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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缕金光自九天而下, 半路化为尖利的刀剑,直直冲着夏无心而去,宋逾白长袖一挥, 将那刀剑拦住,却忍不住后退两步,凌乱了发丝。
紧接着,天帝似是不耐,又是数十道长剑穿云而过,宋逾白见状, 忽而张开双臂, 自空气中渗出点点银光,迅速汇聚为一柄巨伞, 堪堪将之挡住。
真神的力量十分磅礴,宋逾白虽天赋极佳, 但毕竟年轻,很快便不敌, 胸口干涸的血迹再次湿润起来, 却咬着牙不出声。
昆仑山上, 一片金银闪烁,犹如日月交锋,照亮了大半片山河。
天帝见她不要命, 只得停下动作,金光化成流光消散, 呵斥道“癫狂”
宋逾白收了力道, 用力将嘴边渗出的鲜血擦去,她小腿打颤,却还直直立在夏无心身前, 眼眸赤红,长身玉立,好似一把清冷的长剑。
四周一片沉寂,无人敢开口说话,唯有几声抽泣响起,还有呼呼的风声。
苍穹之上,忽的传来一声长叹,片刻后,才道“天界无序,六界动荡,朕以十日为限,十日后,再来处置。”
话音刚落,头顶风云忽然加快,原本皆被吹散开的云彩,纷纷归了远处,挡住一片浩然的日。
真神的威压消失,天帝离去了。
宋逾白猛然呼出一口浊气,腿一软,回身半跪下,一手撑着地面,一手紧紧握住夏无心的身体,将她拉起来,搂在自己臂弯。
少女黑发黑睫,嘴唇干裂,脸色苍白,活像是一块石雕,触之冷硬。
其余人等也终于敢上前,却也只远远看着,看着那跪倒在乱石中的白衣美人,染着一身血色,缓缓俯身,将脸颊放在夏无心额头。
天界龙族一战,死伤千万天兵,幸而天帝提前出关,龙族重创,逃回东海。
然太子背叛天界,勾连龙族,肉身已毁,数罪并罚,魂魄囚于日照山顶,十方精铁穿其四肢,日日受太阳烧灼。
这消息疾风一般传遍了六界,众人皆十分
惊愕,不过除去此事外,消失于众人眼中百年的帝女和平逢山也一跃而起,成了六界茶余饭后的谈资。
他们都说,帝女隐姓埋名百年,如今终于破了封印,再次飞升上神,重归仙班。更有消息灵通者,断言另有一股极强的妖魔之力出世,天龙一战当日,有人亲眼看到昆仑山上空涌起滚滚黑烟,怨气骇人。
而在场之人则言明,那妖魔气的来源,便是平逢山少掌门,东逢上仙之子,夏无心。
传言汹汹,夏春秋一言不发,当日带领各弟子不告而别,连夜离开了昆仑,不眠不休几日,终于在一个月色皎洁的夜晚,悄无声息回到平逢山。
只是夏无心经此颠簸,仍旧没有醒。
平逢山的弟子也听闻了此事,但因为夏春秋下了禁令,故而都不敢开口谈论,来来去去都得避过夏无心的房屋,山中气氛尤其压抑。
清晨,秋风料峭,弟子厢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穿着桃粉衣裙的女子从中亭亭走出,她满面愁容,手里端着一碗草药汤。
秋风里飘过几片花瓣,苏斜月不禁拢紧了衣衫,抬头一瞧,只见门前一颗几丈高的公孙树早已黄了叶片,日光一照,仿佛片片金叶。
一女子正卧于树杈上,同样是一身桃粉,花瓣从她裙摆绽放,又随风凋零。
“花仙上神,您怎么”苏斜月看见本该回了天界的花仙,一阵惊诧。
花仙清泠泠笑了,长臂柔柔将自己撑起,一双修长光洁的腿垂下,双眸如水,清冽又媚气。
“天界无趣,哪有这里好玩。”她脚尖踏着花瓣落地,眼神落在苏斜月手里的汤药上,“送去给夏无心”
苏斜月总觉得这花仙奇怪,故而也不再多说,低头嗯了一声。
“走罢,正好我也有事寻她。”花仙说着,扭着盈盈一握的腰肢,走过那株庞大的公孙树。
苏斜月闻言,眼神黯淡了些,她快走几步,轻声道“无心她,还未醒来。”
花仙脚步慢了下来,回头看向苏斜月
,蛾眉微颦“这么多日,还没醒”
“罢了。”她话锋一转,“带我去。”
苏斜月点头,袅袅走于花仙身前,替她带路,花仙并不安静,走在她身后,总东瞧瞧西看看,时不时用涂了蔻丹的亮莹莹的指甲去勾路边的花草。
苏斜月终于忍不住,柔声开口“花仙上神,关于无心的身份,您是否知晓些什么如今她昏迷不醒,我们实在无法,若您知道,我必将感激不尽。”
“是。”花仙这次答得干脆。
苏斜月闻言,杏眼微亮,急忙回身,却险些撞上花仙裸露莹润的肩膀,连忙低头不看。
“莫急。”花仙的声音温和了些许,“待我看了她,再做答复。”
苏斜月无法不急,她走着走着便加快速度,最后举着碗快跑起来,几乎撞开夏无心的房门,身体却忽然僵在门口,和正坐于椅子上打瞌睡的夏春秋打了个照面。
她忙弯腰,唤了声师尊。
夏春秋咳嗽两声,将大掌轻轻抬起,示意她免礼。
不过短短几日,夏春秋的脸色就更青了几层,深嵌在眉骨中的眼睛布满了红血丝,看着十分憔悴。
“这位”他开口道,花仙冲他点了点头,笑道,“我无名无姓,唤我花仙便好。”
“花仙上神,犬子在屋里昏迷,帝女正照看着,还请您改日再来。”夏春秋叹息着说。
花仙将头摇了摇,她发丝编成数个麻花状的鞭子,发辫中插着许多花卉,这么一摇头,荡出甜丝丝的香气来“我有法子让她醒。”
她话音刚落,里屋的门便吱呀一声开了,宋逾白正站在门里,双目通红,不知是因为太久没休息,还是刚刚哭过。
晨光熹微,白色的光透过窗棂,将夏无心的脸打得更为苍白,她静静躺在床上,乌发披散成一团墨。
床边撑着盘古幡,猩红色的旗帜无风飘扬。
“什么法子。”宋逾白开口,声音清淡而空灵。
花仙一愣,转向她道“还请让她坐起。”
宋逾白闻言,一言不发地回身,细嫩皓白的手腕穿过夏无心脑后,冰冷银白的火焰慢慢将她手臂包裹,打横抱起夏无心。
夏无心的身体很僵硬,也很沉,宋逾白有些吃力,动作却还是极为温柔,像是抱着什么易碎的宝物,将她放在窗下的木椅上。
她看着夏无心紧闭的双眼,玉指摸了摸她的脸。
她动作大胆,在身后看着的众人,皆是无言低首,夏春秋看着这场景,发出一声长叹,即便再不懂,也能看出其中情愫。
他思想腐朽,虽觉不对,可面前是帝女,于是不敢多说。
而夏无心,也早已不在他控制以内。
花仙却是笑得意味深长,食指不断拍打着红唇,仿佛开心了许多。
“花仙上神,还请您明示。”夏春秋沧桑道。
“我自会明示,但在此之前,您须得先将夏无心的身世告知于我,我才好唤起她的记忆。”花仙寻了张矮凳坐下,双腿交叠。
“前世”苏斜月愕然问。
“非也,她只是,忘记了。”花仙轻轻道,桃花眼一眨一眨,又看向夏春秋,“夏无心并非上仙亲生子嗣,对么”
夏春秋闻言,似是纠结了许久,一双大掌不断摸着下巴上的胡茬,险些揪下不少,最后终于下定决心,负手而立,缓缓点头。
“十八年前,我同往日一般下山清修,却忽闻婴童啼哭,找到时,发现这襁褓婴童一身黑气,躺于山涧溪水之间。”
“我彼时无子无女,瞧这婴童可怜,便将她抱回山中,但她来历不明,身上又黑气弥漫,我不敢声张,只得寻挚友吉光神君相助,算这婴童命格。”
“谁知吉光神君一见她,便唤之妖物,称其天生煞气,半心半石,并非常人,劝我杀之,抑或移交天庭。我本想除之便罢,谁料她冲我笑得开怀,我便一时心软了。”
夏春秋说着,沉默良久,这才继续。
“我私自将她留下,囚于玄铁笼中,胆战心惊地养着,可是过了几日,她身上的黑气却
慢慢消失了,好似恢复正常一般,我便大喜,将她放出。”
“当时我有一灵宠,是只仙雀,不料当晚,屋中煞气大作,我匆匆赶到,发现了灵宠的尸体,我才意识到,这孩子有多可怖。但当时我已偷偷养她良久,便更不忍杀之,于是同吉光神君一起,封印她身上煞气。”
“天界有人善观星,没过几日,便有仙人下凡,询问我女婴之事,我大惊失色,将之隐瞒下来,然后给这婴童起名夏无心,逼她装作男童,以躲开事端。好在那次封印她身上煞气后,她便没再显露出与常人的半点区别。”
“往后的日子便如你们所见,夏无心性子顽皮,我又生怕她激出煞气,于是处处严加管教,这十几年,我虽然留意谨慎,可还是常梦见妖魔出世,天地动荡,日日担忧自己造下罪孽,养大妖魔。”
“直到在小瀛洲,我才意识到,无论我再隐瞒,该来的,总会来。”夏春秋慢慢说完,大掌扶上额头,抹了把鼻子,不愿再看夏无心。
屋中很久都没有动静,几人的眼神全放在夏无心身上,一时全都心思杂乱,瞠目结舌。
宋逾白眼波流转,看向夏无心僵硬的手,轻轻将其握住,柔夷缓缓摩挲“可她性子纯良,绝非妖魔。”
“若有人好好待她,她定是连顽皮都不会的。”宋逾白说。
夏春秋身子一僵,又是一声长吁。
花仙垂下浅色的睫毛,纤长的手指轻轻一转,拿出一朵碧绿的翡翠花心,看着夏无心的眼神,颇有些不忍。
“既然是如此,我便知晓了,且看。”她说着,一股淡粉色的光从花心射出,正巧落在夏无心眉心,印出一朵莲花之状,再然后,一直昏迷的夏无心,忽然皱起眉来,身子猛地打颤。
“无心。”宋逾白连忙轻唤,眼前却忽然出现了一片场景,这场景简直不能再熟悉,是她帝女府后,那绵延千里的莲花池。
身后传来苏斜月的轻叫,这一刻,所有人的眼前,都出现了一段尘封已
久的记忆。
日华晔晔,莲池无垠,盛放着白莲几只,莲叶亭亭如盖,清风一吹,便荡起片片翠绿的浪,顺着莲池远望,见白雾滚滚,云蒸霞蔚。
几万年前,不知哪位真神从西方极乐世界佛祖脚下摘来莲子,沿着此处种下,万年一过,便长成了整个天界最为宽广的莲花池,佛气四溢,神光荡荡。
莲花池许久都不来一人,空旷寂寞,她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出现的,只记得一睁眼,便是大片的莲花。
再往后,便一个人立在此处,立了千万年。
她开不了口,也动不了,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看,看风吹雨落,看花开花谢,看半空的青鸾来了又走。
太阳东升西落了几千次,她总算有了个伴,是一朵常开不败的金莲,她二人相隔不远,可这金莲却冷得很,只会搔首弄姿,一眼都不瞧她。
她只能看着金莲,看她开了许多许多年,最后化成个女子,欢笑着在莲池中游荡,溅起一片片水花。
金莲十分怪异,她化成人形后,便更喜欢躲起来,有时候一连数日,她都看不见她,便更孤独了,只能再盯着来来往往的蜻蜓逗闷子。
就这么的,又过了千年,她终于见到了第二个人。
在看到那人时,她头一次体会到了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跳,那少女太美了,美到所有的日光和彩云,还有莲花,都黯然失色。
她以为少女会很快离开,不料她竟款款走来,忽然半蹲下,伸手摸她的头,那双手比清晨的微风还要柔和,摸得她麻酥酥的。
“九重天最为偏远的地界,竟还有这样一片莲池。”少女笑道,“父神要我住在此处,我叫玉衡。”
她牢牢记住了这个名字,听起来像是夜空的星辰,清亮高远。
往后,她的日子忽然有了盼头,玉衡几乎每日都会坐在她身边,盘着膝盖不知做些什么,就这么坐上一日,然后拍拍她的头,转身离开。
她
就这么看着玉衡,也极为开心。
时间日复一日地过去,玉衡总是孤身一人,却也慢慢长大,来她身边打坐的次数也少得可怜,她时常从天黑等到天亮,又从天亮等到天黑,莲花开了,莲花谢了,那一角白衣很久未曾出现。
再见玉衡是一个雨日,玉衡变高挑了不少,冷了不少,也更为风华绝代,一双琉璃眼眸只消从她身上滑过,她便能一阵颤栗。
玉衡回来的那日,身披战甲,一身是血,在她身上靠了一整天,一整天都没有笑。
玉衡带回来一个人,也是个女子,柔柔弱弱,整日围着玉衡打转,做什么都要玉衡护着,她看着有些不喜,却仍然庆幸,玉衡不再孤独。
虽然她自己变得愈发孤独。
天高池阔,云卷云舒,她日复一日等着,等待莲花盛开,等待玉衡再将滑嫩的柔夷放在她头上。
莲花一年一开,她又等了百年。
终于,玉衡再次出现了,只不过她依旧没有笑,而是浑身发抖,娇躯靠在她怀里的时候,泪水夺眶而出,玉衡开口道“你说,是天家无情,还是我太蠢。”
“我将证据放在他们眼前,他们还不信我。”玉衡喃喃道,伸手抱住她,泪水暗暗地流。
她不曾看她哭过,心里一阵阵地疼,想要伸手替她擦干眼泪,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玉衡哭完,起身离开。
玉衡说的神器,雷刑,她都听不懂,她难过极了,她开始厌恶这里的风,这里的莲池,也厌恶自己。
她什么也做不了,她还在枯等。
等来的却是一个满是惊雷的夜晚,天空乌云密布,雷像是雨点一样往下劈,天空再也不美了,被闪电划得创伤累累。
她知道这是什么,是在劈玉衡,在劈她的玉衡。
她嘶吼着,挣扎着,哭嚎着,可她最终什么都没能做,她仍在原地,只睁着一双眼。
她一直有着数年份的习惯,此时却不由自主数着天上的惊雷,一下,两下
一百下。
数到一百下的时候,天光渐亮,她忽然觉得脚下一松,她竟然能动了,于是骨碌骨碌往前滚去,滚了一半,被人抱起。
抱着她的人,是那个几乎不露面的花仙。
“你找帝女”花仙神情凉薄,嘴边挂着笑,“她死了,你想和她一同死么”
帝女是谁,她不知道,她想找玉衡。
花仙一路带着她,走到一处高台之上,台下是滚滚白云,仙气袅袅,透过云层看去,是从未见过的风景。
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往下坠,往日触之不及的云朵在她身周划过,她忽然有些畅快,她想,或许等落了地,她便能再见到玉衡。
愿到那时,她可以张口问一句“金莲年年落,佳人胡不归。”
六界记载,那日天象异动,日月同辉,天光大亮,两道火光自九天而落。
一道是被贬下凡的帝女,另一道,是一块半人高的,不起眼的石头。
作者有话要说 我记得好多人已经猜到了哈哈,你们好牛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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