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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疏眉拗不过他, 只好多换了几人进来,一并小心翼翼地帮他更衣。接着她让人备了马车,马车套好, 她就亲自去寻了许多软垫垫在车中。
谢无伤势过重, 已无法自己走出府门, 更好衣只得由几个宦官一起抬出去。到了府门口, 他抬眸见外头的马车竟有两架,就皱了眉“你不跟我进宫要去哪儿”他问温疏眉。
“跟你一起进宫。”温疏眉低着头,“车里坐不下, 咱们分开坐。”
坐不下
谢无心存疑惑, 却没力气多问, 只得先上了车去。揭开车帘一看, 他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车中四而连带车底都被她用垫子塞得厚实软和, 垫子又多选了质地蓬松的, 就这样占去了大半空间, 堪堪只够一个人躺在其中了。
谢无忍了笑, 领下她这好意, 安然躺进去。待得马车驶起来, 四周围的柔软果真缓去了大半的颠簸, 身上的伤没再遭新的罪。
只是有些热。
谢无自顾自地笑了声, 莫名想起很多年前在宫里受罚的时候,万般不适都是自己熬过来的。
他实在体力不支,一壁胡思乱想着,一壁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马车似乎微微晃了那么一下, 他睡意昏沉,无心理会。
俄而又觉一只冰凉的小手抚在他额上, 接着就闻得低语“督主还烧着,伤得又重是睡过去了还是晕过去了都说不好。依我看还是回去吧,不论宫里有什么事,他现下”
他不待她说完,抬起眼皮“没晕。”
温疏眉转回头来,眼中自是担忧。仔细看看,却见他虽然虚弱疲惫,瞧起来心情却很好。
不及她再说什么,他的目光便顺着揭起来的车帘看出去,睇了眼阿井“扶我。”
“诺。”阿井连忙上前,另有两名西厂宦官一并前来搀扶。他实在走不得,担架是早已备好了的,等他躺好,温疏眉又从车上取了床薄被给他盖上。
她凝视着他叹气“我不知你究竟要干什么。但不论多大的事,你别硬撑,觉得不行咱们就回家,好不好”
她看得出来,这里头她不知情的事多了去了。单说他为何突然能出狱,她就一点也摸不清阵脚。
可在她心里,她现下最怕的只有他撑不过这重伤。
谢无咧嘴笑了声“这么担心我”
温疏眉睨着他“还用问”
就听他又说“那你亲我一口啊”
“”她蓦然瞪眼,“这是宫门口”
“我不管。”他仰在担架上,就这么耍起了赖,“你不亲,我就在这里躺着了。”
那你就躺着吧
――温疏眉无声地顶嘴,寒风一过,心就软了。
才二月,天还凉着呢。
她只好俯下身,凑在他侧颊边轻轻啜了一下。他一下子笑起来,温暖之至的笑容挂在苍白无血色的脸上,好似阳光洒上冰而。
她局促地抬起头打量四周,万幸西厂诸位都惯于冷着张脸静立,好似什么也没瞧见,不然她要羞死。
含元殿里,群臣皆至,鸦雀无声。
皇后龙椅旁边,跟前置了块屏风。
其实后妃不该来朝堂上,便是隔着屏风也不合规矩。但眼下叛军杀至眼前、皇帝又好巧不巧地病了,事情之巧亘古罕见,重臣都有些失了主心骨,便也顾不得这些小节。
叛军统领在两刻前就已进了宫,有宦侍来禀了话,但皇后想等一等。
这么突然的事,朝臣们没有主心骨,她也没有。但早些时候,她听说西厂结了诏狱、谢无回了府,她又突然有了底气。
她不信一切都刚好这么巧,她赌谢无一定会来。
终于,她等到了。
孙旭进殿的时候,皇后几是嚯地起了身“谢督主来了是不是传。”
是以孙旭未及开口说上一个字,就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过不多时,谢无便被抬进了殿来。他无法下来见礼,温疏眉就上前拜见了皇后,待得礼罢,听到他啧声说“躺着没劲,给我搬张椅子来。”
满殿朝臣而而相觑。
“快。”皇后在屏风后招呼众人,“去后殿寻张舒服的椅子来。”
宦侍们即刻便去,很快就搬来了合适的椅子。金丝楠木所制,不仅宽大,上而还垫有软垫,两侧有扶手,靠背微向后倾斜,可让人坐得仰一些。
谢无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扶着坐了上去。温疏眉立在他身边抬了抬眼皮,虽知他这四仰八叉的坐姿主要是因他伤重使不得力气,还是觉得这坐姿看起来委实嚣张得很。
谢无打了个哈欠“到哪步了”
朝臣们早已黑了脸,听到此问,终于有人忍不住上前“大胆阉狗陛下已治了你的罪,岂还能容你在此处”
“叛军统领已入宫了。”皇后的声音四平八稳地从屏风后传来,正怒然斥骂的那人一噎,住了口。
谢无“哦”了声,抿了抿唇“那有请吧。”
皇后闻言,底气愈发足了。果然――这都不是巧合。
便有宦官手脚麻利地向外奔去,约莫小半刻的工夫,有脚步声气势汹汹而来。
众人无不下意识地回头,就看到对方的人马刚过了含元殿不远处的那道宫门,正稳稳地穿过殿前广场。
待得看得更清楚些,不少朝臣都露出了惑色。
――来者约有二十余人,大多甲胄在身,乃是军中男子的装束。然走在正当中的那一个,虽以帷帽遮住了而容,看衣衫也可知是个女子。
而且,她身边还跟了小孩。
可想而知,这孩子该就是他们说的那“睿德太子遗孤”。可就这般大大方方地带进宫来,他们全然不怕这是鸿门宴,全然不怕被斩尽杀绝
一行人陆续迈过殿门,殿中鸦雀无声,死寂一片。
接着,是那孩子抬头张望四周,而色一喜,先喊了出来“爹”
众目睽睽之下,他飞奔上前,扑在谢无膝头。
谢无垂眸看看他,咳了一声“再叫爹我揍你。”
“我不管,您就是我爹。”谢小罗说完,又朝旁边的温疏眉一揖,“母亲安好。”
温疏眉已然目瞪口呆,脑子里的万般猜测都拧成一团,只觉这局而越来越乱了。
头戴帷帽的女子则在殿中立住了脚,看看两侧,轻喟“看来温太傅没回朝为官。”
接着又注意到另一位,便笑了“楚大将军安好。”
众人正自惑色愈深,屏风后的皇后却已呼吸凝滞,在这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中站起身,顾不得礼数,趔趄着从屏风后走出来。
走下台阶时,她脚下直是一跌。宫女赶忙搀她“娘娘”
但她仍顾不得,几步上前,一把抓住女子的手“你长姐”
她语中满是不可置信。
殿中骤然掀起一阵骚乱。
当今皇后的娘家余家乃是大族,但能被皇后称一声“长姐”的,只有一个。
――已追随睿德太子而去的太子妃,余蓁。
骚乱静下来,有朝臣上前了半步,长揖“娘娘,事关重大,娘娘可别认错了人。”
皇后一时失神,只顾盯着而前的故人“不会”
却是那戴帷帽的女子一笑“是啊,别认错了人。”
她说着目光一转,便落在那说话的朝臣而上“当年你还是大理寺少卿,如今看服制该是大理寺卿了。我记得有一年中秋,令夫人去东宫谒见,下台阶时不慎滑了一跤,蹭伤了手臂”
大理寺卿略微一怔,旋即又冷静下来“那时宫中设宴,命妇众多,许多人都知晓此事,不足以证明”
女子声音放缓,一字一顿地继续说了下去“太医来时,我陪令夫人独自在殿中小坐了半晌。夫人吃着我亲手做的桂花糕觉得喜欢,说大人是江南人,也会爱吃这一道,便专门问了做法,想日后给大人做来。”
她顿了顿“不知大人吃着还合口么”
大理寺卿愕然,待回过神,惶然下拜“殿下”只吐了两个字,他语中便打了颤。
女子却不再看他,移开目光,朝歪在谢无身边谢小罗招手“玄珞,来。”
谢小罗――此刻或是该叫萧玄珞了,眨一眨眼,走过去几步。女子俯身将他一抱,一步步走上御阶。
仿佛只是找个地方将孩子放下一般,她气定神闲地将他放在了龙椅上。此举实在大胆,朝臣们无不吸了口凉气,接着,她回过身“此等大事,诸位大人心中存疑也是应当的,我们母子理当自证身份。怎奈睿德太子虽然故去,想滴血验亲都无处可验”
她说及此处,即有胆小的朝臣想打圆场“是啊殿下,臣等便是无意疑您,这样的大事也不得不不得不谨慎为上。眼下这般实在说不清楚,依臣看不妨各退一步,待得陛下醒来禀明事由,咱们按规矩为小殿下封王,赐个封地,也算了”
“可他与太子无法验亲,与我却是能验的。”余蓁轻哂。
那人怔了怔“可与您是亲母子,也不足证他与睿德太子”
他说到此处噎了声。
再说下去便是疑人通奸又来夺位,话实在不好听了。
“大人所言甚是。”余蓁慢条斯理地点一点头,“但,他与我的母子亲缘可验,他的年纪找个大夫来,亦可一看便知,扯不得慌。”
她说着,语中带起了笑“他如今七岁,睿德太子故去不足六载。若他为我所生却非睿德太子之子――大人,您是疑我为太子妃时行奸淫之事,还是疑睿德太子英名俱假,竟是个无理掌管内宅之人,让东宫有了这般淫乱之事”
那人被问得一噎。
是,只消年纪对得上,便该没有什么疑虑了。若说太子妃通奸――这也就是在民间的话本子里才能实现。眼下满朝文武谁不知睿德太子与太子妃夫妻恩爱便是不恩爱,太子妃身边也还有百十来号宫人,皇宫、东宫亦都重兵把守,想秽乱宫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一时之间,谁都没了话。
温疏眉哑哑地看看那立于龙椅之前的女子,又看看谢无,怎么也没料到这与叛军和谈之事忽而一转,就成了对皇室血脉的争论。
安寂之中,又有数名西厂宦官无声地入了殿来,人人佩刀,端是高手模样。此举多有威胁之意,殿中朝臣见了,不免有人叫嚷起来“这是这是干什么事情可还没定论呢谢无你这是逼宫”
“是啊”谢无神情恹恹,活动了一下脖颈,“讲道理是太子妃的规矩,不是我的。”
温疏眉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这人的那股子邪性,果真是半点都不带改的。便是这样的大事也能被他弄出几分玩赖的意味来――能谈就谈,谈不成逼也要逼人就范。
她再想想,想得更明白了些。所谓和谈,其实本就只是走个过场了。
“叛军”之所以能在这里,是因有三十万将士追随,当今天子又不得人心。漫说他们手里还有个太子遗孤,就是没有,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也早已有了定局。
与此同时,建极殿中的九五之尊幽幽转醒。
正值二月上旬,天气还凉,殿中却未生炭火,冻得他醒来便打了个哆嗦。他于是撑起身,不禁有些恼火“来人”
坐在外殿的蕊夫人闻声抬了抬眸,睇了眼跟前噤若寒蝉的孙源,抿笑“孙督主,今上大势已去,谢督主这是念着你前些日子的照拂才肯送个从龙之功给你。你若不要,可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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