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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庄生晓梦迷蝴蝶(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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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带走了

    常清静猫眼瞳孔微缩,扶着床沿的手缓缓地攥住了

    吕小鸿犹豫“仙君。”

    常清静说“出去。”

    吕小鸿着急地追问“仙君要不要我们这就去追回来。”

    常清静闭上了眼,这时吕小鸿这才猛然意识到,他眼里红的就像是滴血,那又是隐隐约约有魔气入体的倾向了。

    “让我一个人静静,你出去。”

    吕小鸿这下再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好沉默地行了一礼,走了出去带上了门。

    心里却沉甸甸的。

    自从扶川谷那一战入魔后,常清静这几十年来总是有入魔的倾向。

    伺候常清静这么久,没人比吕小鸿更清楚,他伺候的其实是一捧火,一捧压抑在了冰面下的岩浆,有毁天灭地的戾气和疯癫。

    当初那个清俊寂寞的小师叔早就疯了。

    他的疯就体现在,凡妖皆杀,凡妖皆斩。他周身百里、千里之外,哪怕是一只再小的妖作恶,这位仙华归璘仙君也会奔赴千里,亲自赶到一剑杀之。

    哪怕这些妖妖鬼鬼逃到天涯海角,他也会不眠不休,日日夜夜,千里奔袭追杀。

    就是他对妖的态度。

    吕小鸿这么多年曾经跟着常清静去了几次。

    眼睁睁看着,那把桃花细剑从恶妖胸膛中拔出,鲜血淋漓,飞溅了他一脸。

    而在这种情况下,吕小鸿骇然地发现,常清静的目光根本没落在这只恶妖身上

    他竟然在出神,指尖微微一动,愣愣地摸上了自己的脸。

    而后,过了很久很久,这才揩去了脸上的血渍转身就走。

    自始至终,他都对面前这妖的惨相无动于衷。

    世人也有责骂他残忍嗜杀的。

    也就是那一瞬间,吕小鸿牙关齐齐地哆嗦了一下,猛然意识到,自己是在伺候一个疯子,一个体面的,冷若冰霜,不折不扣的疯子。

    只能说这疯子还维持着最后的一线理智,哪怕这一线理智也已经如同悬崖边上岌岌可危的巨石,一个不慎,便会坠入山中粉身碎骨。

    他们都说常清静是为的苏甜甜入魔,最后一对神仙眷侣却成了怨侣,这事一直让整个修真界为止唏嘘,然而真相当真如此吗

    想不通,也不愿多想了。

    吕小鸿蹲在门外,重重地叹了口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

    吕小鸿站起身,看到男人被发跣足,一向漠然坚忍的猫眼里泛着红血丝,身影一闪,踉踉跄跄地直掠了出去,

    蜀山苦寒,松风道上积雪成冰。

    常清静便赤着一双脚,足弓青筋暴起,一路掠至了松馆前,看到的却是松馆门户紧闭。

    从前,他每每来到松馆,总有一盏孤灯点着,昏黄的灯光照着他,照着他,就像是当年在王家庵。

    那唯一的守候,唯一的家,唯一的光。

    常清静喉口滚了几滚,眼神狰狞,面无表情地盯着松馆大门,从指间发出一道剑气,轰然轰开了门扉。

    闻讯而知的杏林长老薛素,急急忙忙赶来,翻身下了灵鹿坐骑,摸了摸梅花鹿的脑袋“乖乖,在这儿待着别乱跑听到没。”

    这才走到了常清静身后,断然沉声厉喝“常清静你疯了不成”

    她骗了他。

    为什么又要骗他。

    为什么。

    为什么人人都要骗他

    师尊骗他,苏甜甜骗他,这蜀山无数人都在骗他

    他以为,这世上唯有宁桃,唯有她不会骗他。当初追着他跑的少女,全心全意地对他好。而他,眼里只有所谓的“道”,只有苏甜甜。

    他将她那颗真心才踩得稀巴烂。

    如今,她还是和从前一样,眼睛像葡萄一样,闪烁着蜜糖般的光泽。

    兔子糕、豆腐杏仁浆、放风筝,话本,围巾,看月亮。

    这些点点滴滴疯狂地涌入胸口,那些温暖的点点滴滴的过往回忆在这一刻,尽数化为了刀子,疯狂地啃噬着他的血肉,深深地扎入心里。

    她还是像从前那样温暖动容,还是像从前那样,像个无忧无虑活泼的小太阳,但不同的是,他已经不再是她心中的唯一,她愿意同情他,怜悯他,愿意施舍些光给他,却也能在任何时刻,毫不留情地抽身就走。

    也就在这个时候,常清静浑身上下跟着抖了起来,猫眼圆睁,掠过了点儿深深的惧怕和痛楚。

    他这才意识到,这样的宁桃究竟有多冷漠,从少年到现在,这几十年来,他究竟都忽视错过了什么。

    薛素“你看你现在这副样子人一个小姑娘愿意和你待在一块儿也是有鬼了”

    他现在这副样子

    常清静抿紧了唇,面无表情地掀起袖口,将桌前的铜镜直卷来一看,

    这披头散发,形容癫狂的模样,哪里还有之前那个清瘦毓秀的少年的影子

    “是谁是谁放她走的”

    薛素听了这话,更加暴跳如雷“谁放她走的我放她走的行不行,要是其他蜀山弟子放她走的,你难道还要杀了他们不成”

    眼看常清静背对着他,山风吹动他霜白的发,背影孤寂又冷寒。

    薛素反倒又心软了,叹了口气“那姑娘要走,我们还能拦着不成敛之,你这样扣着人家姑娘,可曾想过人家姑娘的感受。”

    试探性地往前走了一步,伸出手,薛素深深地叹了口气。

    “常清静,我问你,你对那姑娘到底是什么感情。”

    “我不知道你和张掌教整天在谋划什么也不知道你这几十年来为何性子变得如此偏执暴虐,你要是喜欢她,那就娶她,我保管没有异议可是现在,你这样算什么不说喜欢她,也不说不喜欢她,就将她困在蜀山”

    “这算什么你养的禁脔吗我知道你痛苦,也知道这姑娘对你而言意义非凡。”

    是他痛苦中唯一的良药。

    “但你可曾考虑过宁桃的感受”

    “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子”薛素怒吼道,“你以为折磨自己就能补偿这姑娘吗你捅了那姑娘一刀,再捅自己一刀,就能补偿人家的伤痕了吗”

    “常清静,我再问你一遍,你究竟喜不喜欢她”

    “我”

    山风,好像冻结了亘古的时空。

    常清静浑身巨震,眼里掠过了深深的迷茫和恐惧,

    “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对宁桃这感受,究竟是溺水之人的浮木,亦或者只是愧疚,亦或者是重新拾得了年少时的心动。

    他已经不敢用“爱”这一字来玷污她。

    “你这畜生”

    薛素突然沉下脸大骂了一声。

    薛素指着不远处的梅花鹿,指桑骂槐,破口大骂,“你这畜生”

    “叫你好好在这儿待着,你瞎动什么动”

    梅花鹿低着头,在这松树下拱来拱去,看上去好像是在翻找些什么。

    很快,薛素就察觉到了不对,脸上迅速地掠过了点儿狐疑之色,脚尖一点,掠至那松树下面一看,顿时楞住。

    这梅花树下,竟然埋着个白色的小瓷瓶,这样式赫然是药堂的东西。

    药堂的东西怎么会被埋在这松树下

    怪不得这畜生在这树下嗅个不停,这梅花鹿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用以采药的,对这些草药味道最为铭感不过。

    薛素忙蹲下身,拔开瓶塞,倒出两三粒在掌心,一看到这掌心通红的药丸,薛素似有所觉,心里一沉。

    饶是如此,为了确保自己猜得没错,还是凑到鼻子下面细细地闻了闻。

    这一闻,一颗心可算是直直地沉了下去。

    这是

    突然却看到常清静一闪身,劈头盖脸地将这瓶丹药抢了过来。

    薛素缓缓站起身,张了张嘴,这下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清净,你早该明白的,那姑娘不是你所有物,她有自己的主张。”

    常清静双目血红,死死地盯紧了手里这个瓷瓶。

    在你本来以为这就是痛到极致的时候,却没想到,老天爷还会给你足以摧毁你神智你道心的最后一击。

    他甘愿重新将自己喂成药人,饱受炼药之苦,他心头血炼成的药,宁桃她一粒都没碰。

    原来,原来她竟然决绝到了这个地步。

    薛素喉口微哑,痛心地看着常清静死死地攥着那瓷瓶站在了原地。

    男人袖中露出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

    咔

    一声细微的轻响。

    纹有寥寥数支黄梅的瓷瓶终于不堪承受,瓶身绽开了一条细细的裂缝,伴随着裂缝扩大,这瓷瓶和瓶中的丹药终于在常清静手中化为了齑粉,如同流沙一般从掌心洒落。

    然而,掌心也被这碎瓷片割得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薛素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摸着梅花鹿的脑袋离开了,留给了常清静一个人独处的场地。

    常清静站了很久很久,久到太阳缓缓地落下了。

    久到雪花落满了肩头、发丝,眼睫。

    久到从痛苦崩溃疯癫,到一片麻木和死寂,痛到一定地步好像就不会再痛了。

    常清静漠然地松开了手。

    从原先的疯狂,再到如今的木然和死寂,只有一步之遥。

    夜深了。

    松下落雪深深。

    常清静他没有回去,而是阖上了眼,与这松树相对而坐,如雪长发散落,他心里平静无比。

    身如槁木,心如死灰。

    平静地对着这山巅,入耳听着这松涛翻涌,如滔天海浪般似要将他淹没。

    他又想到了宁桃。

    鲜血淋漓的指尖微微一动。

    那一天,话本,围巾,看月亮,他便觉得这是现实了。

    故人从幽冥中折返。

    却未曾想到,他困不住她,他一直不了解她,她的身上又蓬勃的生命力。

    她属于这天下,这山河。

    冰冷的现实如同山风般呼啸而来。

    他一直坐到天际长河渐没,雪落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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