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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城望江区, 铁路附近的小屋里
炉子上放着一个老旧水壶,把手没了,壶身裂迹斑斑。
梁栋蹲在炉子前, 他捏住铁片,往里推了推, 手指粗糙黝黑,平整的指甲里有点泥。
那是他拔萝卜时沾到的。
萝卜就种在屋后。
茭白坐在小屋唯一的一张椅子上面, 转个眼便能看见那片快要荒掉的萝卜地。他下飞机就过来了,自己开车来的,没让戚以潦在内的任何人陪, 一路都很隐秘。
因为沈而铵对他撒了谎。
沈而铵的人不仅在找梁栋, 还在机场蹲点, 想看看能不能通过他查到梁栋的方位。
“你去年从戒毒所出来以后怎么不联系我”茭白的视线跟着梁栋。
“不方便。”梁栋往小桌上摆酒菜,两盘家常菜, 十几块钱一瓶的白酒。茭白环顾一眼望到底的屋子“那你一直住在这”
梁栋摇头“我办完了事才来的。”
他说他在戒毒所认识了几个朋友,其中一个老哥进去前的住处就是这里。老哥干的是铁路维修的工作, 去世后屋子也没人管,这才让他有了藏身地。
茭白从梁栋的一番话里圈出一个“藏”字,他没主动问,等对方自愿透露。
“去年年底, 我打听到谭军在蛏山,”梁栋为茭白倒果汁,“我找过去的那天,刚好是谭军准备离开的那天。”
茭白的眼珠转了转,他想起来去年的慈善晚宴上面, 自己有问沈而铵,谭军怎么没来。沈而铵说谭军去了蛏山。
当时茭白还想, 谭军去祭拜心上人了。
所以,谭军跟梁栋,就是那个时间段有的交集,并为那起旧案能在现今重见天日埋下导火索
“是,”梁栋坐到桌对面的床上,端起杯子喝了口酒,“我就是在那时候拿到了谭军的把柄,大半年后采用。”
酒很辣,肺腑火烧,他忽然对茭白笑了一下,笑得诡异,“你想不想知道是什么把柄”
茭白脑子里的狗血雷达在响,像是检测到了高浓度的狗血,他浑身每个毛孔都在拒绝“我不想知道。”
“不知道也好,挺恶心的。”梁栋点了点头,轻声说了一句,眼底分不清是嘲讽还是恶意,他还在笑,笑意变得柔和,“吃菜啊,吃菜吧。”
茭白拿起潮湿的竹筷,夹了一筷萝卜丝吃,味道出奇的还不错。
桌子的表面坑洼不平,擦得倒是很干净,梁栋面向他,背对着贴满报纸的墙壁,精气神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好。
犹如一个终于从腐臭的泥沼里爬出来,甩掉脚上的污泥,重新出发的半老少年。
茭白上次吃离别餐还是跟郁家兄弟那顿,时隔一年。
“茭白,你像是没变,又像是变了很多。”桌对面的梁栋突然说。
茭白不置可否“人嘛,都会变。”
“也对。”梁栋有感而发,不知都想起了谁,表情几番变化,他垂眼看杯子里的白酒,末了一口干掉,呛得他咧咧嘴,眼眶烧红,手背泛起青筋,“如今沈家没和戚家为敌,沈而铵还把你当朋友,他对你的这份友情或许令你重视,可他同时也是沈氏董事长,他是个年轻的成功商人,你要记住。”
茭白还没说话,梁栋就又道“我不是要挑拨你们的关系,我是想说,人性太复杂,纯粹不起来。”
“我比你懂。”茭白耸肩,笑得不在意又清明。
梁栋看了茭白一会,回忆起了曾经的一桩桩一幕幕,他闷头倒酒,往嘴里灌了几口。
确实,茭白这几年经历的比他多,活得要更通透。三中那时候,他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逼,茭白就已经是聪明人了。
炉子上的水壶口徐徐冒起水雾。
茭白在吃胡萝卜丝,盘子冲着他的那边已经清空。
梁栋一只手摸着酒杯,一只手放在裤子口袋里,捏着一个小u盘,那里面转着他憎恶的存在,也是谭军耻辱的存在。
酒精焚烧着梁栋的思绪,他脑中对应的记忆片段浮了出来。
那晚蛏山脚下的镇上一家酒吧办狂欢夜,梁栋进去时,谭军已经喝多了,坐在吧台那里被人搭讪。
清俊的老男人没了平时的精明狠毒,眼里不聚光,坐姿东倒西歪,梁栋以为他喝多了,直接把人带走,丢在附近的廉价宾馆里。
梁栋不能私了,私了没有意义,他要逍遥法外的杀人犯认罪,案子重新开庭,一切都摊在公众面前,这样梁家才能洗清罪名。
所以他没准备匕首,他准备的是加了拾音器的监控。
具体怎么做他还没想好,他先把谭军捆绑起来,拿对方的手机发信息说暂时不回去。
就在梁栋愤恨狰狞地踹了谭军两脚时,谭军抱住他的腿,母狗一样蹭了上来。
而他自己也在那一刻意识到了不对。
谭军不是喝多,是喝了加料的东西,至于他自己的反应
恐怕酒吧的空气里有特殊的迷幻粉,会在呼吸时进入体内,随着情绪的起伏发酵。
摄像头记录了房间的两天两夜,梁栋先恢复的神智,他看了眼大小便失禁一片狼藉的谭军,踉跄着跑到卫生间呕吐,把自己撮得脱皮。
梁栋出来的时候,床上的谭军喊了一个名字。
他错愕不敢置信,回神后就找到手机看监控,一边干呕一边看。那两天两夜,谭军喊了很多次。
而铵,
而铵而铵
谭军在梁栋身下,一遍遍地喊着他昔日的死党名字,流着泪抽泣痉挛,痴迷而爱恋,卑微到了极致。
梁栋哈哈大笑,笑得直不起腰,老天爷总算是开眼了啊。
视频里的一小段被梁栋拿着谭军的手机录了下来,那是他送给谭军的礼物。
地狱在等你。
冬去春来,再入夏,转秋,梁栋东躲西藏,没让谭军找到,他也没通过什么谨慎的方式跟对方谈判。
谭军的脖子上悬着一把刀。
梁栋要谭军体会他曾经体会过的提心吊胆,度日如年,痛苦焦虑。
时间久了,谭军必然会本能地自我安慰,梁栋肯定已经毒瘾发作死了,那段丑陋不堪的画面就此掩埋。
梁栋等啊等,等到前天,他觉得差不多了才出手。
谭军迎来了他的死期。
那么一个心狠手辣的犯罪分子也有弱点,谭军根本不敢让沈而铵知道自己的心思。
他是沈而铵母亲的故人和爱慕者,是看着沈而铵长大的叔叔,老师,引路人,甚至是父亲一样的角色。
真恶心。
有一点让梁栋意外,他以为谭军听到他说“如果你不去警局,监控就会出现在沈而铵手上”时,谭军会失控,奸诈地和他谈判,找时机搜寻他的窝藏地杀了他。
谭军却只说了一句话,他说你还活着。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梁栋听到茭白的问声,他收敛了眼底的情绪,从枕头下拿出一张照片“我的事结束了,接下来我会想办法帮他找到父母家人。”
茭白看了眼照片,那是一张全家福,一对夫妇和一个孩子。
孩子的眉眼让茭白熟悉,他想起了那个拿面粉吓唬他,最终吸毒过量死了的少年。
“人都不在了,找到了他的家人有什么意义”茭白不解。
“我答应了他。”梁栋低声。
茭白没在这件事上多费口舌,他放下筷子“别再吸了。”
梁栋没出声,他不敢保证。
茭白喝了口甜丝丝的果汁,扯了扯唇“复吸是很容易的事,好自为之。”
桌上的沉闷没持续多久,“咕噜噜”声从炉子那传来,伴随着清脆声响。水壶的盖子往上顶,一圈圈热气溢出。
水开了。
梁栋去装水“我明天天一亮就走。”
茭白正在给戚以潦发信息,他闻言,诧异地抬头“开庭的时候,你不出席”
“不去。”梁栋毫不迟疑。
茭白没接话,开庭他也不会现身,尽管他是案子死者的至亲,很滑稽。
手机上来了戚以潦的回信,什么都不问,只回了句叮嘱。
开车回来慢点。
茭白回了戚以潦一个猫扑的表情,他退出界面刷了刷新闻,目前还没媒体报道沈氏的变故。
谭军想必已经对警方交代了当年的所有。
梁家大姐相当于是非法拘禁,她没想勒索钱财,只想限制齐霜短时间的人身自由,而幕后的策划者谭军涉嫌的是谋杀案,老潘几人是从犯,他是主犯。
沈而铵找梁栋,不会是想扭转局势,只剩下一个可能性。
谭军不知为什么,怎么都不肯说他为什么去自首,沈而铵又要搞清楚缘由,那就只能从梁栋身上下手。
“沈而铵找你,应该是想打听前因后果。”茭白对装好水,坐回床上的梁栋说。
“我不想见他。”梁栋的面上是清晰的生硬。
茭白不可能当说客,他站起身道“就这样吧,我得走了。”
“等等,”梁栋叫住茭白,他从口袋里拿出被他攥热的u盘,绕过两盘清淡的炒菜推过去“这里面是谭军的把柄。”
“我想了想,这东西还是给你吧。”梁栋在茭白开口前说,“你不想知道,可以不打开看。”
“有它在,如果将来有一天,沈而铵恶心到了你,你就拿出这个,恶心回去。”梁栋没一点强硬,他进戒毒所前人不人鬼不鬼,现在面颊长起来了,眉间拧着“川”字,眼神黑而深,有种不符合年龄的沧桑帅气。
茭白犹豫了几个瞬息,答应下来“行吧,我收下了。”
估计用不上,拿回去随便丢戚以潦的保险柜里。
铁道周围没什么建筑,山和树都灰蒙蒙的,略显空旷荒芜。梁栋把茭白送上车,替他关上了车门。
茭白降下车窗,笑着摆了摆手“走了。”
仿佛明天就能约出来打球唱k,明天不行,后天大后天肯定能聚上。
路虎卷着灰尘扬长而去,梁栋站在原地,他一直看着车子,看不见了还在看。
保重,小炒肉。
等我做完了最后一件事,我就回来,余生给你做牛做马报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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