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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府的人草草地收拾了行装, 两个时辰后便起了程。旁人都先上了马车,谢无与温疏眉一道行至门口,执起她的手吻了一下。
“不怕哈。”他摸摸她的额头, 她翻起眼来瞪他。他嘿地笑一声, 又蹲身摸摸谢小梅的额头, “不怕哈。”
“我才不怕呢”谢小梅抱住谢小罗的胳膊, “哥哥说会保护我”
“你看看人家。”谢无扭头看温疏眉,神情促狭,“学着点。”
“学什么学。”温疏眉盯着鞋尖, “督主又不同去。”
谢无慢吞吞地站起来, 在她面前抱臂“你也抱我一下啊”
温疏眉“”
她拧着眉头看他, 他就这样笑吟吟地等着。谢小梅和谢小罗也仰着头望她, 周遭还有几个死死低着头的下人, 羞得她面红耳赤。
最后她只得咬一咬牙, 僵硬地伸出手, 在他身上抱了一下。
“乖。”他顺势吻下来。谢小罗吸了口凉气, 拉着谢小梅就跑“他们好恶心哦, 我们不看不看”
谢无眯着眼瞅瞅他“找揍。”转而目光又落回温疏眉面上, 手指刮了下她白皙的鼻尖, “若遇上什么为难的事, 就着人来给我送信,别自己扛着,听到没有”
“好。”温疏眉点点头,便转身走了。走了两步,忽而一顿, 又折回来,“督主若是晚上睡不着”
他微微一滞, 她抿一抿唇“我让大夫配了助眠的方子,你试试看。”
“好。”他颔首,衔着笑。她便继续走了,走出大门揽着两个孩子一道上了马车,数辆马车很快驶其,他目送他们离开,嘴角轻轻一扯。
什么助眠的方子类似的东西他试得多了,都没什么用。
不过她留下的这个,他还是愿意尝一下。
避暑的行宫地处京城西北侧,此行要去的庄子位于京城东南。因已封了城,无法穿城而过,一行人就只好绕个原路,要走三天两夜才行。
这当中应该会途经两处官驿,还会有些私人开设的驿站,这原都是能供歇脚的地方。可现在闹着疫,息玫考虑到这些地方鱼龙混杂,觉得还不如在马车上凑合几日。
这样一来,本就吃不好睡不好,温疏眉身边还有两个孩子,纵有乳母也免不了耗费精力,索性彻底没了胃口。
翌日晌午停下休整的时候,息玫端了碗面进了她的马车,将面端给她“多少吃些。”
“我不饿呢。”温疏眉道。息玫不快“还不饿,你自己数数看,多少个时辰没吃东西了”
息玫这般一说,她才发发觉自己原是昨日晚上就没吃东西,今日早上也没吃,都一整天了。
“多谢。”温疏眉将面接过,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息玫就下了车,过不多时,她又听息玫在外扬音“我帮你带一带哥儿和姐儿,你放心吧。”
“好的。”温疏眉点了头。这整整一日,两个孩子都跟在一起才车里,只在停下吃饭时才会下车松快一些。马车就这么大,坐着还好,晚上躺下睡觉就显得挤了。加上她又体寒,昨夜便彻夜没睡。息玫肯替她带一会儿,她正可好好补上一觉。
这一觉睡过去,竟就格外的昏沉。温疏眉隐隐约约觉得这昏沉来得不正常,眼皮重重往下坠着,周身发寒于她而言虽不意外,却又莫名地冒出汗来。
她胸口也不舒服,仿佛被千斤巨石碾着轧着,让她喘不过气。她因而睡得并不踏实,时时都想起来,不再睡了,却又偏醒不了,也睁不开眼,在梦醒之间不停往复。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她朦朦胧胧感觉到有只冰凉的手抚在她额上,继而便闻惊呼“温姑娘发烧了”
好似是小罗的乳母的声音。
她犹自醒不过来,浑浑噩噩地听着四周围的嘈杂声响,又有人议及“天花”一类的话。她还听到谢小梅哭,不由得皱了皱眉,想撑起身来哄她却也没有力气,倒听到谢小罗说“不哭啊,不哭”
可谢小罗的声音听起来依稀也有些慌。
这般的嘈杂好似并没有持续太久,在她再度浸入梦乡时,隐约感觉马车似又驶了起来,颠簸得让她愈发不适。
夜半时分,一只枯瘦的手抚在额头上,令温疏眉蓦然惊醒。
映入眼帘的是个老妪,六七十岁的年纪,衣着简朴,头发花白。见她醒来,吁了口气“你醒了。”
一股不安在温疏眉心底漫开,她坐起身,边环顾四周边问“婆婆,这是什么地方”
话没问完,她已知这绝不是谢无的庄子。因为房中另一侧还有张床,床上躺着一个陌生的女人。
那庄子她没去过,需不需要两人住一屋她不清楚,但总不至于让她和个不曾谋面的人同住。
便闻那老妪道“这是怀远坊的医馆。”
脑中一阵嗡鸣,温疏眉愕然抬头“天花”
老妪点一点头“是你家里人送你来的。”
这是收至天花病患的地方。
“不可能”温疏眉一口口吸着凉气,方才那点子潜意识里的不安成倍地翻涌起来,她一把抓住那老妪的手腕,“不可能我我不可能得天花的,总要接触过天花的病患才能得上”
漫说接触天花病患。之前的几日,除却谢无与他跟前的几个人,她谁都没有见过。
那老妪眼含怜悯,拍一拍她的手“到了这个地方,便安心养着吧。天花这个病我年轻时也得过,熬过去就没事了,一辈子都不会再得。若熬不过去”
老妪叹息,摇头。
熬不过去,便是一死。温疏眉怔怔地望着她,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仍可见天花留下的斑斑印痕,这几是“熬过去”之后最好的结果。
她定一定心神,强自从容地再度与她解释“您听我说我说西厂谢督主府里的人,谢督主一早就知京里闹起了天花,我不曾去过任何地方,一直只在他身边,断没有机会染上这恶疾。事关重大,我不能拿自己的命骗您,您放我出去,我”
“你不要再说了。”
老妪眼中忽而闪过一缕精光。
她年轻时原是在富贵人家给小姐当伴读的。后来得了天花毁了脸,不好陪在小姐身边,主家厚道,就给了她一笔钱,她才凭着这笔钱到了京中医馆做些杂活谋生。
是以达官显贵人家的那些弯弯绕绕,她多少也知道一点。见温疏眉言辞诚恳,她觉得这话不虚,便摸到了几分端倪。
她握着温疏眉的手道“你们深宅内院的道理最是说不清楚。但到了这地方想轻易出去是万万不能的。我一个打杂的,说了也不算。你要撑住,以后的日子还长。”
温疏眉听着她的话,脑中忽而一白,倏忽间想清了一些事情。
那碗面
还有,息玫突然愿意替她带一会儿孩子。
可现下想清这些,好像已太晚了。她从未想过息玫会这样,一直以来,息玫都有端庄大方示人,将谢府打理得井井有条,与谢无的关系看起来也并不亲近。
现如今,出手就是杀招。
温疏眉一分分地深想下去,心知这比明娟要狠得多。明娟所为都是雕虫小技,全看谢无肯信谁,息玫却是蛇打七寸。
没有人会冒着染疫的风险来救她的。
之后一天一夜,温疏眉不敢吃不敢睡,怕吃下这里的东西便真染上天花,也怕同屋那个发着病的女人过来碰她。她只得缩在墙角里,强撑着精神坐着,临近晌午时,听到隔壁的房间里有女人撕心裂肺的骂声。
“我没得天花,我没得天花王氏那个贱人就是看大人宠我,想看我死罢了大人不会不管我的,我要她好看”
温疏眉听得阵阵心悸,对面床的那个女人却只听得烦,懒懒地翻了个身“日日骂夜夜骂,真当那些个男人会在乎啊也不看看她同屋那个是什么下场。”
“她同屋”温疏眉恍惚抬头,“她同屋怎么了”
“她同屋也是哪个官的宠妾。哦咱们这一个院子里这般身份的多得是,我不是啊,我自己做生意,得了病自己过来的。刚说到哪儿了”女人翻过身来面朝着她,温疏眉下意识地将身子有缩紧了些,听女人继续说。
“她同屋那个,也是不清不楚就被送了进来。跟她一样,日骂夜骂,没完没了,笃信自家官人会来救她。结果呢几天工夫,死了,家里连个来收尸的都没有,草席一卷拉出去烧了。”
温疏眉低下眼帘,薄唇颤着,说不出话。
再至傍晚,她终是发了病。起先是颈间觉得痒,她随手一抓,疱疹便破了皮,蹭了一手的血。
而后,她再度发起高烧来。这高烧比昨日来得更难受,烧得她浑身都酸痛,撑不住睡过去,又一次次惊醒过来。照料她们的老妪端了药来给她喝,她喝到一半忽而眼前一黑,昏迷过去。
病来总是如山倒。
她昏去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怕自己等不到“病去如抽丝”。
天明时分,两道黑影踏过晨露,飞檐走壁地落入宅院。值夜的阿井正在卧房外屋打盹儿,闻声惊醒过来,定睛一看正要上前搭话,来者却不及理他,不敢停顿地进了屋去。
“督主。”二人进屋抱拳,谢无正自坐在茶榻边品茶,闻声抬了下眼。
不多时,阿井就见眼前银灰的影子一晃而过,又两道黑影跟上,一息之间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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