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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住了李瑄,他带来了几百亲信处置起来就简单了,三日后,卫瑾瑜脱下被血浸透了的短衣裤换了身干净衣袍,洗净了手又重新梳了头发才去见了赵启恒。
赵启恒还住在之前的住处,看守的人已然换了,一色黑色布衣,外有黑甲,定远军承影部的精锐。
“师父,那鸡你可吃了绥州城里伍家烧出来的鸡闻名北疆,我吃着比洛阳城里那些名厨做得好多了。”
赵启恒穿了一身皂袍,他之前绝食数日,脸色看着还有些苍白,放下手中的书册,他站了起来。
卫瑾瑜走到他近前笑着说“师父您之前身子亏虚那么多,可得赶紧补起来。”
赵启恒没说话。
卫瑾瑜心知他心中定是有气的,吐了吐舌头“师父,我饭还没吃呢,可有剩饭让我吃两口”
说话时,她拽着赵启恒的袖子摇了摇。
赵启恒没有走去灶房,只转身将桌上盖着的干净棉布掀开,一只金黄色的烧鸡正完完整整地躲在下面。
卫瑾瑜瞪大了眼,心疼地问赵启恒“师父你怎没吃啊”
赵启恒还是没说话。
卫瑾瑜又去洗手,摸到盆边的壶里水是热的,连忙抬头看赵启恒“师父这般心疼我,我可得好好孝顺师父。”
与卫瑾瑜在鹿泉县隐居的时候何止烧水,赵启恒甚至会做几道能入口的菜,还会洗衣扫地推磨修桌椅,这些都是为了照顾受伤的卫瑾瑜学的。
可卫瑾瑜的伤是假的。
看了一眼卫瑾瑜的腿,赵启恒无话可说。
卫瑾瑜美滋滋地坐在桌前,撕了个鸡腿孝敬他,赵启恒看了片刻,接过来放在了一边。
“那李瑄真是沉不住气,刚被夺了兵权就要动手,哪知道承影部一千人一直埋伏在山上,还有我这个小内应,这下连同他的亲近之人被一锅端了,他也算有些本事,火炮是偷了麟州军械所废弃的图纸,炮弹是从赤霄部哑弹里替换出来的,这下军械所、工布部、赤霄部还有这绥州上下都要大清查,嘿嘿嘿。”
赵启恒还是没说话。
见卫瑾瑜看着自己,赵启恒低下头又拿起了那本书。
“师父,等过几日咱们一块儿去长安,姑母说了,长安的定远公府现在空出来了,咱们就住那儿,我还一次都没去过呢,也不知道是什么模样,听说有个挺大的校场,校场咱们用不上了,到时候直接改成马场怎么样姑母的油锅有几个小马驹,我去要来两头。”
卫瑾瑜其实吃过了饭,监刑是个累心的活儿,她姑母让人给她送了荠菜鸡肉的馄饨吃了。
用了个鸡翅连喝了几碗水,卫瑾瑜笑眯眯地看着赵启恒
“师父,你理理我罢。”
赵启恒还不理她,卫瑾瑜走到赵启恒面前蹲下,双手搭在他的膝盖上。
“师父,你不喜欢长安吗那等打下了江都”
书被赵启恒放下了。
他看向卫瑾瑜。
看着那一双亮晶晶的眼,赵启恒想起了他第一次看见卫瑾瑜,那个连行礼都马马虎虎的“定远公世子”。
“肃王一向端方稳重,我就将定远公世子交给你照料,世子年幼,又生在边疆,来了洛阳就是要学知书识理,肃王,你务必放在心上。”
第一面,他就觉得这小世子的眼睛真是如一对明珠。
现在这对明珠依然熠熠生辉,透澈而诚挚,没有丝毫的晃眼和阴翳。
“王爷,是你要教我礼仪吗”
“圣人特许你在太学读书,白日太学的夫子教你,有不懂的回来就问我。”
“那你岂不真是我师父王爷师父”
还未到十八岁的少年转头看向走在自己身旁的小孩儿
“之前与你说笑,我算不上你师父。”
第二日,小孩儿噔噔噔地跑了回来。
“坏了坏了,除了打架我都不懂”
“没事,我来教你。”
从那天起,小孩儿白日里出门惹是生非,晚上就在灯下跟他学读书写字。
坐在椅子上的赵启恒也看着卫瑾瑜的手。
一本论语是他捏着小孩儿的手一字一字教着写下来的。
那双年幼的手意外的黝黑粗粝,他找人问过,才知道手背上的斑驳是一层层的冻疮溃烂之后留下的瘢痕。
为了治这双手他求药一直求到了宫里,御医拟方拟的头发都掉了,终于,他用两年的时间让这双手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手指纤细,手背上也看不见从前的旧伤。
“王爷师父,我戴着这个大家都不方便,今天打架还要燕歌帮我。”
手上裹着厚厚手套的小孩儿蹦蹦跳跳地叫他王爷师父。
王爷师父,王爷师父,师父,他被叫了整整十四年。
“是从什么时候”他问道,“是从什么时候起,你想到了用你我的亲近做局让人信了你卫瑾瑜为了一个赵家的废王愿意背弃了定远”
还蹲着的卫瑾瑜眨眨眼“师父”
赵启恒霍然站起,卫瑾瑜的手落了下去。
“只你后来到了洛阳这几年定然是不够的。”赵启恒面无表情地看着门外,“你回了北疆之后与我通信之事也并非秘密,只怕从那时起就开始谋划。”
门外依稀有个小孩儿正跑过来叫他王爷师父,赵启恒的脸色冷了一分“又或者,定远公世子、洛阳鱼肠管事、黎国大辅的亲侄女、这几日变乱的谋划之人,你从走进肃王府的第一日,就想到了这个计策。”
“年少相识,情谊不改,口中叫着王爷师父,一次次地护我救我,只有如此,那叛乱的李瑄才会信了你有叛乱之心,我说的可对也未必是李瑄,你从第一日就想到,你我这份亲近来日有你计谋中的大用处,我说的可对”
赵启恒转身,看向已经站起来的卫瑾瑜大声道
“我父皇害死了你父祖,逼死了你祖母,也令你母亲身死,你却能认敌作友,等的就是今日做请君入瓮之局,好谋划,好手段,好耐性,还心胸,我竟多年来未看出分毫,卫瑾瑜,你不愧是你两个姑母的侄女,不愧于“卫”这姓氏。卫蔷能领了赵家赐的爵位做了许多年忠臣,卫薇能在宫中我皇兄榻前卧薪尝胆,你也就能对我笑脸相迎,口口声声喊我十多年的王爷师父。”
出身皇家,能一路做到亲王,赵启恒虽然失于时势,却并非是蠢笨之人,当他知道卫瑾瑜是与李瑄做戏之时瞬息间便想通了一切。
“筹谋十数年,到今日终于得此平乱大功,你保下了了绥州百姓,保下了龙泉、赤霄两部,也保下了天下人心让李瑄的造反宛若笑话,从此之后旁人看你看见的就是你,而不是谁的侄女,你也不必再做什么细作管事,假以时日出将入相也在眼前。”
赵启恒定定地看着卫瑾瑜,一颗心在这几日间早已碎裂成粉,随着他的字字句句从喉咙里涌出来喷洒在了地上。
外面起了风,随着风声起,有人笑了一声。
笑的人是卫瑾瑜
“师父赵郎君你何必将事说破,再做这心碎之态。您当日看我,也不过是刚立下了护驾大功的定远公放在洛阳城里的筹码。”
她的声音轻了一分
“虽然立了太子,皇位您也并非没有一争之力,太子只能依仗皇恩,你却不一样,有侯家为你串联世家,只消再有军中助力,登临御座并非难事。正巧赵曜将一枚极好的棋子放在了你的手里。”
抬手指了指自己,卫瑾瑜的脸上还是带着笑。
“只要将据有北疆的定远公拉拢在身后您那时对皇位可并未死心。”
卫瑾瑜向前走了两步“既然从一开始就各存私心,赵郎君,天下没有你对我存私我就不能对你存私的道理。”
赵启恒后退了一步。
天色将屋中大半照亮,唯独卫瑾瑜,被他的影子遮在其中。
“虽然我利用了你做局,可我那小姑母要杀你,是我救了你,你那兄长赵启恩早有杀你之心,是因你与北疆常有书信往来而未动手,这般一算,您这些年对我不知真假的疼爱我也算是还了。”
她抬头看着赵启恒,一双明眸一如从前,说的话却如同朝上最会算计的老臣。
原来这才是卫瑾瑜真正的模样。
肆意好斗与乖巧娇憨都是假的。
手握着手写字时的吵闹,守着未开的海棠花时的嬉笑,都是假的。
一声一声的王爷师父是假的。
说自己从来没有被人抱在怀里安慰是假的。
抓着自己衣襟哭着说想阿娘的也是假的。
趴在榻上兴致勃勃说要去西域,也是假的。
假的,都是、都是假的。
赵启恒轻轻地叹出了一口气,低声道
“原来如此。”
他自以为的同病相怜,竟然是一场可算清的交易。
是他自作多情。
空荡荡的怀中突然一阵绞痛,知道父皇从来无意传位于他那日,似乎都没有这般疼。
空空的疼。
仰起头,让卫瑾瑜看不见他闭上眼又睁开,赵启恒缓声道
“不过一些财物,哪里抵得上救命与庇护之恩,倒是我,对卫娘子你多有冒犯之处。”
他终于叫了一声卫娘子。
卫瑾瑜笑了笑“赵郎君的性命千金不换是不假,可赵郎君也未做过论罪之事又是在下局中之人,自然该救。”
赵启恒张了张嘴,竟然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
眼前的女子眉目间与当年初见时候的小孩儿一样。
那时的小孩儿又是何时抱有了如今的心思
“既然这样,我谢过卫娘子。”赵启恒对卫瑾瑜行了一礼。
卫瑾瑜颔首还礼“赵郎君不必客气。”
被撕开的鸡还在桌上。
门外照进来的光与往日并无二致。
梁上的燕子叼着吃的归来,小巧的幼燕啼叫如从前。
卫瑾瑜指上的油甚至还粘在赵启恒的袍角上。
赵启恒说“在下赵启恒,祝卫娘子夙愿得偿、流芳千古,不送。”
卫瑾瑜的手指捏了下自己袖里的纸包,抬头笑着道“多谢赵郎君,也祝赵郎君前途坦荡,一路顺风。”
她抬脚迈步,走出门去。
她没有回头。
背对着门的赵启恒亦没有回头。
院外,胜邪部主讯官柳般若正等着卫瑾瑜,之前她隐约听见了争吵声,一直避开到了十丈之外。
只见卫瑾瑜步履轻快地出来,柳般若低声道“你所要的一应已齐备,后日擒拿周持的文书会到绛州,罪名是助你逃狱。”
卫瑾瑜点了点头,从袖中将纸包取出来“用酸枣糖谢你。”
她掌心托着的糖内里是红黑色外面裹着金灿灿的糖壳,是绥州百姓自己采了山上酸枣晒干之后用来春天做,外面甜内里酸,哄小孩子最得用。
柳般若不与她客气,将糖放进嘴里“你与你那师父说清楚了,他在何处等你”
拿糖的手顿了一下,卫瑾瑜笑着道“我哪里用他等再见面不知何时。就把他送到河套吧,想要出关也由得他,让他找个可靠的商队同行。”
柳般若皱了下眉头“难道你没告诉他你要去做何事”
“我告诉他我在长安,住的是定远公府,你留心别让送他的说漏了嘴。”
说完,卫瑾瑜看见前方有飞鸟归巢,巣里有两只小鸟嗷嗷待哺。
她身侧的柳般若欲言又止,直到走过有鸟巢的那棵树,柳般若轻声道“你实在不必如此”
“这样才好,两边都清静。”卫瑾瑜笑着将一块酸枣糖扔到空中用嘴借住。
“我这等人”
她嚼着糖说了四个字,只有这四个字。
我这等人,杀了自己亲生兄长的这等人,哪里配让人以心相待,哪里配让人再如赵启恒这般挂念
没说完的话都融在了毫无甜味的糖里,被她咽下了肚,绝不与任何人诉说。
糖还剩最后一颗,她一扬手,糖块卡在了树杈上,不知要便宜了哪只鸟雀。
斜阳下,女子拉住了同行人的手臂,踏向了春风深处。
也许她是真的要与赵启恒约定的,西域的黄沙草甸、葡萄美酒余生相守。
可惜,她是卫瑾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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