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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男人身形很高, 比灵瑾生平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高。
不是大型翼族的水平,甚至不能说是正常灵族的水平。
男子古铜色皮肤,面容严厉, 他身着上古时的衣着打扮,那时男性习武者通常都会袒露一个肩膀,裸露半身,这更显出他的身材强壮。
他双手环胸, 像虚影一样浮在空中, 居高临下地俯视灵瑾, 眼神审视。
灵瑾在之前那个梦境中, 神女是将一个高大男子化作了弓, 交到她手里的。
灵瑾猜测,那个男子的形象就是之前与她对话的弓灵, 但这还是第一次, 她在现实中亲眼看清弓灵的模样。
男子目光睥睨,低眸看了她一会儿, 道“你的眼神,看起来是和之前有变化了。”
男子问“你说说看,你打算怎么用我”
灵瑾脑海中充满了她这几日在灵珠中看到的回忆。
生母给她存下来的记忆, 到后面就不太有连续性了。
但是里面依然有很多有意思的东西, 有竹依上君出访各地看到的风土人情,还有她与兽族官员、水族官员周旋的思路和过程,远比书中记载得要详细,极大地扩大了灵瑾的视野。
但在最后一颗灵珠里,生母单独给她留下了一段话。
她笑盈盈地望着灵瑾, 就像时光不曾流逝,她也不曾离世, 反而已经亲手将她教育成人。
竹依说“孩子,在决定以防万一留下这个盒子时,我和你父亲都各自考虑了很久,如果注定不能亲自抚养你成人,那么最应该告诉你的,究竟是什么。”
“我想过要不要直接告诉我所知道的一切,想过要不要直接记录下我作为国臣这七百年的经验,想过要不要直接叙述我所信奉的道理给你。”
“但最终,我将这些考虑都放弃了。”
“所谓的道理和知识,我并不是我想教你,你就愿意听的。”
“你没有经历过我所经历的事,亦没有见过我所见过的世界。如果我强硬地将我总汇出来的事情告诉你,你只会觉得我在滔滔不绝地讲大道理,是个烦人的母亲。”
“而我真正想要的,也不是你一口气就达到登峰造极的境界,我更希望你能了解我,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为什么会成为今天的样子。”
“所以,我决定将这些对我来说最珍贵的记忆留给你。”
“正是这些回忆,让我成为了如今的我。”
“至于你,我更愿意看你自己慢慢去成长,一点一点去摸索。”
“真正能够融会贯通的知识,是很难只从书本、只从死记硬背中得到的,你必须亲眼去看,亲手去做,亲身去体会,慢慢动脑去想。这正是我曾经体会过的乐趣,我没有理由将它从你手上剥夺。”
说到这里,竹依看起来很开心,一双眸子笑起来弯弯的。
看到竹依这个表情时,灵瑾忽然发觉,她无论在哪个回忆、哪个虚影里看到的生母,她看起来都是很开心的。
她大概是真的、由衷的,每一天都在享受学习的乐趣。
竹依笑着说道“我不知道将来其他人会如何评价我们,但希望你不要因为那些感到压力,也不用刻意模仿我们来满足其他人的期待。
“我更希望你能看清自己的内心,去追寻自己真正想要追寻的东西,并从中感到快乐。
“遵循本心,这就是这世间最简单,也最难得的道理。”
生母的话,就像一道清风,拨开了始终拢在灵瑾眼前的迷雾。
兄长说得对,做一件事之前,先要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灵瑾之前一直纠结于没法再度打开碎天弓,为了这个,她一度感到焦躁和迷失。
可是仔细想想,她现在为什么要拉开碎天弓
她之前在祭天台上拉弓,是因为龙神现身,迫不得已。
可现在,她其实根本没有必要动用这样的上古神器。
她之所以依然执着于能不能使用碎天弓,实际上是为了另外的目的――她其实只是迫切地想要证明她自己。
不想让其他人的期待落空。
不想让别人已经投入在她身上的付出白费。
这些其实都是冠冕堂皇的说法,用以掩盖她内心胆怯的、她给自己找的借口。
真正的理由其实是――
她身为小型翼族,已经压抑了太久。
她太渴望拥有一个机会,一口气翻盘,去改变所有人对小型翼族的看法。
因为这个,她恐惧她身上发生的奇迹只是昙花一现。
她恐惧无法拉开碎天弓,会失去现有的关注和期待,会让好不容易有所好转的局面再度变差。
但,实际上。
碎天弓固然强大,这把弓意味着很多事,甚至拉开这把弓以后,就连傲慢的云鹤世家都会低下头来,愿意将她接回家族。
可现在去拉开它,是没有必要的。
以翼族现在的局面,并不需要碎天弓这种压倒性的力道去逆转乾坤;而对小型翼族整体来说,一把碎天弓改变不了局面。
她拉不开碎天弓,是因为她现在根本理由去开碎天弓。
神女特意将弓借给她,显然不是为了这些。
可天下这么多神弓手,为什么不是将碎天弓借给别人,偏偏是借给她
她究竟是为什么,如此需要碎天弓
灵瑾确实喜欢射箭,但仅仅是射箭的话,她其实并不介意用什么弓,不是非要用碎天弓不可。
但除此之外,她还有一件事非做不可
灵瑾开口道“碎天弓。”
摒弃心中的迷雾之后,答案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灵瑾铿锵有力地说“神女之所以将你借给我,是因为我需要你,来做机关弓。”
将这几个字说出来,灵瑾感到胸中的阴霾一扫而空,她对这个答案无比确信。
她说“既然当年雁族工匠长恒,以你为模板,能够打造出灵弓。那么现在你在我手上,我以你为模板,也定能做出机关弓”
弓灵双手环胸,从高处傲慢地看了她片刻。
然后,他“哼”了一声。
“这就是答案吗。”
弓灵低低地说。
“凡族,神女已经将我借给你,除了是否让你开弓这件事由我判断之外,剩下的事,你要怎么使用,就随便你吧。”
灵瑾决定自动将他这段话理解为“可以”,她应该是答对了。
灵瑾问他“碎天弓,当初长恒曾经拉开过你吗”
弓灵瞥了她一眼,回答“没有。你问这个做什么”
“因为我拉开过。”
灵瑾笑了,回答道。“这就说明,我比他还要多了开弓时的体会,比他所感受到的还要更多一些。说不定,我做出来的机关弓,能够比他的灵弓更好。”
弓灵俯视着灵瑾的笑颜,看着她很开心的模样,他顿了顿。
弓灵说“凡族,总是有种盲目的自信,妄图去触及神的领域。”
灵瑾问他“你会愿意帮我吗如果你能亲自解答我一些关于你自身的事,想必能事半功倍。”
“可以。”
弓灵冷淡地回答。
但他说“不过我只是神器,而不是神。有一些事情,我也未必知道。”
“那就已经很好了。”
灵瑾笑道。
“谢谢你。”
弓灵没有理会她的道谢,身形一闪,就消失在了空气中。
碎天弓在月下散发着安静的幽光,一切复归从前。
灵瑾缓缓舒了口气,离开鸣凤台,重新回到她的房间里。
她坐到桌前,重新打开机关盒子,在心里向帮助了她看清内心的父母道谢。
然后,她取出一颗生父留下的记忆灵珠,在其中注入灵气,进入回忆之中。
相比较于竹依,鹤将军留下的记忆里,他很少说话,内容也很单调。
最前面的几颗珠子里,都是他多年射箭以及多年从军留下的经验,有许多射箭技巧和兵法解说。灵瑾在之前的三天里都已大致看过,但短时间内消化不了,需要日后再花时间慢慢参详。
不过到某一颗灵珠的时候,鹤将军的记忆内容忽然发生了变化。
内容依旧不太连贯,但灵珠的内容变成了他和竹依一起吃饭、散步、登山、赏月,到后面,还有两个人照顾还是蛋的灵瑾。
灵瑾起先还不知道中间这突兀的变化是为什么,直到她看了鹤将军的最后一颗灵珠――
在这段记忆中,竹依躺在他怀里,一边看他录下的其他记忆灵珠,一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竹依笑盈盈地道“我是说我们给女儿留下点有用的记忆,但你留的怎么都是一样的简直像在给她上射艺课加兵法课一样。这些虽然也很好,对她来说也会有用的,但这样以后她看到你,就会觉得你光是先生,而不是父亲了。”
竹依将还没用过的灵珠放到他手上,说“你再想想嘛,给女儿留个独特点的印象,总不能只有教育,多想点温馨的、高兴的、重要的事。你没有什么想对她说的吗”
鹤羿似乎明白过来了。
他想了想,回答道“好。”
回忆到此处蓦然结束。
但它将前面那些杂乱的回忆串了起来,让灵瑾一下子明白了怎么回事。
鹤将军这个人,其实很容易看出来并不善言辞。
甚至是在他自己的记忆里,他也不怎么多话。
但所有的记忆连在一起,灵瑾就看懂了他的意思。
他想告诉她的,只有一件事――
他爱竹依,也爱着她这个不曾见面的女儿。
只是很遗憾,最后没能亲眼看她孵化、长大。
灵瑾的眼眶忽然酸涩。
不知怎么的,她明明从小就知道,从小就习惯了,可是这一刻,想到她从未真正相处过的父母,她却忽然很伤心。
灵瑾抽噎了两下,躲在无人的房间中,悄悄地哭了起来。
从第二天起,灵瑾的行动轨迹又有所变化。
她不再继续在课后自己拼命做练习了,射箭依然保持了拉开碎天弓以前的正常修习量,而等到散课空闲以后,她就会独自带着纸笔和机关术的书跑到鸣凤台上,在那里一留两三个时辰,直到天黑。
这天,她与寻瑜、山望一起回到凤凰宫。
因为她和兄长、山望都参加特级修业,许多课的安排是一样的,灵瑾又不单独留下来了,于是经常和兄长一起回家。而山望经常顺路,也经常会一起到凤凰宫聊天,就三人一起。
这日,灵瑾到了鸣凤台外,就与兄长他们分别,道“哥,山望哥哥,我要到鸣凤台上去了,你们先回去吧。一会儿见。”
“嗯。”
寻瑜面不改色地应了一声。
山望却笑嘻嘻地拍了拍扇子,说“灵瑾妹妹,今日你要与我们一起温习术法的,别忘了。”
灵瑾应道“好,我天一黑就下来。”
说着,她孤身一人往鸣凤台上跑去。
寻瑜默默注视着她的背影,良久,方才收回视线。
而另一边,灵瑾往上跑了几步,才想起自己有一些机关术的书还放在房间里,没随身带着,又跑下来,打算回屋去拿。
谁知,还未跑出鸣凤台,就听到山望有些担心地对寻瑜道“阿瑜,小白雀妹妹最近是不是又很热衷机关术这真的不是白费功夫吗”
灵瑾一惊,下意识地在墙后躲起来,收敛起浑身的气息,不让他们察觉。
却听寻瑜反问“为什么是白费功夫”
山望说“灵瑾已经能拉开碎天弓了,与碎天弓相比,不要说机关弓,哪怕是灵弓的力量,也只不过是毛毛雨而已。既然如此,她何必还执着于机关弓把心思都花在碎天弓上,只要一直能拉开碎天弓,她就永远是最强的神弓手了,不好吗”
“不一样。”
寻瑜斩钉截铁地回答。
山望愣了一下,问“你觉得灵瑾把精力放在做机关弓更好吗”
此时,墙背后的灵瑾忽然紧张起来,将心提了起来。
固然她自己已经做好了打算,且她能不能拉开碎天弓也不是她自己能决定的,但莫名地,她也很在意兄长的想法,有些想知道兄长的答案。
过了一会儿,却听寻瑜应道“嗯。”
灵瑾微微一愣,有些惊讶,悄悄探出头,去看兄长的表情。
寻瑜的神情淡淡的,与平时没什么不同。
但他说“碎天弓和机关弓就像是阳面和阴面。碎天弓是阳面,光鲜亮丽,一旦拉开,力量强大,所有人立刻都能看到,的确非常风光,非常明快了当。
“但这其实是一时的。且不说就连瑾儿自己现在都很难拉开第二次,即使她以后能够使用碎天弓,也很难保证在她之后,翼族还有第二个、第三个可以拉开的人。
“但机关弓则不同。
“机关弓处在阴面。现在瑾儿所付出的努力,短时间内很难显出成效,也很难有所回报,甚至难免会遇到些阻碍和不理解。
“但是一旦成功,就会是不朽的功绩。而且这种影响是永久的、长远的,能够永远地让翼族变得更加强大。
“其功绩,绝不亚于拉开碎天弓,甚至于,有可能更胜于碎天弓。”
灵瑾看到兄长镇定地对山望道“所以,我觉得瑾儿的想法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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