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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梁, 御史台。
云厚天低,无边无际的徐徐霖雨将天地连成一片,城中静得只能听见淅沥雨声, 青石板官路已被洗得一尘不染。
御史台连轴转了一整宿,灯烛通明, 还有人抱着卷宗匆匆进出。
清新凉爽的水汽裹着汴梁,随风连绵入户, 尽数拂开了彻夜未眠的疲倦。
“大人。”
侍御史快步过来“这是参知政事要的案册,已整理妥当了。”
御史中丞还在拟另一份文书,头也不抬“备好, 天明送政事堂。”
侍御史应了一声, 看了看案上摊开的文书,欲言又止。
御史中丞看了他一眼“还有事”
“大人, 这一封”
那侍御史迟疑了下, 悄声道“要不要再缓一缓”
“如今大理寺卿、开封印皆因事出京, 刑部未复,法司只剩御史台。”
侍御史道“大人要做的事多,一两件缓办, 不会受责”
御史中丞搁了笔,抬头问“为何要缓办”
侍御史被他问住, 有些语塞,涨红了脸立在原地。
京中旦夕瞬变,从第一封北疆大胜的捷报飞回汴梁, 御史台便不曾停下过哪怕片刻忙碌。
最近一骑快马送回京城的, 是襄王自呈昔日如何驱使镇远侯压制陷害云琅, 又丢卒保帅,舍云氏一族保六皇子脱罪的画供文书。
御史台奉旧制监察行政, 纠察执法、肃正纲纪。凡拟惯了文书的老文吏,只要看一眼,便知道这封文书若整理妥当用印发出去,会在朝野掀起何等的石破天惊、地动山摇。
“此一封文书拟妥,不止证了云麾将军清白。”
侍御史攥了攥拳,埋下头低声道“更无异于”
御史中丞“无异于为当今皇上具状定罪。”
侍御史悚出一身冷汗“大人”
“到了眼下关口,虽然早已没了转圜余地,可这种事大人岂能一家担承”
侍御史急道“自古谤君是不赦之罪。纵然如今情形,难道新君继位,会容忍一个亲笔伐君定罪的御史大人三思”
“三思过了。”御史中丞重新埋头,“本官要写得快些。”
侍御史张口结舌,半晌无言。
“参知政事大人对我说过,要揽此事,好生掂量。”
御史中丞埋头写了一阵,攥着袖子扇干墨迹“这有什么好掂量的那两个人,莫非还信不过么”
“琰王与云将军自然信得过可如今情形,琰王并无要继位的意思啊。”
侍御史心底发急“若是旁人继位――”
“谁继位都一样。”御史中丞写完了最后一个字,“我问你,琰王与云将军交过来的,是威名赫赫的朔方军,还是整肃了的朝堂、扳正了的皇位”
侍御史答不上来,苦思半晌,茫然道“这些不都是么”
“都不是。”
御史中丞投了手中竹笔,将那一卷文书抄起来,起身道“他们交回来的,是你我能放心高声说话、官员能放心做官任事,将士们放心打仗,百姓放心好好过日子的,原本早就该有的那个坦荡天下。”
侍御史愕然立在原地,定定望着他,胸口起伏。
他怔忡立得太久,久到眼底都隐隐蓄了水色,才打了个激灵,豁然回神。
御史中丞推开窗子,叫雨后的清新晨风灌进屋内,不再耽搁,披衣快步出了御史台。
禁宫。
阴沉沉的文德殿内,繁重华美的锦帘仍严严掩着四面高窗。
内侍噤声,大气不敢出地缩着脖子立在角落。殿中一片狼藉,地上尽是被摔得散乱的奏报上书,热茶翻在地上,漫开片片深浅水渍。
从御史台将那一封襄王供词呈递政事堂,参知政事亲自用印,明具诸状昭告天下,文德殿内日复一日,便都成了这般光景。
皇上坐在暗影里,这些天里,除了动辄暴怒绝望嘶吼,他就只这样一动不动颓然坐在龙椅之上。
倘若倒回当初,若有人胆敢递上这样一封罪君谤上的文书,甚至不必皇上亲自交代,就会有人来料理这些胆大包天的逆臣。
可到了今日,遍观朝野,他竟已连将这一封文书驳回的倚仗也没有了。
六年前,他机关算尽,借襄王之势尽除了心腹之患。
先帝重病,由他临朝监国,一步一步走至今日,原以为已将一切都握在手里,只等慢慢收拢。却不想无非是回来了一个人、醒来了一个人,便能将他苦心筹谋的朝局翻得干干净净。
萧朔与云琅出兵时,他还存着一丝念头,倘若北疆大败,朔方军全军覆灭,宫中尚能勉力一搏。可一日续一日地煎熬过去,等来的终归还是那封但凡有云麾将军出征,便定然能传回来的大胜捷报。
“太师”
皇上嗓子干涩的厉害,出声时一片嘶哑“太师在何处”
内侍深埋着头,不敢说话。
“参知政事能将朕软禁在这文德殿内,莫非还能拦着朕见岳丈么”
皇上厉喝道“叫太师来朕要见庞太师他的嫡女如今还是朕的皇后,莫非庞太师不要这个嫡女、两个皇子了”
大殿安静,皇上的声音空荡荡回响,几乎显出隐隐凄厉“朕知道他庞家投了襄王如今襄王事败,庞家能有善终朕恕他死罪,与朕合力诛除叛臣”
“皇上。”
内侍打着颤,扑跪在地上“太师,太师已――”
皇上死死瞪了眼睛“已怎么了”
“见了政事堂明发文书那日,大皇子与二皇子出宫,去了太师府。”
内侍颤声道“说要,要递投名状,同太师借项上人头一用”
皇上脑中嗡的一声,狠狠一晃,脱力跌坐在龙椅上。
他忽然有些喘不上气,按住胸口,费力喘息“他们两个现在何处”
皇上艰难地粗重吸气,涩声道“叫他们来”
内侍伏跪在地,还要再向下说,听见脚步声回头,脸色瞬间惨白,闭紧了嘴连滚带爬逃到一旁。
皇上喘了一刻,抬起头,看了半晌才看清眼前的两道身影。
皇长子萧泓、皇次子萧汜。
这些天禁宫内外情形莫测,这两个皇子也无疑不十分好过,神色形容都有些狼狈,萧汜的袖口还沾了隐隐泛黑的血色。
“不错。”
皇上压着翻腾血气,吃力笑了下“有几分朕的果决手段。”
皇上稳了稳心神,尽力缓声道“庞太师勾连叛逆,其罪当诛。你二人大义灭亲,朕心甚慰”
他话未说完,面前的两人却都已俯身跪了下来。
皇上脸色微变。
这两个人若不跪,他还有几分把握,此时见着两个儿子跪在眼前,心中反而腾起浓浓慌乱,撑着向后挪“你,你们――”
萧泓磕了个头,膝行上前,从袖中摸出了一枚玉瓶。
“你们要做什么”
皇上瞳孔骤缩“朕是你们的父皇”
“父皇。”萧泓避开他的视线,握了玉瓶道,“为了儿臣,您该这么做”
皇上胸口一片冰凉“什么”
“萧朔不想当皇上,儿臣已查清了。”
萧泓低低道“您若退位,最合适的不就是儿臣来继位儿臣愿意给他们当傀儡,他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儿臣绝不过问,也绝不复仇。只靠说的他们不会信,只靠外祖父的项上人头,只怕也不够”
萧泓垂着头“父皇,您如今已没有用处了。”
皇上攥着龙椅的扶手,他周身的血像是已尽数冷凝,声音自极远的地方传回来“你们要做什么”
“父皇,您只有死了,儿臣们才能活。”
萧汜跪在后面,声音隐隐发着抖“如今萧朔已逼到眼前,难道还有得选吗如今您只能保儿臣们了”
皇上怔怔听着,提不起一丝力气,血气砰砰撞着耳鼓,耳畔一片尖锐轰鸣。
他看着眼前,叫血气撞得一片淡红的视野里,一时是自己的两个儿子,一时却又恍惚,竟回到了先帝临终时。
他尚是皇子,带着脸上火辣辣的掌痕,跪在榻前。
“如今情形,儿臣必须继位。”他不敢去看先帝的目光,只低声道,“父皇,您如今已没有用处了”
光影破碎扭曲,一时是先帝殿内的苦涩药气,一时是御史台狱的逼人血腥。
他命人斩了舍命拦在乌台狱前的御史大夫,击昏了死命挣扎的御史中丞,将那一瓶毒药放在端王面前。
“兄长,只有你死了,嫂嫂与侄儿才能活。”
“我才能活。”
“襄王势力已遍布朝野,谋逆乱国之心昭彰。我没得选,只能走这一步”
皇上恍惚着,身体痉挛了下,一股血腥气涌上口鼻,洒在衣襟上。
金吾卫快步上前,将他扶住“皇上。”
“好。”皇上唇畔尽是血,反倒笑起来,“好,好。”
他脸上一片惨白,双目反而血红,直直望着眼前的两个儿子,推开内侍,摇摇晃晃站起来“来。”
萧泓叫他择人而噬般的杀气一慑,打了个哆嗦,有些迟疑。
“学了朕的狼心狗肺、薄情狠毒,就连朕的胆量手腕一并学了”
皇上厉声“来”
萧泓慑得心惊胆战,发着抖上前,想要打开那装了索命毒药的玉瓶,胸腹间却忽然蔓开剧痛。
萧泓张了张嘴,茫然低头,看着贯穿胸腹的腰刀。
皇上抽了金吾卫腰间长刀,一刀捅穿了这个儿子,用力向回拔出来,看也不看,走向不远处的第二个。
萧汜吓得面如土色,踉跄滚着后退“父皇父皇饶命儿臣不敢了,儿臣――”
宫内一片混乱,金吾卫右将军常纪听见响动,匆匆进来,叫眼前情形惊得愕然瞪圆了眼,横鞘拦住已劈在萧汜眼前的滴血腰刀“皇上您这是做什么”
“狼心狗肺,狼心狗肺”
皇上放声大笑“该死都该死”
金吾卫不可对皇上出刀,常纪只能拦得一下,未及回神,已被用力推开。
长刀狠狠迎面劈落,萧汜逃不及,圆睁着眼睛倒在血泊里。
他眼中尚有惊恐慌乱,却已全说不出话,颤了颤,没了声息。
皇上浑身是血,踉踉跄跄站定大笑“死,都该死,都该”
他横刀就要自尽,刀刃才割破颈间皮肉,却已被常纪上前死死拦住。
“放开”皇上双目赤红,“朕知你也是他的人你们全是他的人你们不就是想要朕死么朕自作自受,如今遭了报应,朕的儿子来杀朕朕替你们将奸人都杀了,都杀了,不欠――”
常纪问“不欠什么”
皇上一颤,已近疯狂的眼中隐隐露出恐惧。
“皇上,您罪行累累,咎由自取。”
常纪神色仍是金吾卫右将军的恭顺,手上却牢牢拦住他的刀,垂了视线道“可端王不是,先帝也不是。”
“云少将军,琰王殿下。”
常纪道“他们都是无罪之人。”
皇上发着抖,涩声道“住口,住口”
“您不敢听吗”常纪道,“这文德殿,本不该染上血的。”
皇上脸上不剩半分血色,打着哆嗦,嘴里含混嘟囔着什么,想要将常纪推开。
“我们从不想要谁死,您以为云将军回来,是同琰王殿下一起向您复仇的么”
常纪“他们不是来复仇的,皇上。”
若只是要复仇,以云琅的身手,以萧朔的手段,都太过容易。
若只是要复仇,早在六年前,一切就会以流成河的鲜血、洗净的仇恨和伺机而动的险毒阴谋、被叛军和外侮一并毁去的汴梁城,一并作为全部的终章。
然后国破家亡,山河不再,战乱枯骨累累堆得蔽日。
“他们是来收回那个原本的未来。”
常纪看着他“云将军带故人回来了,皇上。”
皇上木然地看着他,眼中疯狂缓缓退去,像是已叫人摄去心神,只剩死寂空壳。
金吾卫手脚利落,清理了殿中狼藉,扯开厚重锦帘。
雨后初晨,日色明亮。刺眼的光射进来,殿内尘埃映日浮沉,晃得人睁不开眼。
“您的性命不重要。”
常纪将他手中的刀取下来,拭净回鞘“只是不可再在今日,以这卑劣不堪的人心恶鬼,再搅扰归乡的道道忠魂了。”
嘉平二年五月,镇燕云北疆的朔方军归京,重新进驻了荒废数年的朔方军营。
功勋卓著的大胜之师回京,皇上却没有出面,反而只是命参知政事代迎。
这段时间来京中的种种变故,连同这一次雄师劲旅回朝,终于让京中最迟钝的人,也察觉出了即将改天换日的兆头。
景王深知此时京中定然动荡,彻底豁出去,再不顾所谓稳妥后路,只说两人有任何事不便下手,都由他这个做叔叔的一应担承。
他前脚拍了胸口,后脚才出朔方军大营,便被商恪叫住,向怀里交了个沉甸甸的锦盒。说是受琰王所托转赠,此物一旦拿了,便是重重艰难险阻,唯有景王能替他二人解烦度难。
景王叫这些人熏陶许久,一腔豪情油然而生,也不问是何物,接过来往怀里一揣,高高兴兴被人领去了政事堂。
参知政事坐镇京中,排布朝政,人人各司其职,宫中朝野埋头做事,竟都不曾被这般翻天的大事激起半分波澜。
御史台狱,襄王被铁链重重锁着,目光慢慢抬起,落在走到眼前的人影上。
他已被御史台与开封尹轮流提审过,尽数审出了昔日的每一桩罪证。此时的襄王早已不再有见萧朔时那般冷静,发鬓凌乱不堪,形容枯槁,身上尽是挣出的狼狈伤痕。
循着人声,襄王死灰色的眼睛动了动,看清来人,瞬间透出阴森冷意“破军”
“商恪。”
大理寺卿站定,拱手作礼“见过襄王。”
襄王喉间溢出声冷笑,慢慢垂下眼皮,哑声道“皇帝怎么了”
“疯了。”商恪道,“日日嘶吼,要见琰王与云将军。”
襄王眼底渗出冷毒“萧朔去见了么”
商恪“不曾。”
襄王微愕,倏然抬头。
“不是人人占上风时,都喜欢去看落败者。”
商恪道“是你给宫中送了御米,又送了降真香”
襄王见惯了这一个黄道使垂首恭顺听令的架势,此时被他这般质问,眼尾几乎暴怒地跳了跳,强自压下去,哑声道“那又如何”
“我给他最后的机会了,是他软弱,不堪大用竟说疯就疯了。”
襄王死死坠着铁链,嘶声道“倘若他能撑到夺玉玺那日,逼萧朔云琅去见他,那二人就会中降真香与罂粟毒。”
“外用降真香,内佐罂粟毒,能乱人心志,将人变为畜生。”
襄王垂着头,眼中透出诡异的疯狂“是他没能用上,是他自己蠢,他原有机会复仇的”
商恪“王爷。”
襄王打了个冷颤,倏而回神,看向商恪。
商恪手中端了一碗茶,只闻茶香就是襄王府日日备着的安神茶。
这茶是他贴身暗卫才会泡的,应城事败,暗卫血战尽数死绝,就再不曾喝过。
襄王看向商恪,无边的寒冷自骨子里升起来,牙关抖得咯咯作响。
他死死盯着那碗茶,嘶声道“这是――”
“这些天来,王爷可觉得神魂不宁,时时痛不欲生”
商恪道“我听人说,王爷发作时,竟以头抢地,自夺来那些酷刑往身上用”
“胡扯”襄王目眦欲裂,嘶声吼道,“本王是不堪受辱,一心以死殉道”
商恪静看了他一阵,点了点头,走到狱门边。
这些天来,都是商恪安排的人在看押襄王。不论何时,襄王牢狱附近总会点着一炉檀香,以驱散血气。
襄王瞳光几乎凝固,死命要扑过去,铁链撞得叮当作响“你敢破军――商恪,本王不曾亏待过你――”
“王爷对我不薄。”
商恪道“这些年来,王爷逼我杀十七人,毁三十六家,暗中排挤陷害者无数。黄道使有九人,剩下的八个,每个人都还有比这些更多的血和人命。”
襄王一颤,喉咙响了响,被他身上冷冽逼得停住话头。
“琰王与云将军手上,不该沾染你这等恶徒的血。”
商恪平静道“我原本想替他们手刃你,再自裁谢挚友师恩,对得起我这一世荒唐如今却轮不到我了。”
商恪走过去,将手中那一碗茶泼在香炉上。
罂粟毒内服,可以乱人心志,降真香外用,能够惑人心神。
这两样若一同施加在人身上,撤去罂粟毒,则时时歇斯底里、痛不欲生,撤去降真香,则心神失守,再无归路。
襄王昔日占了上风,入宫去见皇上,以大理寺内血誓、襄王府私兵与西夏铁骑相胁,要逼皇上退位。
那一日起,在襄王日日服用的药茶里,商恪发现了碾成粉末的御米。
宫中与襄王府,彼此步步为营机关算尽,到了最后,这些机关竟都落回在了自己的身上。
香炉被茶水泼净,袅袅烟气尽数冷透。
身后传来不似人的凄厉嘶吼声,商恪脚步微顿,不再回头,将茶碗抛在地上,出了御史台。
御史台狱外,御史中丞一言不发,负手静立。
他始终立在原处,看着商恪走远,便命人将牢门合严,封住了深处野兽一般的嘶吼哀嚎声。
“大人”
一个侍御史飞跑进来,举着一份玺印明诏,兴奋得气都喘不匀“宫里,宫里有消息了”
御史中丞将他扯住“什么消息”
“定了景王承袭大统,琰王与云将军先不走,统兵坐镇,直至朝野变法尽数妥当。这便是第一封明诏,交由御史台封存”
侍御史喘匀了气,顿了顿道“虽说景王看起来不很愿意”
“好”御史中丞大笑道,“甚好琰王与云将军在什么地方”
“就在街上”侍御史道,“回府的车驾叫百姓围了,人人都想磕几个头,将家里的好东西送到琰王府上去”
“琰王殿下着了朝服,好威严”
侍御史眼中尽是亮色“云将军皎皎风华,多少少年人叫着要从军呢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御史中丞襟怀畅快,不听他说完,振袖便朝外走。
他身后,先前那一个侍御史忽然追上去,急声道“大人”
御史中丞回神,目色灼亮“还有何事”
“当真么”
侍御史定定望着他“当真有这样一日”
“朝野各安其位,人人各司其职。”
那年轻的侍御史仍牢牢记得他的话“能放心高声说话,能放心做官任事,将士们放心打仗,百姓放心好好过日子”
“自然当真。”
御史中丞叫他拦住,失笑道“先帝朝时,你还不曾入仕,没见过那时的光景。若昔日端王继位,内有殿下安社稷,外有云将军定山河”
御史中丞深吸口气,清去胸口里的喑哑哽滞。
他不再向下说,屏息抬头,将那一口浊气尽数呼净,视线迎上云间透出的明亮日色。
“走罢,随我入宫。”
御史中丞拍了拍面前年轻干员的肩,笑道“雨霁云开,天已亮了。”
汴梁最繁华的主街上,官道一尘不染,雨后的清风铺开酒香,人声欢喜鼎沸。
萧朔勒马,命老主簿逐个谢过赠礼,将备好的红布铜钱往人群里散下去,回身望向云琅。
云少将军出宫时嘴快,调戏了萧小王爷一句回门。眼睁睁看着府上家丁亲兵一丝不苟给百姓的赠礼回喜钱,面上一片滚热,局促地拨马转了两个圈,在马鞍上一点,腾身掠上了房檐。
萧朔拨马回身,冲人群拱手道“本王要去追王妃,劳烦诸位让让。”
人群轰开善意的欢喜声,有个子高的,立时把自家的奶娃娃举在肩膀上,帮琰王殿下指路“快,娃说往金梁桥去了殿下快追”
萧朔抬手致谢,众人不用吩咐,立时让开条宽敞通路。
酒楼内外人声鼎沸,门面彩楼尽是热闹景象,只管开怀畅饮。人人脸上尽是郁气散净的喜悦神色,禁军的募兵衙门被挤得水泄不通。
殿前司的都虞候压着笑意,仍一丝不苟协开封府巡街,将醉了的扛去开封府醒酒,又将挤丢了半大娃娃拎到高头大马上,往怀里塞一把糖豌豆,叫人去寻粗心的大人来领。
开封尹始终立在府衙前,望见从御史台出来的大理寺卿,过去将人拥住,靠在肩上扶回小院,将府上今日事务尽数托付给了通判。
酒楼之上,说书人响木拍落,弦声铿然,满城飞花。
云树绕堤,风帘翠幕。
缂了金线的滚墨大氅叫风卷着,迎着暖亮日色,放马扬鞭,朝那一道飒白人影与大好河山直追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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