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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喧嚣, 尸横遍野。
这是这场冬日里,大周宫门口最后的场景。
赵尧立在血泊里,他手持长剑, 身后的巡防营皆被梁家军所灭。
是啊, 在京师内养尊处优的巡防营怎么打的过在战场上杀伐无数的梁家军。这一场战斗,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输赢。
独木难支。
赵尧闭上眼,握着手中长剑,仰头看天。
白雪飘散, 落在他脸上,他想起黎淑华那张悲天悯人的脸, 她一直在劝说他放弃权位之争, 可他总是说他不是真心想要皇位,他只是想让她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事到如今,赵尧终于明白, 这只是一个借口。
一个他沉溺于富贵权势, 不愿脱身而出的借口。
悟了, 便散了。
赵尧往后看, 几千巡防营, 全亡。尸体堆积如山, 鲜血流遍整座皇宫大门口, 他甚至觉得那血染红了朱色城墙。
“哈哈哈哈”赵尧突然开始疯狂大笑。
风中, 雪中,他身上黑色的大氅被风吹得鼓起。
对面,被鲜血浸染了铠甲的梁定安手持长剑,脸上皆是血沫。
这个曾经沉溺于声色犬马, 家破人亡的纨绔子弟在一瞬间成长,变成了一名悍将。他终究是不负定远侯府时代忠良猛将之称, 用手里的剑,劈开了混沌世间,还了大周一个清明。
“是天不助我,是天要亡我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我并没有做错”或许赵尧心中清楚,可他始终不愿轻易承认。
手中带血的长剑割破修长白皙的脖颈,赵尧挺拔的身影如空中旋转飞舞的雪花,喷洒出热血,覆盖于胭脂色的白雪之上,跪倒在宫门口。
站在一旁,静观全程的扶苏上前,弯腰去探赵尧的鼻息。
“死了。”
雪越落越大,将赵尧的尸体掩盖成一点黝黑的幻影。
硕大的京师,历史的长河,于众人来说跌宕起伏的一生,或许只是一朵无足轻重的浪花。
六皇子野心造反,败于梁家军,自刎于宫门口。圣人驾崩,太子继位,梁家军与厉王联合,打退吴王之军,镇压造反之势,还大周一个清明海晏。
寒风褪去,春日已来。
卫国公府与兴宁伯爵府两家的订婚宴定在这个谷雨之日。
雨生百谷,一切都显得如此生机勃勃。
“我说,你这做儿子的也太不地道了吧”新任皇帝赵善身穿常服,从密道里钻出来。
扶苏正坐在书房内翻看此次订婚宴的宴请名单,冷不丁听到这个声音,偏头看去,好看的眉头皱起,转头就跟正站在外头打瞌睡的青路道“把我屋子里的书架封上。”
赵善
赵善沉默了一会儿,走到扶苏面前,“你打算什么时候让卫国公他老人家从昭狱里出来傅班那里可是问过很多次了。”
扶苏继续翻看宴请名单,不冷不淡道“母亲怎么说”
“没说什么,只说”赵善回忆起安庆长公主的话,“关个三十年就够了。”
扶苏两手一摊,“母之命,不可违。”
赵善那你就放着你老爷子自生自灭
书房里安静了一会儿,青路那边推门进来,身上竟真的扛着几块木板,手里拿着铁锤、钉子,要把密道口封住。
赵善面色扭曲地看向扶苏,“你认真的”
扶苏神色淡漠,悠悠闲闲的道“我要娶娘子了,我们该保持距离了。”
赵善
青路进门,先是恭恭敬敬的给这位圣人行了一礼,然后才开始“噼里啪啦”一顿整顿,手脚利落的将密道口牢牢封住,也打碎了赵善的最后一点希望。
“你,真的要这样吗”赵善颤抖着手指。
“我要娶娘子了。”扶苏还是这句话。
赵善哼一声,“全天下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要娶娘子。”
扶苏面色不变,在宴请名单上添添减减,“我娶的娘子是全天下独一无二的。”
被硬生生塞了一把狗粮的赵善
斯文儒雅如赵善,都忍不住想把扶苏打一顿。他好好的事业型忠臣,一转眼就变成了妻下奴。
痛心疾首啊
封好密道口的青路拿着锤子、钉子出去了,赵善单手叩着书桌面,一本正经问扶苏,“你到底有什么打算难道真要把你父亲关在昭狱里一辈子”
扶苏终于拟好名单,上面只要略跟陆婉吟有些接触的郎君们,都被他用朱砂笔画了一个大大的“x”。
“置之死地而后生。”
“什么意思”
“先办丧事,再办喜事。”
当安庆长公主听到扶清摇在昭狱内自尽的事时,她正在替扶苏置办聘礼。
“什么”安庆长公主正站在卫国公府的仓库里,仓库尘封已久,里面都是她当初嫁入卫国公府时带过来的那些东西。
这么多年了,再华贵美丽的首饰如果没有保养,也会蒙尘。可很奇怪,当安庆长公主吩咐人打开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一尘不染的凤冠霞帔、珍宝古玩、金钗玉环。
“这是怎么回事”安庆长公主神色呆滞。
被扶苏派过来让安庆长公主差遣的青路道“公爷每年都会在与您成亲的那日里来仓库。”
“来仓库做什么”
“亲自擦这些东西。”
安庆长公主愣了许久,然后猛地回神提裙出了仓库。
她先是微微急步走,然后突然加速,在房廊处飞奔。
春日,并非寒冬梅花盛开的日子,安庆长公主却闻到一股奇怪的梅花香,她脚步一顿,神色怔怔的朝某一处看去。
只见一处低矮墙角,一枝梅花伸出来,迎着春日暖阳,颤颤巍巍,娇嫩可爱。
“这是”
“这是公爷的院子。公爷不会种梅花,种了很久,梅花树总是种不活,去年冬日,公爷入了昭狱,没怎么管这批新送来的梅花,却不想这梅花竟在这春日里活了,真是奇怪呀。”
“这是春梅,当然在春日里活了。”安庆长公主幽幽说了一句。
青路
“备马,我要去昭狱。”安庆长公主扔下这句话便径直往卫国公府大门口去。
昭狱,人间地狱之地。
每日里,扶清摇都能听到周围的哀嚎声。这是一种来自于精神上的折磨,你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死了。
他身在昭狱,完全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
可他知道,只要他一天不死,大周便一日不亡。
外头传来响动,扶清摇躺在稻草堆上的身体动了动,然后又无力地躺了回去。
近几日,狱卒已不送饭菜,他吃了三日的水,饿的没有半分力气。
整日里腥臭的昭狱,熏得扶清摇都差点忘记正常的味道,因此当他闻到那股清冷的,只有在梦中才会闻到的熏香时,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人死前,都会回忆起生前种种,若说扶清摇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是谁,那就是他的妻子,安庆长公主。
他与她,是政治联姻。
那样鲜活、美丽、高贵的公主嫁入卫国公府,却变成了没有了梅花装饰的一截枯枝。
扶清摇爱这位敢爱敢恨,鲜活美丽的公主吗是爱的,可是他知道,自己的爱不纯粹。
他的爱于她,夹杂了太多利益关系。
不像她,若爱,便能不顾一切,勇往直前,像冬日里迎风而绽的寒梅。
他是配不上她的。
他的卑微,他的怯弱,掩盖在这道风华的皮囊之下,成为了禁锢住他的枷锁。
肮脏阴暗的昭狱里,安庆长公主站在他眼前,就如无数个日夜一般。
扶清摇盯着她的脸,想,这次,自己的幻觉竟如此真实,他该是真的要死了吧。
男人吃力地伸手,轻轻扯住安庆长公主的裙裾。
细腻柔滑的裙裾,就像他初次触碰她柔软细腻的肌肤。
男人轻笑了笑,他的声音很轻,在突然寂静起来的牢房里格外清晰,“我,有一样东西想还给你。”
扶清摇吃力地撑起身体,他解开腰带,露出一块半旧帕子。
安庆长公主看到那块帕子,眸色微张,神色诧异至极。
是在梦中,扶清摇便也不觉得羞耻,他都要死了,这些话若是再不说,就没机会说了,即使这只是一个美好的幻觉。
“这是你的喜帕。”
喜帕安庆长公主看着上头的凤纹,沉默良久,问扶清摇,“你拿它做什么”
“我将它贴身带着,用作”
“用作”安庆长公主挑眉。
“汗巾。”
一个男人,用她的喜帕作汗巾。
半旧的汗巾,即使是在这脏污的昭狱之中也被保存的十分完好,不染一丝尘埃。
安庆长公主突然就觉得愤怒。
她好好的一个人在这,他不来藏着、掖着、哄着,却偏偏藏一块喜帕难不成是有病吗
“我一直想,待我不再参与朝政,你是不是愿意与我一道归隐田园,成为一对平凡的夫妻。可如今,却是没有机会了。”扶清摇攥着安庆长公主裙裾的手渐渐脱力,可他还在继续说。
“我给你种了梅花,可总也是种不活,我总想着,梅花盛开的时候,我就带你,带你”
他的呼吸变得微弱,面色也惨白的吓人。
安庆长公主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抱住扶清摇,“扶清摇,你不准死,我答应你了,你不准死”
有些事情,在生死面前会变得极淡。这么多年的恩怨、爱恨、情仇,在这一刻,被死亡的恐惧冲淡。
她会永远的失去他。
安庆长公主红着眼眶,声嘶力竭的朝外头喊,“太医找太医过来”
傅班走出,站在门口拱手道“卫国公只是饿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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