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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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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海市电视台。

    实习期结束,乔苑林拿到正式工作证,分配在新闻采访部,记者二组。

    新闻中心下设七大部门,近十档品牌节目,当中采访部尤为奔波。实习三个月,乔苑林至今没机会在食堂吃顿饭。

    今天有空,不过要参加他爸的婚礼,二婚。

    乔苑林其实早就和乔文渊闹翻了,念大学和研究生的这些年,他不回家,乔文渊也不闻不问,父子俩相忘于江湖。

    再婚这事是确定了、领证了,乔苑林才得到乔文渊的通知。并且一如既往地霸道,不许不去。

    乔苑林磨磨蹭蹭地出发,台里三栋大楼,新闻中心独占一栋。

    内部刚翻新过,采用大片镜面装饰,据说是为了让员工照照加班熬夜后的熊样,及时整理,别影响电视台的形象。

    他照了一下,t恤是去年的款、牛仔裤洗得发白、球鞋倒是限量版,但原装鞋带洗了没晾干,系着一副普通的。他从头休闲到了脚,感觉特别适合参加亲爹的结婚宴。

    手机响,乔文渊打来催命。

    电梯里信号差,乔苑林接通了没听,放回裤兜,到一楼出电梯再掏出来,说“行,知道了。”

    乔文渊问“你知道什么了”

    街边停着一辆奥迪,乔苑林挂了线,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司机是位清秀佳人,大他四个月的亲表姐,姚拂。

    乔苑林打开导航,说“姐,维也纳大酒店。”

    发动车子前,姚拂交给他一封红包和一束鲜花,说“份子钱你交给舅舅。

    “二婚也要凑份子吗”乔苑林道,“你自己给他吧。”

    姚拂说“我妈出差,我等下见客户,没办法参加婚礼了。”

    乔苑林说“那就我一个人去”

    姚拂幸灾乐祸地笑“虽然不能为你分担尴尬,但我为你准备了一束花,喏。”

    乔苑林问“我拿花干吗”

    姚拂一脚油门踩上西滨大道,说“特意挑的勿忘我,你送给舅舅,暗示他娶了新老婆别忘了亲儿子。”

    路旁香柏飞掠,乔苑林倚着车门看,高挺的鼻梁碰到晒热的玻璃窗,他才发觉天气明媚,很适合办喜事。

    花束躺在大腿上颠动,夹在花朵间的卡片摇摇欲坠,他一指头给塞了进去。

    姚拂打方向盘拐弯,忽然问“见过你后妈了吗”

    乔苑林答“没有。”

    姚拂说“那你别烦了,总得见见后妈是什么人吧。”

    乔苑林略有耳闻,后妈是一位产科医生,独身多年,有一个大他几岁的儿子。

    恰好经过宁缘街,乔苑林沉默地盯着街道两旁,他大学和研究生都在北京读的,期间没回来过,对平海的旧街感到熟悉又陌生。

    全市最高级的私立医院伫立在路尾,白色大楼端庄气派,乔苑林记得,乔文渊曾说这家医院不错。

    身为三甲医院的副院长,乔文渊的夸赞一向克制,“不错”算是相当高的评价。

    姚拂问“你不是最讨厌医院么,瞅什么呢”

    “没什么。”乔苑林说,“我部门领导,也是带我的师父,她爸今天转到这个医院。”

    高耸的大楼里,医务科的万组长已经在环廊上等了十分钟,他负责处理各项投诉,外号“万金油”。

    梁承刚下手术,换完衣服从更衣间出来,准备下班。

    万组长截住他,说“梁医生,辛苦一上午,一起去吃午饭吧。”

    术中五小时没喝水,梁承嗓子发哑,人也粗粝不温柔,说“我妈结婚,我带你去吃酒席怎么样”

    万组长一愣“那替我恭喜伯母”

    梁承解开第二颗纽扣,咳嗽一声“有话直说,谁又投诉了”

    万组长否认道“没有没有,我是来跟你说一声,孙老爷子从三院转过来了。”

    梁承稍作回想,那位八十岁的退休老主编,不信任医生,不配合治疗,只迷恋保健品,前后折腾了三家医院。

    被气哭的护理人员能凑桌麻将,还不敢抱怨,否则老爷子以“见报”威胁。

    梁承说“退休了见什么报”

    “那是狐假虎威。”万组长小声道,“老爷子的家属是电视台的,新闻部门。”

    梁承握着车钥匙在耳后刮了一下,抬腿往外走,仿佛压根儿没听这句潜台词“走了,回来再说。”

    万组长急忙说“梁医生,医院得多担待,这次你千万注意态度啊”

    梁承头也没回“知道了,下午看看他是何方神兽。”

    维也纳大酒店听着高级,档次也就中等。乔文渊有行政级别,从用车到酒席规格均不宜铺张。

    乔苑林拿着花到四楼宴会厅,立在门口不想进去,手机又响,乔文渊打来催第二遍。

    他正一正领口走进去,宴会厅里只摆了十来桌,差不多坐满了,基本是乔文渊的同事和朋友,鲜少女方那边的生面孔。

    乔文渊穿着一身板正的黑西装,大步走过来,人逢喜事竟还是一脸严肃,说“怎么这么慢。”

    乔苑林道“第一次参加二婚宴,紧张。”

    乔文渊没跟他计较,指向前方一张空桌,说“过去坐,不用你应酬谁。”

    乔苑林问“我自己一桌”

    “你和贺阿姨的儿子。”乔文渊怕他牢骚,“医生不好把控私人时间,他还没来。”

    乔苑林本来不满,但更多的是惊讶“什么,你继儿子也是医生”

    乔文渊面露不悦“等会儿人来了你客气点,人家在英国念的生物学本科,然后进医学院,一路名校毕业,现在前程似锦。”

    乔苑林听得烦,这时一个身着红裙的中年女人走近,称不上多漂亮,但气质很吸引人。

    女人走到乔文渊身旁,打断道“老乔,这就是苑林吧”

    乔文渊放软了语气,说“是他。苑林,这是贺婕阿姨,快叫人。”

    乔苑林说“阿姨,你好。”

    贺婕保养得一般,笑起来眼尾有很深的纹路,说“你好,经常听你爸爸夸你优秀,没想到模样也这么俊。”

    乔苑林不擅长客套,便笑了笑。

    气氛正要冷下来,一道身影迈入宴会厅,贺婕招了招手,轻声喊“梁承,在这边。”

    乔苑林笑容凝固“你说谁”

    梁承迟到了十分钟,一路大步流星,挽在手肘的衬衫衣袖都忘了放下来,他循着声音看见贺婕和乔文渊,还有一个高高瘦瘦背对他的人。

    半路,那人转过身。

    梁承戛然顿在地毯上,人是静止的,套在指根的钥匙环一点点滑下去,又痒又麻。

    乔苑林风平浪静地看着他,没有错愕,也没有惊喜,好像在看一个姗姗来迟又不相干的宾客。

    忽然,贺婕“呀”了一声。

    一束勿忘我掉落在地,不知道是哪一刻松的手。

    梁承及时把滑到指尖的车钥匙勾回来,扣环上绑着一只浅蓝色的平安结,他抓进手心,走过去。

    乔苑林弯腰捡起花,抬头对上梁承垂下的目光,视线相触、错开,谁也没有再看谁。

    贺婕高兴道“这下人齐了。”

    梁承说“不好意思,跟同事多说了两句,迟了。”

    “不打紧,工作重要。”乔文渊在人前总是大度的,“今天第一次见,要不先给你们介绍一下”

    贺婕便说“梁承,这是苑林,比你小”

    梁承说“四岁。”

    乔文渊见乔苑林没反应,道“年底过完生日就二十五了,还不懂事。”

    梁承低声“年底”

    乔苑林迟滞地眨了下眼睛,没头没脑地说“别耽误典礼时间。”

    贺婕打圆场“老乔,先让孩子们去坐吧。”

    每个人都在关注着他们,乔苑林和梁承走到单独预留的那一桌,识大体地坐在了一起,勿忘我隔在桌面中间。

    梁承伸手按住圆盘边缘,骨节分明的手指上没戴任何饰品,只有淡淡的消毒洗手液的味道。他一转,问“喝果汁还是茶水”

    乔苑林松开在桌下攥着的膝头,端起茶壶,酒满茶浅,先给梁承斟了半杯,又给自己斟上。

    梁承口渴,一饮而尽。

    乔苑林用杯沿贴着嘴唇,一直啜饮到菜品上齐。他擦擦手,开始剥虾敲蟹,啃烤牛骨,捞汁花蛤嘬了半碟子。

    梁承端着一碗蛋炒饭,朴素得像在吃食堂,筷子伸出去,乔苑林把他要夹的菜转走了。

    如此几次,他始终没夹到那道菜,便学乔文渊的口吻说“快二十五岁了,能不能有点眼力见儿”

    乔苑林回答“酸口的,你不爱吃。”

    梁承说“我记得你什么都爱吃。”

    新郎新娘在台上致辞,掌声一阵接一阵,乔苑林偏过头瞧了一会儿,问“贺阿姨真的是你妈”

    梁承“是。”

    乔苑林说“你知道乔文渊是我爸么”

    梁承说“现在知道了。”

    乔苑林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真小,他以前觉得世界太大了,平海也太大了,找一个人特别难,只能凭运气、凭缘分。

    运气好又有缘分的人,在台上举案齐眉。

    他跟着鼓掌,跟着看热闹。

    梁承的余光里是乔苑林的侧脸,眉尾眼角都尖尖的,鼻梁窄而高,是聪明相,但圆润的唇珠却添了一份纯真。

    清茶润过的嗓子又觉干涩,梁承倒了第二杯茶,看一眼手表,原来只过去半个钟。

    乔苑林已经吃饱了,说“你慢慢吃,我想先回去上班。”

    梁承没有挽留,问“用不用送你”

    “不用,打车很方便。”乔苑林说,“对了,你现在还骑摩托吗”

    梁承摇了摇头,一些久远的片段浮现出来,那时的乔苑林才十几岁,成天喜欢蹭他的摩托坐。

    他突然道“我们多久没见了”

    乔苑林安静一秒,回答“还行,才八年。”

    梁承问“原来八年算短的”

    乔苑林看着他“走之前你说过不会再回平海,跟一辈子相比,八年也就一餐饭的事。”

    周围正热闹,乔苑林悄悄离开了宴会厅,他不想等电梯,进楼梯间走安全通道。

    下了两三阶,乔苑林搭着扶手停下来。

    他想,全世界那么多人,为什么乔文渊偏偏娶了梁承的妈

    最后一粒米划入口中,梁承放下碗筷,旁边的丝绒椅面回弹平整,没有了坐过的痕迹。

    他倒不觉得一个人尴尬,只是有点无聊,伸手拨弄乔苑林留下的勿忘我。

    夹在花瓣里的卡片掉出来,印着无人考证的花语请记得我,请想念我,请待我归来给你幸福。

    梁承转过头,偌大的宴会厅只占据不到二分之一,空置的一大半没开灯,被落地窗投进的光线覆盖着。

    他起身离席,高大的个子十分引人注目,大家纷纷打量他这个女方的儿子。

    梁承穿过十几张席面和满堂宾客,走到空荡的另一边,贴着窗朝下望。

    外面是平海市的炎夏,阳光艳毒,乔苑林立在酒店门口的街上,发顶蒙着一层柔和的光晕。

    很不真实,一切像一张虚焦的老照片。

    乔苑林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坐进车厢,该回电视台的,却说“师傅,我想去长林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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