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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东生想了想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傅平安对这个弟弟太了解了,起了个头就知道他后面想说什么,扯到后面无非是程序正义和结果正义哪一个更重要,正义不仅要实现,还要以大家看得见的形式,如果每个人都去寻求结果正义,执行私刑的话,那这个社会岂不乱套了,老实说,傅平安入认可赞同这个道理,如果每个警察都像东生这样刚正不阿那绝对是国之幸事,可真放在具体的事情上,还得具体分析才行。
就像当年的皮亚杰杀人案,谁都知道皮亚杰是冤枉的,但李培文必须将他抓回去,不然就对不起头上的警徽,哪怕先抓回去,事后再为之奔走也是可以的,而范东生是李培文的女婿加学生,肯定得了老李的真传,秦钟和苏琼被捕后,怕是撑不了多久,最乐观的猜测,也要一个死缓,一个无期徒刑吧,两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的一生就这么完了,而这一切的起因只是韦金沪这个人渣做了恶事。
东生看起来机灵,但是在某些事情上高度执拗,认准的事情就不会撒手,而这件事唯一的转机就在于他,想说服他,就得从别的方面迂回
“据我所知,韦金沪死后,省里启动了对淮江银行的调查,他的死极有可能是畏罪自杀,为了掩盖某个特别严重的金融犯罪,你知道,金融犯罪动辄十亿百亿,这可都是国帑,在这个时刻,你的上级中止刑事调查,转交给其他部门,这是为大局考量,为深挖幕后的黑手。”傅平安说到这里顿了顿,问范东生。
“你还记得入警时的誓言么”
范东生回道“当然记得,我志愿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警察,献身于崇高的人民公安事业,坚决做到对党忠诚、服务人民”
傅平安说“不用背全,你知道对党忠诚就够了,上级领导给你什么任务,你就去执行什么任务,如果每个人都突发奇想,依着自己的判断做事,那成何体统,往大了说,你是警察不是法官,往小了说,你是新人不是老公安,别整天弄那些别出心裁的,想搞个大新闻,喝点酒赶紧回去吧,一天天的尽闹心。”
范东生被哥哥训斥了一顿,大致上也明白了,这事儿水深,自己不该瞎掺合,打乱上级领导的部署,但他更明白哥哥的另一层意思,有些事做了,也许一时觉得自己正确,但对人生参悟透了之后,就会是毕生的懊悔。
正式入警后的第一个案子,范东生确实想破的漂亮,事实上他也做到了,靠着一个刑警敏锐的第六感,让师傅们大吃一惊,赞叹不已,那多长面子啊,可是痛快完了之后呢,秦钟和苏琼的一辈子都会搭进去,为了韦金沪这种人的狗命,值得么。
范东生乖乖回去睡觉了,辗转反侧睡不着,他觉得自己这个菜鸟都能察觉的事情,经验丰富的师傅们难道就都是瞎的或许人家只是看破不说破罢了,自己给秦钟留了名片,他明天真的打电话自首,或者直接在家人陪同下到派出所投案怎么办,带着这些困惑,范东生终于在凌晨四点睡着了,睡了两个钟头就被闹钟吵醒,继续上班去了。
秦钟没投案,苏琼也没自首,范东生索性不去管这个案子,反正这事儿不能算自己渎职,就让它随风去吧。
上海,浦东,仁恒滨江某栋房子内,刘剑豪整装待发,他向妻子坦白了自己最近的行踪,频繁去江东出差不是公司的安排,而是自己得私人举动。
“我已经被k辞退了,三个月没有收入了,我现在要回去拿回属于我的东西,你们娘俩先去加拿大那边,等我安顿好了再回来。”
妻子很惊恐,怎么有点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感觉,她抓住刘剑豪的衣领,让他说实话,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现在是江东省国资委审计小组的成员,负责审计淮江银行坏账,你知道么,韦金沪死了,本来杨省长的意思是让我接任行长”
刘剑豪说的意气风发,他正是奋斗的黄金年龄,经验人脉都在巅峰状态,可偏偏无用武之地,这个档口给他一个行长的位置,岂能不斗志满满。
妻子更加担心了,当初江东省官场动荡,刘剑豪惶惶不可终日,还主动跑到检察院去自首,这才几年就忘了。
“现在不同以往了,我相信杨省长的魄力和能力。”刘剑豪大手一挥,信心百倍。
妻子叹口气,只能嘱咐他小心,政治肮脏,参与进去就无法全身而退。
“这些话还是你教我的,怎么现在都忘了呢。”
刘剑豪摇摇头“此一时彼一时,这是个猎场,而我现在是猎人,不再是猎物。”
妻子帮他收拾了行李,将几条红色的领带塞进行李箱,说你本命年多戴红领带,能保平安,刘剑豪一笑置之。
让刘剑豪有这个底气加入猎场的,不仅是他的业务能力,更主要的是对当格局的判断,昔日自己没靠山,当然惶恐莫名,现在背后有一个副省长撑着,对方最强大的存在也只是一哥副部级,谁胜谁负很难说,大丈夫此时不搏更待何时。
有人星夜赴考场,有人辞官归故里,刘剑豪人到中年重启征程的时候,傅平安还不到三十岁就感觉到这辈子该做的事已经做完了,很多人穷其一生也难以抵达的高度,获得的荣誉,挣到的金钱,以及爱情上的收获,他全都有了,一时间竟然有些独孤求败的感觉,人生上没什么追求了。
再过两个月,傅平安将拿到博士学位,本来预想硕士读完再攻读博士的,没想到提前达成目标,硕博连读两年搞定,那么留校任教似乎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三十来岁混到正教授不在话下。
每过两周,傅平安就会飞一次北京,陪陪即将为人母的罗瑾,这真是奇特的体验,两个没什么关系的男女却是同一个孩子的父母,一起讨论孩子的未来,商量买什么小衣服,用什么奶粉,晚上却各回各家,泾渭分明。
网上说孤独的程度分好几层,一个人看电影吃火锅属于低层次,但是一个人住院做手术那就是高等级了,与之相比,一个女人孤独的生孩子,那就是高级中的顶级孤独了,罗瑾不是没人追,她的品貌和家世摆在这里,就算是喜当爹也有不少人踊跃报名,比如萨致远,比如总部里的不少青年军官,都不在乎头上的颜色,但罗瑾根本瞧不上他们,宁愿孤独着也不凑合。
傅平安陪罗瑾去检查,胎儿一切良好,他们从检查室出来的时候,看到一对青年站在角落默默流泪,罗瑾挺着大肚子不方便,让傅平安过去问问咋回事。
原来这对情侣是在北京打工的外地人,意外怀孕想生下也生不起,想打也没有钱,又不敢告诉家里人,于是愁的当场哭了,傅平安身上总是带着现金的,给了他们两千元,留了个电话号码就回来了。
“你是个好人。”罗瑾离得远远就笑了,伸手让傅平安搀扶着自己。
“给孩子积点德,我这辈子杀孽太多。”傅平安说,忽然之间他愣住了,刚才那对年轻人给他很深触动,天下没有不爱子女的父母,有一分容易都想生下来,按照解东明的说法,既然那个年代条件不允许,为什么最终还是生了下来,所谓生母死亡的说法也只是他一面之词,并没有经过验证。
“想什么呢”罗瑾问他。
“想孩子的亲奶奶。”傅平安说。
从北京回来之后,傅平安立刻投入调查,淮江商业银行的前身是农村信用合作社,虽然已经是三十年前的旧事,但相关档案都保存的很好,想查那年月的事情,直接按照退休名单按图索骥,一个个去做访问就好了。
一开始,傅平安访问的都是退休的信贷科长、工会主席、妇联主任之类人物,这些人虽然退休,依旧保持着政治警觉,对于牵扯到解东明的一应问题都以记不清为由搪塞,后面傅平安就学聪明了,专找普通男性职工访问,而且不提解东明,只问他们三十年前单位最漂亮的女职工就完了。
河边凉亭,一个下棋老人摇着蒲扇口沫横飞对傅平安讲起当年故事,1988年,他还是信用社的司机,单身小伙一个,信用社里老娘们多,小媳妇少,未婚且长得好看的本来就没几个,所以记得特别清楚。
“有一个叫高艳梅的,后来嫁给税务局一个姓李的科长了还有一个叫郑红霞的,我们都说她是郑海霞的妹妹,郑海霞你知道么,打篮球的,个头老高了,这个郑红霞也有一米七五,但是不壮,瘦瘦高高的,是单位篮球队的中锋,大约90年吧。她就调走了,后来不清楚什么情况。”
傅平安问道“郑红霞是不是和当时的领导有什么暧昧关系才调走的”
老人一撇嘴“什么叫暧昧,肚子都搞大了,没办法才走的,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我算一个,你别看解东明在电视上人魔狗样的,谁不知道他的老底子啊,他个子矮就喜欢高个的,祸害了郑红霞拍拍屁股就走了”
傅平安又问郑红霞的其他情况,老人摇头说不清楚,时间太久都忘了。
这个叫郑红霞的,大约就是自己的生母了。
停了一日,傅平安平复了心情,继续调查,从当年的旧档案中终于查到郑红霞的履历表,她是单亲家庭的孩子,父亲因公死亡,跟着母亲调到近江工作,1987年其母病故,郑红霞并非调走,而是于1990年办了病退,长期休病假,根据户籍记录显示,其于1992年9月病亡,因为无亲无故,骨灰盒至今存在近江市殡仪馆,是单位帮她缴纳的保管费。
在一张当年的篮球比赛大合影上,傅平安看到了郑红霞的样子,双马尾,恬静的面容,穿着蓝底白条的运动服鹤立鸡群。
傅平安没哭,因为他对生母并无感情,只是觉得这样一个人生下孩子后无声无息的死去,未免太过可怜。
近江市殡仪馆,傅平安从库房中找出了郑红霞的骨灰盒,盒子上面厚厚一层积灰,他当即在附近公墓买了一个风水很好的墓穴,没有兴师动众,就找了两个泥水匠,默默将郑红霞的骨灰安葬,在光秃秃的墓碑前鞠躬。
公墓的工作人员问他墓碑上的字怎么刻,傅平安说不急,等我通知。
迄今为止,解东明所说的都验证了,但还有很多细节等待确认,孩子在哪家医院生的,生了之后怎么处理的, 这都需要时间去查。
凡事就怕认真,只要全力以赴,哪怕是一个普通人也能爆发出巨大的能量,更何况傅平安不是普通人,他要查遍1990年近江以及周边县市全部医院的新生儿资料,揭开自己的身世之谜。
这并不好查,因为1990年代不像现在这样规则清晰,那时候连第一代身份证都刚投入使用没多久,证件上的字还是手写的,无论是坐火车汽车还是银行存款都不需要实名制,住院更是胡扯一个化名就行,而且当年没有电脑,全都是手写的档案,浩如烟海的资料光是翻一遍都需要很长时间。
1990全年,近江市共诞生三万五千八百四十七个婴儿,男女比例大体相当,傅平安雇了八个大学生,将这些资料全部录入电脑,用科学的办法进行查找。
正当傅平安踌躇满志大动干戈之时,突然有人爆料说其实郑红霞在本地是有一个远房表哥的。
傅平安费了一番周折找上门去,这是一个建于上个世纪末的小区,十七年过去已经略显陈旧,楼面斑驳,楼道里贴满小广告,防盗门上贴着褪色的对联敲门后,一个漂亮姑娘来开门,警惕的问他“你找谁”
“我找苏刚师傅。”傅平安说。
“小琼,谁啊”屋里有人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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