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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需要得到惩罚。
听到这句话, 宁秋砚整个人一激灵,四肢百骸都涌上了凉意,关珩说得那么平淡, 他却能敏锐地抓到这话中的深意,并且深刻感受到关珩在生气。
上次他违背诺言, 关珩就说过如果再有下一次他不会想知道惩罚是什么。
然而他还是有了下一次。
他不接关珩的电话, 不回信息, 还关机, 最最重要的是,他一点也没有听关珩的话。
宁秋砚觉得自己可能要死了。
陆千阙什么时候从他手中拿回手机的,他都不知道,他空洞地看着天花板, 大脑一片空白,思考关珩会以怎么样方式把他咬死。
陆千阙又说了几句话才挂断。
然后, 陆千阙对他说“起来收拾东西,我们现在得走了。”
宁秋砚转动眼睛,他的睫毛像扇子一样,眼神消极而无辜。
关珩和陆千阙到底是什么,新生儿是什么, 失败的半成品又是什么他好像已经把答案确切地抓在手里了,可现在的情形又不像是那么一回事。
准确地说, 关珩和陆千阙, 与那个“怪物”不是一回事, 他们的区别类似于人类社会中的现代人与原始人,宁秋砚觉得是可以与他们沟通的。
“去哪里”他喃喃地问,“就在这里死不可以吗”
陆千阙忍不住笑了一笑,而后收起笑容。
他的皮肤在灯光下呈冷色调质感, 严肃的神情让宁秋砚体会到事情的严重性。
陆千阙对他道“那东西逃跑了,是不是”
宁秋砚点点头。
陆千阙怎么知道的他已经不想问了。
反正他们神通广大,就像无所不能。
“那东西虽然智商不高,但是很记仇。它见过你,闻过你的气味。”陆千阙说,“你今晚在这里不安全。”
说着,陆千阙站起来在屋里转了一圈,从门后的架子上取下一件大衣扔到宁秋砚身上“把你身上的脏衣服换下来,现在跟我走。”
宁秋砚坐起来,听到陆千阙这么说就已经开始害怕了“不安全”
陆千阙道“没错,就像狼会记住谁给它设过陷阱,它也会记住伤害他的每一个人,包括旁观者在内。”
今天他们离开时发生的一幕在证实陆千阙的话,那些抓住“怪物”的人现在已经是一死一重伤,如果它真的会复仇,那么他现在的处境真的非常危险。
宁秋砚脱下外套换上,他想到ray,急急忙忙地对陆千阙说“和我一起去的还有一个朋友,它也会去找他吗”
“哦那也算你的朋友”陆千阙极为无情地说,“抱歉,我只负责你的安全,如果你的朋友今晚真的被咬,那就只好麻烦一点,找人把他处理掉了。”
陆千阙给宁秋砚的感觉一直都很平易近人,爱开玩笑。
但他知道此时陆千阙一定不是在开玩笑。
对方的形容举止仍是斯文优雅的,但因为过于轻描淡写,无不透露出一股对生命的冷漠,尤其,是对他们不太喜欢的生命。
他以前怎么没发觉
“处理掉”
“杀掉,分尸,喂狗,怎么都好,总之是毁尸灭迹。”
那太残忍了,宁秋砚轻轻地抖了抖,齿关打颤“可不可以先问问关先生”
这种时候他燃起一丝希望。
不管关珩是什么,他反正知道关珩说过会替他处理一切需求,如果他问关珩,关珩能答应的话,救下一个人也是好的。
“这就是先生的意思。”陆千阙看着他道,“我只是转达。如果换作我的意思,我现在就会去咬断他的喉咙。”
宁秋砚“”
他的牙齿颤得咯咯地响,再也说不出第二句话。
陆千阙带着他走出居民楼。
此时不过夜里七八点,居民区里来往的人还有很多,有邻居和宁秋砚打招呼,问陆千阙是不是他的朋友,他都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回答。
他们从光秃秃的梧桐树下走过,踩着有乱七八糟脚印的雪,冷风一阵接一阵。
宁秋砚越走越冷,顺便发现只穿着正装的陆千阙似乎完全不惧寒冷,没有因为天气而感到半点不适。
陆千阙的背影挺直,走起路来几乎没有声音,如黑夜里穿行的幽灵。
关珩也给宁秋砚这样的感觉。
穿着单薄的衣服,赤脚行走在雪地里,不需要暖炉。
他们趁夜而来,趁夜而去。
所以他们果然是同类。
更奇怪的一点是,在经过灌木丛时,陆千阙与一只橘猫狭路相逢。
陆千阙只停了停,低着头看向这只橘猫,它就吓得炸了毛,喉咙里发出恐惧而凄厉的怪叫,不停地后退。
这只流浪猫被居民区的人们散养着,平时非常亲人,宁秋砚还是第一次看见它这样如临大敌。
连猫都能分辨出异类,而他却不能。
陆千阙发出一声低沉的轻吼,那只猫就立刻钻进灌木丛里不见了。
“小东西。”陆千阙这样无所谓地说了句,然后侧过身对宁秋砚道,“这边。”
陆千阙的车停在僻静的道路上。
那是一辆漆面锃亮的黑色轿车,很是成熟稳重,一看就是不属于这居民区的昂贵车辆,引得一个经过的路人驻足。
司机下来给他们开了车门,叫陆千阙“少爷”,有一种微妙的年代感。
陆千阙彬彬有礼地请宁秋砚先上。
他们上了车,车辆便往城外疾驰而去。
夜晚的雾桐很热闹,霓虹灯投射出不同色彩的光斑,反射在路面的水洼里、商店的橱窗里。
路上有些拥堵,下班后忙着回家的车辆走走停停。
灯火阑珊,夜景在车窗外倒退着,陆千阙坐在后座左侧,转头问道“你在想什么”
宁秋砚上车以后就很沉默。
他现在在想,陆千阙好像没有呼吸。
从上车起,他就在偷偷地打量陆千阙,也偷偷地看驾驶室的司机。他发现陆千阙可以用一个姿势坐很久,可以很久都不眨眼睛,胸膛没有起伏,无论何时都能保持体面的姿态,不慌不忙,淡定从容。
宁秋砚从来没有这样观察过关珩,但他猜关珩应该也是一样的。
网上说他们是永生的生物,之所以永生,是因为先死去,所以也说他们像僵硬的尸体一样没有心跳、没有呼吸。
这非常瘆人。
“我在想我是不是要死了。”宁秋砚已经不那么怕了,他收回视线这样问道。
现在他还没死,总是有某个原因的。
他猜,总有一天他会死。
没想到他这么在意这个问题,陆千阙挑眉“不,你不会死的。”
宁秋砚不解。
“小狗狗,你根本不知道你有多珍贵,怎么可能会让你死”陆千阙这样说道,“先生找了很久很久,才找到这样一个你,对他来说,你比任何人类都珍贵。”
听到这个形容,宁秋砚不自觉蜷缩起手指,问道“找了很久”
陆千阙“很多年。”
宁秋砚小孩子一样刨根问底,顺着问题问“很多年是多少年”
“这么说吧”陆千阙思索一阵,想了个形容,“他有这样的想法,应该差不多是在我出生前。”
宁秋砚皱起眉头。
“你居然不知道我多大了吗”陆千阙故作伤心地捧着胸口,“我的生日不是早就公告天下了,你居然没注意过亏我还用它给你发过那么多邮件。”
邮件
宁秋砚倏地记起一串数字,是陆千阙的邮箱用户名。
好像是23121873,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记错,但他瞪圆了眼睛,如果把那串数字倒过来的话正常人哪会把它当成是生日啊
“现在你记住了。”陆千阙年轻的面庞带着微笑,说,“下次我过生日,你要记得给我准备生日礼物,不然我会很伤心的。”
1873年12月23日。
距离现在已经一百多年了。
按照陆千阙的话来计算,如果关珩在那之前就已经存在,那么关珩的年龄还远远在那之上。
那到底是多久以前的事
宁秋砚记得,康伯说过是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去渡岛的,并且已经在渡岛生活五十年了。
那么以康伯对关珩的了解程度,是不是说明关珩也很久之前就居住在渡岛了那栋看上去有些年代感的房子,那井然有序自给自足的生活环境,还有那些默契十足安分守己的佣人如果渡岛一直以来都只有一位主人的话,那么那个人是不是就是关珩
宁秋砚难以想象他曾进入了一个怎样的世界。
“关先生”
宁秋砚找不到合适的词语,用“活着”或者“存在”来提问都不合适。
他问“变成这样多久了”
“很久。”陆千阙听懂了他的问题,想了想,“其实我也不清楚,反正比我所认识的都要久,久到你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很小的小孩。”
宁秋砚“”
陆千阙安慰他道“别这样,还是有好处的,你想想,可能就是因为这样先生才会容忍你。”
过了一会儿,宁秋砚又问“你们为什么会这样是天生的,还是像传说中的转化”
陆千阙说“没有天生的。”
宁秋砚听着。
陆千阙告诉他“事出必有因,凡事总有一个原因。不在于你想不想,或者你做出了什么选择,它就是这样发生了。”
宁秋砚思考了很久,问了另一个问题“那他为什么会需要我呢我有什么不一样”
“这个。”陆千阙像以前一样对他眨眨眼睛,“你就得自己去问先生了,我想他会愿意告诉你的。”
车内重新变得安静。
陆千阙没有想象中聒噪,也可能他是在给宁秋砚一些消化时间。
这些信息量太大,人类并不能一次性就接受所有。
像宁秋砚胆子这么大还敢跑去猎奇的,已经是极少数了。
宁秋砚在后座上曲起双腿,抱着膝盖看向窗外。
城市远去,他们的车子经过繁华的大桥,经过如巨物般蛰伏的山丘的黑影,载着他通往未知。
大约一两个小时后,宁秋砚被叫醒,身心俱疲的他竟然在这种情况下也睡了过去。他睁开眼睛,发现身上多了一条毯子,是陆千阙给他披上的,大概是怕他被冻死了。
走下车,空气里传来咸湿的海腥味,四周黑漆漆的景物看上去有些熟悉。
宁秋砚被风吹得稍微清醒了一些,分辨出这里是渡岛码头。
他们竟然要去渡岛吗。
陆千阙是真的怕他感冒,像对待小动物一样替他把身上的毯子紧了紧“过几天见。”
宁秋砚本以为陆千阙会和他一起。
他被海边的冷风吹得几乎睁不开眼睛,颤颤巍巍地问“你呢。”
陆千阙揉揉他头发“我们不坐船的,傻瓜。”
为什么不坐船
宁秋砚记得陆千阙上次好像说过去渡岛是坐的直升机。
船和飞机对他们来说有什么不一样吗
可能那也是宁秋砚不懂的领域。
“快走吧。”陆千阙推了他一把,“去了以后乖一点,就能少吃点苦,知道吗”
被陆千阙带到码头上,宁秋砚看到了熟悉的白船,在甲板上等他的人依旧是平叔。
平叔客客气气地和陆千阙打了招呼,也和别的人一样称呼陆千阙为“陆少爷”。
陆千阙对他也很客气“这么晚了,辛苦你了。”
平叔道“应该的。”
宁秋砚上船后没多久他们就出发,很快,码头上的车和人都看不清了。
他坐在船舱里,第一次这么晚了被送上渡岛,第一次夜晚在海面航行,都没有让他觉得紧张,因为这些都远没有他今天的经历可怕。
他在想,平叔知道渡岛的秘密吗,还是像他以前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替渡岛工作。
夜晚的海上只有他们这一艘船。
天空挂着一弯月亮,将波浪起伏照得隐约可见。
宁秋砚在想ray的事。
他想那个“怪物”会不会找ray复仇,陆千阙到底会怎么处理,隔着蓝黑色的茫茫大海,他对那里可能会发生的一切感到茫然无措。
也许是因为陆千阙的态度,这一次平叔端来两杯热水,一杯递给宁秋砚,一杯给自己。
宁秋砚警惕地看着他。
平叔喝了一口自己杯子里的“别看了,我是人。”
宁秋砚这才端起自己的杯子。
上船这么久了他身上还是冰凉的,披着毯子也无济于事,杯子里的热水给了他些许慰藉,让他感觉到暖和。
知道了至少他身边还有和他一样的人类,这一点也让他安心。
“你第一次上岛的时候,我还以为你知情。”平叔说,“看不出来你年纪小,主意倒是挺大。”
陆千阙最开始也是这么说的,说他单纯。
宁秋砚有点气闷地想,可能所有人都觉得他不是胆大就是傻吧。
平叔又自言自语般说了句“你挺不一样的,这么多年了,先生还是第一次让我夜里上岛。”
说完,他就端着杯子走了出去。
宁秋砚听出平叔语气里的感叹,也想起陆千阙说的那句“先生找了很久很久,才找到这样一个你,对他来说,你比任何人类都珍贵”。
这次宁秋砚终于可以确定他对关珩来说是特别的了。
虽然还弄不清楚是为什么,但他知道了一点,那就是关珩需要他,所以他才特别。
鉴于关珩可怖的真实身份与谜团一般的现状,宁秋砚没有因此而感到高兴。
他难以言说自己心中低落的复杂情绪,它们就像越来越沉的海水,让他觉得喘不过气。
白船最终停靠在渡岛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是午夜。
踏上渡岛土地的这一刻,宁秋砚才想起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来渡岛了。
如果这一次他死掉,可能真的要等到坟头长草苏见洲才会发现。
他悲观地想,死在渡岛可能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这么晚康伯还是亲自来了。
深夜,康伯在睡梦中被叫醒,还穿着厚厚的睡衣,比印象中西装革履的他看上去苍老许多,是一个真正的年逾古稀的老人,不是异类。
“孩子,又见面了。”康伯道,“这次晕船了吗”
宁秋砚摇摇头。
看他这么沉默,康伯抓着宁秋砚的手,老人家的掌心温热,慈祥地对他说“不要怕,岛上都是和你一样的人类。”
看来所有人都知道了宁秋砚发现秘密的事。
众人似乎不打算隐瞒,这里像有一种神奇的魔力,每个人都表现得非常坦然。
宁秋砚又上了车。
来一趟渡岛,从车到船,从船倒车,他总是要换乘很多趟。
越是靠近大宅,他就越在想关珩的惩罚。
不可否认他对所谓的惩罚完全没有概念,但现在他已经知道了他至少不会被关珩杀死,其它的,哪怕是拼十万块拼图,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可惜宁秋砚完全搞错了这一点。
这一次康伯没有把他送往大宅,车子停下来的时候,两束车灯照亮前方的道路,路面不像是大宅前的地面。
“这是哪里”他惴惴不安地问。
“先下车吧。”康伯安抚他,“不是什么奇怪的地方,你来过的。”
四周漆黑,除了月光照亮的尖树梢,就是斑斑点点的雪痕。走了几步以后,宁秋砚看清了眼前木头做的栅栏。
他们来到了养殖场。
家畜家禽都进了窝,场地里空荡荡的。
关子明站在路灯下,冷着个脸,对康伯点了点头“康爷爷。”
宁秋砚还没搞清楚状况,康伯就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小宁,去吧。”
宁秋砚恍然醒悟,原来他因为做错了事被发配来养殖场工作了。
他得到了和关子明一样的待遇,再也无缘于大宅里可口的食物和柔软的大床,他松了一口气。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他觉得还好,这种惩罚好像没那么痛苦。
关子明看起来也是被叫醒的,睡眼惺忪,使得他那份面无表情都打了个折扣。他一向是很酷的,不爱说话,两个少年人就这样沉默着走进了养殖场。
宁秋砚想找点话说“这么晚了,你都已经睡了吗”
关子明“嗯。”
没问宁秋砚为什么这个时候来,也没告诉宁秋砚他需要做什么。
宁秋砚知道关子明脾气不好,踌躇着问“我今晚睡哪里”
他会不会运气比较好,养殖场也每个人都有一个房间。
关子明看了他一眼,凉飕飕地说“你先跟我来。”
宁秋砚跟着关子明进了羊圈。
一开灯,那些原本安静沉睡的羊就咩咩地叫了起来。
羊圈里的味道可不怎么好闻,宁秋砚没有很嫌弃,在寻找这附近哪里有人能睡的床。
他太累了,不管第二天要做什么,他都想好好地睡一觉。可是这里没有床,他想,他总不可能被安排睡在羊圈里吧。
关子明二话不说钻进羊堆,羊群四散乱跑,横冲直撞。
场面很魔幻。
宁秋砚裹着个毯子不敢动,不想踩到羊粪,也生怕羊被关子明惊得攻击自己,他小时候在乡下看到过有人被牛踢得进医院,场面很骇人。
关子明刚来的时候也像宁秋砚这样,但现在已经很老练了。
他弯着腰,用双手在羊堆里乱刨,没费多大功夫就逮出来一只小羊羔,小羊羔浑身雪白,关子明抱着它四条腿的样子让宁秋砚想起牧羊人的电影镜头。
他们出了羊圈,宁秋砚不知道关子明抱着羊干什么,路上还在庆幸看来他今晚不用睡在羊圈里。
然后,他们走进了屠宰场。
这里已经被收拾得很干净了,墙上没挂着牛尸,地上也没什么血迹。
关子明把小羊羔放在地上,它咩咩地叫着,看上去非常无助。
关子明转过身,找来一把长长的尖刀,塞进宁秋砚手里,然后又从角落里找到一只干净的桶放在他面前“杀了它。”
宁秋砚的眼皮突突地跳了起来,几乎立刻撒了手“为什么”
“如果怕它挣扎的话,就把它先绑在案板上。”关子明不带感情色彩地把刀捡起来,重新塞回他手里,“直接用刀刺穿它的喉咙,手起刀落,速度要快。杀完再出来。”
宁秋砚手心冒出冷汗,刀子反射出雪亮的光“杀、杀羊”
关子明说“你这么大一个人,杀个羊都不敢”
宁秋砚却一下子就明白了关珩的惩罚到底是什么。
关珩要让他亲手杀死这只小羊羔,这个认知让宁秋砚浑身发颤,不可置信,完全地懵掉了。
关子明走到门口,带上门之前叮嘱他“直接把血放进桶里,先生喜欢热的,也喜欢干净,你别弄太久,也别弄脏了。”
说完,那扇门就被关上了,宁秋砚听见了上锁的声音。
关珩喜欢热的,干净的血液。
刀子再次哐当落地。
宁秋砚嘴唇哆嗦着蹲在了地上,所以上次在这里看到的血,是给关珩准备的吗。
胃部一阵绞痛,脑袋也一阵子发晕,跟着ray出去跑了一天,宁秋砚从早上以后就没有进食。
他把头埋在膝盖上,关珩端着玻璃杯,轻轻抿着杯中鲜红色液体的模样在他脑海中浮现。
不管陆千阙是怎么对他说的,因为他们看上去与人类完全没有区别,他始终无法真正地将陆千阙和关珩当做是那种怪物。
但此时,他清楚地认识到一个事实,那就是但他所面对的关珩与那个“怪物”不同,也与世界上所有人都不同。
简而言之,关珩真真切切地,非我族类。
以血为生。
宁秋砚这时才知道上次在关珩面前可怜一头小羊的自己有多可笑。
对于关珩来说,他其实与这头羊没有什么区别。
亲手杀了羊,放干净血,他才能出去。
关珩为什么要这么惩罚他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中间有无数次,宁秋砚都想捡起地上的刀。
他是个成年人,要杀死一头小羊羔应该不难。可是每当他鼓起勇气想要狠心这么做的时候,就会想起那些人用刀子划开“怪物”脸皮的一幕。
现在关珩要让他做的事,残忍得简直等于情景再现。
小羊羔正在吃地上的干草。
和刽子手共处一室这么久,它已经忘了惧怕,对即将发生的危险一无所知,咀嚼时腮帮子有规律地动着,和宁秋砚印象中一样可爱。
吃完干草,它的横瞳眨了眨,准备跪在角落入睡。
夜深人静。
整座渡岛都安静如斯。
没人会来解救被困在这里的自己。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宁秋砚浑身感到麻木的时候,他抬起头慢慢地摸到了刀子。
刀尖开始剧烈颤抖。
“下不了手”
宁秋砚第一感觉,以为是出现了幻听。
但很快,就有人从背后将他扶了起来。
“你耽误了不少时间。”那人抓住他的右手,在他耳旁用熟悉的嗓音冷冷地说,“弱肉强食,不过是自然界的法则而已。”
凌晨,一天之中最黑暗的时候。
有林间的风穿过木板的缝隙吹了进来。
关珩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像这一阵悄然而至的风。
或许他一直都在这里,隐没在黑暗中,看着眼前这份挣扎与懦弱。
宁秋砚能感觉到刀柄就在自己手里,而自己的手被关珩牢牢把握住,尽管他止不住地发抖,关珩仍没有将这惩罚结束的意思。
“在我们眼中,人类与眼前这头羊并没有区别。”关珩道,“要杀死你们,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
他缓慢而清晰地在宁秋砚身后说“当你们被猎食者咬住脖颈动脉并注入毒液,两秒之内就会失去意识,如果猎食者不停止吸血,那么两分钟内你们就能因失血过多而死。”
关珩的手心很凉。
宁秋砚甚至感觉不到他的气息,但脖颈处依旧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脏狂跳,无法自控地急促呼吸。
如果关珩咬下来,是不是也会让他死得无声无息。
屠宰场的吊灯很明亮。
但此时宁秋砚觉得眼前是模糊的,什么都看不清。
气氛诡谲。
关珩的声音持续传入他的耳朵里“面对那些感染者,事实则更加残酷。”
“被毒液感染后他们会开始转化,但因为无法完成全部的转化过程,他们会陷入极度的疯狂。没有理智,失去所有的情感,不局限于吸血,更不忌讳吃肉。”
“通常,哪怕是面对至亲的人,他们也会直接咬断你们的喉咙,啖而食之,比你杀死一只羊还要容易得多。”
眼泪滑落了下来。
宁秋砚觉得非常丢脸,但关珩实在是太可怕了。
他终于明白了那些高贵的、温和的、优雅的关珩都不是真正的关珩。
就像关珩自己口中形容的一样,他就是个嗜血的恶魔,只不过披了人类的皮囊,伪装成和他们一样的存在,要慢慢地杀死被他捕获的猎物。
他们之间从来没有旖旎的链接,有的只是猎食者的豢养。
宁秋砚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认清楚状况。
“今天如果不是你离开得够早,那就是你的下场。”
语气里的冰冷消失了。
关珩这样说的时候,如同在告诉宁秋砚,他放错了一块拼图。
“一人死亡,一人重伤。”关珩说,“今晚它逃往城市,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人牺牲。”
宁秋砚睁开眼睛,僵硬地看着地上的影子。
影子一高一矮,吊灯把它们投射得轮廓明确,关珩就在他的身后,他如同在对方的怀抱里,手握一把残忍的尖刀。
“害怕了”关珩问。
“”宁秋砚看不见关珩的脸,但身上的颤抖相比之前已经减少了许多,“你怎么知道的”
“你不接电话的时候,”关珩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对他说,“我已经做好了给你收尸的准备,陆千阙带了医生过去,我叫他们尽量考虑怎么给你的脖子缝针会没那么难看。”
黑色幽默一点也不好笑。
宁秋砚又打了个冷颤,对自己今天没有听关珩的话回家而感到后怕。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面临的是什么,好奇心战胜了一切,显得他冲动又愚蠢。
可是,但他知道有可能搞清楚关珩身上的秘密,那时候这一点对他来说诱惑力实在太大了。
关珩在用他的方式提醒他哪有多危险。
宁秋砚低声道“对不起。”
关珩没有说话,也许是对他的道歉不满意。
他们安静地站在房子里。
如这安静的夜。
忽然,小羊羔打破沉默,叫了一声“咩”
关珩重新握紧了宁秋砚的右手。
“我做不到。”刀柄硌得宁秋砚掌心生疼,小声地说,“真的做不到,求你了。”
关珩没有说话,他又哀求地喊着他“先生。”
这一次他喊的是“先生”,如康伯,如陆千阙,代表一种臣服。
这一刻起他不再是来渡岛献血的宁秋砚,他是关珩豢养的特别的猎物,生死都与关珩有关。
关珩握着他的手朝前走了一步,小羊羔受惊后退,宁秋砚吓得立刻闭上了眼睛。
屋子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几秒后关珩问“从哪里下手会没有痛苦,我可以教你。”
随后他又平淡地讲出事实,“可是我不需要刀子。”
宁秋砚想起看过的那一对尖齿,哪里还不明白关珩是什么意思。他梦到过是一回事,现实中真实地体会到又是一回事。
关珩的真实身份太恐怖了,比他做过的所有噩梦都恐怖。
“不想就自己动手。”关珩的话里没有商量余地,“两分钟,我在外面等你。”
身后骤然空落落,手也被放开了。关珩刹那间离开了他的身后,仿佛从来没有来过。
屠宰场里就剩宁秋砚一个人。
“咩”小羊羔开始紧张地叫了起来。
神智稍微清醒时,宁秋砚透过窗户,看见外面的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他扔掉刀子坐在地上,满手都是鲜血。
宁秋砚不知道自己的体温像冰块一样,身体也抖如糠筛,这些都是严重低血糖的表现,只觉得整个人都很是虚弱疲惫,慢慢地倒在了地板上。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浓烈的血腥味闯入鼻腔,眼泪也不住地翻涌。
模糊的视线里,有人推开屠宰场的门进来了。
身体一轻,宁秋砚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宁秋砚勉力去看,终于看到了关珩的脸,还有那双幽黑眸子里逐渐萦绕的一圈深红色。
“希望你记住今天的残忍。”
“不管有没有我的人在,还是只有你独自一人。”关珩眸色如水,看着他说,“如果下次再遇到那种情况,或者遇到除我们以外的任何人,不要停留,用你最快的速度逃跑。”
他们对视了几秒,宁秋砚率先撇开了视线。
路过地上那一小团白色的尸体时,他把脸埋进了关珩的胸口,胳膊也放在关珩胸前,抓住关珩的衣服。
关珩冰凉的长发靠在他的脸颊,如外面清晨的风。
天并没有亮,一切都还是雾蒙蒙的。
树梢、地面都有沉重潮湿的雾气。
车前站着人,宁秋砚没力气去看是谁。
这一次关珩没有夸他做得好。
他听见关珩稍显冷淡的嗓音吩咐道“糖水。”
宁秋砚感觉自己可能短暂地昏迷了几秒。
等他再次睁开眼时,入目就已经是车内的天窗,还有不断往后倒退的树梢的黑影。
口中很甜。
宁秋砚低头一看,关珩的手放在他的腹部,松松地护着他的衣服。
那双手很漂亮,骨节分明,指尖莹润,干净得不沾染一丝尘埃。
而自己的手里抓着个带吸管的瓶子,吸管可能是关珩喂给他的。他正不自觉吸吮着甜甜的液体,这让他因低血糖而晕眩的症状好了些。
在看到自己指缝间干涸的血液时,宁秋砚重新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订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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