她的手,与她紧紧十指相扣,指根上那种若有似无的接触,愈发在心尖上拨动出震颤的回音。
他轻吸口气,沉了沉身子,眼波却碧清,冲她腼腆一笑,“月徊”
月徊经不得他这种奇异的挑逗,只要他带着羞涩的表情和语气叫她,她立刻就像个色欲熏心的莽汉一样找不着北,百试百灵。
“我小时候还挺爱戴你的,哥哥在我心里,是比爹小一号的人物。”她喃喃自语着,因他欺近浑身发烫。有种不可言说的感受,从心缝儿里,从脚底心儿,从脐下向外扩散。似乎被什么轻轻碰触了一下,起先还不明所以,后来才慢慢明白过来,哥哥真是齐全的。
惊讶过后便是感动,没想到她还有这一天。什么都不用说了,事实胜于雄辩,她吸了吸鼻子道“这回我信了。”
他说很好,凑在她耳边匀着气息,压低了嗓音道“每回我靠近你,就想”
他是个文雅的人,不爱说粗鄙之语,那些人之常情,说到这儿也顿住了,继续不下去。
月徊抚抚他的脊梁,很真挚地说“彼此彼此。”看着他,心里涌起一种酸涩的味道,那味道冲了鼻子,潮湿了眼眶。她捧住他的脸,贪婪又用力地审视他,“还好,肉烂在锅里了,要不我该多难过啊。”
喜欢她,就不要在意她的措辞,可他还是忍不住发笑,颔首说对,“你在对皇上笑,对小四笑的时候,我真恨你胡乱勾搭,恨不得掐死你。”
月徊啧了声,“那怎么能是勾搭呢,是我人缘好”
她忙着给自己贴金的时候,他隔着明衣慢慢寻觅,好像找见了,轻声问“是这里”
月徊续不上来气儿,“好好像”
接下来也不必她说什么了,他温和地微笑,挤挤挨挨,就算隔靴搔痒,也异常舒心。
月徊终于开始感激那药了,能妥善地,把他隐藏得那么好,“回头把方子借我抄抄,万一后辈里头有人用得上,也算功德一桩。”
梁遇并不认同,“你不会指望后世子孙里头,还有人做太监吧大邺朝出了我一个,已经乱了章法,要是再来一个,那这王朝八成气数将尽了。”
传续了一百多年的王朝,兴衰交替也是寻常。照着他们的立场来看,司礼监崛起是好事儿,可搁在哪朝哪代,宦官专政都是亡国的预兆。大邺从哪辈儿开始抬举太监的,说不清了,但梁遇这辈儿拿了票拟和批红的大权,民间对他的口诛笔伐只会越来越多,往后皇帝懒政也罢,政绩不佳也罢,都是他的罪过。
“哥哥,你想过隐退么”她轻喘着说,“我早和你提过的,想让你从良,你现在干的事儿,都不是人事儿啊。”
这又算在骂他了吧确实,打从进宫那天起,他的累累罪行便数不胜数。他排除异己,把持朝政,苛待后宫,制造冤狱,哪一桩不够他砍一百回脑袋他真不是好人,朝堂上那些有利天下的举措,即便是他极力促成,功劳也不在他身上,对天下人来说,他仍旧十恶不赦,连红罗党也是为反他而生的。他眼中的逆贼,却是天下百姓心里的义士,毕竟苛捐杂税堆在每个人头上,都是一座压弯人腰的大山。在所有人敢怒不敢言的时候,只有红罗党挺身而出,他们是敢于反抗吏治的英雄,梁遇则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奸佞。
可是他这样的奸佞,却官场情长两得意,这世上没有靠善心白手起家的人。
手顺着她身侧的曲线下滑,猛地托起了她的腰,他很称意,姣好的眉眼染上了一层桃色。
“我抽不了身,尝过了权利的味道,没人能再拒绝。那些辞官返乡的,哪个不是仕途不顺急流勇退若官做得顺风顺水,今儿七品明儿一品,傻子才隐退。”他贴着她的耳畔说,“我要在这位置上长长久久地坐下去,让十万厂卫听我号令,三朝之内无人敢逆我。做不到这些,多年的隐忍就都白费了,慕容氏得我伺候,不配”
月徊傻归傻,心头也打哆嗦,“这野心有点儿大啊”
梁遇懒懒从颠倒中挣脱出来,笑道“你是第一天认得我么我的恶名,你应当早就听说过的。”
他打定了主意的事儿,向来不由人置喙。月徊无可奈何地琢磨起来,“咱们没家没口的,也不怕诛连九族,是吧”
这就说明她打算和他同进退了,不过表达方式古怪了些,梁遇道“你放心,万一大事不妙,我会安排你逃命的。”
月徊说不,“我是那种只能同富贵,不能共患难的人吗你办大事,我帮衬着你,反正要命一条咱们真像一对儿亡命之徒。”
所以非但有兄妹的深情,有情人的浓稠,还有蚂蚱般同生共死的勇气,这么复杂的感情,光是想想就叫人头晕。
梁遇喜欢她的通透,他有应对变故的手段,保全她绰绰有余。司礼监眼下如日中天,至少在他这辈儿里,这个衙门是绝倒不掉的。她担忧的境况不会出现,她来人间一遭,享尽人间富贵就好。
又是轻柔的进击,一浪接着一浪,他吻了吻她的唇,“今儿先支些利钱,等上了岸,挑个好时候拜祭过爹娘,咱们圆房。”
月徊心里暗自诧异,她有点儿不认得他了,仿佛脱下层层华美的外衣,底下藏匿的是另一个灵魂。她记忆中的哥哥不是这样的,她还记得他端着架子,冷冷一瞥她的神情,没想到换了个关系,他的某些本性毫不掩饰地呈现在了她面前。蛮狠血腥的欲望,令人战栗的掠夺,霸道是霸道了点儿,可是不得不说,还挺让人心潮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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