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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大半时辰的休整, 下半程的围狝随着一声号角又开始了。
毓纯听见动静忙跑出去,除了满眼土呛呛的扬尘,八旗狩猎的大部队已经没影儿了。
她不禁暗恼和亲王没事儿找事, 入围打猎又不是行军作战, 就这么点休息时间还把人都叫去研究战术,也不知能研究出个什么来。即便是为了给镶黄旗争脸,那也得先养精蓄锐呀,没的这么折腾人, 兴许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
都说兵怂怂一个, 将熊熊一窝。毓纯突然有些担心傅恒和小叔叔他们跟着和亲王吃瓜捞,毕竟他们上午时段的狩猎结果并不好。不过就算再担心也进不去围场, 只得回了营帐。
吃过午饭, 原打算睡个午觉起来去骑马,但她翻了好几个身一直没睡着,脑子里总是浮现傅恒的脸,想知道他究竟想问什么,还有那句晚上等我回来又是什么意思看他刚才那般举动,该不是想她忍不住红了脸, 莫名的紧张一点点爬满心头。
待做了几个深呼吸,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才慢慢平复心跳加速。但转念, 又想到了受惊的雪花骢。
傅恒说辉特部没理由加害皇后,以常理推断,确实如此。大清与准噶尔部议和不久,辉特部第一次到木兰围场觐见,断不敢寻衅闹事。且蒙古人的营地人多眼杂,宫里的人更不太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与他们搭上线。
再者, 这次木兰秋狝随行伴驾的除了皇后,只有娴、纯、嘉三妃并怡、舒二嫔及两三位贵人。雪花骢冲过来的时候,她们就围在皇后身边,若有人想害皇后大可以趁乱出手。但结果,却是她毫无防备下被推了出去。
由此可见,雪花骢受惊可能是纯属意外,而对她下黑手的人一定是真的恨她。要知道被发狂的马踢中,不死也得去了半条命,到底是谁跟她有这样的深仇大恨
正兀自琢磨,却听帐外传来说话声,是舒嫔遣了贴身宫女碧青来探望。她左右是睡不着,就让人进来了。
碧青甫一进帐便行了礼,“小主担心少夫人驯马受伤,特让奴才来给您送药。”
毓纯接过她手里的瓷瓶,“代我谢过舒嫔娘娘。”
“小主说出门在外没那么多规矩,两家又即将成为亲家,少夫人得空随时可到她帐内一叙。”
“我记下了。”毓纯略点点头,见碧青仍站着不动,笑道“怎么,你家娘娘现在就让我过去”
碧青赧然地弯了弯嘴角,“小主说少夫人若午歇了,奴才只管送药即可。若少夫人身子无碍正闲着,便让奴才请少夫人过去一趟。”
难得纳兰思动相邀,想必是有什么要紧的话。毓纯未再多言,跟着碧青出了帐子。
待到了舒嫔那里,见她已备好茶点相迎,不禁奇道“你怎知我一定来”
纳兰思敏边请她入座边道“你是个好动的性子,外头那般阵仗,你就是躺下了也睡不着。皇后娘娘又未传召你,自然是愿意到我这儿打发时间了。”
真是有颗玲珑七窍心。毓纯未曾想,与她相识不过几月,她竟这般了解自己。更难得的,是她从舒贵人变成舒嫔后,依旧如故。
两人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纳兰思敏直言道,“原是担心你受伤,看你安然无恙我便放心了。只是你驯服了那蒙古格格的雪花骢,混乱中又害她摔倒丢面子,她少不得要来寻你的晦气。”
纳兰思敏的三姐夫左根是镶红旗副都统,负责营地外围巡视,时常跟蒙古人有接触。那位齐娅格格离开时说了几句气话,正好被他听见,想着瓜尔佳氏很快要与纳兰氏结亲,就给舒嫔送了消息。
“左根大人说,辉特部那边正满处打听你,所以我才想提个醒。皇上礼重蒙古,未免起什么冲突,你这几日还是小心为上。”
“最多把马还她,不然还能怎样”
毓纯实在是觉得那蒙古格格无礼,马是突然受惊,皇上也未怪罪他们险些冲撞皇后,她有什么理由来寻晦气况且,要不是有人使坏
“对了,惊马时你可看见谁站在我身边”
纳兰思敏摇摇头,“当时乱糟糟的,我隐约记得应是几位王公大臣的福晋和夫人,有什么不妥吗”
王公大臣的福晋和夫人里头,她认识的只有婉茵。一丝苦笑划过唇边,“没什么,只是有事需要证实罢了。”
纳兰思敏看她神色有异,料想其中定有不好言说之事,便没有追问,转而提起了堂妹思佳。如今两家已定亲,想必等秋狝之后兆德回京,就该办婚礼了。
说起喜事,毓纯的心神渐渐放松下来。
辽阔的天然猎场,数千满蒙官兵已将包围圈缩至方圆数十公里,各旗牵狗架鹰,驱赶着围场内的走兽四处逃窜。
照上午围猎的情形,蒙古旗和汉军旗仍是以群体行动为主,半点不掺和满八旗的明争暗斗。满八旗中下五旗因之前狩猎表现不佳,没时间再针对镶黄旗,转而把精力用在了正事上。
须知皇上举办木兰秋狝,正是效仿圣祖整饬八旗、训练武备,若是满八旗连汉军旗都不如,就不光是自己丢脸,那是存心给皇上脸上抹黑了。
不管是骑兵方阵还是秋狝入围,都是八旗子弟好不容易挣来的资格,谁也不会在这时候为了争一口气置自己的前途不顾。再说了,上三旗多出身显贵,不是人人都比得了的,他们想斗就斗去呗。
这么着,因和亲王引发的群殴自然瓦解。虽正黄正白两旗仍是见缝插针挖坑使坏,但镶黄旗已有应对之法,是以日落结束前,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甫一入围,镶黄旗的人马便以小组形式四散而开,化整为零,抢先到达几处猎物聚集之地,以主力抢夺猎物,另分出袭扰小分队给各旗捣乱。以猎犬冲乱他旗队伍、以箭矢惊扰猎物,更有甚者假传消息声东击西,花招着实不少。
如这般双线作战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收效甚好。各旗起先还摸不着脉,都以为是擦枪走火的意外事件。等发现不对劲时,却也挡不住镶黄旗的大好势头了。
苍鹰划过林间,犬吠之中伴着急乱的马蹄,猎人正在追赶一只受惊的獐子。待要拉弓射箭,倏地一瞬,另一支羽箭破空而出,率先射中。
阿里衮猛地收弓勒住缰绳,气闷地看向身后,“傅恒,你这是跟我杠上了。说好了分头行事,你怎么专挑自己人下手。”
傅恒只管让随从收起猎物,一边调转马头一边说,“你我各凭本事,是你动作慢罢了。”
“你别走”阿里衮忙叫住他,“上次不过开你几句玩笑,怎么还记仇呢。万树园摔跤比试,我都输给你了,没完了是吧。”
“你不曾让我,是你自己技不如人。”傅恒知他不是轻易服输的性子,怼起他来心安理得,面上仍是副冷言冷语样子。“纯儿不是你能拿来玩笑的。”说完,一夹马腹扬长而去。
“嗬,好大的醋劲儿。”阿里衮嗔了句。要说他之前存心奚落是想找点心里平衡,可如今见傅恒这般,倒觉出不妥了。
不过眼下围狝尚未结束,也只能再寻机会解释一二。阿里衮无奈苦笑,只好继续寻找下一个猎物。
不远处,围场内高地设的看城上,乾隆饶有兴味地眺望着下面的战况,身后是被宣召来伴驾的几位亲王宗室。
他们被皇上干晾着,嘴上却不闲着,你一言我一语,话里话外极尽挖苦之能事,而矛头莫衷一是都对准了和亲王。
乾隆在旁听了一会儿,算是闹明白了其中的缘由。虽说阅兵时没出什么乱子,但真论起来,弘昼做事是不太地道。不过他懒得管这些破事,心想弘昼脸皮厚,被多骂两句翻篇也就是了。
和亲王自认是个扛骂的,起先还真没在嘴上讨便宜,可架不住有人越说越来劲,也就忍不下去了。“你们有完没完,不就辈分高点吗,年纪大不了几岁装什么尊长。”
这话说给谁听的,慎郡王心知肚明,气道“弘昼,我可是你叔叔”
“行了行了,你有力气跟我闹腾,还不如瞧瞧正黄旗那几个饭桶。”和亲王朝下面扬扬头,“我看汉军旗的弓马骑射都比他们强。”
“你”
不等慎郡王指着和亲王的鼻子骂,却听传来一阵欢呼
有士兵跑上看城,“回皇上,傅恒大人猎到了一头狼。”
初秋时节,满山走兽不少,但如豺狼虎豹这样的猛兽却是可遇不可求,且通常都要以虎枪营的火铳猎杀。
乾隆闻听大喜过望,和亲王趁机翻了眼慎郡王他们,大声道“皇上,今日围狝的头筹该是镶黄旗的了。”
“傅恒倒是从不会让朕失望。”乾隆颇感欣慰地牵起唇角,转瞬却训斥道,“你嚷嚷什么,成天就惦记着那点输赢。”
“嘿,皇兄,这比赛不论输赢论什么。”和亲王十分不乐意,一边整着马蹄袖一边嗤道“有人想赢还赢不了呢。”
眼见弘昼又要惹人急眼,乾隆息事宁人地拦了句“镶黄旗里固然有几位出色的,不过今日看来,八旗子弟中出众者甚多,于秋狝一事,几位叔伯也辛苦了。”
有皇上的安抚,慎郡王一众心里总算得到点安慰,且都明白皇上终究是偏向自己的亲弟弟,也就不再搭理和亲王了。
落日时分,一天的围猎宣告结束,乾隆带领大部队回营。各旗将所获猎物放在空地上计数,其中野兔、飞禽等最多,达数百上千只,其次是獐子、狐狸等一二百,再大点的猛兽诸如野猪这类,也有几十头。
值得一提的是,尚未到秋分哨鹿,蒙古旗和镶黄旗竟都猎到了母鹿,更难得的是镶黄旗还猎到了狼。由此,第一场围狝,尽管蒙古旗表现突出,但还是镶黄旗拔得头筹。
乾隆依例论功行赏,除了傅恒和阿里衮,有不少八旗子弟得到赏赐。待到夜幕降临,营地里升起了熊熊篝火,随着庆功开宴,载歌载舞,整个草原又热闹了起来。
比起息兵议和的准噶尔部和随附的辉特部,蒙古诸部中以喀喇沁部、翁牛特部、科尔沁和敖汉部素与大清盟好,此次皆派兵协助秋狝。是以宴席一开,乾隆便下令,允蒙古勇士开怀畅饮。
蒙古人生性豪放,既有旨意,自然更不拘小节,纷纷抱着酒缸找陪席的王公大臣和侍卫们喝酒。他们还瞧不上小杯子,非要给换上海碗才尽兴。
像和亲王慎郡王这等不胜酒力又嫌蒙古人粗野的皇族宗室,早早就借故离席有多远躲多远。但围狝中出风头的八旗子弟们就惨了,那些蒙古勇士专爱找他们拼酒。
酒过三巡,眼见皇上与蒙古台吉聊得热络,阿里衮端着酒碗佯装找人拼酒地站了起来,顺手拉了下身边的兆德,“我找傅恒有事,你和保泰、三格帮我拦着点那几个蒙古人。”
兆德喝了太多正有些酒气上头,听见他的话使劲挣了睁眼,“那你快去快回我们顶不了多久。”
阿里衮随便应了声,朝对面走去。
傅恒身为一等侍卫,今日表现格外突出,深受蒙古勇士追捧。一波波的敬酒后,这会儿亦是酒气上头,恍惚中看见阿里衮,指着他道“你射鹿我猎狼输赢不算见分晓走,咱俩再比过”
“比呀我还怕你不成。”阿里衮醉醺醺地将他扯出人堆,“那边有比赛夜色射柳我们我们去看看”
两人摇晃着互相架着膀子远离了一众酒鬼,直到走远未见有人追来,傅恒一把推开阿里衮,“离我远点。”
这就叫倒打一耙。“要不是我,你能脱身吗”
“什么事,赶紧说”
阿里衮见他还是一副气呼呼的样子,“好好,是我错行了吧,不该跟您傅恒大人开玩笑。”
傅恒看不惯他吊儿郎当没正行,正色道“我早说过,有些事不能开玩笑,何况你阿里衮也不是爱开玩笑的人。”
夜色下,营地里的喧闹犹在,却仿佛隔绝了相对而立的两人,悄悄弥漫出不可言说的冷然肃穆。
阿里衮挂在嘴角的笑容终是维持不住,他既已决定放下,断不会行龌龊之举,傅恒这样的态度着实让他有点难堪。
他不禁冷哼一声,“你富察傅恒何时变得这般较真我与毓纯总还是朋友,难道我同她说几句话又或者开你们几句玩笑就让你如此不快吗。又或者,你在担心什么”
是担心吗不,自己只是不喜欢被人质疑纯儿对自己的心意,尤其这个人还是阿里衮。傅恒清冷的看着他,“我知道因皇上赐婚才拆散了你们,但如今我和纯儿很好,她心里有没有我,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阿里衮,是我对不起你。你心里若有不平,尽管冲我来,但此事从今往后跟纯儿无关。”
嗬,他还真是有心胸能担当。可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好像自己是那小肚鸡肠之人似的等会儿,他说拆散
阿里衮终于反应过来,原来傅恒一直误会自己和毓纯曾经有情倘若真是两情相悦,他就算拼了命也不会让毓纯嫁给别人,殊不知一切都是他自己的妄念罢了。
他不禁想要仰天大笑,不知自己加上傅恒和毓纯,当不当得起一句世事难料。
可惜,就算再懊恼曾经的错过,他却不能放任这个误会,否则毓纯又该如该自处呢。
“有件事我没告诉你,当初是因为知道毓纯不想入宫,我想帮她才找你帮忙,求娶她也是我自己的念头,其实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傅恒惊怒“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纯儿她根本”
“现在是不是觉得自己更可笑了”
可笑这种事,他为什么不早说
“阿里衮”他气急地握紧拳头,狠狠给了他一拳。
夜色渐深,细风吹过,让站在帐外的毓纯感觉到了初秋的凉意。
她所在的营地离皇上的主帐较远,且四周分布的其他官眷的帐子都间隔有一定的距离,是以显得格外寂静。她隐约能听到夜宴的热闹,却不知灯火通明处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都这么晚了,傅恒怎么还没回来。
朦胧的银盘洒下轻柔的微光,给一望无际的草原披上了一层轻纱,沉静安宁。
毓纯抬头看着天上皎月,喃喃自语“他说让我等他,可这会儿都该睡了。”
话音刚落,突然背后一暖,竟是被人拥进了怀里。
她心头一惊,刚要回头,却听耳边传来低柔轻语“纯儿,是我。”
浓重的酒气钻进鼻腔,毓纯蹙起眉头,想要转身却被他执拗地环在身前不得动弹。“你醉了,进去喝杯茶醒醒酒。”
“我没醉”他贴着她的耳际,像是撒娇又像是郁闷地舒了口气,“只是觉得自己有些犯傻。”
他到底怎么了,从来都端端正正的人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毓纯好笑地摇摇头,刚想问他却发现他手上有擦伤,“你受伤了”
傅恒恍然未觉,仍旧不管不顾地抱着她,问“纯儿,你心里可有我”
未防他问得这样直白,毓纯的心仿佛漏跳了一拍,怦怦地跳了起来想到他近些时日的反常,莫非是因为这个
夹杂着甜蜜、欣喜又有些害羞的情愫涌进心里。良久,她默然一笑,转身仰起头“我已嫁你为妻,心里不放你还能有谁。”
之前所有的胡思乱想都是徒劳,他早该直接问她,如今终于松了口气。
傅恒定定地看着她,不假思索地吻住了她的唇,那样的浓烈激动,辗转缠绵下一刻,打横抱起她,大步走进了营帐。
月色正浓,在这茫茫草原,该是他们真正的洞房花烛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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