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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两年前, 表姐夫异地当兵的缘故,周谧曾贴身参与陪伴过表姐的每一次孕检。
犹记第一次陪她抽血,周谧还心奇表姐是怎么发现自己怀孕的, 表姐笑着答是你大姨问我的,就昨天吃饭吃得好好的,她突然说,你是不是怀孕了我自己一点感觉没有, 结果晚上一测, 红双杠, 不敢相信吧。
她说得神乎其神, 让周谧睁大了眼, 惊呼这么神的吗
表姐温和地笑是啊,我朋友怀孕也是她妈先发现的, 可能是母女连心加上她们过来人有经验
周谧从未想过这种不可思议的玄学会砸来自己头上。
短暂的大脑空白后, 她竭力克制住气息,装玩笑口吻“什么啊, 怀孕妈你在说什么啊”
妈妈却没跟她嬉皮笑脸,语气仍冷若冰霜“我现在就在你宿舍楼下,你们宿管阿姨说你这段时间根本没住回来, 所以你去哪了。”
周谧一瞬僵硬, 脸在惨白后又直逼血红“你去我学校干嘛”
“先回答我的问题,”妈妈不给她任何打马虎眼的机会“你到底在哪。”
“当然在公司啊,”周谧四处张望,找寻着医院与公司共通的地方“我在厕所。”
说着话,她握电话的那只手已惊惧到颤抖。
妈妈说“那跟妈妈视频一下”
周谧心若擂鼓, 以致声音也轻微颠簸“我拉屎呢”
但妈妈格外笃定地冷哼“还跟我谎话连篇。”
“你干嘛不相信,”周谧双腿浮软, 小心翼翼地往卫生间移行“视频就视频好了啊。”
“你就是怀孕了吧。”妈妈语气如冷酷的判官,一口咬死,一句定刑。
周谧惊慌失措到极点,眼眶浮出温热的潮涌“我到底干嘛了,你凭什么非要觉得我怀孕也太莫名其妙了”
“这个月给你买的卫生巾,你一包都没拆,一张都没用,”妈妈气息变粗,最后近乎高嚷“你说我怎么觉得你怀孕的”
周谧浑身凉透,定定站住。
“前天我来月经,打开柜子一看觉得奇怪,这两天心里越想越疙瘩,就想来学校看看,结果你人呢,这么多天都跑哪去了现在还不说实话”妈妈的暴喝像铁棍冲着她耳膜抡下来“我就问你,你到底有没有怀孕”
情绪在急速冰结后又轰然粉碎,泪痕顺着周谧苍白的面孔一路蜿蜒,她唇瓣打抖,仓皇地为自己辩驳“我没怀孕”
“我真的已经没有怀孕了”她一遍遍重复,似闭庭后无用的申诉。
―
接到周谧电话时,张敛一行人刚从客户公司回来,在会议室里总结复盘今天下午的提案。
手机有节奏的振频在你一言我一语的嘈杂环境里稍显鲜明,众人都停了下来,不约而同望向张敛。
他低头瞥眼名字,示意他们继续,自己走了出去。
“喂”
他停在窗边。
耳边传来周谧略重的鼻息,女孩无助的声音像被揉碎了的白纸花,颓靡飘忽“我被我妈发现了,她这会要来医院了。”
早一天晚一天终归会有这一天,张敛大概预感到了,不由轻呵口气,俯瞰着底楼那些在暮色中逐渐深浓的树冠“怎么回事”
“她每个月会往家里买卫生巾,我忘了,”她在不间断的抽噎中费劲地组织句子“我真的完全没注意到这个这个月没来月经,我就没用,然后,嗝,她偷偷去我寝室问阿姨,发现我根本没回学校”
“我要挨打了――”她声线逐渐扭曲,走向一种湿漉漉的失控。
张敛无从评议,遂不作声。
她狠抽一下鼻腔,恳求“你能配合我一下吗”
“你说。”
“我不敢跟我妈说我们是那种关系,不然就不只是被打,是会死人的,”她换气,似在重新振作自己“我跟她说你是我男朋友。”
张敛溢出一声低哂。
“你待会过来吗”不知是装没听见还是真没听见,她继续无心理负担地问。
他想起刚刚那封还没来得及回复,且看起来毫不真诚甚至有几分嚣张的「感谢信」“我以为我今晚不用过去了。”
电话另一端顿时死寂。
“你最好还是来一趟吧,”几秒后,周谧鼻音嗡嗡,还尽力吐字清晰地告诫“我怕她知道你身份后会杀到公司去。”
张敛不再跟她对着干“好。”
“你做好心理准备,我妈很恐怖的,核弹一样。”留下这句预警,周谧心若死灰地挂断电话。
―
放下手机,周谧长吁一口气,赶紧穿上外套,系牢每颗纽扣,而后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强自冷静。
又急匆匆翻找出包里的唇膏,匀至指腹,飞速往自己双颊拍抹出一些虚假的“腮红”。
确认镜子里的女生看起来气色极佳,焕然新生,周谧才忐忑不安地窝回床上。
她一动不动挺尸般躺在那里。午时将至,空中那柄悬吊已久的无形铡刀就快落地。
妈妈的电话如期而至,说她人已到成和医疗,问她在不在病房。
周谧心脏拎高,几不可闻地回了个“在”字。
妈妈当即挂掉电话。
周谧坐正身体,以最后的体面迎接屠戮。
几分钟后,病房门直接被人从外拍开,身穿藏青风衣的中年女人气势汹汹闯入,横冲直撞。
母女俩一碰上目光,周谧就飞速偏开脸,难敌老妈利器般的打量。
她怒意滔天的眼神像是源自精神也施于精神的远程笞打,劲道大到能隔空把她扇至一旁,面皮也开始火辣辣发烫。
周谧下意识曲腿,包藏起自己。
“这么大事你也不跟我说”汤培丽大步扎来床边,劈头盖脸一顿骂,机关枪试输出“你偷偷怀孕就算了,还偷偷来打小孩你翅膀真是硬了,现在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了啊”
她嗓门粗大,硝烟能弥漫整个走廊。
周谧脸皮泛红,完全不敢正视她“你声音小点行不行啊。”
“你还知道丢人啊”她激增二十分贝。
“有什么办法”周谧下巴紧抵着膝盖,像是无处摆放自己“就是意外怀孕啊,跟你和我爸一样啊。”
“你说什么呢”女儿的反应让汤培丽哽了一秒,随即怒火攻心“我和你爸起码告诉双方父母了,还生下你了,养到这么大,要像你这样不负责任,你这会人在哪,哪还会有个你在这说混账话气我”
周谧拧了拧眉“我怎么不负责了。”
汤培丽蔑哼“草率怀,草率打,这不是不负责是什么”
周谧眼圈湿红地瞪回去,倔强无比“这难道不是对自己负责”
“你真对自己负责还会意外怀孕”汤培丽发现跟这个气死人的犟女儿无法沟通,开始在病房里逡巡打转,寻找其他活靶“你对象人呢。”
周谧咽了咽发涩的喉咙“人家不要上班吗”
“你还谈了个上社会的啊,难怪呢,”汤培丽回过身,难以置信地环顾四周“我就说怎么住这么好的病房。”
“你眼光是越来越了不得了,”汤培丽无法克制地夹枪带棒“以前谈个外地的小路,我一开始就不看好,你非要谈,最后什么结局大家有目共睹。我以为你会长点心吧,结果呢,现在还谈了个让你打胎的”
汤培丽一鼓作气骂完,走回来一屁股坐她床边“你实话跟妈妈讲,是不是他让你打的”
周谧胸口起伏,愤懑酸楚到极点“是我自己想打的。”“他还就同意了”汤培丽总能神速抓住新重点。
“不然呢,生下来吗然后呢”好像踩到高压线,周谧一下面色赤红,声嘶力竭“像你一样当一辈子家庭妇女”
汤培丽顷刻无声,惊愕地瞪圆了眼。
这样中伤母亲非周谧本意,她懊悔至极,垂首掩面,低声乞求“妈,我这段时间已经很难受了,我知道错了,当我求你,可不可以别再大呼小叫了。”
“你不想难受那你脑子放清楚点啊,说怀就怀,说打就打,伤的是谁啊”汤培丽不甘示弱,继续喋喋不休“除了伤到你自己还能伤到谁这么多天,我们一点不知情”
说着,中年女人也哽咽了“我和你爸到底不能替你疼替你苦啊,你说还能伤到谁”
她用手指抹了下眼角,没有再往下说,转而抬起双臂,像雌鸟张开宽恕的羽翼,把伤痛的孩子揽向自己。
“妈”周谧情不自禁地喃唤,也拥紧自己母亲,发泄般撕心裂肺恸哭出来。
汤培丽一刻不停地给她拍背、顺气,也一次次洇红眼,又一次次往回憋。
她顽强地稳定住声音,安抚女儿“没事了啊,没事了,谧谧,我的可怜囡囡,等会儿就跟妈妈回家啊。”
周谧闷在她肩头,轻轻答应“唔。”
―
大概是近来身心损耗太大,外加安全感回归,周谧鼻息渐弱,慢慢在母亲怀间入眠。
等她呼吸匀稳,汤培丽才小心翼翼将女儿放平,替她拢好被子。
周谧咂了下嘴,半侧过身,又陷入深睡。
汤培丽凝视了会女儿恬静的睡颜,幽幽一叹,起身想往别处走,不料姿势别扭太久,左腿麻意急剧上涌,险些让她在平地跌个跟头。
她稳住膝盖,极轻地嘶了声,才一瘸一拐挪向沙发。
等腿部知觉恢复,汤培丽重新站起身来,走向病房内的小隔间。
隔间门是关着的,但并未上锁,汤培丽迟疑少刻,还是转头坐回原位。
她打开微信,瞅了会备注着“老公”的置顶那行,点进去又退出来,反反复复好多回,最后选择关闭。
也是这时,病房门被人轻叩两下。
汤培丽先看眼床上的女儿,确认她没被吵醒,才攥紧手机,提胸冲了过去。
她唰一下将门拉开,横眉怒目。
但她没想到的是,门外不止一个人,除了一名相貌俊朗的高大男人,还有位个头只到他肩部的女人。
女人看外貌应该已过中年,但也不能说是老太太,介于中间值。
她穿着蓝橘撞色的修身毛衫,皮肤细白,神采奕奕,眉目和善地弯成月牙。
汤培丽猜她就是眼前这个男人的母亲。
两人并排立在那里,均浓眉重目,气质疏朗,像极民国时期会挂在宅邸墙上的高官大户肖像油画,扑面而来的直观感受就两个词体面,高级。
汤培丽及时敛住下意识的嫌恶眼神,理了理略凌乱的额发,平复呼吸。
但她依旧板着张脸,不想给他们半分好颜色。
“周谧呢。”女人往里探了几眼,面露忧切。
汤培丽侧身让开点地方,轻声说“睡着了。”
女人点点头,刚要再说两句,那个年轻男人已开口询问,吐字不卑不亢“阿姨,方便出来聊会吗”
汤培丽多扫他两眼,单凭外貌她估摸着他最多二十八九,但他周身弥散出来的气质偏于稳重,具体多少岁难以判断。
反正待会就能了解到,汤培丽停止猜度,点点头,跟着两人走出去。
同一层的大厅接待处,刚巧摆放着三张全白的单人皮质沙发。
张敛先送两位女士入座,遣人倒了三杯茶水过来,才坐到剩下的那张空位上。
女人含笑望眼汤培丽,又侧头询问儿子“先做个自我介绍”
张敛看过来,彬彬有礼道“阿姨,您好,我是周谧的男朋友。这是家母。”
荀逢知莞尔“叫我逢知就好。”
“套近乎就不用了,”汤培丽气不打一处来,冷嘲热讽“我原以为就是两个年轻人不懂事闹出来的,哪知道你这个家长也跟着一道荒唐,怀孕打胎暂且不说,全程瞒着我们女方这边是怎么回事你们看着也不像这种混账家庭出来的样子啊。”
张敛态度始终温文尔雅“阿姨,这确实是我与周谧两人共同商量之后的选择。我母亲也是刚刚知情,所以赶忙一道过来跟你见面了。”
“真是不好意思,”荀逢知歉疚地笑了笑“让我学生出这种事我也很惭愧。”
“什么”汤培丽愣了下“什么学生。”
荀逢知似刚反应过来那般回“我是周谧的导师,她没有跟你们提过我吗”
“啊”汤培丽眨了眨眼,扬声“提过啊当然提过。”
她心里开始犯嘀咕“就是没说过还有这层关系。”
荀逢知理解地弯弯嘴角,看向身侧“我儿子呢,肯定跟你们说过吧,毕竟在他公司实习两个月了。”
“”汤培丽突然无法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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