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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 这和尚太会讨价还价了,这就两清了问过她的意见吗
“大师不去做生意,可惜了。”公主晃着脑袋说, “我本来觉得我们可以再多多交流一下的”见他一脸决绝, 仿佛刚才受辱了一样,公主就知道再说什么都是白搭。
罢了罢了,总算有了一点转折,穿着衣服拥抱, 这还是生平头一次呢。公主觉得很满意, 至少感觉还不错,大师的体格当然是没的说,抱起来很趁手,也很满足。她把耳朵贴近他的胸膛,能听见他因紧张和难堪而急促的心跳,她知道他是活生生的, 哪怕身为镬人,也和她没什么不一样。
啪雨点砸下来,正落在公主鼻尖上, 抬手摸了摸, 好大的一滴,下雨了。夏天真是多雨水, 尤其山岭间, 云散云收没什么规律可言。
公主从晕陶陶乐颠颠的感觉里抽身, 活跃的脑子也渐次冷静下来, 待要钻进马车, 忽然想起她的裙子,忙大喊“哎呀, 我的衣服还没收呢”
释心被她一招呼,抬眼看向车顶,雨前一阵风,吹得那白色的裙子降旗一样飞扬。他身手矫捷,跃上车顶把裙子取了下来,人在高处视野更广阔,加上镬人夜视的能力要比一般人更强,只消一瞥,立即便发现林中有黑影在攒动。
那是些训练有素的镬人,黑暗之中眼眸发出金色的光,见他出现,一瞬便隐匿进树后了。
早知道会是这样,他带着公主上路,不管沿途多小心,她的气味都掩盖不了,最终会招来无尽的觊觎。那些人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盯上他们的,也许是上次她落进镬人手里,也许更早。这种威胁防不胜防,会一直如影随形,既然选择保她小命,就注定以后的日子不会太平。
他跃下车棚,雨点恰好密集起来,他将裙子递进车厢里,吩咐她关好车门。
公主探着脑袋招呼“大师,进来躲雨吧,这回我不碰你了,你放心。”
释心不语,转身照旧拿起雨伞,在车外站着。大雨倾盆而下,转眼雨雾迷蒙,草底的水珠飞溅上来,打湿了他的袍裾和芒鞋。
一道闪电划过,伞沿微微抬起一点,镬人的眼眸在黑夜里倒映出一片寒光。他凝神听,能够分辨出雷声雨声之外的第三种声响,起先是试探,后来便是急促的一串移动。再等一等,也许他们发现暴露了,今夜的突袭暂时取消,他听见枯枝踩踏的动静渐渐去远,退潮一般,快速退到树林那头去了。
袖笼中紧握的拳头松开了,能够不战,自然是最好。只是心里也懊悔,怪自己察觉得不够及时,他情不自禁的举动,和与公主纠缠不清的那一抱,想必都落了那些镬人的眼。这下子证据确凿,这条修行之路势必愈发难走了。
公主偎着车门,朴拙的门框后露出半张艳丽的脸,轻轻叫了他一声“大师,刚才有镬人,是吗”
他有些意外,距离林子有一段距离,不知她是怎么察觉的。
公主说“山野间散养的羊,都能预感到狼群的威胁,我们飧人也有这个能力。我闻到他们的味道了,其实镬人对我们来说也有特定的气味,便于我们分辨该不该撒腿逃跑。”
释心迟疑了下,“镬人的气味是臭的吗”
他这是在担心自己会熏到她公主摸了摸下巴,“也不能说是臭,就是有种淡淡的腥味,像鸡蛋清。”
鸡蛋清释心不说话了,微微别过脸,嗅了嗅自己肩颈的味道。
公主笑起来,“不过镬人和镬人还是有不同的,别人很腥,你却不是。还有知虎兄,他也没有那种怪味,我想镬人散发的气味一定和心性有关,有的人捕猎的欲望太强烈,反倒熏人,你和谢邀心境平和,所以你们的气味洁净。”
释心听着,并不觉得这种夸奖有什么值得高兴。他结下佛缘已经整整两年了,剃度之前是俗家弟子,云游四海参禅悟道,早就摒弃了凡心。两年的修行,到最后不过和谢邀一样,难道谢邀天生有颗超脱的心,还是她本就高看他一眼,才会不实地抬举他
他心下有疑惑,但也不便询问,好在今晚不会再出差池了,可以平安度过。
暴雨下过了一阵,很快便停了,乌云散去后,一弯小月悬在天心。
赶往鸠摩寺的一路,后来倒还算顺利,接下来两天也没出什么纰漏,第三天临近晌午,马车赶到了寺院山门前。
这时倒面临了一个很大的难题,鸠摩寺和达摩寺不一样,达摩寺寺规虽森严,但处处透出人情味来。鸠摩寺则不然,这里的住持方丈很忌讳女人,鸠摩寺每到浴佛节,大多接待的也是男性香客,女客只准在大雄宝殿进香,不得四处闲逛。
“可能这个多智方丈受过情伤。”公主啧啧说,“那么讨厌女人,难道他是男人生的”
释心朝山门上望了望,鸠摩寺的规格很高,虽然在达摩寺之下,但就山岭中的寺院来说,建筑规模也算宏大的了。
他们所在的这片广场,东西约有百步宽,四野开阔,不远处也有僧人守门站班。他转身对公主道“贫僧不便带施主进山门,要委屈施主在车内稍等片刻。天气炎热,但请施主务必忍耐,千万不能踏出马车半步。”
公主摇着芭蕉扇说知道啦,“我不会出去的,但你要快去快回,就算方丈邀你用斋饭,你也得想办法推辞,记着我还没吃呢,你要回来和我有难同当。”
她有时候就是小肚鸡肠,大概世上女人都这样吧
释心道好,“说定了,半步也不离开马车。”
公主点头不迭,挥着扇子打发他“去吧去吧。”
他这才背起包袱往山门上去,尤不放心,特意拜托了守门的僧人照看马车,才举步迈进门槛。
多智方丈听说达摩寺派遣僧人护送大般若经来,忙放下手上的琐事迎了出来。人还没到跟前,放眼一看是释心,顿时笑得像花一样,老远就打起了招呼,“无量寿佛,这是谁不是老衲的师侄吗哎呀,只听说无能多能师兄派了僧人送经书来,没想到竟然是释心师侄,哈哈哈真是有失远迎啦。”
释心合什行了个佛礼,多智方丈生得胖头大耳很有福相。早前他曾来过达摩寺,释心和他有过一面之缘,但也算不上熟悉。佛门中广纳有缘者,修行的却都是俗人,因此也并不是个个视权财如粪土,红尘中的一些规则,多少会影响这圣土净地。
就像多智方丈,叫师侄叫出了一股亲热的况味,未必不是看重了他俗家的身份。释心还是淡淡的,“本寺住持命小僧来给方丈大师送经书,大般若经七十二卷全数在此,请方丈大师接收。”
他放下包袱,双手承托着,恭敬递了上去。多智方丈此刻对经书的兴趣远不及对他的大,接过来后嘴里说着客套话,多谢多能师兄慷慨相借,等寺众研习完就亲自送还云云。最后笑着问“师兄身体还好吧老衲借经书,不会把他气得一病不起吧”
师兄弟之间的角力已经持续了好多年,佛门寂寞,互相找找茬,似乎也是种乐趣。
释心道“方丈大师言重了,住持说将经书交给方丈大师暂为保管,很是放心。”
所以只是暂为保管,表示以后还得还回去,多智方丈听是听明白了,但照不照做,就是自己的事了。
他哈哈笑了两声,“老衲就说嘛,师兄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好书共享,一起进步嘛。那个”顿了顿,又换了个话题,“我们鸠摩寺打算在泾阳开个分院,你在泾阳应当有交情不错的同僚旧部吧目前建寺的土地文书批不下来,师侄可否代为斡旋斡旋”
释心听罢,合什摇了摇头,“小僧早就跳出红尘,与官场断了来往,这件事恐怕无能为力,还请方丈大师见谅。”
多智方丈脸上的笑容像水面荡起的涟漪,缓缓消散了,口中答应着“哦、哦也对,师侄一心向佛,这种情操值得肯定,是老衲强人所难了。”
释心还惦记着公主的安危,不愿意多做停留,退后两步行了一礼道“小僧已顺利将经书交付方丈大师,这就回去向本寺住持复命了。”
多智方丈礼貌性地表示了一下挽留,“师侄路远迢迢而来,何不休息一晚再走”
释心道“小僧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叨扰方丈大师了。”
他复合什一拜,退出了廊庑,多智方丈看他向山门走去,迟迟叫了声“要不吃了便饭再走”
他已经跨出门槛,飘然去远了。
顶马在大树下打着响鼻,嘴唇一掀,露出一排齐整的大板牙。释心见马车还在,心里是笃定的,顶着烈日到车前,叫了声施主道“事都办妥了,这就启程返回达摩寺吧。”
可是奇怪,车内没有人应他,他心头一踉跄,以为又是公主的恶作剧,只要他打开车门,就会看见她得意的笑。然而不是,不大的车厢里分明空空如也,她像凭空蒸发了一样,居然不见了。
他的脑子里顿时嗡地一声响,有些难以置信。人呢不是说好了不乱跑的吗,人呢
他四处张望,以为她不会走远,总在附近某一处,可惜看了一圈,都没能找到公主的身影。
他开始慌了,匆匆奔向广场边缘,边跑边喊“施主”,山野间回荡起他的喊声,却没有公主的回音。
他急且灰心,还好他记得她的名字,便扬声唤“尉施主尉烟雨你在哪里”
如石沉大海,只有松风阵阵,并不见公主现身。他简直要怀疑之前的种种共处只是一个飘忽的梦,她其实从来没有和他同行。
他急得五内俱焚,那些稳重端方全不见了,寻她不着,便去山门上责问那个答应他照应马车的僧人。岂知守门的早就换了人,小沙弥一脸莫名,仰着脸说“师兄换班前,并未交代小僧看管马车呀小僧倒是看见两个黑衣人带走了车上的姑娘,只是那位姑娘没哭也没喊,小僧以为他们相熟,所以也没在意。”
没哭也没喊,那是她怕死啊。他甚至能够猜到那些镬人的话,“敢叫就咬死你”,公主出于自保,只好束手就擒。
一伙来历不明的镬人,从鬼市一直追踪到这里,看准了他进庙才把人掳走,可说是处心积虑。他追问那小沙弥“他们往哪个方向走了,你看见了吗”
小沙弥抬手一指,“顺着那条岔路,往后山方向去了。”
他来不及考虑其他,回身解下马背上的车辕,提起锡杖翻身上马,便朝着小沙弥指引的方向狂奔而去。
那厢公主盘腿坐在地上痛哭流涕,“我怎么这么倒霉,又被抓又被抓你们这些镬人,到底要干什么”
她已经坐在那里哭了半个时辰,源源不断的呜咽声,哭得两旁的镬人起疑,难道抓错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不顾形象的公主
公主确实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看上去可怜又邋遢。
若是换了姿色平平的女人,这模样早就因为有碍观瞻被砍了,但她过于甜美,一般坏人对美得令人移不开眼的姑娘,也会存那么一丝丝怜香惜玉之情。
座上托腮的男子看了她好久,从她开哭到现在,一直保有很好的耐心。终于等到她哭累了大换气的时候,他从上首走了下来,玄色绫罗的袍摆上锈满了银丝的云纹,一路缠绵拖曳着,走到她面前,递出了一方手帕。
公主看了他一眼,这人长得还不错,高鼻深目,唇边始终带着一点笑意。在平常人看来,一定觉得他是个气质高贵,脾气不错的王孙贵胄。但在公主眼里,他的笑意掩盖不住周身的杀气,他装得再和善,也同谢邀那种真实的没心没肺不一样。
公主没有接他的手绢,“阁下想干什么就算往帕子上洒了蒙汗药也没有用,这种药对我不起作用,别白费心思了。”
那人哦了声,似乎很惊讶,“公主殿下还有御毒的能力”
公主又瞥了他一眼,“御毒不会,我们膳善盛产曼陀罗罢了。阁下既然知道我的来历还抓我,看来很有胆色嘛。我告诉你,我可是上国太后特意请来办大事的,你们抓了我,太后不会放过你们的。”
这人听了,似乎并不在乎这点震慑,笑道“太后如何处置我们,不劳殿下费心,我现在只想知道,殿下的大事办成了吗”
公主警惕起来,暗暗也琢磨,他们抓了她来不放血也不割肉,就把她放在地心干看着,不符合绑匪的原则。现在又这么在乎她事办没办成,可见这些镬人冲的是释心,并不是她。
“阁下,打个商量好吧,我们膳善有钱,我可以赎回自己吗”公主一本正经地问,心里也知道,不过白费口舌罢了。
那人果然摇头,“公主殿下只要回答,你与释心发展到了哪一步,我再考虑放不放你。”
问题是她不知道该回答有奸情好,还是没有奸情好。这人是敌是友也不用掂量了,敌人无疑啊。
公主决定不理他,重新调动起情绪,绵绵地哭起来。这一通无止尽的呼号,足够把人哭出心理障碍。
“殿下别哭了,小心哭坏了眼睛,大和尚不喜欢。”
公主说你别痴心妄想了,“我是不会把自己的隐私告诉你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这人脸上的神色果然不太好了,直起身子道“殿下既然不肯说,我也不强逼你,咱们就等着看吧,看释心会不会来救你。”
公主心头怦地一跳,想来这才是他们的目标,就等着释心自投罗网。当初镬人不都是他的手下吗,看他现在没权没势了,就这么急于报复,果然当上司的都会被人记恨。
她有点不敢想象,释心万一真的来了,他们会怎么对付他。自己和他认识了这么久,知道那和尚是个老实人,老实人容易激发人的保护欲,公主立刻大义凛然擦了眼泪,挺胸说“你们不用等了,释心不会来的。我整天缠着他,他都快烦死我了,要不是碍于出家人不造杀业,他早就把我大卸八块了。”
无奈这话对方并不相信,“殿下和他月下相拥,可是实实在在的。”
公主苦笑起来,“那是因为他对我垂涎三尺,被我抓住了。我扬言要告发他,逼他抱我的,要透过表面看真相啊老兄。你不也是镬人吗,难道闻不见我的香味”
要论香味,确实浓烈芬芳引人沉醉,要不是他们都开过荤,恐怕没人能抵御得了她的诱惑。
公主换了个真诚的表情和面前的人交流,“我这么单纯的人,是不会说假话的。聊了半天,敢问阁下尊姓大名啊”
通常坏人肯定躲躲藏藏,不敢顶着真名实姓作案,公主也没指望他会答复她,却没想到这人的胆子比牛胆还大,启唇道“萧放。”
公主噎了下,“萧放你和萧随是什么关系啊”
萧放笑了笑,“我们是兄弟,他行七,我行八。”
公主微顿了下,长长哦了声,“难怪你一出现就叫人七上八下,原来都是自己人。那正好,我请大家喝杯血,交个朋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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