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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雨走后, 戚映竹带着叶行一起生活。
叶行发觉戚映竹与自己师父的不同
早上时,戚映竹会在门外柔声细语地喊他起床。他犯懒撒娇时,戚映竹会拿着湿帕子给他洗脸, 他转头可以趴在床上继续赖床。戚映竹绞尽脑汁研究他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 每日的食谱尽量不重样。戚映竹严格控制他的每日进食数量、每日练武时间,她还会教他读书写字,夜里哄他入睡。
自叶行跟着戚映竹, 他的哮喘一次没有犯过, 也没有一次因吃到不能吃的东西而濒临死亡。
叶行因此面色红润, 自三年前离开天山后,第一次长了些肉, 而不总是瘦骨嶙峋、常年病弱。
有一次深夜的时候, 叶行看到戚映竹伏在案前,仍在研究他的食谱。夜那般深了,她那般羸弱,一边写字一边掩帕咳嗽。她自己身子骨都不好, 却还要照顾他。
叶行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他的身体, 对谁都是一种拖累。他努力乖巧懂事、讨好时雨,内心深处,怕的也是时雨会抛弃他,丢弃他就如同天山派那样,当知道他不能习武、快要死了时, 师伯师叔们便都放弃他了。什么“九玉莲”是为了他那都是哄外人的图好名声的话儿罢了。
后来,他跟着师父。敏感的叶行很快发现时雨是个何其无情的人,于是他更加惧怕。他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碰, 习武也需要旁人看着不然轻则走火入魔重则丧命。他也不能刻苦习武,只要他太投入, 他的身体就受不了人生对他来说,就是苦熬。
叶行有时恼时雨的没心没肺,根本注意不到他不舒服;有时又喜欢时雨的没心没肺,师父根本不在乎他是不是习武奇才、要不要出人头地。时雨只要他活着就好。
这些年,叶行跟着时雨,吃了很多苦。时雨之前两年一直在被追杀,叶行也跟着他出生入死,不知多少次濒临死亡,又被时雨救回来。叶行常觉得,他师父这般没有心,是个很让人羡慕、很了不起的人。因为没有心,所以不怕被他拖累,但也不在乎他。叶行都不懂,时雨为什么一次次救他。明明并不是特别将他这个徒儿放在心上。
叶行这般敏感的小孩儿,不知因时雨的粗心大意受了多少委屈。安慰他的,仅仅是时雨对谁都一样,不独对他这样。
但如今戚映竹出现了。
叶行才知道,原来师父与这凡尘俗事唯一能感知的线,是阿竹姐啊。原来师父是通过阿竹姐,在加深他与这个人间的羁绊。
而阿竹姐,是这般温柔细心的女郎。
叶行曾经吃过醋,担心过若是时雨要娶阿竹姐,成婚后,师父会不会更当自己不存在。他带着一种恐惧心去讨好阿竹姐。然而现在叶行被戚映竹带着一起生活,他渐渐放下心――
师父不需要有人陪伴,但是阿竹姐需要。
只要阿竹姐喜欢他,师父就不会丢下他。
阿竹姐像阿母一般。
叶行心中下定决心要更加讨好戚映竹才是。
五月清晨,一夜雨后,杏花碾落成泥。
叶行陪着戚映竹在院中晒药时,马蹄跫音响彻在外。二人抬头,篱笆木门外,一队骑士下马而来。
戚映竹微怔忡,叶行灵活地一下子跳起。那队骑士在门外徘徊半晌,抬头向舍中院落那抬眸望着他们的女郎拱手,朗声激动道“映竹女郎,我们终于寻到你了”
戚映竹惊诧地站起来。
叶行人到她腰部,却紧紧在前,要挡着来人冒犯。他警惕地盯着院外那些人,脑中飞快转动如何通知自己师父和“秦月夜”时,戚映竹问院外“诸位是何人”
来人答“映竹女郎,我等是宣平侯府的卫士。这些年,女郎远走,君侯与夫人、女郎少公子都分外伤心,想着您,一直托人找您早前女郎去敦煌县令府时,因一张寻人画像,我们终于找到了您的踪迹。女郎,请跟我们回京城吧。”
叶行诧异仰头“阿竹姐”
――什么侯府他们在说什么
戚映竹手扶着叶行的肩,微微摇了摇头。她并不往外走,只拧眉道“我早已与侯府脱离关系,割发断情,之后又托阿瑛将落雁山上的钱财归还侯府。养父养母养我一场,我也很感恩,但我此生还不了情,只等来世了。诸位请回吧,我不会回京城的。”
卫士首领急切道“先前女郎与府上有误会君侯与侯夫人知道委屈了女郎,女郎病重离开时,府中人也十分伤心待从我们女郎那里得知女郎您活着,君侯与夫人才放下小心。自然,侯府并非要逼迫女郎如何,实在是、实在是”
戚映竹看对方面容悲戚,却也仍蹙着眉,并不言语。
这位女郎心是有些凉薄的,不然也不会一走了之。卫士见识到了,也不敢将戏做得太过,恐这位女郎更加逆反。他低下头,哽咽道“我们君侯病重,即将、即将思及往事,深为想念女郎。君侯只想在、在之前,能够见女郎一面”
戚映竹怔然,脸色微白。她再是想与侯府了断,听到养父病重若此,也不禁心里生焦“养父之前身体硬朗”
卫士唏嘘“朝中诸事相逼,如何说得清。女郎,您是在侯府长大的,那些许钱财,又岂能当真了断情义属下说句难听的,侯府在您身上花的精力与钱财,您此生无法还清但君侯对您并无所求,只想见您最后一面。到底父女之情,多年情义,您总要满足君侯的最后一个愿望么”
另一卫士说服“您想想昔日君侯待您的情”
戚映竹抿唇,目中生出挣扎。她怔忡半晌,想到昔日年幼时,她身体还没有病得那么厉害时,养父养母也是与她亲近的。有一日中秋,他们一家人一起看烟火。
年幼的女孩儿被烟火吓得瑟缩,年轻的宣平侯大笑着将她抱入怀里,捂住她耳朵。宣平侯与夫人笑谈“咱们阿竹这般胆小,以后可得嫁一个威武得什么也不怕的郎君,好好护着阿竹才是”
侯夫人嗔“君侯尽是说笑。阿竹还小呢。”
宣平侯便低头,与年幼的女孩儿抵着额,用胡子扎她。她至今记得养父当时眼中的笑“是啊,阿竹还小。什么算命先生的话,都是胡说八道。咱们阿竹要慢些长,要好好在阿父阿母身边多留两年。阿父阿母,舍不得你”
――只是可惜,富贵如侯府,父母子女之情,依然敌不过病痛的折磨。
戚映竹其实也理解,他们是怕在她身上放太多心,她去了后,他们会接受不了。可是、可是
算了。
戚映竹低下眼睛,她脸色苍白地问“养父当真不行了么”
卫士答“君侯想见您最后一面。”
戚映竹应了。
也许在一旁急得跳“阿竹姐,你答应等我师父的啊。”
戚映竹蹲下来,对他柔声“小行,人生一世,总是要有些温情的。”
她心中再是多怨多怪,可侯府对她的养育真实,她不能否认。她自是一个道义并非黑白分明的善人,但她也知道自己这个养女做的不好。她是下定决心远离那一切、过好自己日子的,然而养父不久于人世她希望自己是彻底冷血无情的人,可她不是。
戚映竹对卫士说“这是最后一次。”
卫士目光闪烁。
那些卫士等着戚女郎收拾行装、与他们一同返回京城。戚映竹一下午都在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劝说闷闷不乐的叶行。到夜里,药娘子行医回来,得知自己小徒儿的身份这般厉害,如今要离开自己,药娘子也是不快。
戚映竹安抚完了小的,便又要安抚大的“老师放心,我只是回京城看父亲。之后我还会回来的。”
药娘子耿直道“人家有亲女儿亲儿子在,你凑什么热闹人家当初不是都把你赶到那什么山上住了么,这不就是说人家也没多喜欢你,人家喜欢的是自己的亲女儿,怎么会临死了想起你了”
戚映竹怔一下。
她解释“即使我在落雁山上,那些珍贵药材,都是侯府给的。后来,我病重得起不来的时候,阿瑛带着御医经常来看我。阿瑛后来更是带我一同找父母若非侯府点头,阿瑛怎能那般行事呢养父养母虽不与我说什么,但他们心中是念着我的。我一走三年,消息全无,对他们本就愧疚。如今怎能连回去见最后一面都不行”
药娘子郁闷“我还是觉得,你看重的情,人家可能只是随手而为。救你的命,对人家来说不伤筋骨,亲女儿不怪的话,救你又何妨。你太重情了。”
戚映竹失笑“老师说什么我最不重情了。我没什么朋友,世人都说我凉薄的。”
药娘子深深看了她一眼,但见女弟子态度坚决,便也劝什么了。药娘子只给戚映竹开了些药,让她上路带一些药。药娘子嘱咐她注意身体,快去快回。
戚映竹夜里睡前,去拍叶行的门,幼童却不给她开门,分明是生她的气。戚映竹隔着门道“小行,明日你就回秦月夜去吧。我的事,我已写信告诉你师父。你师父忙完自己的事,自然会来寻我你不必担心我的安危。且我养父病重,我去看一眼,有又什么安全不安全的呢”
她三年前怕过唐琢对她纠缠不放。
然而,三年已经过去了
闫腾风闫大哥给她的那个卫士告诉过她,唐琢已经成亲生子。既已成亲生子,她又早已人老珠黄,唐琢岂会一直盯着她
戚映竹劝了半晌,叶行也不开门。她以为小孩儿闹别扭,只要叹口气去睡了。次日,戚映竹坐在马车中与卫士们一同回京。中午众人在茶棚休憩时,卫士从马车下绑出一个小孩儿,骂骂咧咧。
小孩儿大声嚷“放开我放开我,我才不是偷东西阿竹姐,阿竹姐”
戚映竹出了茶棚,看到满脸灰扑扑的叶行。她吃惊“小行,你怎么来了”
叶行扑入她怀中,抱着她哼“我师父让我监督你,你去哪里我去哪里。我才不回秦月夜,秦月夜现在都没人,好无聊的你不是说很安全么那我要跟着你一起,我还没有去过京城呢。前年时师父一个人去,都没带我。”
戚映竹“”
她心情复杂,又很感动。她低头捏捏小孩儿的脸,道“你也未免太伶俐了些。”
叶行扮个鬼脸。
半月后,戚映竹进了京城,入侯府。入了侯府,叶行恹恹,身体吃不消,戚映竹让人先带叶行下去。她自己去前堂拜访人,见得院前草木萧萧,仆从人人没有精神,戚映竹疑心侯府似乎衰败了些。
她正端详侯府景观,一个妇人急匆匆从正堂而出“阿竹”
多年未见,便是侯夫人抱着戚映竹,都一顿眼红,哭泣“你这个人,怎么当真那么绝情说走就走还将钱还给我们我们差你那点儿钱财么你你看着,身体似乎好一些,脸上也有点儿肉了莫非真的像阿瑛说得那样,你的病真的好了”
戚映竹也是哭得眼红。明明二人上一次见面,闹得那般僵,说得老死不相往来。但是见了面后,却仍有旧日恩情在。戚映竹心中无奈,想她对养父养母的心,纵是狠心断,心里却到底忘不了。
戚映竹没有回答侯夫人的问话。她和母亲一道回去,擦干泪,道“怎么没有见到阿瑛和星垂呢”
侯夫人不自在道“阿瑛啊,阿瑛学女红学得刻苦,和你不是关系不好嘛,自然不会出来。星垂、星垂去相看媳妇呢。”
戚映竹奇怪地看侯夫人一眼。
她与戚诗瑛的关系分明和缓了很多,怎么侯夫人不知道呢为何不让戚诗瑛出来难道戚诗瑛会误会她想鸠占鹊巢,回来当什么侯府千金么戚诗瑛虽然直白了些,但也不是那般拎不清的呀。
戚映竹暗自记下疑点,应和了侯夫人几句,却也带了警惕。她接着被引去见君侯,宣平侯确实瘦削了很多,神色憔悴了很多,见到戚映竹也如侯夫人一般,抱着她哭。
夫妻二人一同拉着戚映竹,说起当年戚映竹幼时的事。戚映竹心中怀念,附和二人,氛围十分温馨。
中午三人一道用膳,戚映竹再次问“阿瑛和星垂不来么”
一道清朗男声自外传来“阿竹妹妹只记得什么阿瑛星垂,倒是一直不记得我了好没良心。”
戚映竹一僵,她猛地起身,呆滞看到一袭锦衣貂裘的郎君从堂外步入,那人在门口脱了大裘交给仆从,满目欢喜地看着她,亲昵地唤一声“阿竹妹妹”
戚映竹立刻去看自己的父母,宣平侯神色平静,侯夫人目光闪烁不敢与她对视。她心中有了数,微微屈膝“殿下。”
唐琢来扶她“阿竹妹妹这般见外做什么你仍叫我唐二哥便是。”
他伤心道“这些年,我身边的人来来去去,一个个叫我殿下,我倒与人疏远了太多。我常在想这满堂荒芜,人人穿着戏服唱大戏,谁知道皮下魑魅魍魉都是谁。每每这时,我就想起阿竹妹妹,若是你还在我身旁,我便不会那般寂寞。”
他握住戚映竹的手。
戚映竹笑“民女怎敢与殿下攀亲。”
她作出让座状,似寻常无比的,将自己的手从唐琢手中抽出。唐琢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入座后又说起往事,叹道“阿竹妹妹,你还记得你年少时,我总跟在你后边,嚷着要娶你么”
戚映竹“殿下慎言。殿下这般说,尊夫人听了可是要不快的。”
唐琢目光深幽了些。
他转头与旁边僵硬而颓废的宣平侯聊天“我记得,三年前阿竹妹妹不在的时候,我曾经和阿竹妹妹攀过亲。我阿父和君侯大人都许了的,生辰八字都问过了那时候我还以为我能娶了阿竹妹妹呢。”
戚映竹微笑“那时,我遇到了一些事。若非那些事,我当与时雨在成亲。”
她向众人介绍“若非那些江湖恩怨,养父养母还愿意认我的话,其实时雨当叫你们一声阿父阿母。那时候我还以为我能嫁了时雨呢。”
唐琢脸色微冷,有些僵。
他盯着戚映竹,戚映竹仰目,温温柔柔地看着他,却并不避闪。
唐琢笑了――
带刺儿啊。
美丽的、脆弱的、顾影自怜的山间山茶,兀自绽放得繁美洁白,香气馥郁人间竟也带着刺么
这顿饭吃得不冷不热,唐琢如何忆昔日,戚映竹便如何不动声色地忆她与时雨不为人知的曾经。唐琢若要回忆他如何爬树看她,戚映竹便要回忆时雨偷偷去山中寻她。
宣平侯如木头人一般。
宣平侯夫人神色越发不安,左看看,右看看。
当夜这顿饭吃饭,唐琢深深看宣平侯一眼,起身告退。戚映竹推脱身体不适,也告辞而走,侯夫人未能拦住。戚映竹回去后,便将床上躺着的小孩儿喊醒“收拾一下,我们快些离开这里。”
叶行“啊”
戚映竹拧眉“这里不对劲儿,有人暗藏祸心,我被骗了。”
戚映竹带着叶行从后门出府,她自是不会武功,但是叶行会一些。戚映竹不能放下心,果然,二人出了侯府后门,迎来的是火烛光高照,宣平侯和侯夫人立在那里等她。
侯夫人不忍道“阿竹,别折腾了,回去歇着吧。”
戚映竹仰目,盯着不作为的宣平侯“卫士说您病重,快死了,让我回来见您最后一面。”
宣平侯闭目,侧过脸。他肩膀僵硬,但他不敢看养女的眼睛。
侯夫人见养女这般盯着他们,她在旁难受无比,下台阶要搂戚映竹。戚映竹往旁边躲开,侯夫人捂着脸哭道“阿竹,我和你阿父也没有法子啊你不在京城,不知道你阿父在朝上被人如何攻击,你阿父都从大狱中走过一遭了。
“是那端王世子非要得到你,他说这般做,只要你回来,他就帮你阿父洗清罪,咱们宣平侯府就能保住了啊。那唐琢待你十分喜欢,你就是入了他的府,也不会吃亏的。”
戚映竹不能明白,她恍惚道“可是他都娶妻了啊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侯夫人低着头不敢看她“你身份不好,只是侯府的养女,论理,其实你也做不了正妻。你本来就是村野丫头,只是运气好被我们养了端王世子的意思,是让你进府做他的妾室。
“虽是妾室,但他定然独独爱你你是知道他的我们从小看着他长大,他也是个好孩子他一直那般喜欢你,你不委屈的你一个村野丫头当上端王世子的妾,这其实是好运气,对不对”
戚映竹不认识他们了。
侯府后门的巷中灯火煊赫,叶行因身体不适,闷闷地躲在她怀里。而戚映竹仰头,端详着自己养父养母的面孔。她想到自己是如何说服药娘子和叶行,听到养父病了,她如何着急,如何良心不安她那般着急地回来,她期待着他们对自己的爱,可他们这般回报她。
他们其实根本没有爱过她吧
那些许温情,明明存在过难道真的只是她幻想么
这场梦,到底是从戚诗瑛回到侯府开始变了,还是它从一开始,就仅仅是她的一场想象中的梦呢
戚映竹垂下眼,她又闭上目,寂寥无比地立在原地。灯笼的光照在她面上、身上,她怀里搂着一个孩子,像是被黑暗中的巨兽吞噬。
侯夫人下台阶,向她伸手“阿竹”
戚映竹闭目落泪。
她哽咽“我真的运气好么我是因运气好,我生父生母才去救得你们,生母落了病根,害得我出生便羸弱,一直生病么我是因运气好,你们才从小更爱星垂,我越长大,你们越冷落我么我是因运气好,才去落雁山养病,最后差点死在那里么
“你们,真的是我的运气好么”
宣平侯忍不住了,他抬目来看她,沙哑道“到底父母子女一场”
戚映竹闭目而泣“父母子女一场,便要将我推往火坑么”
侯夫人急急道“如何是火坑端王世子那般爱你”
戚映竹与人说话总是温温柔柔,她第一次声音抬高,将怀里的叶行都吓一跳“我不喜欢”
宣平侯冷下脸“阿竹我们养你一场,你这般对我们说话”
戚映竹往后退一步,她周身无力,手脚发麻。她看着这些魑魅魍魉,别过脸,只是落泪,不愿说话了。她抱紧怀里的叶行,落泪得不能自已,多年感情、幼时情谊都让她心如刀割,寸寸滴血。
戚映竹被关了起来。
她唯一的要求是,让叶行出去,不然她绝食以抗,唐琢绝不可能得到她。
侯府无奈,又觉得一个小孩儿不会有威胁,再加上这小孩儿太难养,第一天就差点因食物中毒而死,他们只好放叶行走。叶行临去前,抱住她,他乖巧道“阿竹姐你别担心,我去找秦月夜,我知道怎么联系他们我师父快回来了。”
他迟疑一下,说“你别哭,你运气好的――我师父是爱你的。”
戚映竹落泪。
她让叶行走,自然是要叶行搬救兵。其实她也不太害怕,她知道若是时雨忙完了,时雨会来找她。她只是很伤心,很难过,恨自己太蠢太心软。她祈求些许温情,却被虚假的父母子女情欺骗。
那种东西,她也许从来没有得到过她却因这种可笑的原因而面临如今情况。
就连唐琢都知道养父养母是她的软肋,她因自己那畸形的对亲情的渴望,而作茧自缚。
戚映竹太恨自己了,觉得自己太可笑了。她被关起来,等着送去端王府。而她整日在屋中落泪,精神萎靡,很快便病倒了,侯府自是慌慌张张地张罗着为她看病。
唐琢怕“秦月夜”的人有什么阴谋诡计,也怕时雨到来,他听说戚映竹病了也十分警惕,不敢随意放医者去侯府。唐琢派阿四带着卫士在侯府巡逻,只有阿四能够抵挡时雨和“秦月夜”――
唐琢再不会弄丢戚映竹了。
阿四却很心不在焉。
夜里,他查到了自己想查到的消息,匆匆与人交班后,便赶回自己的地方。
宋凝思没有得到她儿子,她也不睡,蜷缩在床榻上,抱臂赤足,久久出神。屋中没有点灯烛,她听到脚步声,抬起头,便看到一个黑影赫赫地立在床前。
宋凝思面无表情,到了今日,她谁也不怕了。
阿四俯身便掐住她咽喉,他盯着她苍白后青紫的脸,她在他手下气息微弱,只要他再加重力气,她就会死阿四蓦地松开手,但他恨不得掐死这个女人。
他如雄狮一般俯身而就,紧扣着她咬牙切齿“我查到了我查到你这些年带着我儿子,如何东躲西藏了两年,整整两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那是我儿子现在他被唐琢关起来,你才想起告诉我宋凝思,你安的什么心”
黑暗中,宋凝思低低地笑。长发凌乱,面颊青紫,她低头看着身下锦榻,想的却是她第一次瑟瑟跟着金光御走入黑暗的茅草屋中,他告诉她随便凑合一夜便是。
锦衣玉食,茅草作屋宋凝思痴痴地笑。
她蓦地抬头,用怨毒的眼神看他,再不加掩饰
“你不明白么你难道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吗你真的看不出我恶你吗
“金光御,你听好了你和我在一起,只会让我不断地被追杀,不断地受委屈,不断地让我孩子受委屈。我想逃离你,我想带着儿子远离你,离你越远越好我怎么会告诉你那是你儿子我根本不想告诉你”
她落下泪,笑容枯寂无力,既扭曲,又寂寥“我希望我和我儿子的未来,没有你。我想要一个没有你的未来你懂吗你能放过我么”
金光御怔然看着她。
他和她恩恩怨怨多年,他却在此时觉得周身力气全无。
他怔忡地问“为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
他低下头,高大身材在她面前低矮下去。他声音带着惶惑和颓废,哽道“为什么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全是我自作多情么”
宋凝思答“不,我是爱你的。
“但是和你在一起,我太苦了。我只是想过没有杀手的生活,想看到平静的人间炊烟,你为什么非要将颠沛流离的生活带给我呢
“金光御,给我一个平静的未来,好不好”
寒夜时分,夜雨敲窗,噼里啪啦。
戚映竹坐在屋中落泪时,暴雨中,她忽然听到清晰的声音“我带好吃的给你,你哭什么”
戚映竹一怔,猛地抬头,看四周空寂。她赤足下床,奔到窗口。她瑟缩半晌,终是鼓起勇气一下子拉开窗――
满窗风雨,她看到轩昂青年黑衣凛然,立在窗外。他身上不沾雨,睫毛浓长眉目乌黑,淡然看着她。
他扬一扬怀里的包袱,问“你不知道我会来找你么有什么好哭的。”
戚映竹眼圈通红,忍不住笑。其实她没有哭,她只是在做样子给侯府的人看,但是她此时见到时雨,倒是真的一时心酸,忍不住落了泪。
她怔然仰脸“你任务执行结束了”
时雨回答“没有啊。”
戚映竹愣一下,道“所以你是听到消息,就放弃了任务,来找我,对么”
他“嗯”一声。
戚映竹望着他“好多钱的,时雨。”
时雨漫不经心“对啊,但是你要是嫁给别人了,我的钱给谁花呢”
隔着窗子,戚映竹静静看他。他浑然不觉他说的话很让女郎感动,他心不在焉地侧头,听着四面八方的雨声和卫士们的脚步声。他正要告诉戚映竹些什么,戚映竹忽而倾身,隔窗埋入他怀中,抱住他紧窄腰身。
她闻到包袱里的香味,叹口气时雨低头看她,本想抱她又缩回手,他一时不知自己该如何做。
戚映竹埋头“别难过,时雨。一个单子没有了,还有其他的单子。我这些年也攒了些钱财我听说,你们杀手楼,只要给钱,就接任务。你也是这样么”
时雨傲然道“我不是。我身价很高的。”
他怕她介意他杀人,一边耳听八方,一边还要忙碌补充“我现在不接单子了。”
戚映竹“那我有事让你帮忙,给你钱你接不接”
时雨微怔,他呆了片刻后,低头看怀里仰头望他的女郎。他忽然羞赧,忽然觉得自己这样不好。他低声“你的事,不给钱我也接的。”
戚映竹看着他“带我逃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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