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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妙沁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 最后是叫一阵雨声惊醒的。
她撑着坐起来,被子从肩上滑落到了腰间。
从婉闻声进来,问“娘娘可是觉得冷”
魏妙沁揉揉额角, 摇了摇头。
哪里冷
荀锐抱着她的时候, 她还觉得跟挨着碳炉似的,热得仿佛要喘不过气了呢。
“几时了”魏妙沁又问。
“子时了。”
魏妙沁突地想起来一茬, 便问“皇上每日里都歇在什么地方”
从婉有些摸不着头脑,心道这宫里除了您一个, 又没别的娘娘,您原来还不问呢, 如今怎么倒问起歇在哪里了这有区别嘛
从婉疑惑归疑惑,还是乖乖答道“大都是宿在勤政殿,前些时候听规甘华说的。这有时么”从婉的声音顿了顿。
从婉没说完, 但魏妙沁差不多也猜到了。她问“宿在这里”
从婉讪讪应声“是。”
只是娘娘大多时候都不知晓罢了。
魏妙沁按了按身边的床榻,那里自是一片冰凉的。
难不成是每日悄然来, 再每日早早悄然走如此自然也就不留痕迹了。
魏妙沁一时说不清心底是个什么滋味儿。
明明将她硬拐上登基大典, 这等猖狂的事都做了。怎么到了这时候,倒好像又变得小心翼翼了
昨个儿教训了选阿娜几人回到宫中后,荀锐真就慢条斯理、规规矩矩为她拆了头发, 又叫宫人端了水来, 一点一点为她擦去了今日脸上的妆容。
越深知他是个心狠手辣、人人畏惧的人物,他这一刻的克制和温柔,就越是好像钻进了魏妙沁的心里去。
唯一死性不改的, 就是将她牢牢扣在怀里,始终没有放开。
于是她的呼吸便渐渐轻了,何时睡着的都不知道只隐约记得,好像听见了他翻动书页的声音。
“早早睡下了, 这会儿倒没什么睡意了。”魏妙沁叹了口气,叫香彤打了水来,伺候着洗漱了,用了些夜宵。
她突发奇想道“咱们去勤政殿瞧瞧。”
从婉一愣“啊”
魏妙沁话说出口之后,想法倒是越发坚定了。她搁下碗,又问“咱们宫中的小厨房歇下了么”
“还、还未。”
“那就再做一些夜宵,咱们去勤政殿。”魏妙沁从未想过,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荀锐又在做什么呢
从婉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多少回,觉得娘娘不大对劲了。
好像好像有什么在她们不知晓的地方,发生了变化。
魏妙沁到勤政殿时,殿内还点着灯。
她跨进门,荀锐正提笔写完一封书信,他折叠好放入封中,烫了火漆。一抬头便看见了魏妙沁的身影。
荀锐的动作仿佛被冻住了。
他只定定看着魏妙沁,一时没有开口,也没有再动作。
“倒好像瞧见鬼似的”魏妙沁忍不住抬了抬下巴道。
等话音落下,她已然来到荀锐跟前了。
哪里是鬼。
像是梦。
荀锐心道。
荀锐这才缓缓微一垂眸,朝从婉等人看了过去。从婉心头不自觉地一哽,还未反应过来呢,香彤倒是先躬身道“娘娘昨日歇得早,这才早早醒了。用了些宵夜,还带了给皇上的。”
荀锐这才未发作他们伺候不周。
他站起身,亲手接过了宵夜。
而魏妙沁很快就绕到了桌案前,她忍不住道“月上梢头了,皇上仍在伏案批阅奏章难道不应当歇下么”
“歇下也无事。”荀锐道。
“歇下自然是睡觉啊”魏妙沁没好气地道。
这人前半生又是如何过来的这每日里,便当真除了处理公务,旁的就都是无聊之事了
荀锐应了声“嗯。”
嗯
然后呢
应了便罢了
魏妙沁踹了下桌腿,道“甘公公给我搬张椅子来。”
甘华正要动,荀锐淡淡道“椅子窄小,底又硬,坐上去恐有不适。”
魏妙沁俯首朝他身下的座椅看去。
那座椅自是宽大得很。
荀锐腰后放了两个靠枕,都仍旧显得有些空荡。
魏妙沁指着道“这不也一样硬的么”
荀锐看向甘华。
甘华立马反应过来,叫两个小宫女跑腿去,抱了两件大氅来。那大氅厚实得很,往座上一铺便柔软了。
魏妙沁
魏妙沁这才犹犹豫豫地坐下了。
她撑着下巴,看向面前奏折等物问“皇上不怕我将上头的内容看了去吗”
荀锐连眉头都未掀一下“无妨。”
魏妙沁哪里真想看呢,她也就偶尔听上那么一句,才插句嘴。平时么,谁闲着没事给自己找麻烦
她就着那软绵绵的大氅坐下,见荀锐伸手取用宵夜,这才出声问“方才那封书信是送往边城的”
“是。”荀锐顿了下,这才阴沉沉地缓缓道“闫焰、魏静远已往边城去,旁人未必还识得他们。自要交代一二。若是不明不白死在了外头岂不麻烦。”倒是叫人也拿不准,他是喜是怒,还是吃了醋。
魏妙沁抿了抿唇,倒觉得再问下去,便是自己的不妥了。
荀锐却是一手执调羹,一边悄然侧目,看了看魏妙沁的方向,他低声道“边关若起战事我必要前往。”
魏妙沁一怔,但随即就点头道“嗯,是,你该去的。”她压低了声音,几乎贴着他的面颊道“他们这样欺侮你,自然是要亲手去教训回来,才觉痛快”
便如她一般,当时也总要亲去羞辱建康帝等人一番,便觉得舒坦了。
魏妙沁的气息喷洒极近。
荀锐睫毛颤了颤,连喉头也跟着痒了痒。
他低声沉沉应了“嗯妙妙说的是。”他抬手就要按住魏妙沁的腰,魏妙沁却是骤然趴伏了下去,懒洋洋地倚着那桌案,道“你不必理会我,你且忙你的罢。”
荀锐只好又生生按住了手,喉头一动“嗯。”
荀锐吃过了宵夜,才又翻动起了面前的地方志。
魏妙沁本来睡得早,中途醒了已不大困了,可这会儿趴下去,那困意倒是又渐渐袭上来了。
尤其耳边翻动书页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能唤来睡意。
世间万物在这一刻,都归于了静籁。
荀锐这时候也才缓缓转头,盯着她静静看了一会儿。
他何曾想过,真有那样一日,烛光之下,他不急不缓地处理手头的事务,而妙妙趴伏在一旁,长发如瀑般从桌案上泻下,姿态毫无防备,就这样无声地陪伴着他度过那难熬的漫漫长夜
第二日,魏妙沁是从床榻上醒来的。
只是不是她的宫中,而是从勤政殿偏殿的床榻上。
魏妙沁没有再多此一举去问谁将她抱来的,等洗漱用了早膳后,她便道“去前头。”
从婉正纳闷呢,这前头是什么前头
就见魏妙沁走到处理政务的殿中去了。
她问“皇上去上朝了”
小太监应声“是。”
来了,来了,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来了。
从婉心道。
娘娘居然开始频繁关怀,皇上在何处了,现下如何了。
这厢魏妙沁便坐在殿中等了起来,时不时还要叫香彤从架子上取两本书来给自己看。
等荀锐下朝归来,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
荀锐忙快步上前去,问宫人“可用膳了”
“用了,皇上,我先问你,袁洪婴致仕了么”魏妙沁道。
“还未。”荀锐顿了下“只是此人与我不合,已称病有数日不来上朝了。”
魏妙沁两样都放着光,她道“你何时去边城我一同去。临行前,我去拜访一趟袁先生,他可与你的心腹朝臣一同,帮你盯着京中变化。”
袁洪婴可厉害得很。
只是原先大魏朝还在时,魏妙沁撞见过好几次,他向建康帝提议,建康帝温和一笑,都含糊过去了。叫袁洪婴憋屈得厉害,后来就再不提了,也学着今朝的模样,称病不上朝了。
袁洪婴有才干,也有才名。建康帝不肯用他,无非就是懦弱的一张皮底下,藏着一颗自以为是的心。总想着不受他人牵制,以自己为尊。
魏妙沁也是后来才晓得,袁洪婴曾与生父生母有过赠书之谊,倒也算是忘年交。
如今袁洪婴年纪虽大,脑子却不糊涂,反倒越老越精了。
他不愿叛大魏,可又心下不满建康帝,这才既做了新朝的官,可又不想与荀锐应付
若他们要走,让袁洪婴暗地里盯着却是最好的。
他为人正直不会与他人串通,又有旧日情谊在,多少也会出些力。而外人都知他不愿效命荀锐,那些趁机作乱的人,自然也不会提防他。
一旁的宫人闻言都吓坏了。
娘娘自幼,便是被京中宫人捧在掌心的。如何能去那边城呢
何况,这有天子御驾亲征的,也没见有皇后还跟随的啊这不都是留在宫中处理后宫事务么这,这虽然如今也没多少后宫事务。
皇上定然会拒绝娘娘的吧
“妙妙要随我去”荀锐沉声问。
“是。不可吗”魏妙沁问着,眉头便皱起来了。
荀锐如今哪里舍得见她皱眉
越是亲近,便越是连她蹙眉、掉半滴泪都受不得。
“可。”荀锐顿了顿,“袁洪婴就不必去见了,他脾气古怪”
“不去也成。省得叫人看见了。”魏妙沁转身回到荀锐的桌案前“我写封信。皇上有法子叫人悄无声息递给他吧”
荀锐张张嘴,想说这也不必辛苦了。
魏妙沁又道“你每日里派在我身边那些悄无声息的人都不容易揪着影儿呢。”
荀锐一下僵在了那里。
只是他脸色一如既往,倒看不出什么僵硬来,看着倒更像是他要发作怒气的模样。
从婉等人一下吓得都快给魏妙沁跪下了。
我的娘娘哎
您跟前如今站着的已经是皇帝了您怎么还能这般口无遮拦呢
魏妙沁挨着那宽大的椅子坐下,道“我坐你的椅子,你不会生气罢”
如同被冰冻住的荀锐,这才缓缓拾回了理智。
“不会。”
魏妙沁道“那请皇上为我磨墨,也是不会生气的了”
“不会。”
他怕的是她生他的气。
若她再如先前那样,强行要出宫住端王府去,与他就此分割开来荀锐的面色越发的阴沉了。
原先未曾得到过半分亲近,便也就罢了。狠下心,强行将人扣住就是了。可已经尝过甜味儿了,再翻了脸,他却是忍不下了。
“纸呢”魏妙沁又问。
甘华头一个反应过来,不管待会儿如何,这会儿都得先将娘娘要的东西凑齐了,随吩咐随到。
魏妙沁提笔缓缓写了封信,交到荀锐掌中。
“皇上请。”
荀锐攥着那封信,将书封都攥得皱了。
魏妙沁忙掐了一把他的手指“皇上的力气怎么总这样大你要将它都掐皱了,还如何瞧”
宫人们又是一愣。
本是紧张的局面,叫娘娘这样一说,倒是又、又怪异了起来。几个宫女悄然红了下脸。
魏妙沁又道“我便当你答应了,我如今要回去收拾衣裳了。只等着启程了。”
荀锐面上还是瞧不出神色来“嗯。”
魏妙沁离开了勤政殿。
从婉忆起方才皇上立在一旁,当真给娘娘磨墨的模样,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她低声劝道“下回娘娘莫要这样同皇上说话了,您瞧皇上的模样”从婉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些“您不觉得害怕么”
魏妙沁顿了下“害怕么”
“他的模样”魏妙沁回忆起重生后第一回见他的模样,又想起方才他的模样,还有那日大宴上他身着礼服的模样。魏妙沁道“长得是比大魏男子要好看许多”
从婉
香彤
魏妙沁不再提这一话茬,从婉和香彤恍恍惚惚,也没有再提了。
没过两日,荀锐便已昭告天下,说是此战御驾亲征,要将异族彻底击退了去,免却百姓之忧
百姓们听听也就罢了,谁也没放在心上。
哪有皇帝上战场的不是有话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吗他们都懂得这个道理。何况大魏先前没少与异族开战,后头什么和亲,开放通婚,什么法子都用尽了也没见拿异族有办法。大家都道是建康帝太仁善的过。
如今新帝是残暴狠辣了些,可还有传闻说他有异族血统呢,他如何真能为大晋子民着想呢
一时质疑声自然不少。
朝臣之中倒是有些人欢喜得很。
魏妙沁听了都觉得来气。
不过想到荀锐的本事这人莫说击退崇火族了,便是要将其余几族一并夷平,倒也不难。
她想先前荀锐未有大动作,不过是因为当时仍是建康帝在皇位上罢了。如今不一样了,荀锐是为自己了,哪里还会留手
不过无论如何,他们这一行人都浩浩荡荡从京中出去了。
赵玉菁坐在楼上,目送队伍远去,还忍不住问了句“魏妙沁去了没有”
“那是娘娘。”
赵玉菁不情不愿改口“娘娘去了没有”
“去了”
赵玉菁忍不住笑了“倒说不清皇上是喜欢她还是不喜她了”
战场上刀剑无眼,似她们这般自幼长在京中的贵女,哪里遭得住这个哪天死在战场上也没准儿呢。
而闫焰、魏静远也去了都死了才好呢。这样就再也不会有人谈论她,魏静远宁愿上战场也不愿娶她了
而此时被赵玉菁记挂的魏妙沁,懒洋洋地倚在马车里,瞧着京城城门外的风景,正觉得新鲜呢。
她原来也出城,只是没出这么远过。
单是一路景色变换,便足够她瞧的了。
等队伍行出城后不久,荀锐方才下令分作两路,一路疾行,另一路皇帝仪仗慢行在后。
“她们留下。”荀锐下完令后,看向了从婉二人,“她们跟不上。”
从婉与香彤自是不服气的,娘娘身边离了她们怎么成呢谁来伺候呢
可她们又哪里敢忤逆皇上的意思
从婉二人只得看向魏妙沁。
魏妙沁便歪头看向了荀锐。
荀锐道“有人伺候。”
魏妙沁是想随军去见识不一样的边城风光,却不是为了拖荀锐的后腿。
她点了下头“愣着做什么皇上下了令,那就随那一队人马去吧。”
从婉、香彤讪讪应了声,连看都怕多看荀锐一眼,恭恭敬敬退出去了。
她们前脚下了马车,后脚荀锐便抚掌唤了个人来。
“奴婢名叫阿珠。”
跟前的年轻女人明显是崇火族人的长相,她生得不如魏妙沁高,但却身形精悍,挽起的袖口下,能看见她粗大的指节。
见过魏妙沁后,阿珠就自觉退到了马车外,与赶车的侍卫坐在了一处,并不会打搅到魏妙沁和荀锐。
紧跟着,魏妙沁便知道了荀锐口中的“跟不上”是什么意思了。
这一队人马开始了急行军。
马车颠得魏妙沁五脏六腑好像都从喉中吐出来了。
“妙妙若是觉得坐着不适,可以倚着我。”荀锐道。
魏妙沁扭头冲他翻了个白眼。
她简直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了。
当然,这想法也是一瞬从她脑中掠了过去。魏妙沁自然知晓兵贵神速的道理何况这队伍上下,恐怕只有她这个从未出京的娇小姐不适罢了。
且忍忍,忍忍就是了。
当年母亲跟着父亲一块儿出去打仗,不也是如此么
等行近边城时,魏妙沁已经瘦了一圈儿了。
她如今也不管那么多了,累了不舒坦了,便将荀锐当做那靠枕,倚着歇息就是。
只是荀锐身上硬邦邦的,除了怀抱倚着舒服些,别的倒也没好到哪里去。
“咱们到了。”外头响起了甘华的声音。
从婉等人随行了另一队,他却是不肯走,也不敢走的,就这样狠狠心一路忍了过来。
荀锐在马车内低低地应了一声,随后伸手卷起了帘子。甘华忙要去扶魏妙沁,荀锐却是垂眸扫他一眼,冷冰冰的。甘华立马就明白了,自觉地缩回了手,眼看着皇上将人抱了下来,披风一裹,就挡去了风沙。
边城的县衙外已经围满了士兵,还有边城负责的大小将领、官员。他们将边城的普通百姓隔绝在了外,可百姓们伸长了脖子,依旧能见到那打扮华贵,挺拔俊美的年轻男子,和他怀中抱着的女子。
女子看不清面容,但想必是极美的。
边城百姓多与外族通婚。
只是外族来袭时,却并不会顾忌这一点。
百姓们早被磋磨得极痛苦了,自觉不是异族人,可又没有大魏,不,如今是大晋了,他们也没有大晋子民的归属感。
眼下见了新帝的模样,反倒是比京中人的接纳度要来得更高,止不住地目露崇拜之色
“那不是那不是先前来过边城的少年将军么”有人认出了荀锐。
“啊是么”
“是呢,就是呢。你忘了么,如今咱们是大晋了,大魏没了就是这个少年将军带兵回去做的皇帝。”
“哦哦,那他是不是就要帮咱们击退那些异族人了咱们的日子是不是就能好了”
百姓们正议论间,魏妙沁缓缓睁开眼,想也不想就抬手揭开了盖住脸的帽子。
“到哪里了”魏妙沁问。
百姓间自是又低低惊呼了一声。
边城女子,因为血统混杂、地理环境的缘故,与京中女子是全然不同的。
“那便是皇后娘娘么真是极好看的。”
“帝后情深,好,好”
百姓们还敢议论两句,离得近的官员们反倒连多看一眼都不敢。
过去十几年里,元檀郡主的名号,哪有人没听过在他们心中,那也是传说级别的人物了。
如今又做了新帝的皇后,可想这人究竟厉害到了何等地步,要千万小心对待才是。
这厢入了府。
魏妙沁倒也不觉得如何累了,等洗漱换了衣裳,又用了些食物后,便出府去领略边城不一样的建筑风情了。
荀锐也一并走在她的身侧。
弄得一干官员也悄悄跟在了后面,生怕贵人出了事。毕竟从前那位只是来边关的小将,一人独行杀敌那叫勇猛,如今成了皇帝了,那哪儿一样呢
魏妙沁问荀锐“闫焰他们也在此地的军营中”
荀锐“嗯。”
“若是前往探望”魏妙沁方才起了个头。
荀锐牢牢扣住了她的手腕,从路边的摊子上抓起一支木头削的簪子,定定看着她,插入了她的发间。
荀锐阴沉的语气里,难得裹了一丝尖酸意味“妙妙如此岂不是叫众人都眼看着,妙妙背着我去见别的男子。不肯为我留一点颜面。”
魏妙沁乍见他这般。
是醋得狠了
魏妙沁舔了下唇,道“哪里是背着你分明是当着你面”
“那更不成。”荀锐眸光阴沉地屈指理了理她耳边的发。
“好吧,不成就不成。改日再说。”魏妙沁话音落下,就听得远方的城楼上燃起了烽烟。
不过一会儿工夫,就有身着短打的青壮男子一路跑来,边跑边喊“来了又打来了”
荀锐阴沉道“松嘉身边的人,应该也回到族内了。”
魏妙沁皱眉“使臣队伍里的人有漏网之鱼”
“松嘉是崇火王上的长子,怎会不做准备便赴京自然有人悄然跟随,等着时刻禀报族内。松嘉被扣的事传回去他该要气疯了。”
不如此,崇火族的王上还会继续龟缩。也只有长子叫人这样毫不留情面地扣住了,他才会怒极亲自出兵。
魏妙沁问“那那你这就要去了”
她一时还有些呆。
毕竟先前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时刻,那远处的烽火、叫喊声,都好似隔离在一片梦境中,充满了不真实。
荀锐心底一块大石落了地。
幸而她没有先问闫焰和魏静远是不是要上战场了,上去了会如何而是先问了他。
否则他兴许立即失了理智
“不急。”荀锐道。
说罢,他又主动道“闫焰二人也不会有事。”
魏妙沁点了头,摸了摸头上的发簪,道“那就先买下吧。”
荀锐一怔。
魏妙沁歪头看他“愣着做什么请付钱呐。”
荀锐蓦地想起了,那次她回端王府去,戴了静王妃送的簪子
而这回
她头上戴的是他亲手插上去的。
荀锐忙重新看向那摊子,道“方才那个随手拿的,不够好。再选一支”
只是一眼扫去,竟没有一支拿得出手的。
这路边摊上可见的,多是木簪,也有少数是铜簪妙妙往日里戴的,多是玉簪、金银簪,上面还或坠明珠,或嵌宝石。
魏妙沁却反问他“不好么”
她道“我觉得却是极好的。”
荀锐不出声了。
他深深望着魏妙沁,这才取出了钱来交付给了摊主。
魏妙沁与他一边往回走,一边好奇道“若是你未做皇帝前,是不是只买得起这样的簪子给我”
一旁跟随的异族女人阿珠不由抬头,怪异地看了一眼魏妙沁。
她真敢说
荀锐却并不觉得羞辱,反而道“是。”
魏妙沁舔了下唇,更好奇了“你那时刚入行伍,一月军饷多少”
“十文。”
“这么少”魏妙沁惊声道。
荀锐淡淡道“魏岳手中的权利,是如何抢来的,他心知肚明。便如忌惮先端王一样,忌惮任何手中握有权利的武将。于是他重文轻武,又怎会在意边城士兵,初入伍时,手中握有多少钱在当下的世道,十文,倒也不算太少。”
“方才你付了多少钱岂不是十文还付不起这支簪子”
“正巧十文。”
魏妙沁忍不住笑了“原来只要十文。不原来竟然要十文。”
“若是那时,你会买这簪子送我么”
“会。”
魏妙沁转头去看他,正正撞入他深沉的眼眸中。他总是这样,望着她的时候,便如黑夜、如大海,辽阔无垠,要将她整个都包容了进去,由眼刻入他的脑海中。
荀锐沉声道“我那时就爱慕郡主。”他又这样唤她。
“若妙妙在侧,什么都会买给妙妙。”
魏妙沁只觉得无端被他的目光烫了下。
她脸颊也觉得烧,掌心也觉得烧,好像连那头发丝都在发烧。
那支簪子变得重了起来。
不像是戴了木簪,像是挂了沉甸甸的珠宝。
一路上二人再未说话。
阿珠心下也怔怔。
原来主人脾气也有这样好的时候这便是他掏出一切,也要去换来的大魏女子。
回到县衙中,荀锐自然去忙军务了。
而魏妙沁转一个圈儿出来,才发觉院子里竟然多了不少如阿珠一样的异族女子,她们都作奴仆打扮,朝魏妙沁躬身称呼“女主人。”
她们个个熟知魏妙沁的性情喜好一般,将院子布置下来,又为魏妙沁端茶倒水送点心种种都做得细致无疏漏。
魏妙沁倚在床榻上,笑问“你们这样能干,皇上早该将你们送到京城去的。”
阿珠一愣,闷声道“奴婢们一直被主人养在这里等您,不会去京城的。”
“嗯”魏妙沁觉得这句话有些怪怪的。
但等她回头去看阿珠时,阿珠已经面色惊骇,匆匆退下去了,像是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魏妙沁捧着茶,低头抿了一口。
前头战事起。
崇火族的王上望着骁勇的大晋士兵,胸中怒火燃烧。
“好,好哇果真是狼心狗肺的东西,竟连我这个父王也不认得如此待他长兄、生母不说,如今还叫大晋士兵屠杀我族人”
一时却无人应声。
崇火族人其实也明白得很。
原先荀锐自个儿上战场时,便是提刀就砍,从不留情。见他手拎数个族人的头颅,也没见有半分害怕畏惧之情。这般人物,眼瞧着人家做了皇帝,便要拿起父亲架子,顶替了他的位置去做天朝上国的皇帝哪有这样好的事
现在还不是将大王子说扣就扣。
连生母都不留情面。
王上见半晌没有动静,不由又怒声喝了几句“实在欺人太甚不如干脆杀了他了事”
其余人仍旧无法出声附和。
若早知其余侧妃迟迟生不出孩子,如今竟只有一个长子,勇猛有余,其智不足,再有一个幼子才几岁而那马奴女儿生下的儿子,竟是城府极深又心狠手辣,骁勇善战不说,便是连那运气也绝佳
短短几年,竟从被族中抛弃的人,一跃成为了天朝上国的皇帝
这样的人,如何杀得了那是他们想杀就能杀的吗自己脑袋不掉都是好的了。
若是早知如此也不妨早早让王上认下这股血脉,不至于逼得他对崇火族中只余仇恨而无一丝同族情谊,就连父母都不认。
将他培养成大王子的左膀右臂,用荣华富贵叫他为大王子卖命一辈子岂不是极好
可此时,无论他们再如何想,已是来不及了。
而王上也耐不住了,干脆提起自己的大刀,厉声道“本王亲上战场,先斩杀几个大晋将领,咱们一同杀入关中,也去做那中原的皇帝”
再开战后的第七日。
崇火族的王上亲上了战场。
魏妙沁坐在院子里,享用着边城的食物。
她咬了咬手中的勺子,抬眸问荀锐“我问皇上一件事”
话还未说完,那边便有人来将荀锐请走了。
魏妙沁心跳快了快,只觉得今日城外的战鼓声都擂得响些。
怎么难不成崇火族的王上还当真亲自出战了
魏妙沁唤来阿珠问了问,才知确实如此。
异族中的王上,多是族中最骁勇的人物,否则便压不住族人。
因而多数与外敌作战,都是王上亲自带兵。
荀锐也是极骁勇的。
上辈子,这辈子,魏妙沁都没少听见他在战场上如何神勇的传闻。
可魏妙沁记不起来,他上辈子是否亲手弑父了常人应该极难面对这样的场面吧。哪怕荀锐已经不是常人了
魏妙沁还是站起了身“咱们去城墙上。”
阿珠目露惊色“不,不行。您如果出了事”我们会死的。
魏妙沁还是小心的。
她先命人取来了自己能穿的盔甲,穿上身,免得有流矢误中了自己。随后才带上阿珠等人去了城墙上。
城墙上的将领见了她,都快吓尿了。
“娘娘娘娘怎么来了”
“我在此地,瞧我大晋子弟如何骁勇。”魏妙沁顿了下,道“骁勇者,自有赏赐。”
将领一听,愣了。
这话自然分外激励人,而皇上与士兵同上战场,皇后坐城墙之上与将士同在没有比这些加在一处更激励人的东西了。
可可他们还是不敢赌啊
若是皇后伤了一根毫毛,皇上怕是能叫他们全家都跟着去陪葬
“娘娘此意,边城将士倍感恩德。只是娘娘贵体,怎容一丝损伤若是有那么一两个异族人,顺着攻城梯爬上来”那将领正要再劝。
魏妙沁往城楼下望去,也不知是说给那将领听,还是说给自己听“荀锐会让人越过大晋士兵,到我跟前来,将刀架到我的脖子上来么”
将领彻底愣住了。
是啊
皇上根本不会给旁人这个机会。
战场之上厮杀激烈,喊声震天,再伴着战鼓的声音,没一会儿工夫,魏妙沁就觉得耳朵里吵得厉害。
但当她终于从人海中,发现了荀锐的身影后。
他不再是少年的模样了。
他身形挺拔,有了成年男子的模样。骑在马上,便如她刚重生醒来,看见他赛马时的模样
挺拔轩昂,一身煞气。
“那是谁”魏妙沁问“那就是崇火族的王上”
“是。”
只见那人身着盔甲,手提大刀,身长足有九尺,魁梧高大,满脸络腮胡。气势逼人。
他是荀锐的生父。
魏妙沁无端吐了口气。
若是荀锐也长得这般模样,她怕是要受不了的。他只管与她对坐十日二十日,她怕是也生不出一分可怜之情。
想着想着,魏妙沁又觉得自个儿好笑。
怎么好端端的,计较起荀锐的样貌来了
魏妙沁方才走神一会儿的功夫,等她再往城楼下看去,荀锐已经与那崇火族的王上迎头撞上了。
魏妙沁本能地扒住了城墙。
心下弥漫开了一丝不自觉的焦灼。
她却不知此时崇火王上才是惊骇至极。
他也早知道了荀锐如何厉害,在边城时杀死族人无数,近乎杀人如麻。
而他没有安抚住荀锐,是他其实也怕,怕这样的儿子回到族内,会导致其余拥护他的大家族人心不齐,他已经老了,早不复当年的勇猛了,如果大家不再拥护他,他会如何而这样一个儿子,也极有可能会夺去他的地位
崇火族的王上是畏惧荀锐的。
“他不是做了皇帝吗他不该在京城吗”王上惊恐地高喝了一声。
身旁的人也露出了恐惧之色“御驾亲征不,御驾亲征也不该这样快历史上,大魏皇帝御驾亲征也足足走了两个月才到”
不等他们话音落下,荀锐已经打马上前。
他手中同样提着一把大刀,那把刀刀锋凌厉,寒光扎眼,血顺着弧度轻轻滑落
他看上去像极了那从地狱而来的妖魔。
“跑跑啊”
“是他,是他又来了”
族人个个面露惊骇之色。
“荀锐你停下”
“荀锐,你做什么”“拦住他,快,快拦住他他朝我来了”
王上匆匆掉头,本能地跑开了。
荀锐的气势太过吓人,竟无人敢与之正面相抗一战。
荀锐神色冰冷阴沉,他面不改色,连目光都不眨一下,提刀便斩杀了两个挡在跟前的人。
皇帝如此,将士又如何不受鼓舞
一时间战场上异族人节节败退。
崇火族的王上也倍觉羞辱,他咬紧牙关,重新扭身回去,大声道“荀锐,我是你父你焉敢对我举刀”
话音落下时,他身后的人惊恐地睁大了眼。
“刺”
“哗”
他的人头落了地,鲜血喷涌而出。
荀锐毫无感情地冷声道“崇火首领已死,拿下他们。”“若有不从者,就地格杀。”
崇火族人极度的恐惧之下,只得丢了手中的兵器。
他们本是边城外最骁勇善战、民风剽悍的族人那大魏在他们眼中,虽然无法占领了去,可也是能随意取用的宝库。
直到他们的皇帝换成了崇火族的人。
这个被崇火族遗弃的人,远比他们还要更为狠辣,于是将这些中原人也都变得无坚不摧了起来
“完了”魏妙沁怔怔问。
她身后的将领也有点不敢相信“好像是、是。”
魏妙沁叹了一声“荀锐果然厉害。”
她脱去了盔甲,一提裙摆,转身往城楼下走“他该要回来了是吗”
“应当是败局已定,皇上该要归城了。”
魏妙沁还当要几个月才能打完,她哪里晓得,崇火族人早就被荀锐先前打怕了,只要再见到他,就会失去战意。
他此行来,是为了了结崇火族的后患,但更多是为了引出朝中不服他的人将那些暗地里作乱的一网打尽。
这一仗本就不难。
荀锐巡视过崇火族人,掉头往城内回去。
那扇崇火族人无数次都叩不开的城门,此时却缓缓在他跟前打开了。
荀锐神色漠然地纵马进去,下一刻便停住了。
他没想过,处置了崇火族之后,亲手弑父了之后,彻底了结了过去之后一转身便能望见魏妙沁的身影。
荀锐浑身紧绷,面上一时也不知该做什么样的表情。
当马行至魏妙沁跟前时。
魏妙沁仰头看了看他,她也揣摩不清他此刻的心思。但想想,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接受了族人都厌弃他的事实心境该是糟糕透了,如同被刀切割开来
于是魏妙沁冲他笑了下,问他“盔甲沉么”她是觉得好沉好沉的。
她又毫不吝啬地夸道“不过你这般模样,倒很是俊美的。”
荀锐喉头一紧,弯腰勾住了魏妙沁的腰,将人腾空抱起,搁在了马背上。
魏妙沁惊叫了一声。
其余人也都懵了,纷纷跪地直呼“皇上英武”,别的却是不敢看了。
荀锐看也不看他们,也根本不在意他们如何恭维追捧他。
他打马疾驰,单手将魏妙沁紧紧搂在了怀中。
待马儿奔到县衙前,他也依旧没有放手。他跳下马,转身就将魏妙沁又抱在了怀中,这样一路抱进了厢房中去。
他身上的盔甲硌得厉害,魏妙沁忍不住低低出声“荀锐”
她几乎都能嗅到他身上传来的血腥味儿
荀锐随即将她放在了床榻上。
魏妙沁抬头看他,总觉得这人眼珠子好像都是红的。
她听见荀锐沉声问“妙妙今日在城墙上站了多久”
她哪里记得呢
魏妙沁茫然了一瞬。
下一刻,荀锐便蹲下身,脱去了她的鞋袜,轻轻揉了起来。魏妙沁觉得有些痒,往回抽了抽,没能抽得回去。
他身上戾气未消,带给人极大的压迫感,魏妙沁不自觉地屏了屏呼吸,撑住床沿,觉得四肢好像都软了些。
荀锐的指腹带着粗糙的茧,他轻轻刮弄按揉过她的脚踝,一路向上,是小腿,腰
她踹了他一脚。
他却就势将她的脚腕扣得更紧了,更低头亲了下。
魏妙沁又气又想笑,便只笑骂了一声“荀锐你狗东西”
他站起身,脱去了身上沉重的盔甲,松了她的足腕,将她压倒在了床榻上。
她的呼吸一下变得轻了。
可他的呼吸却好像一下变得沉了。
四周的一切都仿佛倾倒了下来,将他们紧紧裹在其中,彼此变得亲密无间起来。
“妙妙今日是不是都看见了”
“嗯”
荀锐抚弄着她的发丝,那里还戴着那支不过十文钱的簪子,可别在她的头发间,便显得那样贵重美丽了。
他俯身去吻了下她的发丝。
然后将她抱在怀里扣住,低头咬在了她的脖颈间,细细亲吻,双手都因为极难自抑的爱意而微微颤抖。
妙妙
他的妙妙
会回护他的妙妙,会将他赠送的簪子戴在发间的妙妙,会站在那里等他归来的妙妙
他再难抑制,动作由轻柔变得凶狠起来,如同恶狼抓住了自己的猎物。
血腥味儿与少女身上的馨香气混作了一处。
魏妙沁眯起眼,浑身都好似软作了一滩水。
她像是要滑落下去,像是要散了架。
她本能地攀住了他的腰,抬手不自觉地划过他的眉眼。
眉骨高而眼眸深邃,那里漆黑不见底,锐利而气势煞。
“妙妙”
他的动作又重又激烈的,好像仍旧在那战场上,直要人的命去。他没有变过,他还是魏妙沁记忆中那个强悍又凶恶的男人。
唯独多了那浓烈的,好像死也不能磨灭的爱意。
作者有话要说 我速度太慢了,没赶上七夕更新可恶这章三更合并共116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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