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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叫他二哥。
自从蒋坤宇从牢里出来,蒋措便从未叫过他一声二哥。
僵持的沉默在周遭蔓延,蒋坤宇的视线挨个扫过这些人,恳切的神色一点一点消失。
“看来你们早就沆瀣一气了。”
许是知道大势已去,戏唱不下去,蒋坤宇便也不再装了,狭长的眼盯着蒋措“大哥,我们才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从小一起长大,同甘共苦,血脉相连,现如今你竟然跟他合起伙来对付我他跟他妈一样,都不是省油的灯装得清高,心里比谁都贪婪,爸他老糊涂,才会被他们哄骗,你也糊涂了吗现在家业已经落到他手里了,咱们两个都是他案板上的鱼肉,唇亡齿寒,没了我,还有谁跟你共进退你真的以为他会放过你让你安度晚年吗别忘了他妈是怎么死的”
可蒋乾州纵横商场数十年,被他算计一次不够,怎会再相信他所谓的“共进退”。
“坤宇,不要再一错再错了。我年轻时,也做过错事,到了这个年级,该看开了。种因得果,一个人的罪孽,早晚都会报应在自己身上。”他叹口气,狠心道,“这次,我也救不了你了。”
蒋季凡眼看形势不利,急忙站出来替他父亲说话。
“三叔,这次虽然是我爸做得不对,他不应该存心害人。但他之所以会这么做,也是因为你先陷害他在先,你害他坐了半年牢,要不是爷爷出面,我爸现在还在监狱里。你作为弟弟,到现在都没跟我爸道过一句歉。”
蒋坤宇入狱的事虽已过去,却在二房人心里都留了疙瘩。真要论起来,陷害他的是蒋叔信,算不到蒋措头上,但背后挑唆的是他,事后得势的也是他,二房的怨恨自然也都落到他身上。
蒋季凡心中早就憋了一口气,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先保住他爸。
“既然现在你和三婶都没受伤,也没什么损失,大家就算扯平了,一笔勾销吧。”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一笔勾销。”蒋措抬起眼,目光没有温度。话对蒋季凡说,眼睛却冷冷看着蒋坤宇,“我母亲一条人命,让他坐半年牢,已经便宜他了。”
“你母亲的死,跟我爸有什么关系”
“你这是把你妈的死算到我头上了老三,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她是突发心脏病死的,还是在大哥面前发的病,她死之前,我见都没见过她,你想往我头上扣,那你倒是说说,跟我到底有什么关系”
蒋季凡道“我爸不可能害她。三叔,你说是我爸害的,得拿出证据来。”
“对呀,哪有空口白牙冤枉人的。”六太太仿佛找到立脚点,气势涨了回来。
蒋坤宇有恃无恐地一笑“方荞的尸体早就化成灰了,他要是真有证据,早就在老爷子活着的时候去揭发我了,还会不声不响藏到现在。”
宁思音有点毛。
别说有没有证据,就蒋坤宇这个态度,绝对是他干的。怪不得他会用下毒这种手法,原来早就轻车熟路了。
可毕竟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尸首早就火化深埋地下,就是想做尸检也不可能了。
蒋乾州眉心深深拢起,意味不明地沉默片刻,对蒋措说道“当时医生说,你母亲工作劳累过度,才导致心脏出了问题,说起来,也是为了我们蒋家。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现在也无从查证”
蒋措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招了下手,助理和保镖从外面进来。
国字脸粗暴地将一个人推进来,腆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戴一副黑框眼镜,唯唯诺诺地先看了蒋措一眼。那眼神看起来十分惧怕蒋措。
宁思音眼尖地瞧见,蒋坤宇在看到这人的瞬间,脸色不太寻常。
眼镜男有些心虚地看看他“二、二爷”
“这谁”蒋乾州疑惑。
助理恭敬解释“他叫胡伟,曾在方总的办公室做行政工作,方总去世之后,他就离职消失了。”
蒋乾州立刻明白什么,拧眉质问“你做过什么”
眼镜男十分紧张,结结巴巴回答“我我当时被高利贷追债,二爷找到我,说能帮我解决,还承诺给我一大笔钱,让我,让我连着一个月,每天往方总的咖啡里加一种药。”
“什么药”
“我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那是什么药”
“是一种强心药,可用于治疗心衰,原产地是北美,效力很强,临床出过一些事故,当时国内并为引进,属于违禁品,是二爷通过走私途径得到的。这种药有效剂量与中毒剂量很接近,过量会引起心律失常。”
不止蒋乾州、蒋季凡,宁思音也愣住。
原来如此
蒋季凡怔愣片刻,底气明显不足“你、你有证据吗”
“要证据”蒋措接过助理递来的一沓资料,扔出去,撒了一桌子。
蒋季凡铁青着脸,硬邦邦地站在那,没有动。
也许他自己都清楚,蒋措说的,全部都是真的。
宁思音走过去,捡起来一页一页地翻看。
当时蒋坤宇与胡伟之间的转账记录、一些信息往来,利丰拍卖行走私那批药的记录
她心惊胆寒。
这些证据链之详尽,可见蒋措将这件事深挖到何种程度,倘若不是因为事发在二十年前,只需测一测血药浓度,就能证明方荞的死不是意外。
于是更让人心疼蒋措,明明知道是谁谋害了自己的母亲,明明已经找到了所有他能找到的证据,却没办法定他的罪。
真叫人憋屈。
远处似乎响起警笛声,蒋措摆了摆手,保镖拽着眼镜男出去。
蒋坤宇站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竟谁都没有发觉,他手里一直藏着东西。
宁思音皱着眉看那些资料,只觉余光里有什么东西一闪。
也许是几次三番从鬼门关前路过,让她对危险培养出了感应。她当时便头皮一炸,急忙大喊“小心”
众人猝不及防一惊,只见蒋坤宇骤然冲向蒋措,手中竟抓着一把水果刀。眼中迸出森然暗芒,那是阴狠的恶意。
宁思音根本来不及思考,想也没想地朝蒋措身上扑去。
蒋措在那一瞬蹙眉,身体募地绷紧,电光火石之间抱住她侧身一转,避开那冲着心窝去的一刀。刀锋险险擦着他手臂刺过,瞬间将衣服化开一道口子。
宁思音和蒋措一起撞到墙上,蒋坤宇一下扑空,趔趄两步,立刻又朝他们刺去。
他口中大喊“大哥弄死他们,蒋家还是我们的”
宁思音真没想到他会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眼看着那闪着寒芒的刀再次捅来,这次竟直直冲着她。
国字脸大喝一声“三爷太太”
训练有素的保镖像一头雄狮,气势汹汹冲过来。
蒋措横在宁思音身前,结结实实挡住了她。
那刀逼近他面前,募地停在半空,是他攥住了蒋坤宇的手。
一个干瘪的老头儿,终究不敌年轻男人的力量,蒋坤宇被死死钳制住,迅速卸掉那把刀。
邦刀掉落在地。
国字脸凶神恶煞地冲到跟前,抓住蒋坤宇的胳膊反手一拧,同时往膝窝一踹,蒋坤宇便跪在地上。
“爸”
蒋听月尖叫一声跑进来。
二奶奶紧随其后,一向优雅得体的她脚步十分匆忙,疾步走进来,一脸怒容“你们在干什么放开他”
国字脸只听老板命令,任凭两人对他推搡踢打,制服着蒋坤宇不为所动。
蒋听月推不动,骂道“滚开”
国字脸依然不动
二奶奶目光在众人之间转了一遭,转身看向蒋措,尽管尽力压制,脸色依然十分难看“老三,你这是什么意思”
接着质问蒋乾州“大哥,你就看着他这样对坤宇”
无人回答。
蒋听月站起来,视线投向宁思音“到底怎么了”
偏偏她是二房的人。
宁思音看着这个她最好的朋友,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她不想瞒蒋听月,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你爸想杀我们,不幸没杀成。
“宁思音,你说话”被保镖押在地上的是她爸爸,蒋听月怎么可能不急。
这时一个佣人忍不住出声,替思音回答“二爷在送给三爷的鱼肚子投了毒,想害三爷和三奶奶,幸好提前发现了。还有半个月前,三爷的生日蛋糕也被二爷下毒了,要不是旺仔嘴馋舔了一口,三爷和三奶奶差点就吃了。可怜旺仔,差点丢了小命”
“胡说八道”二奶奶喝斥。
蒋听月如遭雷击,脸色惨白,仍然看着宁思音,她的朋友。
“你有证据吗”
宁思音说“有。”
蒋听月站在原地,嘴唇抿得很紧,一字一句问“妈,你今天非要我陪你去看舅舅,是不是为了支开我”
“你在胡说什么”二奶奶坚决否认,“你爸不会做这种事,不要听别人的一面之词。”
她又看向宁思音,眼神十分不友善“事情还没有查清楚,你就冤枉你二哥,你什么居心”
宁思音不欲与她争辩。
再争吵,夹在中间最难受的,是蒋听月。
“既然有人下毒,那就报警让警察来查,看看到底是谁下的毒。我们国家的法律是证据说话,不是你们”
“够了”蒋听月忽然暴喝一声。
二奶奶被她吼得一愣。
“你真以为我傻,什么都不知道吗”蒋听月红着眼,咬着牙似的,越质问越歇斯底里,“你们为什么非要这么做爷爷给你们的还不够多吗我就不明白,为什么你们一定要去争,去抢,每天算计来算计去,一家人勾心斗角,现在还要杀人”
“听月”二奶奶伸出手想要拉她,蒋听月却躲开了。
“别碰我。”
此时境地,二奶奶不可能软下来。
她有些冷硬地要求蒋措“让你的保镖放开坤宇。”
蒋措衣袖上划开的口子,隐隐有血迹在冒出。
他似乎没有感觉,紧紧握着宁思音的手,转头时,眼神是冷的。
即便二奶奶早就知道,这个弟弟并非他们以为的病猫,而是一直会咬人的虎。此时还是被他冷下来的眼睛震慑了几分。
蒋措一直对她还算客气,包括此刻。
“二嫂,你我都清楚,这些事你参与了多少。不论真心与否,这些年承蒙你的照顾,往事我不再追究,但也到此为止。年后你们一家搬出去吧,以后除了年节、爸的忌日,不必往来。”
不必往来这四个字,蒋措说得轻,意义却太重。
蒋季凡夫妇愣在当场。六太太有点着急地推她丈夫,可蒋季凡又能有什么办法。
老宅如今属于蒋措,这是要赶他们出去了。
警笛声已然抵达院子,一阵脚步声在这时逼近。
二奶奶脸色沉下来。
问话取证,直至深夜方才结束。警察带走了蒋坤宇,聚集起来的人们又四散而去。
宁思音送走蒋乾州,四处不见蒋措。她找了一圈,最后在老爷子的房间找到。
他独自坐在红木沙发上,正对着老爷子的书桌,后面的墙上悬着装裱起来的字。
树木同株,闻将分斫,所以憔悴
这是老爷子亲手写的字,宁思音还记得,她当时问过老爷子。
这是一个典故,京兆田真三兄弟分割财产,打算将堂前的紫荆树分为三片,树听说要被砍断分开,便枯死了。
直至此刻,她好像才明白老爷子的用意。
宁思音走到蒋措身旁,发现他衣袖的破口已有血迹渗出来,那把刀太锋利,到底把皮肉化开了一道。
所幸伤口不深,回到三楼,宁思音拿医药箱帮他消毒上药。
家里异常得安静,蒋措的衬衣脱掉了,裸着上身坐在灯下。用纱布贴好伤口,宁思音把药收进箱子,蒋措换上干净的上衣,宁思音走到他身后,把额头戳道他背上。
蒋措微顿“吓到了”
宁思音摇摇头。
她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这种小场面不至于吓到她。
说不上来什么感受,就是觉得唏嘘,为蒋措、为蒋家、为复杂的人性。
还好,一波一难都过去了,坏人最后落网,他们的生活终于得以平静。
接下来的调查进展得很顺利。
伪造的证据不可能天衣无缝,既然已经知道真凶是谁,顺藤摸瓜,搜集证据只是时间问题。
而蒋坤宇被带走之后,终究是没能再出来。
几天后,蒋听月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辞去工作,准备回国外去。
二奶奶沉默地坐在一旁,看着她收拾行李。从那天之后,蒋听月就不肯和她说话。
这几日不断被传讯,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脱离他们的安排,二奶奶焦头烂额,几经好几晚没睡好觉,整个人看着都憔悴许多。
“听月,我和你爸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们啊”
蒋听月不声不响,背对着她,身影透着冷硬。
二奶奶眼眶湿润,低声叹息“你不明白我们的苦心。你走了也好。你爸现在的情况不太好,你大伯跟老三联手了,你爸孤立无援,怎么是他们的对手。这次你爸要是栽进去,往后我们家的日子不会好过,你出去也好。”
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蒋听月不知何时停了动作,坐在地上,看着她床中央那只陪了她好些年头的星黛露。
“妈,”她忽然出声,“你和我一起走吧。”
二奶奶怔住“听月,我”
她放不下还在拘留中的丈夫,放不下那些儿孙,放不下家里的一切。
只是犹豫的两三秒,蒋听月便已重新开始动作,合上箱子“算了。”
司机将一箱箱行李搬上车,蒋听月把最后一个箱子放上去,转身看到宁思音站在门口。
她顿了顿。宁思音从台阶上走下来。
蒋听月没有说话,在自己父母谋害她最好的朋友失败之后,她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她的朋友。
宁思音却和以前无异,张开手臂抱了抱她,自然亲昵地说“找个法国帅哥结婚吧,我最近想要个混血孙子。”
蒋听月笑起来“想要混血儿自己离婚找外国帅哥生去。”
“那我也生不出来孙子啊。”宁思音说,“我现在觉得做奶奶挺好的。”
蒋听月啐她“美不死你。”
她回抱宁思音,很快松开,潇洒地转身“走啦。别想我。”
“怎么办,我现在就已经开始想你了。”
蒋听月没被她恶心死“你怎么这么肉麻。”
“确实有点。”宁思音摆摆手,“那你快滚吧。下次记得给我带个法国孙子回来。”
这个春节,过得相当之潦草。
二爷又进去了,而谁都知道,这次没有人能再救他。
家里发生这种事,二房的人愁云惨淡,大房又何尝提得起兴致。
初一过完便走的走,搬的搬,家里的人口一下少了大半。
西林堂只剩下宁思音和蒋措,还有一条狗,一只鸟,和从前的佣人们。
最初有些不习惯,过于安静。但慢慢地,只剩下一种平静的闲适。
无人打扰,更没有那些虚与委蛇钩心斗角,这才是正常人的生活。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蒋家二爷再次被带走的消息,慢慢还是走漏了风声。
短短数月,老爷子过世、二爷二进宫,连失两位核心人物,对蒋家来说是不小的动荡。
蒋伯尧带走蒋氏实业骨干自立门户,是苏城最近一段时间的大新闻。蒋措上任之初,集团内部便经历了一场大换血,各个重要部门都部署了他自己的人,蒋伯尧的出走并未造成太大打击,但外界对此的疑问一直不少。
为平复外界疑问,稳定股价,春季的周年庆典决定隆重举办。
如此重要的场合,作为“老板娘”,宁思音势必要盛装出席。
黑色摸胸长裙是蒋措给她挑的,简约但不简单,绸缎质地光泽感极好。挽起长发,头顶皇冠与颈上的珍珠项链相得益彰,十足贵气的公主。
蒋措穿了身黑色正装,两人出双入对,一对璧人。
宁思音挽着蒋措臂弯,和他一起笑吟吟地应酬宾客。
高跟鞋累脚,她站得脚疼,偷偷把一只脚从鞋里放出来,单脚站不稳,便往蒋措身上倚靠。
这只休息一会儿,再换另一只。
她笑得依然优雅得体,除了蒋措,没人知道她此刻有多“不端庄”。
蒋氏的庆典,倒给宁思音忙得够呛。
有太多的人需要应酬,中间她和蒋措分开,去陪女宾客。
一群贵妇贵小姐坐在一起聊天,宁思音虽然年轻,却已隐隐成为中心。
政界来的人物也不少,几位太太年长优雅,跟她合得来,也看重她,不免和她多聊了一些。
家里都有父兄或丈夫官居高位,话语间多多少少会露出一些外面得不到的重要信息。
一帮人聊得起兴,到舞会开始,男宾过来邀请跳舞,才意犹未尽地散了。
宁思音起身去找蒋措,舞会一开,灯光就调暗了些,放的舞曲也好听,情调氛围都很到位。
从舞池外围绕过去,远远瞧见蒋措跟前站着一个年轻女人,穿一条薰衣草紫的礼服裙,个子高挑,身材也算前凸后翘。
也是盛装打扮过的,宁思音只瞧见个侧脸,觉得眼熟,没认出来。
心里已经泛起酸味了,她这人心眼小,隔老远就觉得那女人瞧蒋措的眼神不对劲。
不知蒋措说了什么,那女人摸了摸头发,笑得有那些许含羞,望着蒋措的眼神情意绵绵的,干嘛呢。
宁思音皱起鼻子不高兴,等越走越近,发现那女人不是别人,还是上回、以及上上回,蒋措那个总让她看不顺眼的女同事、女下属,她就更不高兴了。
她急着往那边走,出于一种说不清楚的心思,又不想让那两人发现。
她想看看,蒋措背着她是不是乱勾搭小姑娘了。
家里有个如花似玉的老公,谁能放心
大家沉浸在舞会的氛围当中,竟也没人发现她。宁思音靠得足够近了,听见两人的对话。
梁雨溪今天精心打扮过,原本有些忐忑,不过蒋措说了一句“很漂亮”之后,尽管知道那可能只是出于礼貌,她还是抑制不住地高兴起来。
蒋措话太少,和他在一块的时候,除非自己找话说,否则蒋措绝对不会主动跟她聊天。可平时除了工作,她也没什么话题可以找。
尤其是蒋措离开人事部之后,她和他在工作上的交集也没了,能见面的机会都少之又少。
她本想借她妈妈的关系调到总裁办去,不论如何,能离他近些她就很满意了。
她妈是人事部的头头,原本这种调动是不难的,但蒋措上任之后,总裁办的人都是他亲自筛选的,想调过去,必须要他亲自点头。且不说蒋措会不会点头,她揣着那点不能说、也不打算说的心情,怎么开得了口。
此时气氛温柔欢愉,梁雨溪看看舞池中翩翩起舞的男男女女,心想要是能和他一起跳支舞,就此生无憾了。
她酝酿许久,起起伏伏,最后还是冒着胆子问“你可以请我跳支舞吗”
察觉蒋措的眼神落在脸上,她有些紧张,但还是尽量做出自然的样子,大大方方说“要是舞会没人邀请,好像有点丢脸,回头要被他们笑了。”
她自认这个理由是合理的,不会暴露她隐秘的愿望,敢鼓足勇气说出来,是因为她知道,蒋措一直都是一个很绅士的人,应该不会让她难堪。
跳舞而已,也不算过分的事情。
“抱歉。”蒋措仍然彬彬有礼,态度客气又淡漠。
梁雨溪没想到蒋措会拒绝。
与此同时,听到他慢条斯理而又认真地给出理由“我答应过我太太,只和她跳舞。”
梁雨溪的心一下失落到谷底里去。
无论是“我太太”这样亲昵的称呼,还是他竟然愿意答应一个女人,如此小心眼而又微不足道的要求。
宁思音原本攒了一肚子的怒气值,听到这句一下子消了大半,脸上要来找茬似的气势也随风而散。
心里哼哼,算他识相。
“老公”宁思音甜滋滋的嗓音叫。
两人同时转头,宁思音提着裙摆走过来,没骨头似的往蒋措身上一靠。
“老公,我脚脚疼。”
蒋措仿佛没看出她矫揉造作的秀恩爱,极自然地揽住她腰,将她的重量都圈住。
“我抱你去休息。”
宁思音都被他的配合惊到,真上道。
梁雨溪的表情管理尽管很不错,还是有些掩饰不了的尴尬。
她客气地向宁思音打了招呼,便识趣地离开。
人一走,宁思音就从蒋措身上起来了,哼一声,酸唧唧地说“蒋总怎么不请人家女同事跳支舞啊。”
蒋措挑了下眉,也慢悠悠回她“我太太心眼小,不准我和其他女人跳舞。”
宁思音“”
你当着我面内涵我合适吗
她仿佛故意找茬“意思是我不同意你才不跟人家跳,我要是同意,你就跳咯那我现在同意了,你赶紧找人家跳去吧。”
蒋措笑了声,不接她无理取闹的茬,只朝她伸出手。
宁思音瞥一眼“干嘛”
“我太太同意了。”蒋措看着她说,“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
到底还是被他牵着进了舞池。
跳舞是很浪漫的事情,两个人面对面,画出一个小天地,这天地里只有彼此。
你看得到我,我看得到你,气息融合,步调同一,浑然一体。
这世上恐怕没人能顶得住蒋措的目光,当他专注地看着你时。
宁思音心里哪还剩一丁点的气。
她轻轻把头靠在蒋措身上,跟着他慢慢摇晃,心想,这样的日子真好。
轻飘飘的,像踩在云上。
在云上容易踩空,宁思音的幸福感没过几天,便一脚掉回现实。
傍晚下班,她被一个小姑娘堵在公司门口。
小姑娘拎着厚厚一摞用带子捆起来的纸,往她跟前一递“不好意思,之前放寒假我出去玩了,忘记把这个给你了。已经抄完了。”
宁思音愣愣地被塞个满怀,那么重一大摞,差点被抱住。
她怎么又把这茬忘了呢,她和蒋措现在是待离婚的关系。
换作一个多月前,收到这九十九份手抄协议,宁思音肯定立刻马不停蹄拎去蒋措办公室,拍到他桌子上,叉着腰跟他说“一百份抄完了,赶紧兑现诺言,离婚”
现在
现在她清楚地知道,她不想离了。
她喜欢蒋措,从看到他的第一眼起,在和他相处的每一天里。
曾经她误会了蒋措,误会他变成了另一个样子,但正是那段时间,正是那个误会,让她明白,她喜欢蒋措,爱着蒋措。
可她现在该怎么跟蒋措说,哈喽,我又不想跟你离婚了,要不我们再凑合凑合
那多丢人。
万一蒋措想和她离呢
他肯定觉得她言而无信反复无常无理取闹。
宁思音一个头两个大,忧愁地看着小姑娘“你怎么这么快就抄完了”
永远抄不完,或者干脆把这事忘了多好。
小姑娘眨眨眼睛“你不是说越快越好吗你付了那么多钱,我肯定给你办得妥妥的。一共九十九份,你检查一下。”
“九十九份”宁思音仿佛突然看到一丝曙光,“不是一百份吗。”
小姑娘用“你是不是傻”的眼神看着她“你那不是有一份抄好的嘛,加起来刚好一百份呀。”
哦。
是哦。
曙光冒个头又走了。
宁思音叹口气,拎着带子“那好吧。谢谢你,辛苦了。”
“谢什么,我拿钱办事。”小姑娘潇洒地说,“交易完成了,再见。”
宁思音跟她挥挥手,心想要不把这摞纸当废品扔了得了。
一抬头,蒋措的车已经停在跟前。
那可不是巧了么。
想扔也来不及了,自动车门打开,蒋措坐在车里看着她。
宁思音硬着头皮拎着纸上车,还徒劳地试图藏了藏,可惜顶头上“离婚协议书”几个加粗的字,除非八百度近视,实在很难看不见。
蒋措视线从上头扫过,有短暂的停顿。
宁思音发现了,于是并不情愿地确定,蒋措看见了。
安静几秒。
“抄完了”蒋措说。
宁思音“啊。”
蒋措“辛苦了。”
宁思音“不辛苦。”
然后一起陷入沉默。
宁思音心如死灰,心一横,想不就是在他面前打脸呢,这脸她今天不要了,丢人就丢人吧,打得潇洒一点不就行了。
她就耍赖皮了怎么样。
想开了,就不惆怅了,到西林堂,她拎着那摞纸昂首挺胸下车,上楼,往书房一放,打算跟蒋措摊牌去。
一转身,发现蒋措跟了进来。
他把外套搁下,从抽屉拿出那份打印好的协议,拿起一只钢笔,旋开笔帽。
宁思音愣住。
他旋转的动作那么慢,拧的好像是她的心脏。
“你要签字吗”
心里一下就怪不是滋味的。
他还真想跟她离婚啊
“上次答应过你,等你抄完,就办手续。”蒋措和她说话,还是那副温柔平稳的语气,“我不能食言。”
原本准备不要的脸皮,这时候又觉得隐隐作痛。
蒋措如此冷静地打算签字,她是如何都干不出耍赖皮的事了。
“你不再挽留一下我吗”她揣着最后一点希冀,说好了爱惨了她的呢。
你快挽留一下,我马上答应。
蒋措没有挽留。
他平静地说“你觉得离开我更快乐,我没有道理绑着你。”
宁思音看着他,从他脸上看不出一丝不舍。
这个发现让她瓦凉瓦凉的,她有些心酸地想,看来他也并没有舍不得她。
那她还舍不得个什么劲呢。
片刻,蒋措问“一一,你还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宁思音摇摇头。
她感觉自己可能上回脑震荡有后遗症了,一摇头心口疼。
屋子里静默着。
在那片静默里,纸张的微响、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一切都清晰得像被放大了无数倍。
宁思音鼻子发酸,却忍着不吸鼻子,她不想被蒋措知道,她想哭。
可是她再努力控制,眼前还慢慢氤起雾气。
她不想让蒋措看见,等他签完字,头也没抬,把协议拖到面前,提笔签名。
视线完全不清楚了,她忍受不住地眨眼睛,豆大的泪珠落下去,砸到纸上。
她觉得这下丢人丢大发了。离就离吧,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是怎么能让他看见自己哭呢。
她更气了,一气眼泪更多,又把眼睛糊住了。再一眨眼,啪嗒啪嗒落下好几滴。
视野恢复了清晰,她紧紧攥着笔往下落。
余光瞟见旁边那个签好的名字,忽然一愣。
不对啊,他的名字不是两个字么,那怎么写了三个字
宁思音把视线挪过去,眨眨眼。
甲方,冒号,后面跟着遒劲漂亮的字体,确实是三个。
我、爱、你
宁思音呆住,脑子跟宕机似的,反应不过来。
过了半分钟,她死机的脑袋突然一下重启,转头,蒋措坐在一旁,静静地望着她。
“你故意的”
宁思音的眼泪一下绷不住,哗啦啦跟决堤似的往下掉。难过的余劲还未散,现在又多了一腔气愤。她忿忿地扔下笔起身就要走。
人就蒋措拖回来,要抱她,宁思音气死了,不给抱,恶狠狠地推他。她脸上挂着两条宽面条似的泪河,边哭边骂“你耍我你玩弄我的感情你就是故意的,你知不知道我很难过”
蒋措任她如何骂都不还嘴,只把人牢牢抱在自己怀里。
等宁思音那股劲儿过了,终于消停下来,不骂了,但还是气不过,要求他“你道歉。”
蒋措用指腹抹去她的眼泪,低声说“一一,我只是希望你知道,当你说出离婚的时候,我的心情。很难过,是不是我也一样。我们都不能承受这两个字的重量,所以,以后也不要再轻易说,好吗”
宁思音一下不气愤了,好歹是个董事长呢,她是个讲道理的人。
“对不起。”她说,“那个时候我不知道我喜欢你也不是,我以为你变了,我喜欢的不是那个你以后不会了。太难过了。”
说着刚才的难过劲又上来,眼泪又哗哗滚落,她气愤地骂“你臭王八”
蒋措失笑,轻吻她的眼睛,汹涌的泪水让她的眼皮发烫。
“好,我臭王八。”要说的话说完,他愿意多让她一步,受她一句骂。
“宁一一,还有件事希望你知道。”
宁思音睁开眼“嗯”
蒋措垂眸看着她,眼睫投下阴影,让那眼神显得更专注,带着温柔的情意“我很爱你。比你认为的、想象的,还要更爱你。在这件事上,你可以再自信一点。”
她从小没有得到过太多的爱,也没有真正地爱过什么人,虽然有时自美,也说蒋措肯定爱惨她了。但在她心底,从不敢自信地认为谁有多么爱自己。
他怎么能这么温柔呢保护着她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软弱。
宁思音胸口一热,眼泪又有滚落的趋势“我也爱你。蒋措,我真的爱死你了。”
她弯腰拿笔,在那份协议上的乙方后面,像他一样,端正地写上“我爱你”三字。
她的字体和蒋措一比,那么稚嫩,跟小学生似的,但是工工整整,一笔一划都倾诉着心声。
签完字,她重又抱住蒋措,闭眼,仰起头吻他的唇。
“这次不是装的。”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这本到这里结束啦,感谢大家的陪伴和宽容,最近的状态很差,因为疫情又只能待在家,一直没调整过来,虽然过程缓慢而艰难,幸而坚持下来了,谢谢一直陪伴到最后的你们。
明天休息一天,后天补个番外,就全文完结啦。其实本来番外想了两个,晚上睡觉前想得好好的,醒来给忘了,想起不来是什么了,就先写一个吧:3」
下本开玫瑰陛下,我来还沈沣哥哥的债。这个文案不和谐,到时得换,但还没想好,等想好了再改,感兴趣的可以先收藏
文案
陆问君和沈沣是生意场上的对手。
白天,在项目会议上吵了一架;
晚上,又在家里干了一架。
事后,沈沣摸了摸被咬破的唇角“不是说好不把工作带到床上。”
强强,薄情寡幸女vs深情忠犬男
破镜重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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