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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玉的母亲一旦松了口,说出幕后主谋是皇帝。太子势必会暴怒无疑。”下值后,宋微跟陈闻之围坐在火炉旁,复盘各方意图。
昨晚,她急中生智用土块求贵老将军出手救人,也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
陈闻之在火炉上温着一碗桂花酿,伸手搓花生米吃。宋微思索之余,有一下没一下的拨着炭炉里的土豆,以防烤焦。
陈闻之眯了眯眼睛,一颗一颗的嚼着花生“别担心,贵老将军的为人我知道,你既然师承于贵不凡,怎么说他也会照拂一二。再说,当今天子都不能完全让贵老将军变成他的狗,太子就更不可能让老将军心甘情愿俯首跪拜。”
宋微拨土豆的动作顿了顿,薄薄的眼皮掀开,眸光很亮。她说“师父的意思是,贵老将军并未完全臣服于太子麾下,他做事依然有自己的准则”
宋微可以说是陈闻之和贵不凡看着长大的,对她可以说是十分了解这丫头聪明得很,你说一句,她都能想到十步开外。
而宋微这句话的意思当然不拘泥于表面,她的意思是未来真到了夺嫡争斗时,贵老将军不会盲目愚从太子。
陈闻之颔首“那是自然。”
他舀了一杯酒,喝完后继续说“老头子我离开邺都十几年不问世事,如今对邺都情况一无所知。你且说说太子那边的情况。”
“太子是如今庆云帝最看好的嫡子,他为人中庸,表露在外的性格不算偏激。再加上他对待师长尊敬有加,在朝堂上广听谏言,虚心求教。这是历代明君身上所必须具备的品质,很让庆云帝看好。”宋微抬眸看着陈闻之,没有卖关子,继续说,“师父听了这些,恐怕也会觉得太子是当皇帝的不二人选。但事实则不然”
宋微捡了一根瘦长的枝干,用另一端被火烧黑的地方在两人脚下画出如今版图。
“其一,周、文二王各自在封地积威甚重,兵权已经扩展到有威胁邺都的趋势,只靠一个儒雅的皇帝无法压下二王野心。相反,时日一久,二王定位心生怨怼,到时恐怕不能善了。其二,太子虽能广开言路,却经常善恶不明、是非不分,此前两年我趁闲暇时,将锦衣卫所记档案全翻看了一遍,涉及太子的案件有一百八十多起,而且全都以太子亲信胜诉结案。其三,太子妃家族势力扩大确实是太子登基的助力不假,但如今却有些失衡。太子妃兄长为户部尚书,侄儿去年又进了吏部,参与官员考核。这是要将不顺于太子的官员全都剔除在外。”
陈闻之趁宋微说话,又迅速喝了一杯酒,在宋微看过来的时候,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同时还能人五人六的回应“从微儿说说的这几点来看,太子气度不足,思想狭隘,典型的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此前微儿说太子有小聪明却无大智谋,现在看来总结的异常精确。他只着眼于邺都这一亩三分地,不曾想镇守在北境和南境的两位王爷,当真目光短浅。”
陈闻之在宋微一眨不眨的目光下,将酒杯倒扣“好好好,师父不喝了。”
宋微只是担心师父的身体,她捞出一只土豆放在碗里,剥了皮递给陈闻之“吃些东西再喝酒。不过,话又说回来,太子目光如何其实并不重要,只要日后内阁说的话太子听,只要朝廷中有说客能让两位王爷相互掣肘几年,再慢慢琢磨着削藩的事情。那么国家依然可以长治久安。”
这也是皇帝明知太子压不住两位王爷,却依然执意立大皇子为太子的原因。
宋微想了想,说“至于那位太子妃,前些日子我在宫门口倒是跟她有一面之缘,瞧起来不简单。我想,如果今日太子听了真相后会十分暴怒,那么能劝住他的,恐怕只有太子妃了。”
能被宋微称赞不简单,那就一定有过人之处。
陈闻之吃着烤熟的土豆,问“你刚说她兄长是户部尚书,她爹是谁”
“我只是听说他父亲在十多年前过世了,叫朱丞运,应该是当年的内阁次辅。”
陈闻之仔细想了想,给宋微摇摇头“挺中规中矩的一个人,我对他没什么大印象。”
炉火渐渐熄灭,师徒两人分开休息,厨房的酒气也渐渐被寒夜冷风覆盖。
再过几日,就逼近年关。
太玺十八年,并非官员考核的大年,按理说各地官员不用前来邺都述职,只需要呈递奏折表明自己今年政绩,并且拿到吏部官员评价的合格即可。
但因为当今天子身体每况愈下,再加上那压在所有人心头的八百万两白银,内阁提早宣布让各地长官动身前来述职。不仅仅是布政司的官员要来,就连分了封地的王爷们也要悉数回归。
这就热闹了。
但热闹之余,锦衣卫和禁军们的活儿也更多,看守城门的守卫加了一倍,街上巡逻的人员也多了两成。
而锦衣卫中所的所有成员,几乎没有一个能准时按点回家吃饭的。
宋微对这种工作强度已经见怪不怪,去年年关,她负责皇宫安全问题,每天连一个时辰都睡不够,生怕出现一点纰漏。
如今,掌管一切的人成了燕王时逍,他每天也忙的脚不沾地,这下彻底无暇顾及宋微。
宋微倒是抽空悄悄去城外那处村庄看了一眼,贵老将军不在,她是偷偷潜进去的。看到嘉玉的母亲依然活着,宋微就放心许多。
她自己现在没有能力给嘉玉母亲安排一个安稳的落脚地,在这里有贵老将军照看,暂时还算安全。
宋微带着一颗安定下来的心回去,现在天还亮着,宋微跟在排队进城的百姓后面,一步一挪的往前走。刚走到城门里,恰好看到燕王府的马车转头,风带动马车上的小窗帘飘起来,宋微就这么和时逍撞上视线。
宋微“”
宋微眼睁睁看着马车停下,时逍那张隐含煞气和倦意的面容从马车上下来,他只需要扫一眼,就知道宿北和宿南都跟丢了,而面前这人刚从城外回来至于她出去干了什么,除了宋微自己,其他人不得而知。
时逍皱了皱眉头,如今前来邺都述职的官员何其多,宋微本就善恶不定,还能甩开宿北和宿南自行出去,可见一直放任她行动,迟早要出大事。
时逍冷声吩咐“带回去。”
宋微在旁边人来抓自己的时候并未挣扎,只是无辜的眨了眨眼睛,说“这不合适吧,燕王,卑职虽然在锦衣卫就职,但怎么说也是女子,您这样做,污了卑职的名声事小,您日后若不好说亲,那就很严重了。”
旁边的侍卫不禁替宋微抹了一把虚汗,燕王如今在邺都权势如日中天,面前这女子敢当面说他,那还是真是不要小命。
“不牢宋姑娘挂念,带走,上车。”
马车停下不过须臾,复又咕噜噜的转起来。宋微跪坐在时逍对面,一丝被抓包的紧张感都没,还能笑着道歉“多谢燕王送卑职两份礼物,只可惜卑职无福消受,还请燕王不要责难他们。”
时逍没吭声。
他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宋微的一举一动,他发现宋微不管从坐姿,还是走路姿势,都鲜少有女儿家作态姑娘家们一年大部分时间都在穿裙子,完全走不出宋微这么大的步子。
而且,宋微跪坐的时候,腰杆儿挺直,从衣领处延伸而出的纤白脖颈看起来柔柔弱弱,却又因为周身气质,给人的感觉是坚韧挺拔。
宋微不同于时逍见过的任何女子,她身上透着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狠劲儿,仿佛要跟什么人不死不休。
时逍猛然意识到,宋微进入邺都,好像就是抱着豁出命的想法来的。
她到底为了什么,仅仅是为了给表兄报仇吗
宋九的死,里面肯定有不少牵扯,云昆宋家不会真以为送来一个不要命的小姑娘就能报仇
时逍打量宋微的时候,宋微也在打量他的这架马车。
宋微眼光好,什么东西值钱,什么东西只是虚有其表,她一眼就能看出来。燕王这架马车里,大部分东西都很值钱,她粗略估计一下,若是将这马车里的东西全部折成银子卖掉,少说也得上万两。
燕王果然财大气粗。
时逍突然开口“太子给了你什么好处”
宋微掀开眼帘看他,道“太子王爷何出此言卑职这趟出城,不过是想要欣赏雪景罢了。”
这原因说出来鬼都不信。
时逍一双眼眸寒凉无比,说“从今日起到年关,你不得离开宿北和宿南视野半步。”
宋微诚恳道“卑职定不为燕王添乱。”
她浅色的唇一开一合,明眸含情,当真让人看不出半点差错。
要不是时逍记得大概十日前,这人在皇宫里那充满恨意的眼神,他差点都要以为宋微改投在自己麾下了。
“你又在计划什么坏主意”时逍问。
宋微一愣,随即哑然失笑“燕王还是不信任卑职。可您也知道,自从卑职上任以来,还未做过一件逾矩的事情。”
她这个笑容很真实,就像春日里青青草原上覆盖着的阳光,让人看了不由得浑身放松。与此前的冷笑简直天差地别。
时逍目光落在她的唇角,似乎在判断她此话的真假。
可实际上,时逍心里门清,宋微这话肯定是假的,她既然都敢豁出性命来邺都,那还有什么怕的呢
可能是两个人在马车里太无趣,宋微将心中疑惑说出来“恕卑职直言,王爷看起来与太子殿下似乎并不和睦”
马车最终停在燕王府门前,时逍下了马车,站在原地等宋微出来。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回答宋微的问题。
王府的管家原本已经守在门口,打算迎接自家主子进去,没想到王爷站在原地等候,那马车里定然还有其他人。
管家一愣,没想到在邺都还有人能跟王爷共乘一架马车。
宋微并不想要这么大的排场,这会儿她要是下去了,傍晚她与燕王时逍共乘的消息就要传进太子耳中。
其实宋微并不担心太子怀疑自己,她只是不想惹麻烦,毕竟这跟追查银子失踪案毫无干系。
她推辞说“王爷,贵府寸土寸金,卑职一个乡下姑娘,唯恐污了您家地面”
管家几乎要呆在原地,愣成一座人形石雕。
这怎么还是姑娘家的声音难道王府快要办喜事,迎接王妃了不成
时逍最近连轴转的忙,没耐性跟宋微废话,道“下来。”
管家有些不敢苟同悄悄看了时逍一眼,怎么能跟姑娘家这么说话他家王爷平素名声已经够烂了,现下对姑娘家还这么不假辞色,以后可怎么讨媳妇儿啊。
管家真是为时逍操碎了心。
宋微当着众人的面下了车,时逍不再多言,转身往府内走。只留下一个张大嘴巴的年迈管家对着宋微这张脸发怔。
当宋微还是宋九的时候,她跟燕王府这位管家老伯是有过几面之缘的,但不算很熟。见老伯这样子,恐怕会误以为宋九没死。
果然,老伯下一句话就是“宋、宋、宋九指挥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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