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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发怒气急时最容易失去理智口不择言, 西林觉罗氏便是冲着毓纯一点就着的脾气才当众发难,想整治她一番。
凭毓纯从前在盛京一根鞭子横遍天下的脾气做派,定然要被气得大打出手撒泼咒骂, 保不齐履亲王府的茶碗花瓶古董都要跟着遭殃。那样的话, 不说丑态百出,就是有理也变成了没理。
可她不知道,毓纯不是真的刺猬。
她在将军府历练了十多年,虽说初到京时有些水土不服丢不开原来的伪装, 但如今已经适应了这里的游戏规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以及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所以,没有叫嚣打骂也没有摔盆砸碗, 毓纯只是秉承着来而不往非礼也, 使了招祸水东引就让西林觉罗氏总是端庄自持的那张脸有了裂痕。
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戕害子嗣是后宅大忌,即便这样伤天害理的事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却是身为女人犯下的最大罪过。
抛开西林觉罗氏忤逆不孝、攀污侄女的事不提,光凭这一桩罪名,就足够让人震惊, 说她累及哈达齐的官声、祸延家族都不为过。
因此,此言一出, 堂上顿时鸦雀无声。
西林觉罗氏被毓纯出人意表的应对打得措手不及, 一时竟忘了说话,只觉得背脊发凉,心念之间想的都是瓜尔佳毓纯怎么知道这桩密事,有没有证据
难道说爷告诉了老爷子,而老爷子连这样的事都不瞒毓纯这个小贱人
兰瑾见堂上诸人投来的异样眼神,又见额娘不赶紧辩白, 急地锤了毓纯一把,“你胡说明明是我阿玛冤枉额娘”
嗬,亲闺女都承认了,那就是说确有其事堂上引发了一轮窃窃私语。
“兰瑾”回过神的西林觉罗氏立即打断了女儿说话,一双眼睛幽幽扫过众人最后定在毓纯身上,转瞬便蓄满了泪水,“你们瓜尔佳氏欺人太甚,竟拿莫须有的罪名冤我。”
“毓纯,二婶自认待你不薄,你何苦这样咄咄逼人,叫我这个做长辈的都无面目再苟活于世了。”
毓纯看着西林觉罗氏失声痛哭,一边揉着被兰瑾锤得生疼的胳膊,一边面露哀戚,“二婶这番话,倒让纯儿无言以对。我小小年纪,背井离乡,如今又被亲人如此羞辱,还要为着家族脸面不能做那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事”
她的意思很明确,不是谁哭得可怜谁就有理,你西林觉罗氏要是不怕难堪、不顾家族,那就接着哭吧。
说完,她复又看向兰瑾,“你骂我就算了,刚才可是你到京后第二次对我动手了。”
兰瑾看额娘哭得厉害,更加恨透了毓纯,“是你先说我的,你说我说我”
“我说你什么了,妹妹若觉得委屈,不如说出来让大家评评理。”她料定那些自曝其短的话,兰瑾说不出口。“倒是我不明白,瓜尔佳氏出身上三旗又是开国功勋,即便我阿玛为国捐躯了、袭爵的是二叔,可我毕竟是富察家的儿媳,为何妹妹非要说我不配坐在这儿”
她话音刚落,履亲王福晋气地一拍桌子,“放肆,这是什么话”
紧随其后,和亲王福晋也站了起来。
不管西林觉罗氏母女再不忿,毓纯嫁给傅恒已是不争的事实。兰瑾说她不配,就是打富察家、打皇后的脸,在场凡是富察家的人都不能坐视不管。
“你这孩子就是耿直,受了这么多委屈光在心里藏着。怪道查朗将军曾来信说你打小过得不好,依我看不是有将军护着,你早被那些黑心的叔叔婶婶给吃了瞧瞧,如今嫁了人还要被亲姐妹眼红”吴扎库氏一边上前安慰地拍着毓纯肩头,一边把亲字咬得极重。
对照她一番话,堂上的人脑子又活泛了。
说来说去,原来西林觉罗氏母女这般跟自家亲戚过不去都是因为嫉妒人家嫁给了傅恒
是了,这就跟瓜尔佳毓纯之前说的不想留京、选秀后的流言蜚语对上了。再有心的人,想到早前西林觉罗氏母女跟富察家的热乎劲儿,再没有什么不明白的了。
只怕那不敢宣之于口的私心就是这个吧。也就是说,西林觉罗氏为着亲闺女的婚事不仅迁怒侄女还忤逆长辈。
虽说整个大清朝得皇上看重、皇后疼爱的富察傅恒只此一家,但当朝首辅鄂尔泰的儿子也不差,犯得着这样吗。
她身为公爵夫人就是将来的宗妇,气量心性竟如此之小,上不能恭孝长辈,下不能善待小辈、敬服于族亲,甚至有戕害子嗣之嫌,有什么面目坐在这里。
真论起来,西林觉罗家下五旗的门户,要不是出了个鄂尔泰,怎能跟上三旗勋贵相提并论,她有脸看不上瓜尔佳氏
提起这茬,在坐出身上三旗的亲贵夫人们都不禁气愤,很有种被冒犯的感觉。还有那些武将人家,更看不起西林觉罗氏薄待功臣之后。
有士家表态,又有和亲王福晋护短,其他宗室福晋们自是置身事外。但在场有眼睛的都看得出富察家的这位少夫人与其他妯娌相比,实在是太不一样了。
她年纪虽轻却豁的出去,在这样的场合就敢跟西林觉罗氏母女分说家事,且不哭不闹、有理有据、不卑不亢。满京城的新妇里,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只是与京中盛传的性情暴虐、骄横跋扈相去甚远。
这么一闹,她算是正名了
就连婉茵这个相伴多年的闺蜜也恍然大悟原来低估了她,曾经她鲜衣怒马、动不动就甩鞭子打人竟都是假象。实际上,她聪明有城府,还是个不肯吃亏的厉害性子。
婉茵翻搅着手里的帕子,再是看不惯也没法揭穿瓜尔佳毓纯的虚伪嘴脸。因为碍于侧福晋的身份,有亲王嫡福晋在场,她不能妄言逾越,更不能给钮祜禄家惹来麻烦。是以,就算再恼恨毓纯,也只能如眼下的西林觉罗氏母女,奈何不了她。
此情此景,毓纯听着堂上的议论纷纷,心想自家那档子事算是分说清楚了罢。尽管曝光于大庭广众非她所愿,但事已至此,还是得想想怎么收场。
她转身看向履亲王福晋,本想先跟士家低头告个罪,不想兰瑾越发委屈地嘤嘤哭起来,还不忘向恨不得不在场的婆家人求助,“舅母,嫂嫂,你们说话呀难道就看着她欺负我们母女若是舅舅在,一定会为我们做士的。”
终于还是把鄂尔泰的西林觉罗家牵扯进来了。
瓜尔佳族里的是是非非,若是私下里,西林觉罗家自是力挺西林觉罗氏。但像这样摊在明面上打嘴仗,也不是人人都能舍得下脸面掰扯的。尤其是西林觉罗氏不占理,在气势和情势上都败下阵来的情况下。
喜塔腊氏顺风顺水了一辈子,不仅家中和睦,在外又受惯了奉承追捧,哪里愿意去淌这等家宅阴私的浑水,没得有失身份。
原本西林觉罗氏母女偃旗息鼓,她们大可以回去再行商议以图后续,但兰瑾抬出了鄂尔泰,她若再不表态,便是让人以为怕了富察和瓜尔佳,那就等于伤了整个西林觉罗家的颜面了。
“瞧瞧多大的事,竟哭成个泪人儿。”喜塔腊氏笑容可掬地来到兰瑾身边,包容慈爱地为她擦去眼泪,“不过是自家那一点子事,为着意气说出来的糊涂话,怎么还当真了。”
“要我说,你们瓜尔佳族里的事何苦拿出来分说,扰了福晋的寿宴。”说完,朝履亲王福晋赔罪地福了一礼,“让福晋见笑了,是我管束不严。”
继而又看向觉罗氏,“老姐姐卖我个面子,快劝劝你家儿媳。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自家的事关起门来怎么都好说,不如就算了吧。”
好一个四两拨千斤,表面上是各打五十大板,实际上分明是暗指她咄咄逼人。毓纯盯着打圆场的喜塔腊氏,不禁思忖起自己眼下的处境
这堂上没有瓜尔佳氏亲族可靠,即便有和亲王福晋这个表姐在不至于受多大委屈,但却不知富察家能否站在自己这边,帮着争一个是非对错。
若觉罗氏息事宁人应了喜塔腊氏,不仅今日的战果将犹如笑话荡然无存,而且也相当于对外表示,她瓜尔佳毓纯在富察家根本没什么分量。
“原本也不是我表妹惹出的事儿,怎么闹了半天,听着像是要倒打一耙都说西林觉罗家书香门第,不知那理字会不会写”吴扎库氏刚说两句,毓纯不禁握了握她的手,转而将目光投向了觉罗氏以及保持缄默的嫂子们。
她想看看,富察家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福晋,福晋”突然,王府太监急匆匆跑进来,跪地道“王爷让奴才来回福晋,宫里的赏赐到了,请福晋接赏。”
他话音刚落,便有内务府的太监唱和“皇后娘娘有赏”
履亲王福晋立刻携众叩拜,待听完赏赐的物品,又朝着紫禁城方向拜了三拜。
“福晋莫要多礼。”皇后贴身大宫女海棠将履亲王福晋扶起,屈膝道“奴才代皇后娘娘祝福晋,福禄双全,福寿安康。”
“那对玉如意是皇上特地送到长春宫给福晋祝寿的。”
履亲王福晋听了自是喜不自胜,她的生辰有皇上皇后的双份赏赐,可见王府荣宠。
堂上一扫刚才的尴尬,又变得热闹起来。
海棠原是见了履亲王一路过来觉得气氛有点怪,待用余光打量富察家的人,隐约觉得少夫人似面有不虞,赶紧把皇后嘱咐的话带到
“娘娘说,她身在宫闱不能参加福晋的家宴,便让少夫人代她多陪陪您。”说着,又亲昵地将毓纯拉到近前,“娘娘还说,少夫人只管陪福晋,只是莫忘了过几日进宫陪她说说话。”
富察皇后心细如发,既是喜爱这个弟媳,自然能想到堂姐生辰,家中必要登门,以纯儿那不爱应酬的性子,只怕会不适应。何况她在京中时日尚短,虽有和亲王福晋,但到底能说话的亲戚少些。若能多给些恩典,也省得人多嘴杂有那不知轻重的找麻烦。
毓纯感念皇后,而富察家一众更能体会皇后用意,这是处处心疼傅恒媳妇,一有机会就要抬举她呢。
履亲王福晋心领神会,亲亲热热拉着毓纯,将长春宫和内务府的人送出了门。
待回转,又拍着她的手安慰“你这孩子,皇后娘娘如此心疼你,就该万事松心。若真受了什么委屈,自有长辈为你做士。即便我们不成,也还有宫里的皇上和皇后娘娘。”
“福晋说的是。”毓纯怎会听不出履亲王福晋这是借故弹压西林觉罗家,随即舒展眉梢,笑道“是纯儿的错,为了家中不平事扰了福晋寿宴。既然二婶和兰瑾妹妹已经知错,自然要给她们改过自新的机会。今日,便算了。”
事情到底要收场,单看由谁来说。
觉罗氏听到她那一声算了,终于松了口气,顾不得理会喜塔腊氏,赶紧道“眼看晌午的席面就要开了,总得让我们先听一听戏呀。”
履亲王福晋笑嗔“偏就有那心急的。走,咱们都去戏楼,那地方大,吃饭看戏都误不了。”
堂上的人被张罗着动了起来,这当口,院外由远及近竟传出哇哇哭声只见和亲王府的两位小阿哥冲进堂上扑进吴扎库氏怀里。
“额娘,有人打我们”永璧红着眼睛扯着弟弟起来,“他们把永瑸的脑袋都打破了”
这一嗓子可算捅了马蜂窝,哪个嫌命长的敢打小阿哥。
毓纯挤过去一看,脑袋倒是没破,就是红肿一片。饶是如此,被捧在手心养大的小儿子被打了,吴扎库氏已经气得直打哆嗦。她强压住怒火,“说,谁打的。”
永瑸只顾一个劲地哭,豆大的泪珠子啪嗒吧嗒往下掉。永璧抽搭了几下,愤怒嚷道“是鄂岱打的不光打我们,还打了明亮他们”
喜塔腊氏猛地眉心一跳,而作为鄂岱继母的高氏更是惊得差点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好端端的,他们家孩子怎么会打人
说是迟那时快,不知怎么,门边哐当闪进来个小太监往地上一跪,“福晋不好了,西林觉罗家、舒穆禄家和赫舍里家的小爷们把富察家的小爷们给打了”
听这架势,堂上众人又是一惊
履亲王福晋顿时感到一阵晕眩,幸亏被贴身婢女给搀住了。她缓了缓神,“怎么就打起来了,什么时候的事”
小太监抹了把头上的汗,期期艾艾“小爷们在前院给王爷请了安,来福晋这里的路上打起来的方才宫里来人,奴才们奴才们不敢声张只好强按住他们”
发生这等群架斗殴,原是想着私下里禀告,可他们作为王府的奴才敢拦勋贵家的小爷却拦不住和亲王府这两位小祖宗,这不一下子就在人前漏兜了。
事实上,这场架并不算偶然,而是新仇加旧怨。
明瑞放狗咬了舒穆禄家的舒常和赫舍里家的荣宝,舒穆禄家与赫舍里家有亲,而舒穆禄家又与西林觉罗家是姻亲。
舒常的阿玛是步军统领舒赫德,其妹正是鄂尔泰长子鄂容安之嫡妻,两家这样的关系,子侄们自然常玩在一起。
鄂容安的两个儿子鄂岳、鄂峦和鄂实的儿子鄂岱都是九、十岁的大孩子,听说舒常、荣宝被比他们小的明瑞欺负很生气,答应帮他们找回场子。
偏他们没堵着明瑞却看见了明亮,舒常、荣宝认出他是当时牵狗的那个就想先教训一下。
彼时明亮小朋友还不知道危险正从天而降。
因为跟毓纯去过和亲王府认识了永璧永瑸,听他们说要去找额娘,小婶婶也在,就脱离了富察家小分队跟着走了。结果还没到履亲王福晋的正院,就被舒常扔的鹅卵石砸中了后脑勺。
鄂岳他们认得永璧永瑸自是不敢惹王府阿哥,便利用人多势众把他们给隔开,然后推搡明亮去了旁边侧院威吓。
永璧一看不好,赶紧拉永瑸去找帮手,就碰见了明瑞明仁明琳。
等他们赶到时,正好看见鄂岱揪着明亮的前襟逼他张嘴说话。
明瑞当即气急地飞跑过去,一头把鄂岱撞了个跟头,就此引发了双方群架。
永瑸跟着永璧围观热闹,打斗中被鄂岱怼到脑壳,就先跑来告状了。
等其他人都被带到大人们面前,那一个个的样子很是让人一言难尽。
脸上挂彩、衣服皱巴得没法见人自不必说,伤得最重的莫过于打了永瑸的鄂岱,鼻子嘴血呼啦的,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小可怜明亮睁着懵懂委屈的大眼睛瞅见小婶婶,一下子就扑进了她怀里。毓纯本是抚上他的头想安慰一下,却听明亮吃痛地呜咽起来,再轻轻一摸,发现后脑勺肿了个好大的包。
这哪个挨千刀给伤的她恶狠狠地瞪向西林觉罗家的人。
看来履亲王福晋是注定过不好生辰了,先不说西林觉罗家连同舒穆禄、赫舍里找富察家是私了还是官了,就凭和亲王的儿子被打一事,履亲王府是别想消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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