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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夜阑观山海(2)(邵先生像主持毕业典礼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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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灯光”她轻声和他交谈,装着小情人的语调,“原来能做躲避物。”

    那一束束灯光真是好东西,照的敌人睁不开眼,还能隐蔽自己。

    “没见过”他笑问。

    她“嗯”了声,头回见深夜对峙。

    “晚上给你慢慢讲。”

    谢骛清不逗留,背对栅栏,走向租界深处“车在哪里”

    她指右侧路口,刚才的逢场作戏让她不自然了两分钟。但很快她就自我开解,只当是老同学之间的交流,新时代了,碰上格外热情的同学,如此拥抱也有可能

    他始终没回头看。她留意到,租界外的汽车灯光还在,他的部下们想必担心他,不愿离开。“我没想让你过来,”她以为来得会是接电话的男人,“你现在太特殊了,独自一个人在租界,没人能保护你。”

    他倒不是很在意这个。

    老头子们留他在这里,是想封他父亲的口,如果他死了,不止没了牵制的东西,还结下了生死大仇,不合算,所以必然会想办法保护他。而那些藏在暗处,想借此机会让他客死异乡的魑魅魍魉,应该来不及闻着血味追过来,毕竟此刻,想出入法租界难如登天。

    “别人来,未必能解决你的困境,”他告诉她,“我来,最方便。”

    “一个谢骛清就是一个团”因为他冒险而来,她心里待他更亲近了,不觉开起玩笑。

    谢骛清摇摇头,侧过头,看着她的眼睛说“至少值一个师。”

    她被引得笑了。

    他言归正转“先找住处。”

    谢骛清同她并肩而行,始终保持着一人距离,用礼貌划清了距离。

    茂叔等得焦急,见她带着谢骛清出现,难免惊讶。何未轻声说“今夜没人能出去,我们需找一家饭店住。”

    茂叔领会,为他们打开轿车门。

    何未同他坐进车里,隔开了外头的严寒和租界口窥视的目光,她放松了,关心他的胳膊“你这伤怎么来的,严重吗”不是见佳人吗何至于伤到。

    “小皮肉伤,一个意外。”

    他简单说,无意多谈。

    “去法租界最好的饭店,”车刚启动,谢骛清就对前面茂叔说,“务必定一个情侣房。”

    茂叔方向盘险些没握住,但还是很快领会了意思,顺便从后视镜仔仔细细看了一眼未来姑爷的这个有名的谢家独子老同学

    茂叔虽因为货物的特殊,不便动用太多人脉关系出租界,但找个饭店还是极方便的。

    他们只开了同楼层的两间房,一间给她和谢骛清,另一间则住着两箱货物和全部跟随而来的何家人。大家一夜不睡不重要,人不能分散开,避免人或货物有事。

    法国人的酒店内装潢,远比英租界的浪漫。

    满室贴着金浮雕的家具,墙角有鎏金座钟,抬头是水晶吊灯,窗帘也是暗金色。窗帘下坠着长长的绳穗,如同被人洒在地毯上更别说那张看上去就能睡四个人的柔软大床了。

    窗边的墙角,有一个深紫色的丝绒沙发,单人的,沙发背上以金线绣成了一朵绽放到极致的玫瑰。谢骛清仿佛看中了这个沙发,从进门就坐定,再不去别处。

    一为避嫌,二不想离太近,让她察觉身体的热度。这一次似乎烧得格外凶狠,酸痛从骨头缝里蔓延开,不过,有伤口的疼压制着,还算好。刚被去了不少腐肉,正疼得兴起。

    何未要人送了水果和茶水来。

    人走后,见他没挪动的意思,给他倒茶“这家具,像上世纪的。”

    “要再早些,”他陪她聊,“像路易十六的喜好。”

    何未惊讶看他。

    “以为我只会打仗”谢骛清靠在沙发背上,完好的那只左臂撑在扶手上,远远望着她,说,“你还在咬糖葫芦的年纪,我已经开始上列国君主制被推翻的课程了。”

    想了解他们为什么被推翻,先要摸透他们的奢靡习性。君主制的集权,举国财富都被打造成了宫廷摆设,这一点,中外相通。

    她抿嘴笑着,小声揶揄“你是不是只知道北京有糖葫芦。”

    说完,又道“这桩事办完,我带你吃遍四九城。”

    谢骛清微微颔首,轻声笑回“多谢”,言罢,补上称呼,“何二小姐。”

    这话在何宅说过,此番是第二次,却因情形不同,轻松了不少。

    “来。”他忽然说。

    何未领会他要谈正事了,走到他面前,靠着床边沿坐下来。那处,正对着小沙发。

    “许多话用电话不好问,”他低声道,“而且让他们问,你未必肯说。”

    他说的没错。

    “你想带出去的货物是什么”他直接问。

    他处在这样的境地,知道的事越少麻烦越少何未犹豫着。

    谢骛清仿佛看穿她的心事,轻声说“虽有特许通行证,但要带货出去,须开箱。除非你是法国大使本人。”

    谢骛清再道“这批特殊的货想出去,需拆分,分批带走,从现在开始安排,完全来得及。但你要告诉我,那里边的是什么。”

    他最后说“当然,既然我在这里,想连箱子带走也有方法。只是为了两个木箱子闹出一个大案,是否值得何二小姐要考虑清楚。”

    木箱确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装着的东西。

    “我的货,”她想了想,轻声说,“是两个人。两个箱子,装了两个人。”

    “活人。”她补充。

    他没露出丝毫意外的神色,似在来前就设想了全部的可能“如此最好办,让人从箱子出来,跟着我们的车走。留两个你的人在法租界,等事情过去了,随时离开。”

    没这么简单。

    何未轻摇头“他们不配合是被迫的,被绑来的,不是自愿上船。”

    他难得没估算到,反而有了几分兴趣,没说话,等她揭晓答案。

    她没想过,这桩事要从自己口中讲出来。

    “先给你倒杯茶,”她两手端茶壶,倒了红茶,端到他跟前,“喝口水,你看着挺累的,应该早睡了,被我叫起来的”她隐晦地表达了,把他从鸳鸯被里吵醒的内疚。

    谢骛清似乎默认了,不答,径自接了茶杯。

    但右臂受伤了,如何能重温鸳梦她走神地想了几秒,又想,总有办法的。

    她不再想人家卧室的事,回到原处,挨着床边沿坐下,在灯影里,轻声说“我哥哥走之前,把我托付给了一个人。”

    谢骛清端着那杯茶,向她看过来。

    “现在他是我姐夫。”她说。

    何家不孝女离经叛道的名声,从登报断绝关系开始,其后接二连三,出了不少让人咋舌的事,这便是一件。传闻里,本该娶何未的召家公子阴差阳错下,娶了她姐姐。她一怒下设计,把召家的四子召应升、她曾经的同学设计绑走,送去战场,生死未卜。这事传过一阵,被何召两家合力压下了下来。在京外的人,未必知道。有人说这是一笔交易,何二为此花了不少的钱才摆平。

    “召应升发表了许多的文章,骂军阀乱局,得罪了人,”她给他讲着传言下的真相,“当时有叔叔的朋友提醒我不要再和他联系,说有人做了计要杀他和他朋友,而且指定了下月必须死。我想救他,但能力有限,”二叔白手起家,除了钱,在北京没有什么大根基,“于是就买人把他们绑了,交给宫里的太监,藏了起来。”

    现在的紫禁城是一个过时的世界,无人关注,无法自由出入,最适合藏人。何未给了太监许多钱,藏了他们一段日子。她对外故意让流言四起,掩盖真相,只等着大家相信传言,再想办法把人送走。宫里筹备婚礼庆典,每日进出车辆物品多,都要开箱详查,反而不如先前守卫宽松,找不到机会将人送出来。

    她不敢冒险,慎而又慎,把何家客轮最后一班的日期一拖再拖。

    “我等了许久,等到了最好的机会。大婚连唱三天大戏,那是宫里宫外最热闹的日子,进出贵宾无数。我拜托一位往日关系好的贵宾,帮我运了箱子出来。”

    她打通关系,把他们运到了天津法租界的仓库,计划今天取走。

    关关难过,关关过。

    没想到货取到,却被困在法租界。

    “如此说,他们该感恩于你,”他问,“为什么不配合”

    “我没料算到那太监会折磨他们。”

    宫内大婚首日,她欢喜地算好时辰,在唱大戏第二日,午时让莲房等在宫外接箱子。接回来时,她刚见完谢骛清他们,备好酒菜为他们接风洗尘当日却闹得十分难堪。后来他们再不肯信她、不愿配合,此行又危险,她就只能绑了人,强行装箱。

    “其实情有可原,自己也不好受。”她设身处地、公平地说。

    他不语,喝着何未为他倒得茶。

    何未瞥鎏金座钟上的指针,十二点多了。

    “我可以和他们谈,”他忽然说,“现在谈。”

    谢家人出面,或许真是个办法。

    谢骛清申请的通行令是明早五点的,只剩四个多小时了,她不想再耽搁,叫了茂叔来,陪谢骛清去另一房间。她没去,怕自己在不好谈。

    干坐半小时后,她深觉等不是办法,需抓紧时间做事。

    既要逢场作戏,都要有幽会的样子,她到浴室,放了半个浴缸的水,用梳子梳下来的头发,放到水里。毛巾、浴巾全弄得湿了,瓷砖也不能干净,要有水迹。

    想想,把浴袍抱到了外头。

    一件仍在沙发上,一件正找寻一个合理的位置时,门被推开了。

    谢骛清手里拎了半瓶子的白葡萄酒,微醺着、懒散地以完好的左边肩膀顶开门,见她仅穿着一件绸缎白衬衫,散了长发,抱着雪白的浴袍望过来,目光微微汇聚了一秒。

    他低声问“还没睡”

    她不晓得是否门外有耳,轻声回说“你才回来”带着小小的怨怼。

    他倚靠着门框,凝着她。想必是在感叹她的配合天赋。

    随即,他慢慢,带着醉意走入,关了门。

    碧色瓶子被放到门口柜子上,柜前贴着的织锦缎,将那酒瓶子衬得更不似普通玻璃,碧似玉。那些欧洲王公贵族热衷的家具式样果然有些门道,这房间越看越像欧式盘丝洞。

    静里对立了几秒,她忐忑问他“他们怎么说”

    他拿了半瓶酒回来,神色难辨,让人无法摸透那边的情景。

    “他们说”谢骛清弯腰,捡地上的浴袍。

    “算了,你别说了。”她忽然不想听了,那日他们难听的话说了太多。

    “救命的恩情,此生难报,”他把浴袍递给她,接着道,“在沈宅冒犯的地方,诚心致歉。”

    既然真解决了。

    何未从他眼里看到的是真实不虚的笑意。

    “忠门之后,果然更容易让人信服。”她感激又羡慕他。

    “忠门二字太重,”他的嗓子因高烧受损,方才说了不少的话,难免比离开前暗哑了,“你这样,至少不用看着亲人一个个走。”

    忠门,那都是用家人的白骨堆出来的。

    何未怕他被牵着记起难过往事,没再往下说。

    她见他拿着浴袍往浴室走,忙一步上前,拦住说“浴袍是我丢下的,拿回去做什么”

    谢骛清反应了一霎,即刻懂了。

    她不知怎地脸热了,一声不吭地从他手里拿走浴袍“只是没想好,究竟两件如何丢。”

    “我习惯丢在浴室。”他实话实说。

    两个人光溜溜出来何未抿了抿唇,脸更热了,直接丢到床畔“那还是在床边好。”

    谢骛清被她引得笑了,什么都没说。

    何未转而看床。不愧是情侣房,连个能睡的沙发都没有。估计不想给情人吵架留的后路,是吵是好都要在床上,谁都别想卷铺盖睡别处,除非躺浴缸。

    她不见身后人出声,一扭头,谢骛清已经进洗手间了。

    隔着道门,谢骛清把手洗干净,他手上沾了那两个男孩子的眼泪。

    他的敌人曾评价,谢骛清为人,极擅心理战,刁钻狠辣。他这种人,想攻破两个小孩子的心理防线太容易。方才的谈话,一半为换他们配合,另一半则因他爱惜有救族心的孩子。他是辛亥革命出来的将领,深知走到今天的不易,而今租界遍地,各省对峙,离复兴华夏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靠得是更年轻的孩子。

    他们这些过来人,终将成尘成土,为后人铺路。如同少年的谢骛清们,正是被黄花岗前辈们的鲜血染红了眼,才会抛下一切响应武昌起义,乃至之后的一切。

    何未已想好了,今晚靠床头坐几个小时,稍作休息即可。

    谢骛清一出来,坐在床边沿的她忽然不好意思起来,主动钦灭了床头灯。窗帘拉得严,突然没了光源,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她怕他找不到床,很快又打开“你先上床,我再关灯。”

    “有光没光都一样,我能找到路。”

    她笑笑,再次钦灭了灯,眼前又是不见人影的黑。地毯厚,完全吞没了脚步声。忽然,床那边陷了一下,她静住呼吸,随着床再颤动了一下后,那边再没了动静。

    “四点半出发。”他的声音说,好像不在床上。

    何未的眼睛适应了黑暗,瞧见床对面没有人。她回头,发现他在角落那个丝绒沙发坐着。

    他闭着眼靠在那儿,哑着声告诉她“你睡,我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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