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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不度我记得他儿时刚会拿笔不久,我还看过他一眼。那时我就想,这是一个难得的意趣之道的天才啊。”
王道恒背着双手,语气有些欣赏,也有些惋惜。不过,也仅此而已,谈不上多么在意。
他衣角微渺,雪白长眉垂落,还是那么一副云淡风轻的老神仙模样。
但
“王夫子老院长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在说这种话”
性格急躁严厉的张廉夫子,压着火气埋怨“您倒是解释一下哪儿来的死灵哪这肯定有什么误会”
王道恒没有回头,还慢悠悠地问“什么误会”
张夫子噎了一下“还没误会死灵,那可是死灵”
王夫子一本正经“死灵在哪儿我看没有死灵在的嘛。”
张夫子瞪着老神仙,真是眼珠子都快瞪脱了眶。若不是对面是人人尊敬的王夫子,他恐怕能气得直接把手里的“法”字书文给砸出去。
“俺现在不跟您扯这些有的没的观想之路给飞鱼卫蹿了进去,俺们书院都要给人掀个底朝天,您还问有什么不得了您别是老糊涂了哟俺滴个乖乖”
张夫子着急上火得,连多年前的乡音都给蹦出来了。
他也的确该着急。
此时,宫殿平台上水汽激荡。
自水镜当中,薛暗喝出那一句“死灵”开始,争斗便猝然爆发。在场修士,无不是心明眼亮的高人,当然知道“观想之路”被飞鱼卫指控藏了死灵,是多么严重的罪名。更何况,这指控者还是飞鱼卫之首
不管这罪名是否成立,当下都绝不能示弱
书院一方的夫子、老师们齐齐出手,各色书文灵光闪烁,牵连出无数笔墨意蕴。
白玉京一方的官员也毫无惧色,都祭出笏板,飞鱼卫则纷纷拔刀。
可与一般修士不同,白玉京的代表们并不书写自己的文字。只见他们成团,各自写部分笔画,最后组合出四枚大字。
曰法天象地
四字皆为大篆,笔笔森冷,气势万千。明明是不同的修士写出的笔画,组合在一起却是严丝合缝、结构完美,笔势连贯,因而冷峻之意自然流出,宛若出自一人之手。
更令人心惊的是,这四字不仅字字书文,而且每一枚都是玄字级
玄字级别是何等模样
人人皆知,书文威力如何,要分等级来论白文最末,地级好一些,也最为常见。天字级书文更优,也是真正划分俊才与常人的分水岭。接下来是玄字级,持有者常为各方大能,偶尔也有天才级别的学子。至于道字级书文那是传说才有,便暂时不论。
而在等级相同的情况下,若能将所持有的书文组合成词语、句子、文章,便能令书文威力成倍增加。
就如此刻这“法天象地”一词。
四枚玄字级书文法度相同,宛若同出一脉的将军;又相互呼应配合,勾连出新的意蕴。
它陈列高台之上,大篆文字带来古朴沧桑气息,幽幽冷冷,隐约地竟还带着一缕霸道之意,令人想起千军万马拱卫着高高在上的皇权而且那必定是亘古中最森严、最不容违逆的皇帝之权。
相比之下,书院一方却是各自为政,书文形形色色,意蕴也形形色色,看上去热闹缤纷、气势很足,实则相互干扰,以至于没有一枚书文可以同“法天象地”一词媲美。
这情形双方都看在眼里。
当下,书院众人就面色微沉,而白玉京一方则精神一振,气势更盛。
若论个人修为,明光书院荟萃了顶尖修士,当然占优。
可白玉京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硬是让一群第四境修士,发挥出了第五境巅峰的实力。如此一来,书院竟是落了下风。
一时间,书院众人无法,只能对王夫子投以求助的目光。
可老神仙只管凝望着水镜,对身后的斗法恍若不见。
还是太子先微微一笑。
“看样子的确是法度一道更胜一筹。”
太子北溟缓缓捻动着手中佛珠,用极为欣赏的目光凝望着“法天象地”四字。他看得那么专注,凝聚在他眼中的光,甚至比他回忆过往时更明亮。
“一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意趣之道或许能造就一两位天才,但于国于家,终究要行法度之道,众志成城,才是长久之计。”
他自言自语着,下定了结论。
分明是为了死灵而起争执,却没头没脑说到了家国这跳得,是不是有些太远了
旁人多少都露出了异样的眼神。
王道恒却像知道北溟在说什么。老人便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似含着嘲讽,又像压着许多沉沉的思虑。
无论是书院的各色灵光,还是“法天象地”的磅礴森冷,到了他们周围,都化为一片寂静。水雾还在他们脚边弥漫,同样不受任何影响。
终究,王道恒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他呼出的气吹起了雪白的胡子、眉毛,吹得它们虚幻起来,仿佛随时都会消散。
而后,鬼仙又伸出手指,慢慢地梳理了两下自己的眉毛。
“法度一道的胜利吗我看不见得吧。”
他不笑,也不怒,语气平静悠远“太子殿下,这法天象地四字的确威力无匹,令人钦佩。”
说着,他还点了点头,加强了这种肯定。
这种肯定令北溟唇边笑意更甚。这句轻巧的赞叹,似乎正正切在了他心坎上。
“正是”
但紧接着,王道恒便摇了摇头,叹着气打断他“可若老夫没有看错,法天象地这个词语,似乎是临摹了别人的手笔罢”
他长长地拖出去最后一个字音,有意无意就说出了十二分的嘲讽。
“那段记忆依稀残存在老夫的记忆之中。千年前,是那一位初登飞仙之境,豪情万丈,挥毫落下法天象地一词。太子殿下”
王道恒抬起眼。在老人那皱巴巴的、失去水分和弹性的眼皮下面,是一双电光般明亮的眼睛。
“你自以为法天象地威力赫赫,实则却是临摹他人的赝品”
他语气陡然严厉,有了咄咄逼人之势。
“而被临摹的那一位,恰恰却是意趣之道的大能历史忘记了,可老夫还记得。”
“你说众志成城,可成的是谁的城法度之道,莫非要以拾人牙慧为荣”
这或许是人们记忆中,表现得最为不屑、充满轻蔑和嘲笑的王夫子。陡然之间,他不再是那个笑呵呵的、好脾气的、不问世事的神秘老头儿,而是自身之道的书写者捍卫者。
而太子的微笑,也在这一刻倏然冻结。
临摹
临摹
一旁白玉京官员齐刷刷一惊。他们都是法度之道的坚定奉行者,更以能被选中书写“法天象地”四字为荣。可他们从没想过,原来这词竟然是别人写下的,还是意趣之道的修士
那他们引以为豪的,还是法度之道么
心意动荡,书文便也受了影响。
一时间,“法天象地”气势大减,而书院一方趁机振奋反攻。
优劣调转,书院的修士都松了口气。看来王夫子不是不出手、不在意,而是要在道心根基上打蛇七寸。果然,这种大道之争,还是要有大能坐镇,才好一语道破玄机,稳固己方士气,也动摇对方的决心。
太子沉默着。
他似乎也无法反驳王夫子的质疑,便只能沉默。他手里的佛珠还在缓缓捻动,双目渐渐冰寒,似乎想起了什么绝对不愿回忆的往事。
“呵,王夫子果然道论高妙。”
北溟轻轻一笑,居然放弃争论,露出一个寒冷的微笑“那么,我们还是好好说道一番,这观想之路中的死灵是怎么一回事”
“王夫子方才还承认,为了抵御神鬼异族,也为了天下太平,任何死灵一经发现,就必须上报官府,最后在祭天大典中完成献祭。”
王夫子望着他,片刻后,他收起怒色,一脸平静地点点头。
“不错,老夫承认死灵必须被消灭。”他简短地声明,“然而,明光书院中并无死灵存在。”
“哦王夫子莫不是想效仿古人,来一出指鹿为马,当个睁眼瞎”
北溟含笑看向水镜。镜面之中,薛暗正手执黑光长剑,步步逼近云乘月背后的书文。而除了他们之外,还有无数星光停留在那片夜色中。
“那么,那又是什么”
“这都看不出”王夫子用一种略含责备的、长辈看不成器的小辈的目光,看着北溟,“那当然是书文,只是蕴养出了一点自己的神智,和死灵没有什么关系。”
“那您就尽管嘴硬罢。待薛将军捉拿死灵归来,一切便水落石出。况且”
北溟微笑着,稍稍挑起了眉毛。
“我很好奇,除了这梦字以外,观想之路中还有没有别的死灵”他凝视着那片闪烁的群星,语气轻柔至极。
此言一出
书院全都沉默了。
能够来到这里的夫子、老师,全都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活了不少年头。正如对祭天大典一样对书院中的一些事,他们也多少有所耳闻、有所猜测。只是出于某种信任和默契,他们几乎不去主动探究。
只可惜,当一些事被称为“秘辛”的时候,大约就意味着它们总有一天要被发现。
唯有张廉夫子大惊,一双浓郁粗黑的眉毛大大飞起来,快要压不住他满面惊色。
“什么难不成观想之路里那些成了精的书文全是死灵”张夫子神情严肃、语气严厉,震得他自己的书文都抖了几抖,“王夫子,这是怎么一回事,必须给一个说法啊”
“如果真有死灵,那我们务必要遵照国法规定,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书院其他人
失策了他们怎么忘了,书院里还有这么一位严守律法、脑子还比较一根筋的夫子以往大家嘀咕观想之路的时候,都会有意无意避开张夫子的
王夫子安慰道“没事的,我们这儿没有死灵。”
张廉夫子想了想,又一脸严肃地对北溟说道“太子殿下,国法必须遵守,可也万万不能冤枉了人才是。”
北溟
他有些疑惑,语气不禁带上了一丝迟疑“张夫子你在教我做事”
张夫子闻言,有些奇怪,却还是严肃地点了点头。
“我听说小卢原来是教过太子殿下的。”他保持着自己的严肃,认真解释,“我以前也教过小卢,想来指点太子殿下一二,问题也不大。”
太子
一旁正神思天外的卢桁
其实要按照师生的礼节来算,这么说也不是不可以。太子固然可以用君臣之道反驳,可谁让开头他自己说了,不是太子、只是个出家人的
北溟的微笑僵了僵,只能说“张夫子说得有理我很是铭记在心。”
王夫子面上的笑意加深了些许。
“总之,观想之路在结束考核前,是不会再次开启的。诸位何必动手不如安安静静等待结果,再决策也不迟。”
他语气轻松,又成了那个笑眯眯的和善老者。
北溟垂下眼帘,又轻轻抬眼。
他望向镜中的云乘月,目光又变得迷离缱绻。
“既然王夫子坚持,那就再等等看吧。”他语气平和清淡,与他略显痴迷的目光形成鲜明对比,也因此显出了几分怪异。
“让寡人看一看,这一位云乘月,究竟是来年祭天大典上的天之骄子,还是届时炉中,那无人知晓的献祭之灵”
这清淡的话语好似藏着杀气,又让其余人默然。
辰星已经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此时还是身形陡然一震,很是惶惑地抬起头,如惊弓之鸟,又怯怯不知所言。
荧惑一直低着头,去盯高台下方的云雾、水流,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王夫子平静依旧。他望着天际,出神片刻,竟忽地笑了笑。
“太子殿下,只是看一看就足够了吗”
老人的问题,引来北溟一瞥。
“王夫子的意思是”
“老夫的意思是,来年祭天大典上,骄子虽算不上多,聚在一起却也不少。乘月被你们这么刁难若是她还通过了,仅仅是成为其中一员,怎么够”鬼仙悠悠说道。
北溟神色一动。
“哦,这样吗这样,倒也不是不可以。”
他仿佛回忆起了什么,眼中渐渐有了一点亮色,宛如小孩子看见许久不见的心爱玩具。
太子手中的佛珠停了下来。
“那就这么办吧。”他温和地说,“若她能顺利等到来年,寡人便让她做群英之首,那祭天大典上风光无二的执笔人,又如何”
王道恒笑了。
“那就这样办。”
他满意道。
一旁。
闭目调息、默默疗伤的杨嘉夫子,悄悄看了王夫子一眼。
他面色苍白得可怕。
他已经尽量避免让别人看出来,可那份忧虑、迷茫,还是渗了出来,露珠一般凝结在他眉眼上。
作为生机大道的践行者、当世数一数二的天才修士,杨嘉向来是安稳舒展、乐观从容的,而从未有这般近似于惶恐的不安。
旁人不免觉得奇怪。连王夫子都有一些奇怪。现下局面虽然紧张,却还没有坏到让一名夫子慌乱的地步吧
不过他转念一想,刚才杨嘉得知了祭天大典的事,一时道心动荡,现在又乍然得知观想之路的事他毕竟年轻,还有太多秘辛不曾了解,一时陷入茫然也并不奇怪。
而面对自家小辈,王夫子向来是很慈和的。
老人便伸出手,主动轻轻一拍杨嘉的肩,也顺带又给了他一缕灵气,助他稳定心神。
谁知道,杨嘉却陡然一颤,仿佛被王夫子的动作吓了一跳。
“没什么。”
明明王夫子什么都没问,杨嘉却自己蹦出来一句。他甚至还勉强挤出来了一点笑,竭力要镇定起来。
王夫子真正觉得奇怪了。这不该是杨嘉的正常表现。
老人想了想,温声宽慰他“你可是担忧你妹妹她争强好胜,有争做执笔人的心思,但她心思浮动不定,本也争不上。”
杨嘉勉强笑了笑。
“我亲缘淡薄,对舍妹关心有限她做不做执笔人,我并不在意。”说着,他从容了一些,只脸色还苍白,“多谢王夫子关心。我实在是自己道心不稳,看来是阅历太少,还需多多巩固自身。”
说罢,他重新闭目,继续调息。
见状,其余人也就收回目光,也将注意力收走得一干二净。于他们而言,这只是一个无须在意的小小插曲。
唯有杨嘉自己知道,他刚刚下定了某个决心。
观想之路中。
云乘月正眼睁睁看着,那名飞鱼卫之首一步步走了过来。
他看似走得缓慢,可上一步还像远在星辰外,这一步就已经踏上了雪白星光。
幽黑的灵力化为实质,围绕在他四周;它们不断伸缩,宛如巨大而不祥的藤蔓。
这些黑色的灵力在他周身弥漫,化为四个大字
法天象地
四个大字,四枚书文,组合在一起就有了放大无数倍的威力。威压一浪接一浪漫开,既从天上降下,压得人抬不起头,又同时从地上涌出、缠绕,令人挪不开步子。
又是“法天象地”,一个个都敢
薛无晦清冷的声音出现了某种波动。他在怒火爆发的边缘,却又因为什么缘故而迟迟不能做声。
云乘月感到自己像被牢牢镶嵌在了一株巨大的植物之中;这“植物”僵冷、坚硬,不容分说地抓住她,而且不断收缩,仿佛想要立即将她握得粉碎。
想骂脏话云乘月竭力抬起头,暗暗苦笑,想薛暗不愧是飞鱼卫之首,够谨慎,对付她一个第三境的修士也绝不废话、上来就动手。
这明显的违规之举,竟然没有谁来干涉,是不能够,还是不愿意或者这又和鲤江水府一样,是一次大能们居高临下给出的试炼
无论如何,看来她得想办法自己扛过去。
罢了,我来。
薛无晦的声音刚刚响起,也伴随着胸前翡翠吊坠的微晃。
云乘月便断然传音道不许出手我先看看能否自己应对。我知道你的习惯,如果能够随意出手,薛暗刚一动手,你必然就已经应对。有所迟疑,便是有所忌惮。
她一边尽量抓紧玉清剑,又调动全身所有灵力,一边冷静判断现在并非绝路,我若能凭自己对付过去,何必要你多担风险。老薛,你暂且静观其变。
你
帝王怔怔,迟疑片刻,隐约叹了口气,低声应道好朕信你。但若情况有变,我不会袖手旁观。
云乘月干脆道好,我自然也信你。
在这短暂的瞬间里她想起一件事。原来在浣花城中,薛无晦刚出帝陵、尚未取回力量时,乍然遇到虞寄风出现,他忌惮不已,直接一言不发地匿了身形,留她独自应对。
虽然当时也很理解
不过还是现在这样互相着想的感觉更好。
饶是身处险境,云乘月也不禁微微一笑。
这个微笑正落到薛暗眼中。他误会了。刹那他眼神更沉,势若风霜,声音淡漠却是压着狠戾“哦,你在挑衅”
四枚大字陡然升起。它们漆黑而又流转着不详的红光,变幻间令人心惊肉跳。
薛暗抬起手臂,信手抓来“法”字的其中一点。那一点歪歪斜斜、边缘有无数细小锋锐的齿痕;它浮动在薛暗掌中,不断收缩,表面也不断有块状物凸起又凹下。
好似一块肉瘤,或者一个恶心的心脏。
云乘月看得本能地有些反胃。
这是死气不对。薛无晦她见过,其他死灵如封栩、乐陶、申屠侑,她也见过。死灵的死气只是寂灭虚无,还夹缠着对生者的怨恨与嫉妒,但那是一种十分纯粹的恶意。
可薛暗给人的感觉不同。他的力量近似死气,却又不够纯粹,反而显得分外怪异,和四周的世界格格不入。
看多了两眼,居然有想吐的冲动。
薛暗伸出手,让那颗心脏不,是那一点笔画更加靠近云乘月。
周围的空气都像被什么东西污染了,不停地出现诡异的黑色纹路。窒息感更加强烈,云乘月不得不花费更多灵力用于防御,才能避免自己被整个压扁。
“没有用的。”
薛暗唇边有一个小小的弧度,似乎是个嘲弄的微笑。他声音冰冷,居高临下道“第三境连势,与第四境化意之间,存在本质区别。”
“书文七境,分别与书道境界对应。聚形、凝神、连势、化意、洞真、通玄,最后是早已销声匿迹的飞仙。”
“聚形、凝神,都是入门之境。连势开始,书文才有连贯互通、一呼百应之可能。”
“但与化意相比”
薛暗苍白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弹。
那墨黑的一点立即一冲而出,撞在了云乘月跟前
危险。
本能的预警让她毛骨悚然。仓促间,她来不及多想,只凭借本能调用全部灵力,只汇聚在那一点
滋
尖锐刺耳的声音,绵长无休,仿佛贴在人骨头缝里游走。
那一枚黑点撞在她眉心前,只有三寸的位置。灵力形成的防御疯狂燃烧,竭尽全力去抵挡这一点的威力。
由于力量全部集中守卫要害,云乘月身上其他地方顷刻抵不住压力。她衣裙都是法器,佩戴的不起眼的首饰也是薛无晦送她的珍宝,因此多抵挡了一会儿;但很快,它们纷纷破裂。
毕竟为了不要引人注目,薛无晦也不能够给她过于稀罕的法器
肌肤给割裂;伤口中,有肮脏的力量虫子般不断蠕动。
望着这一幕,薛暗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从头到尾,他都这么居高临下地、带着淡淡轻蔑和厌恶地,凝视着她。
“耍小把戏是没用的。”
他用与薛无晦一模一样的声音说“化意之境,能将真意贯穿于书文每一笔画中。哪怕单独取一撇一捺、一点一划,都能发挥出全部威力。”
他指着那漆黑一点。
“云乘月,将你背后的死灵交出来,我尚且能饶你不死。”他冷冷地说,“否则,任司天监如何许诺,对我都毫无用处”
云乘月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忽略浑身的疼痛。为了做到这一点,她还使劲咬住口腔内壁。血腥味很快弥漫在她口中,但这是有效的;一种疼痛总能多少替代另一种,反而让意识更清醒些。
云乘月,你
她说你别出声,我还能再试试看。
“梦”字还紧紧贴在她后背。她能感觉到,它把自己压缩得扁扁的,不住发抖,简直恨不得要钻到她身体里去。
这都是什么飞来横祸不过,有哪里不对。
有什么不对
云乘月抬起眼,顺势眨去睫毛上悬挂的泪珠。太疼了就会哭,这与本人的意志没什么关系。
“你有本事,就自己拿啊。”她声音微哑,却居然还含着笑,语气也是显而易见的嘲讽,“我又没说不给你上来就动手,薛将军真是好大的威风。”
薛暗像是皱了皱眉。
“废话少说。”他伸出手,态度强硬,“将梦字给我。”
云乘月也冷冷道“你自己拿罢。”
星光在四周明灭,还有不少被此处的力量逼退。薛暗的力量仿佛也为观想之路所不喜,其余书文都遥遥避开了此处。
“云道友现在不是逞强嘴硬的时候哎呀,薛将军,薛大人,她就是个孩子呢,您捉拿死灵,我们绝对全力支持,您和她一个小孩儿计较什么”
庄不度在一旁跳脚,急急说了一通,可惜却是干着急。事实是他也无能为力。或许他真的是个天才,或许他如果自幼刻苦修行,修为不会比今天的薛暗差,但这些都是“如果”;现在他帮不上忙,甚至连说好话都没人理会。
薛暗倒是看了他一眼。
“你是谁”他态度冷淡至极,“若想帮她忙,也好,就让她把死灵交出来。”
庄不度拈着他的桃花笔,一张艳丽面容皱着,像一团快要被揉碎的牡丹花。他也受了波及,正张开书文,苦苦支撑自己不被伤害。
他高声道“云道友,你听庄叔叔一句话,就把那什么玩意儿交给薛将军吧”
云乘月垂下眼帘。
“我说了他有本事就自己拿。”她咳了一声,咽下一口血腥味,目光闪烁得有些奇异,“还是说薛将军凭自己的力量,根本拿不了”
“梦”字更紧地贴在了云乘月背后,仿佛与她融为了一体
不,不是仿佛。
薛暗原还有些不耐烦,又有些轻蔑的好笑。他正要开口说什么,却在下一刻神情一凝。
“云乘月你敢”
飞鱼卫首领忽然狂怒
怒火的爆发也体现为书文的爆发。原本攻击云乘月眉心要害的墨点突然回飞,重新与书文融为一体。
“法天象地”四个大字陡然膨胀无数倍。刚才还像是悠哉的妖藤,此刻它们却化为了巨大的怪物;阴郁怪异的力量几乎淹没星光,更好似要戳穿整个观想之路
面对这一幕,云乘月却笑起来。这也是她第一次体会到,原来真正生气的时候,反而会通过笑来纾解怒意。
“真会欺负人啊大人物,就这么了不起”
她面上都已被隔出了无数细小的血痕。伤口遍布,切碎了她面庞原本的明净纯美;血液流成细小的线条,还没来得及滴落,就凝固成了一道血疤。
也因为这些血痕的衬托,她额头的光洁无瑕就变得更加显眼。
而在这片白皙的额头上,一枚光芒明亮的“生”字流转不息。
而在“生”字之上,还悬浮着另一枚书文,正是方才躲在云乘月背后的“梦”字
原来它不仅仅是躲藏起来,更是心一横,直接臣服,把自己变成了云乘月的书文。
书文必须要修士自己领悟观想、挥毫写出,从无例外。至少,在绝大多数修士的认知里,这都是不可动摇的真理。
可“梦”字不同。无论它是死灵,亦或仅仅是书文有灵,它都拥有自己的意志。
拥有自己的意志,它才会拼命逃跑,又才会为了保住自己,而选择云乘月成为它的主人。
也正是因为它足够果断,甫一照面就主动臣服、开始和云乘月的灵力融合,薛暗才无法硬抢。毕竟,强行剥夺他人的书文,一来违背国法,二来也会威胁到修士的性命,三来还容易导致被剥夺的书文烟消云散。
而薛暗想活捉“梦”字。同时,云乘月猜他多少还是要顾忌司天监,不好无缘无故取了自己性命。
所以他才以实力威胁、以言语恫吓,企图让她自行交出书文。
“其实如果你好好和我商量,我也许会乖乖听话。”
云乘月站直了身体。
她右手提着玉清剑,而左手则握着一支朴素粗糙的毫笔。这笔看似平平无奇,可它仅仅是简单地存在于那里,就像带来了某种气场,令四周张牙舞爪的扭曲之力退开不少。
“镇山河哦,我险些忘了,王道恒的笔还在你这里。”
薛暗扯了扯嘴角。又是那种带着嘲讽的、僵冷而略显怪异的笑。
“你莫不是以为,拿着旁人的宝物,就能战胜高出你两个大境界的修士”他看看她额心书文,目光凝了凝,语气却还是不屑,“再加一个天生道文,一个废物古文,又能如何”
这位飞鱼卫之首果然是洞真境,也就是和荧惑、辰星他们同一级的高手。
若是在外面正面对敌,云乘月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但这里不是“外面”。
“不要小看古文,更不要小看地头蛇。”云乘月认真地回答,“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地头蛇有多么了解本地的规则,又多么擅长用规则来反抗强龙。”
“薛将军,我请教一个问题。既然您是高出我两个大境界的洞真修士,为什么一直都只表现出第四境的化意修为”
“是因为只想如此,还是不得不如此”
白玉描金的面具背后,薛暗的双眸轻轻眯起。这个神情细节也和薛无晦一模一样,只是无人看见。
他没有说话,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说不出话。
只在一瞬间,刚才加诸于云乘月身上的压力,全部反转,尽数还给了他不甚至是十倍、百倍、千倍的压力,瞬间压得他近乎窒息
“唔”
咔擦
白玉面具出现了一条裂痕。那痕迹自眉心而起,斜斜劈过薛暗的左眼。
薛将军勉力抬头。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他却听见了自己骨头咔咔作响的声音;肺部像被巨手狠狠攥紧。而他浑身的修为被某种力量束缚住,只能发挥出不到一半的实力。
“你”
他盯着对面的女修。他盯着她,盯着那张漂亮的脸蛋上的血痕,现在它们都被缓缓修复;她额心的书文明亮得刺目,就像她这个人一样过分耀眼。
薛暗张开嘴。他也听见了自己下颌关节在咔嚓地响。
“是这死灵告诉你的”
她笑起来。
不同于刚才嘲讽的、愤怒的、充满抵抗的笑;这是一个有些自豪、带着喜悦,还有些孩子气的得意的笑。在她的脸上,那笑绽放如黎明中的花朵。
“是。”她回答得异常干脆,手里的笔也握得那样稳,“梦字告诉我,观想之路会限制所有进入者,最高修为不得超过第四境。而假如有谁要违背观想之路的规则、破坏此处的书文幻境”
她一字一句,相当清晰地宣布“观想之路中积攒的无数前人的意志、力量,就会联合起来,将侵略者驱逐出去”
作为存在不知多少年的遗迹,观想之路中存在的力量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呵侵略者”薛暗冷冷地重复,“我”
“不是薛将军,还能有谁那么,暂时说再见吧,威风凛凛的薛将军。”
她笑容中的得意更明显了。但那情绪如此单纯,让她的眼神如此明亮、生机勃勃,连脸旁拂动的发丝都让人想起春风中摇曳的草叶与柳条
也就是,如此地让人厌恶。
薛暗一直以为自己生来是个血液冰冷的人,因为他从不知道情绪激动是什么滋味,更不知道何谓心跳的缓急。但现在他知道了。
他死死盯着她,感到胸腔中有什么东西在剧烈翻腾;他想那应该是冰冷而汹涌的愤怒。从他有记忆以来,从未有人能让他受如此严重的伤。
现在他觉得自己异常厌恶那个女修,那个修为低下、道行深浅,却莫名好运,仗着司天监的看重而肆无忌惮践踏规则,而他是以己身护卫国法、践行法度之道的飞鱼卫首领,所以他迟早会亲手收拾掉她这个腐蚀白玉京荣光的蛀虫。
观想之路的规则经由“镇山河”的调动,一重又一重地压下来。
千古以来无数大能的力量,加在一起,别说他一个洞真境,就是再来十个洞真境恐怕也只堪自保。何况她说得对,他此时只能发挥出最高第四境的力量。
整个小世界都在抗拒他的存在,所以他必须离开了。
薛暗闭上眼,让她的身形归于黑暗。
“不过多苟延残喘片刻。”他声音略哑,语气狠戾,“云乘月,你注定是我阶下囚。凭你也配做执笔人”
“做梦”
星光跳跃四溅如水珠;那一抹深黑的飞鱼服消失无踪。
终于消失了。
云乘月还额外多凝视了片刻,然后才慢慢松了手。
啪嗒毛笔掉在了星光凝成的道路上。
呼、呼、呼
她听见有人在大口大口地急促喘气,然后才意识到这是自己发出来的。接着,她发现自己浑身每一根骨头都疼痛欲裂,眉心和太阳穴更是一阵阵跳着疼。
她再也支撑不住,跪坐下来,用最后的力量往嘴里塞了一把灵药,慢慢吮吸灵力,调养被抽空的身体。
尽管观想之路本身有规则之力可以利用,但仍需要修士主动调用刚才她根据“梦”字的信息,以“镇山河”为桥,以自身灵力为杠杆,才能勉强撬动此间规则,暂时逼退薛暗。
“也不知道我还有没有考试资格”她无意识地笑了一下,喃喃自语,“反抗朝廷大员的不合理要求应该不会被砍头吧”
要不然的话,她就只好委屈薛无晦,和她一起浪迹天涯了。
“云道友你,你这真是,唉”
庄不度快步走来,蹲下看看她,眼中含着关切,却又满是不赞成“薛暗那是什么人你跟他杠什么他要个书文,管是什么死灵活灵的,你给他不就行了,犯什么倔”
“这下好了,就算你现在威风,等出去了,我看”
庄不度连连摇头,捧着自己的桃花笔长吁短叹。
“为什么犯倔可能只是看他不爽吧明明只是个书文,非说是死灵有了灵智而已,看它去死未免可怜。”
云乘月站起来,笑笑,避重就轻“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庄道友,我要继续前进了。”
庄不度一怔,也站起来“你还要前进”
“是。”
云乘月往前走,有些一瘸一拐。
天空中,一行文字如用微暗烟火写成云乘月,前进五里。
庄不度站在原地,目送她步步远去,神色渐渐复杂。
“虽然性格是有很多不同,”他摸着左耳耳垂上的黑色弦月耳饰,轻声对自己说,“可像这种不会权衡利弊、只管自己犯倔的样子和你还是很像的。”
“姐姐。”
如果云乘月能够听见庄不度的心声,她一定会非常真挚地在心里告诉对方没有,没有,你真的想岔了。
事实上
假如不是为了某些缘故,她其实也会觉得,没必要为了一个不熟的呃,书文,而冒着生命危险挑衅薛暗、薛暗再讨厌,她现在实力不足,还是保持低调更好。
但她也是没有办法。
她走在星光之路上。除了脚下道路以外,四周漂浮的星光已经变得很少;黑暗是静谧安详的,并不令人联想起死亡或恐惧,反而容易想起万物起始之初、孕育着无数希望的黑暗。
她手里拿着那枚“梦”字,正上上下下地抛着玩。
“梦”字在她手里装死,一动也不动。
“光”字和“生”字也出来了,一左一右分别坐在她的肩头,前者时不时飞下去,绕着“梦”字转几圈,像个探头探脑的小朋友;后者稳重许多,只管淡定地为云乘月疗伤。
“我真是奇怪了。”
云乘月感叹出声,五指捏住“梦”字,将它拎到眼前“我们不过一面之缘,你是怎么就非要碰我的瓷,把祸水引到我这里的”
“梦”字是个隶书,笔画柔媚迤逦,风格天真又柔和,此时被她捏住,笔画全都歪歪扭扭地互相搭着、扭来扭去,好像一个很不好意思的小人儿。
“光”字飘在旁边,伸出笔触,戳了戳“梦”的上半部分,就好像在戳它的脸玩儿。
“梦”扭得更厉害,周身抖下无数细碎光屑;光屑偏红,仿佛一个大红脸。
云乘月表面在自言自语,实际却是说给某人听。
这事是我做得不好。
薛无晦一声叹息。
旋即,亡灵帝王的身影竟然出现在她身侧,与她并肩行走。他披散的长发与宽阔的衣袖一齐飞起,又都同样缥缈透明,几乎与星光相融。
云乘月瞟去一眼。她没问他为什么敢现身,只就这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薛无晦更尴尬了。
他神情倒是没有多大变化,还是那么清冷矜持,眼睛却飞快地眨了几下;也睫毛长而密,却不怎么弯,垂下来时可以很好地遮住眼神,而像这么飞快眨眼时,也可以挺好地掩饰住那份心虚。
朕我
这是薛无晦第一次期期艾艾。他结巴了两下,也终于发现自己的不对劲,恼得一拂袖,说话也总算利落起来。
是我不好,这事办得不密。他板着脸,开始解释。
云乘月单刀直入所以那“梦”字究竟是不是死灵
是。薛无晦继续板着脸。
云乘月挑了挑眉跟你有关系
薛无晦木着表情一进入观想之路我就发现,此地竟然蕴有不少死灵。我的计划需要用到它们,于是顺手留了个记号。本打算等你出去,我再收服
云乘月接话道结果没想到,小弟有难,很乖地就自己跑上门寻求大哥庇护了,是不是
薛无晦
虽然你这形容有些怪异,但确实如此,我无话可说。
云乘月点头还有别的什么瞒着我的事没有现在有空,不如一起说来听听对了,那个薛暗与你一模一样,还说什么“执笔人”,这你知不知情
薛无晦又叹了一声。
好,知道的事,朕都告诉你。
他一边说,一边眼角余光停在她身上,尤其是那些未好的伤痕。他的手指动了几动,犹豫好半天,终究是抬了起来,轻轻拂去她耳侧一道长长血痕。
很快,在她疑问之前,他就收回了手,若无其事地让衣袖垂落。
我与那薛暗之间,必然存在某种联系,我有种冥冥的预感,若我现身,他多半会察觉
薛无晦蹙着眉,凝神思索了片刻,又道罢了,再看。只是他那“法天象地”一文,本是我的道文。他写出来的样子,可真是够恶心。
他冷笑一声。
云乘月敏感道道文那不是传说中的晋升为飞仙后,果然能写出道文
不错,晋升飞仙时,会有一次天地感悟的机会,进而写出道文。所谓“道文”,就是大道真意的化身。
薛无晦颔首道文还有另一重特点。只要我还有一缕神魂在世,无论是谁写出我的道文我都能有所感应。
云乘月抬眼看他谁写出来了
具体是谁尚未可知。但有一点很确定。谁抢了我的书文去写,谁就是当年的背叛者。
他抬起头,望向深邃天空,眼神变得极为淡漠。若仅说这一个表情,那么薛暗与此时的他确实可以完全重叠。
什么自以为是的祭天大典且看是谁要献祭,谁要祭天罢。
云乘月收回目光,顺手也把几个书文塞回了眉心识海。
她语气轻松平静既然你这么说,那从这里出去后,如果我能顺利过了薛暗那一关,就努努力,去当那个什么祭天大典的执笔人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听上去挺厉害的样子。
薛无晦回神,看她侧脸虽还有些狼狈,却已经恢复了秀美干净,不禁略略一笑,目光柔和下来。
你不是从来怕麻烦
云乘月叹息道话虽如此,可现在我是认清了自己就是麻烦缠身的命。等解决了这一切,我一定快些退休养老。
薛无晦微笑着,正要说什么,下一刻却仿佛想起什么,神色一滞。他垂下眼,看了看自己缥缈的身形,半晌自嘲一笑。
无需勉强。我的计划已经初步展开,若你这头太被为难,干脆舍了这里,和我离开。
他淡淡道我必能保你无忧,不像这一次云乘月,你要答应朕一件事。
云乘月说你先说了,我再决定要不要答应。
他皱眉看她一眼,到底有些无奈,软了声气下回再有这样的事,我必会出手。对薛暗,我只是有所顾虑,却并不害怕。
我知道。云乘月不以为意,笑了笑,只是我也有我的判断。老薛,我也并不害怕。既然我答应了你要帮你,就要更上心、更周全的好。
薛无晦怔了许久。
你
他低声道我却忽然觉得,你还是原先那怕麻烦、想偷懒,有悠哉哉过日子的模样,更
更什么
云乘月等了半天,没有等来下一句,便催道更什么
薛无晦抬起手,很快地、极轻地摸了一下她的头。而后,他的身影便消散开去。
更可爱,更令朕安心一些。
云乘月脚步一顿。
她站在原地,呆了片刻,忽然抬手按了按脸颊。
“是有些热了。”
她冷静地告诉自己,又顺便踢了一脚灿烂的星光。
宫殿之中。
啪
一记响亮的巴掌声,打破了平台的沉寂。
这倒不是谁挨了打,而是荧惑星官自个儿大大地一拍手。
“完了”
他响亮地、煞有介事说“完了完了乘月违抗薛将军,违抗国法、庇护死灵,哎呀完了完了完了”
他身后的卢桁,面无表情地给了他一脚。不过虞寄风顺利躲过。
“卢老头儿脾气越来越差了。”虞寄风不以为然地说,又笑嘻嘻看向太子北溟,眼中精光一闪,“所以北溟,怎么办呢”
北溟双手合十,掌中佛珠缓缓流动。他垂着眼帘,侧脸清淡平和,恍惚真是慈悲的出家人。
在他面前,单膝跪着薛暗。
这位清冷骄傲的薛将军,静静跪在太子面前,头颅低垂,一言不发。
北溟注视着他,近乎温柔地问“是啊,薛将军,你说,寡人该怎么办”
薛暗动了动唇角。
“臣任凭殿下处置。”
北溟点了点头,很和气地说“那就回去再说罢。其实薛将军也是被这观想之路的规则限制,并不很能怪罪于你。真正要承担罪责的”
他看向一旁“王夫子”
王道恒始终注视着水镜。在他雪白的胡须背后,是一个欣赏的微笑。
“老夫说了,那不是死灵。”
他慢悠悠地说“至于究竟是什么,太子殿下耐心一些,看下去,说不得也就知道了。”
“看下去吗也好。她的孩子,竟然比她本人更有天生仙人的姿态,这确实难得。”
北溟也看向水镜,看向那条恍若无尽的星光之路。他若有所思。
水镜之中的云乘月看不见,但他们这些人都看得到此时在观想之路中,她已经是走在最前面的人。
现在他凝视着她,变得格外心平气和。
“说来,”他含着笑,又是那样温柔的、缱绻的、如同注视往昔回忆的笑,“寡人似乎还从没想过,观想之路的尽头是什么东西呢。”
而没人看见的是
那跪在地上的薛将军,十指紧紧抓着地板,抓得手背青筋暴起。他仿佛忍耐着什么,最后终究没有忍耐下去,终于还是抬起眼,飞快地看了一眼水镜。
他淡色的嘴唇刹那紧抿起来。
一个有点茫然的、毫不相关的念头盘旋在他脑海中。
他在想她笑起来很好看,可她是在跟谁笑
薛将军蓦然闭紧双眼,心中更添了厌恶。
一定,都是那个女贼的错。
观想之路中,还有别的修士也被影响了。
突如其来的轰鸣过后,幻境变得摇晃不止。
季双锦好不容易站稳,四下一看,却什么都没发现。周围还是星光、书写台,以及刚刚写好又散去的书文。
“发生了什么”她喃喃道。
她的对手不在意地看了一眼天外,笑道“大约是飞鱼卫抓人吧。薛将军这回来得蹊跷,不过他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又嫉恶如仇,肯定是有事。只是他向来不爱跟我们这些闲人玩,觉得我们都是纨绔子弟,修为高低都是纨绔,所以不大理我们”
叨叨叨,叨叨叨,叨叨叨叨叨叨叨。
听得季双锦简直要眼冒金星。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乐道友,我真的明白了。”
她强笑着,赶忙制止了对方。
一张圆脸、满是少年气的年轻人,不得不遗憾地停止了念叨。他望着季双锦,还是带着笑,双目清亮有神。
这一位正是乐水,也就是季双锦所说的,乐家视若珍宝、早早送往白玉京修炼的天才。
谁能想到,一直以为神秘高傲的乐家天才,竟然是个笑眯眯的话唠
乐水不算高,只比季双锦高半个头。他和乐熹长得一点不像,反而圆脸圆眼睛的讨喜神态,和季双锦挺搭。
“那我们还是来说正事吧。”他笑眯眯地说,“季道友,我再问你一遍。”
“你是选择重新和我联姻,还是接受我们的安排,独当一面,帮我去竞争来年祭天大典执笔人的位置”
作者有话要说 写了删删了写想要努力做到详略得当好难啊
干脆都一段剧情一段剧情地更吧,顺利的话应该一周能更两个大剧情左右。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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