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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将天光遮得一丝不剩, 皇宫内所剩不多的宫女太监们穿着丧服,怀里抱着各种丧葬用品,在皇宫内低头穿行。
七日前土匪逼宫, 他们冲破锦衣卫和禁军防线, 几乎杀到养心殿门口,宫女太监们死伤不知其数。幸存的人员虽被重新规整划分,将空下来的床铺填满。但他们夜里不管是在皇宫当值行走,还是睡在床榻上, 依然感觉后背发凉, 仿佛同伴们的灵魂逡巡在此, 不愿离去。
好好一个威严的皇宫, 居然成了鬼气森森的地方。
宫里渐渐有了一些传闻, 说这是因为陛下龙体抱恙, 真龙之气衰弱, 镇不住阴邪,才造成了如此局面。只要祈福求陛下好起来, 阴寒感觉自然消失。
然而, 宫女们的祈愿显然没有作用,庆云帝还是撒手人寰了。
先帝驾崩, 新帝暂未登基,皇宫里伺候的太监宫女们只觉得今晚阴气大盛, 好像在这儿多待一会儿就会染上不治之症, 迅速撒手人寰。
有胆子小的,并不敢去国库拿那些丧葬用品, 他们躲在屋檐下, 身体抖成了筛糠籽,哭着求大姑姑“姑姑, 奴婢家里给奴婢说了亲,就等着奴婢出宫嫁人奴婢不想死啊”
“混帐东西”管事姑姑的鬓发被雨刷洗下来,贴在面颊两侧,然威严程度丝毫不减,“谁逼你去了再不跟上干活,就让她一个人锁在那没人住的屋子里,三天不给吃喝”
“姑姑饶命,姑姑饶命”胆小的姑娘更害怕那些见了血的屋子,连滚带爬的冲入雨中,去国库里拿适用于帝王的丧葬用品。
“不得喧哗。”
“是,姑姑”
一时间,宫道上充满了一道道披麻戴孝的身影,他们垂着脑袋,在雨幕中疾步却又有序的行走。
即便所有太监宫女几乎都出动了,但布置皇宫的速度还是不够――到底死了太多人,人手严重不足。就连邺都也遭了血洗,现在没多少人家愿意送姑娘儿子入宫。
忙得脚不沾地的太监和宫女们恨不得将自己一个人掰成两个来干活,这样好歹能稍微放缓一点速度。
就在此时,透不出一丝光的屋檐下,传来几句闲适又淡定的谈话声。
“说来也巧,立春宴那日先帝昏睡,今日先帝驾崩,天上都下起了这滂沱大雨。”
“这可能是因为先帝是真龙天子吧,宾天而去时,雨水连绵。”
最先说话的人嗤笑“真龙”
“啊是啊,毕竟老百姓们靠雨水吃饭,雨水充足,他们才能有好的收成,吃得上饭。”
“我却觉得不然。”
“何解”
“您可别忘了,邺都七日前可是死了人的。那么多人,但凡有一个身上染病,这病可就被雨水带着,冲到千万家了。”
“您是说”
“嘘。”
声音隐没,仅留两个浅淡的靴印在高大的柱子后,过不了一刻,就被途径抱着丧葬用品的宫女太监们踩得混乱一团,再也寻不到踪迹。
“主子。”韦阑同样一身湿漉漉的回来,他单膝跪下,说,“我一听到先帝驾崩的消息,就赶紧赶过来,王府管家张伯说您在悦来客栈,我立马过来了。”
于丁已经快要被这场景震撼傻了。
在他的认知里,韦阑是他们的顶头上司――锦衣卫中所千户,论功行赏的话该升任南镇抚使,怎么、怎么会跪宋姑娘
然而在场两人都没有打算解释,于丁非常有眼色的关上门出去,守在门口,以防被有心人偷听。
宋微让韦阑起来说。
韦阑看着于丁的动作,有些诧异“主子没告诉他这客栈是陈老的私产”
“没,他性子单纯,知道太多会全挂脸上,被人一看就看出来了。”
宋微的话不算小,清晰地传进于丁耳朵,一个八尺高、猿臂蜂腰的大汉面颊上逐渐爬满了红晕――他确实如宋姑娘所言,有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了。
接下来的话韦阑压低了声音“主子,下一步怎么办”
“派你的弟兄乔装打扮,在地势高的区域盯梢,一旦有可疑之人,全绑了押进诏狱。”这是宋微沉思一路的结果。
前几天邺都死了太多人,虽然说大部分死者都被将士们带去城外乱葬岗统一填埋,埋不下的火化安葬,但有些百姓家里尚有活口,他们想让亲人入土为安,能买到棺材的买棺材,买不到的则用草席一裹,背去坟地安葬。
“主子是说大雨经久不停,邺都排水缓慢,有人要故意投放疫病”在千户位子上坐了些时日,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韦阑满目惊愕,几乎要压不住自己的声音。
“只是怀疑,”宋微按着额角,她双眸微阖,眉间拧出了两道褶子,“还有、还有,你去找燕王,让他派人挨家挨户走访,千万不准人在家停灵。遇到非要这么做的,暴力将尸体拉出城填埋。”
不然,到时就算没有人为投放疫病,尸体在水里泡久了也会出问题,再加上邺都排水不利,邺都百姓饮水出现问题,整个邺都就会成为疫城。
韦阑每听一个字,都要心惊胆战一下。如果真像主子说得这样,邺都百姓感染上疫病,那么前有土匪逼宫,后有尸体处置不当而造成的疫病,朝廷就会威严散尽,到时还怎么让天下信服
就算太子是嫡长子,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又何妨很明显他德行不配,老天爷都降下刑罚了
宋微思考片刻,起身开始磨墨,她阻挡了韦阑想要过来磨墨的动作,说“你坐下,先喝些热茶,我写一封信给师父,你在一个时辰内把邺都的事情安排好,这封信,你今晚亲自给师父送去。”
“主子”韦阑刚坐下,还没挨着屁股,立马像被烫了一样站起来,“陈老让我跟着您,听您指示。”
宋微指尖落在墨条上,瓷白的皮肤和浓黑的墨形成鲜明反差――按理说这是一个红袖添香的动作,韦阑却没从中看出丝毫柔美,反倒像将士练刀一样,处处透着肃杀与决绝。
她用眼神示意韦阑继续喝茶驱寒,不紧不慢地说“这就是我的指示,韦大人。”
韦阑单膝跪下,垂首抱拳“是。”
窗外雨声更大了,宋微桌上的那壶茶不知何时空了,靠近墙角的窗户被开了一条缝,韦阑已经不知道走了多久。
宋微将信装在锦衣卫专用的传信筒中,筒口用火漆封好,随后在上面压了自己的指纹。她将信筒放在桌上,自己靠上椅背,开始思考暗中之人还会利用这一场降雨作何布局。
油灯熄灭,宋微的眼睛在寒夜中投射着锐利的锋芒,被打开的那一扇窗户在风雨中嘎吱嘎吱作响,除了这些,周围再无任何声音。邺都就好像一座死城。
夜色渐深,雨势却丝毫不见小,韦阑从窗户爬进,声音有些发颤――这是被冷的。
“主子,都通知到了。”
“辛苦韦大人。”
“为主子办事,是属下的职责。”韦阑进屋后就站在角落,他浑身透在淌水,多走几步连带着地板就全湿了。
他拿了宋微的信,将其放在心口的暗袋里,再次翻身进入雨幕,很快消失在宋微的视野里。
于丁本来听着雨声迷瞪了一会儿,却被锦衣卫拍门叫各家各户起来挂白幡而吵醒,接下来整栋客栈里像是重新充满人气,说话声连连,跟刚才阴森冷肃的样子截然不同。
于丁觉得,这客栈掌柜和伙计们恐怕都不简单。
皇宫内,时逍身上也罩了丧服,时间太赶了,宫内人手折损大半,根本赶制不出来太子和几位王爷的丧服,只能跟所有宫人的丧服一样,都是粗布料子。
三殿下,也就是文王的母妃担心她儿子病体虚弱,在这春雨连绵的天气里着了凉,自己和贴身大宫女连夜赶制了一件白色丧服,外面看着是粗布的,但里面用丝绸做了里子,还夹了一些棉絮,再暖和不过。
文王看到这衣服,眼中的暖意还没散去,脸上就泛了殷红,他咳嗽两句,对太子说“大哥,母妃做得丧服,只此一件,大哥近日不仅要处理朝政,还要料理先帝丧事,千万不能受凉了。”
太子面色一片沧桑,他没有接文王的孝敬,只是说“安静一下吧,我想多陪父皇一会儿。”
虽说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这回人真的走了,他这个被宠爱了三十多年的儿子心里依然非常难过。更别提,这些日子以来,他总觉得这个人会在床上躺很久,然后在花开的某天醒来,对他说“修儿,你代父皇看看御花园的花,哪一朵最好看,给你母妃送过去。”
顺公公见太子没有接文王的好意,松了口气。时间紧急,太子妃来不及跟太子说,但给他交代过――如今先帝宾天,邺都兵力不足,国库不丰,导致朝纲不稳,人心惶惶,太子还要仰仗周王和文王才能顺利登基,这会儿千万不能再拿人家的孝敬了。
文王微微有些诧异,随后虚弱地说“那臣弟就却之不恭了。”
时逍跪在几人身后,他脑子里也一团乱麻,他到底才是个不及弱冠的少年郎,对生父就算没多少感情,也不至于像二哥和三哥一样,利用庆云帝的死去作妖。
过了会儿,阁老们将跪了一晚上的皇子们都请起来,随后紧锣密鼓的商量先帝入葬事宜。
“太子,王爷们,司礼监已经准备好了礼制度,该祭告先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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