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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归归签完字画完押,盛淅不知从哪变出一盒红印泥,逼着龟龟在名字上又按了一个指印。
“要按在名字上的,”盛少爷温和地说,“否则谁都可以造假。”
思归被他搞得脑子不太清醒,在自己的名字上按完手印之后呆呆看着手上的红朱砂,问“印泥从哪里来的我们家明明没有红印泥的呀”
“我今早去买的,”盛少爷柔和地回答,“去超市的时候顺便拎了一盒。”
余思归眼睛变成小蚊香“等等为什么早上你就”
“未雨绸缪嘛,”他说,温和体贴地笑了起来,用湿纸巾把龟龟红红的手指头擦干净,问
“晚饭吃什么”
夜里,秋雨如织,客厅里一盏灯火如昼。
他们俩人在一块儿呆着,异常上进。
余思归甚至有种感觉和盛淅在一起,窝在客厅写作业,比在高复班上自习效率高得多,俩人一旦投入状态,是有点互相激励的意思在里面的。
可能这就是当初贺文彬调了这么多次位置,他俩却像窗边钉子户似的,从来没有分开过半天的原因。
贺老师。
余思归总觉得自己长到这么大,是在被一些人一点点的塑就的。那些人有时是长辈,有时是朋友,可能是母亲,有时则是老师,而这些老师里,自然也有贺文彬。
不如说,他其实占据了非常重要的位置。
她看着自己的卷子想了许久,道“张爷爷张老师,现在怎么样了呀”
盛淅正试做课本例题,手头压着思归的演草本,稍一想,回答“其实看上去挺硬朗的。”
思归发着呆嗯了声,盛少爷又淡淡道“张教授当年在里面,其实没吃什么苦。”
归归一愣。
“知道他无辜的人很多。”盛淅平淡道,“张教授是个很好的人只不过我们当时不够有力量,没能保住他。”
思归有点难以言说的难过,轻轻地嗯了一声。
“”
盛少爷静了一下,轻声道
“也没能保住你们。”
余思归那一刹那愣住了。
「你们」。
“对方”盛淅稍稍停顿了一下,“就是那些人,你对他们也许还有些印象。”
“十四年前,那群人用经费使用违规这一条扳倒了张教授,连带着把你们也一并遣散了,攻势非常猛烈”
思归笔尖按在本子上,笔头微微颤抖。
“当牵扯到的金额足够大时,就有人将法律视为无物,”盛淅轻声说,“把你们柳阿姨,还有她的师弟师妹们留在北京,对你们也是不负责任的。所以十四年前,张老师开庭前夕,我父母对手足无措的学生们说,走吧,离开北京,至少和自己的家人过上平淡又安全的一辈子。”
余思归想起妈妈在留校破灭的那天,不曾挣扎的模样。
“因为非舍弃不可。”盛淅说。
思归鼻尖发酸。
那青年停顿了一下,声音非常轻“但是没有忘记过你们。”
余思归只觉心要碎了,小声说“忘不忘的没有关系我们只是一群普通人,记住也好,记不住也好,我们和你们终究是不一样的。”
“柳阿姨和她的师弟师妹们是那个满怀理想的学生。”盛少爷轻声说,“也是前行的唯物主义者。”
一名唯物主义者。
“所以,”盛淅柔和道,“我们是平等的。”
一个唯物主义者的来生,是什么
他们不信灵魂,不信来世,却仍有着不灭的来生,他们的生命永生不息,在继承了他们的志向的人之中永远鲜活。
一个更独立的梦,一个更富强的梦,不再受制于人的梦。
一个以蚍蜉之躯存活于世,却仍愿撼动世界的梦。
思归眼泪都要出来了,哽咽着一句话都不肯讲,盛淅刷着他早八辈子刷过数遍的微积分,刷了两道题后忽然好笑地开口“不然我下次去找张教授搭搭话”
归归忍着泪水,愣了下“诶”
“和他聊聊你。”
盛少爷笑着说。
“告诉他,小龟已经长大了。”
余思归想都不想,脱口而出“不行”
“为什么”少爷笑眯眯问道,“害羞”
思归气鼓鼓“你才害羞。”
她低下头继续做手头的题,写了个“解”字后停顿了下,愤怒地回答
“我是要自己去的。你不准替我出场。”
初秋夜雨。
有人异常嚣张
“所以,”盛少爷擦脸时忽然挺温和地道,“你有没有发现,其实无论发生什么,我们其实都能碰上”
那天晚上,他们正睡前洗漱,归归正在他旁边咬着牙刷,听了一愣。
“包括我没有转过学的话。”三年前来的转学生笑眯眯地说,“就算我没转过学,其实你还是会遇见我。”
思归将不满写在脸上,心想遇到你的时候你还不知道有没有女朋友呢,好意思跟我提这个静了一会儿,气愤地说
“我才不关心。”
盛少爷哧哧地笑,将脸擦干后,回客厅,给自己的预习收尾将带回来的新课本与笔袋井井有条地放回他的书包。
他是带了书包来的,自然也会带着书包走。
思归洗完脸出门时恰好看到这一幕,僵了一僵,意识到明天又要和盛淅说再见了。
与先前不同,这周似乎格外难过。
之前那几周归归没有彻底接纳他,他走了就走了但这次不同。这次龟龟心里的硬壳被彻底撬开,已开始将盛少爷视为自己的所有物。
归归难过地看他,那一刻平白生出许多酸怅。
客厅里,盛淅拉上背包拉链,看见小同桌在浴室门前站着,忍不住哧地一笑,走上前来,把她抱在了怀里。
“怎么了呀”盛少爷搂着她,柔和地问。
思归摇了摇头,踮起脚,和他专心拥抱。
盛少爷的怀抱温暖,犹如一个绵延的春天
漫漫长夜,秋风在乌黑大雨中,摇了一地白月季。
他们晚上仍睡在一处。
这是俩人之间的、不需要说什么的默契。思归的房间,两个枕头,两床被子,基本不太开灯,外加一张软软的、女孩子从小睡的床。
龟龟心里隐约觉得这么搞不太合适,总要有点戒备的心理,但她就是觉得同桌这样的人,不需要任何防备。
毕竟这是盛淅呀。
归老师想。
她喜欢正人君子,也喜欢钻正人君子被窝;尤其是明天就要分开,总想和盛淅多相处一些。
盛淅正处理手机上的杂事,思归躺在他身边。
他周末时一般一整天都不动手机和龟龟在一起时他从不碰半下电子产品。但晚上睡前会处理下未读。
思归睡眼惺忪地看少爷发微信问学长选课事务,小声问“盛淅,你是不是把全班同学都加过一遍了”
盛少爷思索片刻“嗯。”
“”
“那我呢”被陪了一天的归归气呼呼地说,“你把我放在什么地方啦”
我要和他们不一样
盛少爷自手机上收了目光,真诚道“你能这么问,我真的很惊讶。”
龟龟“惊讶什么”
然后他祥和地讲出缘由“你原来还好意思问。”
那封两千多字诀别信的独立作者“”
少爷说完,回去和他的学长聊选课事宜。
余思归含泪心想可恶真是被你拿捏住了在一边闷闷地、可怜巴巴地看着他,盛淅问完选课老师,确认今天事务已经处理完毕,然后转了个身,将龟龟揪了起来。
“要对我说什么”盛淅眯起眼睛道。
被他揪的余思归十分刚强“我他妈的下次还敢”
“”
盛淅眼睛危险眯起,吧唧一声,把龟龟丢回她的枕头上。
余思归在软枕头上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
他们又温存了一会儿。
盛少爷显然不是真恼,睡前还是要和思归多抱一抱温情片刻,归归被他吻得化成一滩水,泪眼朦胧,几乎喘不过气。
好像还愿意和他继续接触龟龟朦胧地想,却又不知道下一步的接触是什么。
亲亲,抱抱,然后呢
但归老师一凑过去,盛少爷就温情脉脉地,用被子把她裹紧了一点,甚至不许她贴自己太近。
“小心着凉。”他柔和地说。
然后他又揪着被角,在女孩子唇上湿润地亲了亲。
归归不太懂为什么自己不能亲他,他却可以亲自己;但又被他吻得朦朦胧胧,睡意涌动得十分惬意,被他抱在了怀中。
“盛淅。”归归模糊不清地说。
盛少爷抚她后脑勺“嗯”
“贴贴。”她朦胧道。
思归几乎像有渴肤症,竭力贴近盛淅裸露小麦色的脖颈处,眼中雾濛濛;但在几乎贴上时,却又被同桌轻轻地,一根指头推了出去。
“乖。”他轻声说。
带着一点几不可查的坏。
思归有点受不了再被推开,小小地抽了气。
然后她难过地说“可是,明天就”
“明天就见不到你啦。”
「明天就见不到你啦。」
次日下午,周末请下的假期正式结束,余思归要回去销假。
余思归的假只请到周日上午,下午要回去上自习,毕竟高复班学习压力比较恐怖;而盛淅,也得回去赶去北京的火车。
他这周就要开始正式开课了。
思归颇为低落,盛淅也心事重重,离别在即,连他这样的性格似乎也无法缓解空气中弥漫的酸楚。
这世界的规则太过强大,他们的人生短暂交汇
却马上就要四散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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